袁太太捂着嘴:“这人这么难杀?”
何太太笑了:“对,杀不掉,外面人说他有?九条命,杀了一条还有?一条。”
谢玉淑也跟着掩口而笑,叶芸脑中?闪过一个身影,思绪游离了一瞬,低头喝茶。
“他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谢玉淑问道。
“谁杀人了?”梁太太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众人回过头去。
郑太太同她讲:“我们在说活阎王的故事,你?听说这人了吗?”
梁太太挑了下她那双丹凤眼:“他啊,我家?老梁上周才?见的他。”
这话?一说,几人纷纷来了精神,让梁太太展开说说。
梁太太迤迤然地走过来,坐下身,语调从缓:“我家?老梁跟他是旧识,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对他评价挺高的。”
郑太太开了口:“那个活阎王是不是满脸疤,长相极丑?见过他的人都说,看他一眼就会做噩梦,身上没一块皮肤是好的,大夏天都裹得严严实实。” 梁太太稍感诧异:“这我家?老梁倒没说。”
袁太太细皮嫩肉的,向来听不得这些,缩了下肩膀:“快别说了,我光想到那样子都起鸡皮疙瘩。”
兴许是郑太太的描述太过可怕,就连一旁的佣人都嫌弃地皱起眉头来。
偏倒是半晌一言不发?的叶芸,冷不丁地冒了句:“疤只能说明一个人的经历,用疤痕去衡量美丑,不妥当吧。”
郑太太接话?道:“都浑身是疤了还能好看吗?”
叶芸抬起头来,平日里温和的眼神多了丝难以捉摸的黯然:“既然都没见过,还是不要随意评论他人的样貌,要是生活一帆风顺,谁想身上留疤?”
何太太耐人寻味地端起茶,梁太太和谢玉淑不经意间交换了下眼神,郑太太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叶芸。
她们也不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开这种玩笑了,平日里聊得兴起时,别说拿他人打趣,就是荤话?也经常口无遮拦。叶芸虽然不会陪着讲,但也总会笑着听,哪怕有?时候她们玩笑开过了,她也从不会说什么,讲话?向来是如沐春风的,这样较真?还是头一回。
郑太太不禁拿她说笑:“你?还维护起一个陌生人来了,要不要梁太太让她先生介绍你?认识一下?”
何太太赶忙打起圆场:“你?说什么瞎话?。”
叶芸黑白分明的眼瞳垂了下去:“我倒不是维护旁人,只是不想以貌取人。”
谢玉淑附和道:“我们这都是道听途说,的确不该以貌取人,孔子都说‘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 梁太太适时站起身截住话?头:“继续打牌吧,小叶你?跟她们打,挫挫她们锐气。”
袁太太靠着没动:“正好,我肩膀坐酸了,小叶替我。”
往牌桌那间屋走的时候,谢玉淑挽上叶芸的胳膊:“你?同她争什么,她还不是想到哪说到哪。”
叶芸淡然地笑了笑,转了话?题:“对了,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尚品杂志的主编,最?近要是有?机会帮忙引荐一下。”
“我记着这事呢,上回没来得及问你?,你?要结识她做什么?”
“我打算试着走品牌路线,看看有?没有?机会扩张规模。”
谢玉淑叹道:“我听说了,你?们最?近才?接了商贸的单子,还不够赚的?”
“没有?品牌意识,利润太低。”
谢玉淑捏了下她的手:“野心不小。”
几人在牌桌前坐下,打了两?圈,天都黑了。梁先生正好回来,走来牌室跟她们打了声招呼。
郑太太瞧见他,还不忘刚才?那事,非要他说:“梁老板,听说你?认识那个活阎王,快跟我们讲讲活阎王长什么样,到底可不可怕?”
梁先生失笑道:“不就正常长相嘛,什么可不可怕的,你?们啊,尽听外面人胡说。”
说完,梁先生就打算上楼了,袁太太端着茶凑了过来:“别走啊,急什么,我们可是聊了一下午了,也就你?见过他,给我们说说。”
“是啊,你?倒是说说他杀人是不是真?的?”谢玉淑也抬起头来。
梁先生被这些女人缠得没办法,在屋内坐了下来,同她们讲:“杀人的事确实没错,那人家?也有?本事将自己从大牢里救出来。就说早些年?在那样的大环境下,他进去了铁定是出不来的,后来颁布的一项条款救了他的命。79年?刑法确立正当防卫制度,法学界和司法实务者对这条制度一直存不同见解,而且那时候,他们那连个像样的律师都找不到。他在狱中?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拿到法学书,自己研读刑法,反复琢磨,不停申诉为自己辩护,后来不仅辩护成功了,还逼得法院没办法重审了当年?的案件,他们厂都因为这个案子内部大洗牌,这件事在当地轰动一时,到现?在都被当作经典案例,你?们跟这个行业接触得少?,不然多少?都应该听过。”
“那还真?是个传奇了。”何太太感慨道。
杀过人,熟悉法条,凭一己之力翻身,浑身伤疤,来沪办展。所有?零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像一场巨大的漩涡将叶芸的意识吸了进去,沉浮摆荡。
谢玉淑拍了拍叶芸的手:“你?摸牌啊,听故事听傻了,愣着做什么?”
叶芸的神色晦暗不明,伸手摸了张牌,梁先生这时候将注意力放在了叶芸身上:“瞧我这记性,小叶,你?现?在还做不做衣服了?”
叶芸打出一张牌,抬起视线:“做啊,梁老板有?单子介绍给我?”
“就我说的这个朋友,上周在一起吃饭,他刚来就要做衣服,我说领他去商场买两?套,他也是讲究人,说要手工制作的,让我打听哪儿?有?手艺精湛的裁缝,我还说回来问问我太太,看到你?才?想起这事。”
叶芸的手指来回拨弄着手边那张牌,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快,其
余三?人都抬起头来看她,她这才?打出一张牌,低着头问了句:“梁老板和你?这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我跟他将近二?十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只身一人来沪闯荡,那会儿?他跑码头,胆识过人,能闯敢干,同辈人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他。后来他放不下家?里,要回去进厂,说想安定下来,我当年?就劝他别回去,他要听我的,后来也不会遇上那些事,这都是人各有?命。”
“啪嗒”一声轻响,叶芸手边的牌倒了一张,郑太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牌,问道:“小叶,你?这是打还是不打?”
叶芸脸色愈发?苍白无力,将手边这张碰倒的牌推了出去。
郑太太笑道:“你?要打,我可就胡了。”她倒了牌。
叶芸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落在梁先生身上:“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梁先生吹了吹杯中?的茶叶,回她:“姓白,白闻赋。”
第53章
郑太太胡了叶芸的牌, 叶芸自?然是要给钱的,她将?钱推到郑太太面前,起身对一旁的袁太太说:“我忽然想起还有事, 你接着打吧。”
郑太太数着钱, 喊住叶芸:“小叶,你给多了。”
叶芸脚步匆忙,只留下句:“请大家吃茶。”
佣人拿着她的坎肩追了出去,牌桌上几人伸头?看了眼, 继续搓起牌来。
郑太太语气悠然地说道:“小叶不会认识那位活阎王吧,自?打刚才我?说了那人两句,她就反常得很。”
梁先生道:“怎么可能, 我?朋友比她大多了, 他待在沪都那几年,小叶才多大, 几岁的娃娃。”
经梁先生这么一说,大家也就没再往深了去想。
在这座城市, 除了马建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叶芸曾经短暂地跟过一个男人,陷入一段扭曲的关系里,将?她抽筋剥骨, 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在外人眼里,她模样出众、眼光独到、待人接物坦荡而和善, 看着笑盈盈的, 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身上却?始终萦绕着捉摸不透的距离感, 神秘、令人向往,却?没有哪个男人能真正被她挂在嘴边, 哪怕是同进同出的马老板。
好?像她天生对异性的态度就是这般保守而清冷,这是周围人对她的印象,所以在梁先生说出那番话后,没有人怀疑叶芸的反常会是因为一个男人。
叶芸回来的时候,马建良戴着副眼镜正坐在客厅的桌子上算账目。
高跟鞋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马建良嘀咕了句:“今天回来挺早。”
叶芸松掉领口的绳结,将?坎肩挂在一旁,一言不发地走到玻璃柜门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红酒。
马建良抬头?看了眼,讶异道:“你这是干吗?不是说这瓶酒是用来做摆件的吗?
见叶芸无动?于衷,马建良推开账目:“是你自?己说不要动?这瓶酒的,我?上次要拿去围人情你都不给,你不会......”
“嘣”的一声,酒瓶被打开,叶芸提上酒杯对马建良说:“我?一个人待会。”
她走去阳台,关上了门。
马建良待在原地,一副心疼坏了的表情,这酒可是托留洋的朋友带回来的,叶芸说要收藏,也就当宝贝一直摆在家里,不给他拿出去送人,今天居然破天荒自?己喝上了。
叶茹听见动?静走出房间,问道:“我?姐怎么了?不会输钱不高兴了吧?”
“你姐就是去输钱的,有什么不高兴的。”
“......”
马建良当然不会认为叶芸是输了钱摆脸子,她从前还专门为了怎么输钱显得自?然,请教过人。牌桌上的风起云涌像个缩小版的生意经,得让人觉得你诚心实意,玩得来不贪婪,碰上别人心气不顺的时候,适当喂两张牌,输了钱赢了人心,这都是有讲究的。叶芸常年混迹在那些太太圈里,深谙此道,又怎么可能在乎牌桌上的输赢。
夜色渐浓,半黄半绿的梧桐被风吹动?,树叶的影子投在地上,多情而迷离。
一笺春色摇曳在叶芸的眸子里,带起一层薄雾,朦胧不清。从梁太太家出来后,她的心跳便失了频率,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他的过去,那个完整而立体的他,在许多个日?日?夜夜后,忽然拔地而起,再一次占据着她的思?维,让她心绪不宁。
她曾经问过他那些耸人听闻的传言,他只言片语的背后是九回肠断,孤影残。
“我?十?来岁就离开家了,当年没机会,不然说不定?能成为暂行条例发布后的第一批律师。”
她还记得他说过的话,那时候她不谙世事,心思?单纯,只听明白?了字面的意思?。经年累月,才终于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彻骨之痛,当年,却?被他以玩笑的语气说出口。
没想到分开这么长时间,他的这句话,会在多年后带着势如?破竹的后劲和余温,在她心间荡漾,久久不能平息。
叶芸眉宇轻拧,灌下一口酒,心绪如?这风中落叶,纷乱无序。
十?几天前她才偶遇了苏红,紧接着白?闻赋便大张旗鼓抵达沪都,她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有用意。
这一切打乱了她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让这个夜色变得影影绰绰。
屋内,马建良合上账本?,目光落向阳台,叹道:“上一次我?见她一个人这样喝,还是好?些年前了,那时候我?才跟她见上面。”
“是我?姐刚来沪都的时候吗?”
马建良摇了摇头?:“她来这半年后,落稳脚跟才来找的我?,我?跟她见面的时候,她恰巧还有一周就要参加高考。我?听说这事挺为她高兴的,还约好?了帮她庆祝。
你姐那时候在这洋坊街开了家小裁缝铺子,生意挺好?,放榜那天却?难得关了店门。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躲在裁缝铺里喝酒,就跟今天状态差不多。”
“那是怎么了?”叶茹问道。
“没考上呗,不仅没考上,差的分数还不是一星半点。”
叶茹震惊了:“我?姐从前成绩很好?的。”
“成绩再好?毕竟丢了好?些年,再加上没系统学过,可不就落榜了。我?那还是第一回 见她喝酒,也不像其他女人慢慢喝,她上来就一杯灌下肚,把我?给吓得。怕她出什么事,我?第二天一早又拎着醒酒汤跑来看她,结果你猜怎么着?”
叶茹来了兴趣:“你倒是说呀!”
“日?头?还没升起来,她就趴在窗户边上看书写题了,那样子哪能看得出来前一晚难过成那样。”
叶茹笑了起来:“这几年她一直没回家,我?都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跟我?说说吧。”
马建良告诉叶茹:“我?那时候和我?表哥住在庙街东边。有天早上,你姐突然来敲门,提了不少东西过来,坐了没多久就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办厂子。我?和我?哥都不清楚状况,她让我?有空去她那详谈。第二回 我?去找她,见她开了家裁缝铺子,就楼下,原来门面一点小,现在是并了两边扩大的。小归小,那时候生意可好?了,我?在裁缝铺坐半日?,她用进账流水把我?说动?摇了。
回去我?跟我?哥合计一番,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之后你姐一边跟我?们办厂,一边经营着裁缝铺,还要准备高考,好?在第二年给她考上了。”
“考上了大学吗?我?姐都没跟我?说她上大学了。”
“是的,她考上了服装学院,说来坎坷,不过她已经在准备毕业的事了。
你姐聪明就聪明在,她走对了两步棋。第一步是布票刚取消,还没有太多人反应过来,她就抓住了办厂的时机,将?更多新颖的款式推到了市场上。
第二步是自?83年以来,纺织院校与美术院校纷纷筹建相关专业,她走上了高考这条路,早几年她都是没有这个机会的。顺利的话,你姐可是国内第一批服装设计专业毕业的大学生。”
叶茹双手?托着腮,眼里溢出难以言说的兴奋。
马建良看了看时间:“不早了
,以后再跟你讲。”
叶茹回房睡下了,马建良依然守在客厅里,忙些自?己的事情。
酒喝了大半,叶芸起身回到屋中。马建良忍不住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叶芸抬起微醺的眼眸,视线游移,声音轻得仿若细针落在地上。
“他来沪都了。”
“谁?”马建良一开始没有回过神来,但很快便会了意,大概除了那人,这些年他没见过谁能让叶芸失态。
旋即,马建良的神色便凝重起来:“你要不要出去躲一阵子?”
叶芸将?酒杯放在桌子上:“躲什么?我?又不差他钱,还怕他讨债吗?”
马建良欲言又止,憋出一句:“就怕他来讨情债。”
叶芸脸色微变,半晌,说道:“听人说他结过婚了。”
马建良颇感意外地盯叶芸瞧了眼:“那他应该不会来招惹你了吧?”
叶芸神情黯然,转身进了屋。
......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马建良的表哥周泽阳赶来洋坊街,一进门就要找叶芸,映安告诉他叶芸去学校了,中午才能回来。
他干脆往店里一坐,等着叶芸回来。
叶茹正在扫地,拿着扫把盯着他看,小声问映安:“他是谁啊?”
映安告诉她:“我?们厂的厂长。”
这话落进了周泽阳耳中,他转过视线看向叶茹:“你是才来的?”
叶茹点点头?:“厂长好?。”
然后继续扫地了,扫到周泽阳坐着的地方时,对他说:“你腿抬起来。”
映安和柜台里的另一个店员为之一怔,他们这位厂长大人脾气可不好?,每回来店里,她们都是大气都不敢喘的,就怕他没事挑些毛病出来,拿厂里的那套规范说叨他们。
这叶茹真是初来乍到,也不知道绕开,还叫厂长抬腿,店里的气氛突然有些不对劲起来。
周泽阳坐着没动?,觑着面前的丫头?,叶茹都将?扫把伸到他脚边了,见他都不挪动?一下,不禁直起腰,又对他说了一遍:“你抬个脚啊!”
映安刚准备把叶茹叫回去,免得她往枪口上撞,就见她们这位不苟言笑的厂长大人缓缓抬起了脚。
叶茹弯下腰将?他座位底下扫了一遍,对他说:“行了,放下来吧。”
说完,又扫去了另一边,吓得映安她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周泽阳放下脚,忽然叫住叶茹:“就你,泡杯茶来。”
叶茹心里腹诽,没看见我?在忙吗?但碍于对方是厂长,只能丢下扫把,不情不愿地去泡茶。
茶刚端到周泽阳手?中,他又不疾不徐地开了口:“门上的装饰不粘了,拿胶来重新贴一下。”
映安赶忙从柜台底下将?胶水拿出来,打算帮忙一起贴,周泽阳喝了口茶水,看向映安:“这点小事还要几个人忙?”
映安面部抽搐了下,只得将?胶水递给叶茹。
装饰在门头?下面,叶茹身高不够,伸长胳膊碰了好?几下都碰不到,干脆跳了起来。
周泽阳侧过视线,玻璃门外面的小身影一蹦一跳的,颇为滑稽。
叶芸回来的时候,叶茹正费劲地搬了个板凳出来,准备爬上去。
她一把拽住叶茹,踏进店门看向周泽阳:“我?妹要是摔到哪,我?就送去你那,让你天天炖骨头?汤。”
周泽阳神情微顿,看了看叶茹,又看向叶芸,忽而笑了:“不早说。”
“来什么事?”叶芸放下书。
“我?联系了个合作?方,对方有意向承接咱们这单,晚上一起去趟西平,看能不能把事情敲定?下来。”
叶芸听到这个好?消息,神色不免缓和几分。
“我?晚上是要喝点酒的,你把小缚带着放身边,安心些。”
“知道了。”
叶芸拿起书往楼梯走,周泽阳看了眼依旧忙忙碌碌的叶茹,转身走了。
......
晚上,叶芸穿了件贴身的丝绒黑裙,将?头?发精心挽了起来,全身上下仅领口的项链发出璀璨的光,露出的这截脖颈到锁骨细腻白?净。
西平这的隆达饭店每周末必有交际舞会,这家饭店的卡特兰厅以维多利亚时期的欧洲建筑风格为主,汉白?玉的柱子和满墙的浮雕尽显华丽。
入夜时分,隆达饭店门前车辆络绎不绝,虽然平日?里来这的达官显贵、洋商富人们就不少,但今晚更是盛况空前。
叶芸不是第一次来这参加舞会,之前为了谈生意也来过两回。
然而今天抵达卡特兰厅的时候,她明显察觉出气氛和往常不一样,门口站了不少大块头?的男人,他们走过去的时候,这些人的眼神像要刀人似的。
“这些人干吗呢?”叶芸低声问了句。
周泽阳倾身说:“今天来了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是他们带来的人。”
巨大的水晶灯照亮整个大厅,热情轻快的爵士乐伴奏将?气氛烘托得热闹活跃。
小缚虽然平时看着憨憨的,但个头?高,长相端正,换上正经衣裳站在叶芸边上,倒是一副仪表堂堂的样子。
周泽阳也回去特意换了套质地精良的正装前来,叶芸走在他们中间,三?人一道迈入大厅,俊男靓女,画面颇为养眼,不少人向他们投来视线。
叶芸环视一圈,问周泽阳:“都有什么大人物?”
“联合商会高会长,发展建设筹备组张主席,新晋船王赵之敬,不少人,看看吧,说不定?有机会认识认识。”
叶芸听见船王的名号,不免讶异:“赵老来这干吗?”
“当然不是来跳舞的,有个为他卖过命的手?下前阵子来到咱们这地方,估计赵老是来跟他会面的。”
周泽阳话音刚落,叶芸就瞧见了前些日?子不欢而散的严老板,显然,严老板也看见了她,对她露出意味颇深的笑。
叶芸瞥开眼:“他怎么也在?”
“谁啊?”
“严世华。”
周泽阳朝严老板看去时,他已经收回了视线。有人朝周泽阳招手?,他便带着叶芸朝那处走去。
“俞老板在那,我?们过去。”
一种怪异的感觉忽然在叶芸心间弥漫开来,微涟漾动?的灯光,酣歌妙舞的音符,人影憧憧,惝恍迷离。
毛孔收缩,心底泛起一阵没来由的惶惑,仿若毒舌吐出的信子一寸寸舔舐着她的皮肤,她的呼吸莫名变得紊乱。
叶芸的脚步跟着慢了下来,目光从人群中一一扫过,觥筹交错的男人和笑靥如?花的女人如?魅影从她眼前掠过,在确认过没有任何?异样后,那种感觉仍然没有消失,甚至让她的每一次喘息都变得紧绷不止。
她侧过视线,目光落在角落的楼梯口,楼梯边上站着两位服务员。她的视线顺着旋转楼梯蜿蜒向上,寻到了二楼。
二楼扶手?边上有几位外国人,正端着酒杯谈笑风生。再往里坐了不少身影,那就看不大清了,有服务人员端着托盘来回穿梭其间,添茶送水。
叶芸刚准备收回视线,那个弯着腰的服务员正好?直起身走开,两根罗马柱的扶手?中间赫然出现一张面孔,极具力量感的侧面轮廓冷不防地落入叶芸眸中,攫住她的目光。
薄长的眸子缓缓转了过来,没有任何?迂回,笔直地落在她身上。
所有的感官隔着人海朝着叶芸袭来,残暴与温柔,狂野与怜爱,疼痛到沉沦。
万物皆空,心跳骤停,叶芸瞬间转过身,差点没站稳,小缚眼疾手?快,扶住叶芸,周泽阳发现他们没跟上来,回过身大步走到叶芸跟前,弯下腰问她:“怎么了?”
叶芸下意识脱口而出:“腿软。”
“腿怎么好?好?就软了?崴脚了?”周泽阳也赶紧伸手?扶她。
叶芸紧紧抿着唇,攥紧了裙子,真实原因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去下洗手?间。”叶芸声线发紧,抽出手?臂。
“小缚你陪她去。”
叶芸仓皇打断:“不用,别跟来。”
刚拐过弯,到了没人的地方,叶芸身子一软,靠在墙上眼里的光剧烈颤抖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他看向她的那一瞬,生理的感觉半点不亚于心里的震撼。她很久没有对男人产生这种强烈的反应了,这些年,她不是没有遇到魅力过人的异性,但绝无半点可能在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仅一个眼神就能让她腿发软,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留在她身体里的烙印依然能被随
时唤醒。
这种羞耻的感觉拽住她的脚步,让她此时此刻进退维谷。
回去,她势必要继续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不回去,生意要紧,她不能招呼都不打就走掉。显然,今天不是个能顾及私人情绪的日?子。
周泽阳已经和俞老板先聊了起来了,双方都想赚这笔钱,自?然是和气生财。
周泽阳一边同俞老板聊着,一边留心叶芸的去向,直到看见她款步而来才放下心来。
俞老板对叶芸早有耳闻,见到她眼前一亮,她还没到近前,俞老板便伸出手?来:“都说叶茂的女老板风姿过人,今日?总算见到本?人了,传闻不虚。”
叶芸抬手?与之交握,客气道:“幸会,俞老板。”
二楼的身影从椅子上起身,扣上西装纽扣,转过身朝着楼梯走去。今天这场舞会许多人闻声赶来,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奈何?此人一直待在二楼,周围坐着的都是他那个圈子的人,旁人想结识他,始终寻不到机会。
这会他突然起身,挺拔的身形刚出现在楼梯上,大厅里便暗潮涌动?起来。
不过叶芸的注意力此时放在商谈合作?上,未在意身后的动?静。严世华走了过来,大摇大摆地往俞老板身旁一坐,看了眼叶芸,语气意有所指:“还是俞老板魅力大,入得了叶老板的眼。”
都是千年的狐狸,俞老板自?然听出了猫腻,笑着道:“严老板好?久没见啊,最近忙什么?”
严世华搂着俞老板的肩膀,熟络地说:“过去叙叙旧。”
“我?去打声招呼。”俞老板说完就先走开了。
叶芸盯着严世华猥琐的背影,皱起眉头?:“拆台的来了,做好?心理准备。”
周泽阳给她递了杯茶:“不会吧,刚才都聊得差不多了。”
叶芸接过茶:“待会看吧。”
她刚准备将?茶水送到唇边,手?腕突然顿住,原本?坐在二楼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楼,如?千帆过境,洗尽铅华,带着一身冷硬清绝的气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向她走来。
叶芸手?中的那杯茶僵在半空,不自?觉握紧杯子,人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连目光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靠越近,每一次呼吸都如?风暴侵入胸腔,溅起狂涛骇浪。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叶芸的思?维飞速运转,所有应对的话语,寒暄的说辞,周泽阳他们有可能出现的反应,在十?秒之内她全部考虑到了,她甚至想到万一这个时候,俞老板折返回来,该怎么控制接下来的场面,才能够应对自?如?的同时,让生意接着谈下去。
是的,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叶芸看似拿着茶杯,纹丝不动?,实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拿出了她所有待人接物的经验和心态,就等着这场突如?其来且无比棘手?的会面。
然而......白?闻赋脚步一转,在离她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甚至......都没有朝她那边侧一下视线。
这大厅的四周用镂空的屏风隔了一张张桌子,供人交谈吃茶喝酒,随着白?闻赋一行人停在了隔壁那桌,原本?坐着的人便起身相迎,将?白?闻赋几人请了进去。
第54章
由于这边的桌子最多只能坐六人, 其?余坐不上座的也没说离开?,就围在屏风边上,一时间, 这四周人潮攒动, 异常热闹。
白闻赋落座的位置正?对?着叶芸,隔着镂空的屏风和并不算远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隔壁的交谈声。
叶芸收回视线,放下茶杯。极速坠落的心跳, 如芒在背的距离,迫使她不得不找些东西来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