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嗯了声,“到了京城之后,你们的月例该提一提,每个月添到一两。我手上银子不多,等以?后有了钱之后,再给你们加。”
瘦猴子忙道?:“老?大,小的有积蓄,老?大要是手头紧,小的可以?不要月例。有吃有穿有住处,小的花不了几个钱。”
许梨花没做声,何三贵看?了她一眼,道?:“老?大,你有钱就给,没钱便自己留着?。我与瘦猴子一样,有吃有穿有住处,也花不了什么银子。”
文素素道?:“我不会与你们客气,你们也清楚我有几个钱。现在我们是一体,我既然拿得?出来,就不会藏着?掖着?,亏待了你们。”
几人这才?应了,何三贵与瘦猴子退了出去。天色暗沉下来,许梨花点了灯,文素素伏案翻看?邸报,小报。
邸报是朝廷的各种消息,小报则是五花八门的八卦,内容丰富离奇,完全不输后世。
文素素翻得?飞快,将小报上有用的消息,全部剪了下来。有关于官员任命、调动、罢免等邸报,归纳在一起。
晚饭后,文素素继续看?报,将所有的报看?完整理好之后,方洗漱上床歇息。
初到京城的第一晚,文素素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一夜好眠。
翌日起来,文素素让瘦猴子他们继续出去转悠,要是有陈年的各种报,再一并?买回来。
文素素参考邸报小报上得?到各种消息,做起了关系图谱。
要是有一份详尽的官员履历,姻亲关系就好了。从殷知晦处应当能拿到官员的履历,姻亲部分应当有些难。
文素素放下笔,叹息了一声。
京城的殷知晦,不比茂苑时的他,他还?有殷贵妃,卫国公府。
她开口要这些,野心就一览无余。
文素素刚用完午饭,正在翻看?瘦猴子他们买回的小报,青书急匆匆来了,道?:“娘子,王爷让我来传话,王爷最迟明后日就能得?闲,等从宫里?出来,就来娘子这里?。”
青书眼神?无光,眼睛下面一片青色,文素素打量着?他,亲自递了杯温茶过去,关心道?:“瞧你累坏了,可能坐着?歇一阵?”
青书接过茶,一口气吃了,待缓过劲,道?:“多谢娘子,我要马上进宫去。王爷与七少爷都在宫里?,忙着?海税的事情。娘子.....”
他面露愧色,道?:“王爷若是问起了娘子雨伞的事情,求娘子替我担待一二。”
文素素抬眉,心道?王妃这账查得?还?真是快。她并?不多问,只爽快说好。
青书掀起眼皮瞄了眼文素素,道?:“王妃向王爷问起了这笔银子,王爷很是生气,将王妃训斥了一通。说是他花的银子,何须同王妃交待用处。”
文素素说了句且等等,站起身?回卧房,拿了十两银子递给青书:“你先拿着?,要是我没能哄过王爷,你拿去填账。”
青书犹豫了下,接过了银子,深深拱手作揖下去,低声道?:“娘子,王妃昨夜问了娘子的来历,贵妃娘娘也召我与琴音去问过了。我与琴音都只说娘子是从茂苑县而来,这次王爷与七少爷查海税之事,娘子出了不少力。王妃同贵妃娘娘说,既然王爷看?上了,便将娘子接到府里?,在外面反倒让人笑话。贵妃娘娘将我与琴音斥退了,留下了王妃说话,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文素素送走青书,马上叫来何三贵,细细吩咐了几句,派他前去了卫国公府。
何三贵第一次走在京城的街巷, 摸着与左右手一样的缰绳,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左右手之间,熟悉至极, 又陌生?至极。
听说国公府是大齐开国时太.祖赐下的府邸, 几乎快占了一整条桑榆巷。何三?贵驾着车,绕着周围的小巷转了不知多久, 终于到了高大围墙上, 开着的一道角门。
虽是角门, 门比普通人家还要宽敞气派,厚重威严,黄铜门环把手擦拭得明亮耀眼。
何三?贵不由得紧张起来, 将骡车停在一边,跳下车,下意识拉了拉身上崭新的厚袄子。
门房听到声音打?开门缝探出头?来, 看到壮实?的青骡,门前?不断拉扯着衣襟,粗粝的面孔,绷紧着面皮朝上提,好似在笑的汉子。
该不会是西府那边的穷亲戚, 上门来打?秋风,找错了地?方吧。
门房本想驱赶,何三?贵像是瘦猴子上身,一个箭步窜上前?, 门房只感到一阵寒风扑到面门上,他?被唬得后退了一步。
“问川, 喜雨,山询, 听风他?们可在,温先生?蔺先生?呢?劳烦你通传一声。”
何三?贵不歇气说完,继续憋着气,死?盯住门房。
门房惊恐地?盯着何三?贵,见他?脸都憋得通红,本来想问他?找谁,恍惚记起问川的交待,丢下句你等着,赶忙拔腿往院子里跑。
问川他?们不在,所幸蔺先生?回来了,他?跟着门房出来,见到何三?贵,笑着上前?道:“原来是贵子,贵子快进来坐,可是文娘子有事?”
何三?贵见到了熟人,长长舒了口气,忙抹去了脸上的冷汗,道:“蔺先生?,我不坐了。老大让我传几句话。”
蔺先生?将何三?贵带到了倒座客人歇息的屋子,挥手斥退门房,亲自从暖水釜中倒了杯茶递给他?,“你别紧张,吃杯茶缓缓。”
何三?贵端起茶盏,一口气吃完,呼出口气,将文素素交待的话背了出来:“老大说是青书说的,让我原封不动说给问川或者你们听。”
蔺先生?皱眉沉思?,文素素不想进王府,王妃要让她进去。
可惜他?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一窍不通,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文素素前?来传话的用意。
蔺先生?对王妃观感颇好,认为她行?事有章法,将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茂苑县时,蔺先生?见识过文素素的本事,对她只有佩服,甚至是敬仰。
蔺先生?吩咐小厮去取了匣子来,直接道:“走,我恰好有事找文娘子,我随你走一趟。”
何三?贵忙放下茶盏,蹭地?站起身,蔺先生?瞥着他?,道:“贵子你撞邪了?怎地?变得这般胆小拘束。”
何三?贵咧嘴干笑道:“卫国公府太威风,太富贵了,我生?怕冲撞冒犯到贵人,办砸了老大交待的差使。”
蔺先生?无语道:“有你老大在,你怕甚......算了算了,你是该怕一怕,别跟那泼猴一样。咦,瘦猴子呢?”
“瘦猴子也得怕,老大让我们都要守规矩,别惹事。瘦猴子出门去闲逛了,京城是大地?方,老大允我们出门去闲逛,见世面。”
蔺先生?嘴张了张,终究没再说话。
他?们老大的想法与众不同,他?与温先生?都猜不透,殷知晦勉强能猜,只她成?了王爷的女人,殷知晦要避嫌,王爷的脾性?,绝对称不上大度。
到了乌衣巷,瘦猴子从外面回来了,裹着衣衫坐在门房里,守着炉子打?盹。听到动静,他?马上睁开眼,精神抖擞迎了上前?,抬手连连见礼。领着蔺先生?进了花厅。
蔺先生?坐下来,瘦猴子端了茶水前?来摆好,道:“老大马上就来,蔺先生?吃茶。这个茶是从茂苑县带来,普通寻常,蔺先生?莫要嫌弃。唉,京城不易居啊,柴米油盐都贵,我与贵子出去了几趟,走路饿了,看到新出炉热腾腾的馒头?,想要买两只填一下肚皮。谁知前?去一问,”
瘦猴子说到这里,陡然?停住了,蔺先生?不由得追问道:“怎地?了?”
“四?个大钱!一只馒头?,比茂苑县要小,足足贵了一倍不止!”瘦猴子举起四?根手指晃动,满脸义愤填膺。
“我回来就跟老大说了,老大说,京城人多,达官贵人更多,宅子贵,百姓出去做工当差,工钱也赚得多些。反正什么都贵。我一听,可不是这样的道理。”
蔺先生?吃着茶,茶水清淡,微苦,不过吃到嘴里回甘,他?很喜欢茂苑的茶,连着吃了两口,点头?说是,“京城是不易居,什么都贵。”
瘦猴子猛地?靠近,蔺先生?惊了跳,头?朝后仰,“你作甚,别乱来啊!”
“我不好小倌这一口,再说你也不是小倌,都这么老了!”瘦猴子嫌弃完,蔺先生?脸都黑了。
“嘿嘿,老蔺啊,你我相知相交,感情比亲兄弟,亲父子都要亲。我有些想法,一时拿不定主意,你帮我参谋参谋。”
蔺先生?白了他?一眼,默然?了下,最终道:“你说吧。”
唉,不能与一只猴计较!
瘦猴子塌肩缩胸,佝偻着背,烦恼纠结地?道:“老大吧,跟了王爷。老大说,这是她的运道,那可是亲王,老蔺你说是吧?可是,老蔺你都看到了,老大的所有花销,都是七少爷在会账。虽说七少爷与王爷感情好,是兄弟。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老大等于是被七少爷养着,这笔账,糊涂至极。”
蔺先生?亲手选宅子,置办家什行?头?,选厨娘婆子来伺候。这点子钱,对卫国公府来说不算大事,如?瘦猴子所言那样,糊涂得很。
如?果让王府出,账就要从王妃手上过,乌衣巷的花销,悉数被王妃知晓,蔺先生?就是不懂男女之事,直觉着不甚妥当。
“老大到了京城,要仰仗着王爷的宠爱,七少爷的钱财,实?在是太惨了。唉,我很是看不过去。只我人言轻微,说不上话。我与贵子,梨花他?们,跟老大一路过来,不敢去想能帮着老大,就是想替老大分担一二。我们有手有脚,想着出去寻份差使,赚几个嚼用,吃穿不用老大操心。”
蔺先生?一愣,道:“你与贵子都去寻差使做,文娘子要是出门,谁赶车?”
瘦猴子道:“老大自己会赶车,老大赶车就太张扬了,梨花会赶车,还有梨花呢。”
“哪有妇人自己赶车的!”蔺先生?听得瞠目结舌,失笑道:“一个车夫而?已,七少爷不至于缺这几个银子,我去同七少爷说,让七少爷再差个车夫来,还有门房,你们不在,门房也得找人。”
“老蔺,你瞧你这话说得!”瘦猴子斜瞥着他?,双手抱在胸前?,啧啧道:“妇人为何就不能赶车了?梨花比我车都赶得好,不会输给你们府里的车夫。老大也是妇人,老大这个妇人,在茂苑县做事的时候,你们可没想过她是妇人。到了京城,她连吃穿用度都要仰仗人鼻息,七少爷是好心,不会计较这几个银子。老大立的功,可是这几个银子能打?发的?”
瘦猴子冲着蔺先生?一顿喷,喷得他?抬手遮挡,狼狈不已:“瘦猴子,你说话就说话,别乱喷唾沫......“
“老大不贪功,从来不提此事,你们不提也无妨,总不能再以恩人的姿态,扔几个银子,让老大弯腰捡起来,还要将老大翻来覆去琢磨,衡量。老蔺,你给七少爷做谋士,你办差使立了功,七少爷可也这样待你?”
起初蔺先生?只当瘦猴子在说闲话,这时回过味来,他?瞪大双眼,干笑道:“瘦猴子,你看,怎地?就扯到这上面来了......七少爷是君子,从没多想过。贵妃娘娘......,王妃.......”
蔺先生?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
齐重渊说一就是一,他?不会转弯,转不大灵活,也无需转弯。
周王妃要接文素素进府,文素素进府之后只是姬妾。做侧妃,她的身份低微,圣上不会答应。
殷贵妃肯定会传文素素去问话,上位者看中你的本事,用你就是恩赐。
蔺先生?神色黯淡下来,长长叹息一声,道:“我等下进宫去找七少爷,这件事,得七少爷去同贵妃娘娘说。”
瘦猴子连连点头?,笑道:“我不懂这些,也管不到老大的事,就是多嘴说了出来。老蔺,你跟京城花楼的妈妈们,关系可好?”
蔺先生?拿眼角斜着瘦猴子,听到最后差点没淬他?一口,道:“瘦猴子,我不认识京城的妈妈们,我不爱去花楼!”
瘦猴子振振有词道:“没说你去,花楼有什么不能去的,真是,瞧你那假正经?的模样,莫非你喜欢的是小倌?小倌也行?。”
“好好好,你别急。”瘦猴子见蔺先生?脸都黑了,笑嘻嘻道:“老蔺,我就是托你给我牵线搭个桥。我以前?在茂苑时,经?常去花楼给姐儿们治病,医术高超,药到病除!”
蔺先生?哼了声,道:“你少吹嘘。你那不叫治病,你那叫死?马当活马医。老温熟悉花楼,我跟他?说说,让他?给你去打?声招呼。”
瘦猴子忙长揖到底,“还有贵子,贵子赶车赶得好,会修葺车,骡子驴马到了他?手上,任性?子再烈,都得服服帖帖。不定兵营啥地?方,有需要养骡马的,给贵子留意一二。”
蔺先生?沉吟道:“群牧司属枢密院管辖,养马的能拿朝廷俸禄,早就塞满了各路关系进去的人,哪就那么容易进去了。倒是兵营不管这些,骡马都是些小兵丁在伺候,骡马臭烘烘,这可是苦差,贵子能吃得了这份苦?”
瘦猴子道:“贵子以前?就伺候骡马,我们在贵人眼里连牛马都不如?,这算不得苦差。”
蔺先生?拿眼角剜着瘦猴子,再次提醒自己算了,不跟他?这只泼猴计较,道:“皇城司那边好似在寻人,我去打?听打?听,再给你答复。”
瘦猴子连连抬手道谢,两人再说了两句闲话,文素素来了。
蔺先生?忙站起身,抬眼看去,她穿着深青色的薄袄,半臂,同色衫裙,眉目一如?既往的清冷,令人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文素素步履轻盈进屋后,朝着他?欠身,“蔺先生?久等了。请坐。”
蔺先生?客客气气长揖到底,在下首坐了下来,瘦猴子重新上了茶,退了出去。
文素素开门见山道:“先前?贵子前?来传话,可是遇到了蔺先生??”
蔺先生?赶紧道:“问川他?们都在忙,七少爷也在户部当差,恰好我在,便随着贵子来了,一来,我有些事情不明白......”
一来,他?前?来是琢磨不明白文素素差何三?贵传那些话的用意,打?算亲自问个清楚明白;二来,他?顺道有事想要请教文素素。
文素素差何三?贵传话的用意,瘦猴子的话里话外,说得很清楚。
周王妃与殷贵妃,无论?是要将她拘在周王府,压着她做个妾室,或者是要琢磨如?何用她,都是过河拆桥。
二来,既然?都过河拆桥了,再向她请教,就是欺人太甚。
蔺先生?在尴尬纠结中,看到了案几上的匣子,忙拿起送到文素素的手边,道:“文娘子,这里面是房契,我给你送来了。厨娘婆子她们的身契,我先前?忘记了,下次再给你送来。”
余下的月俸,蔺先生?做不了主,他?又开始语吃,平生?从没这般为难过,脸涨得通红发紫。
文素素只看了眼匣子,淡淡道:“厨娘婆子们的身契就算了,我现在养不起。瘦猴子应当给你说过了,他?与贵子梨花几人,都不愿意吃闲饭,也闲不住,想要寻些事情做。他?们有本事,能挣得到一口饭吃,我便答应了,劳烦先生?,有差事适合他?们,帮着打?声招呼。”
瘦猴子他?们有本事,自己挣得到饭吃。以文素素的本事,何止是挣得到饭吃。
她虽坑了秦王府,要是她现在转投秦王,秦王妃会夹道相迎。
秦王虽性?情优柔寡断,一件事要翻来覆去地?折腾。秦王妃却极为果决,尤其是在用人这一块,只要能做事,她很是舍得银子。
周王妃能干,性?情却与秦王妃不大相同,她更重规矩,在账目上看得极严,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
蔺先生?站起身,神情肃然?,深深作揖下去:“冒犯之处,还请文娘子见谅。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文素素点头?,道:“蔺先生?忙,我就不多留了。有劳蔺先生?。”
蔺先生?忙恭敬道不敢,离开乌衣巷,直接进了宫。
殷知晦从政事堂回到户部,同来值房找他?的齐重渊说了些事,见蔺先生?大冷天走得一头?汗,眉头?微皱,对齐重渊道:“我与蔺先生?说几句话,你先去姑母宫里,陪着姑母用饭。要是姑母久等,又得心疼念叨王爷没能好生?用饭。”
齐重渊不耐烦应付殷贵妃,道:“我等你一起。”他?打?量着蔺先生?,问道:“究竟出了什么急事,你跑得一头?汗?”
蔺先生?恭敬道没事,“就是想到了账目上的事情,要同七少爷说一声。”
齐重渊最头?疼账目,听罢很快就离开了。
殷知晦在案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说吧。”
蔺先生?手撑着椅子扶手坐下,长长喘了口气,道:“七少爷,是文娘子找了我。”
接下来,蔺先生?飞快将何三?贵来找他?,他?去乌衣巷,瘦猴子对他?说的话,见到文素素时的情形,仔仔细细说了。
殷知晦面色沉沉,晦涩地?道:“瘦猴子没得文娘子的允许,他?绝不敢擅作主张说那些话。是文娘子的意思?。”
蔺先生?道:“我也想到了,瘦猴子对文娘子言听计从,定是文娘子恼了。”
殷知晦脸色微白,自嘲地?道:“是我的错,自以为考虑妥当周全,却还是疏忽了。文娘子既然?不进王府,就应该尊着她的意思?。王爷想得简单,反倒做对了。王妃与姑母,甚至是我,想得太多,结果是适得其反。如?今她肯让何三?贵来传话,是她念旧情,在委婉提醒了。要是还在算来算去,她就该翻脸了。”
在京城,文素素出身低微,甚至无依无靠。但京城贵人多,周王府与卫国公府,算不得顶好的去处。
她有提条件的本事,而?非待价而?沽,等着他?们挑挑拣拣,随意安排。
蔺先生?感慨地?道:“文娘子极擅天下财赋,就凭着这份功夫,当时要是她接管了锦绣布庄,估计江南道真要大变天了。”
殷知晦想起文素素算账不用算盘,道:“她看账目极快,我们理的这些户部积年旧账,若早放到她手上,应当已经?厘清了。”
蔺先生?震惊不已,“我始终想不通,文娘子她为何…..为何会答应王爷?”
殷知晦垂下眼睑,许久之后,低声道:“因着她是女子。秦王妃,王妃,姑母,她们都是女子。”
她们在家学着当家理事,嫁人之后,大多只能掌管中馈,府里的铺子田庄。考不了科举,不能出仕为官。再有本事,也只能站在男人之后。
蔺先生?心头?滋味复杂,一时没有做声。
殷知晦道:“问川温先生?他?们在旁边值房厘账,你去让他?们将账册准备一下,带到乌衣巷去。我去见姑母。”
蔺先生?忙应是,迟疑了下,道:“娘娘那边好说,王妃那边?”
殷知晦思?索片刻,道:“给王妃递个话,让王妃也去乌衣巷。”
蔺先生?呆了呆,道:“终究要见面,这样也好,省事。”
殷知晦走出两步,连忙急急转身,交待蔺先生?:“得先去跟文娘子通个气,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先告知,切莫自作主张!”
庆和宫。
殷知晦刚到宫门口, 与如一阵疾风走出来的齐重渊迎面相遇,他?顿了下,上前?问道:“王爷可曾用过了饭?”
齐重渊沉着脸, 很是不耐烦地一挥手, “哪有胃口,还饿着呢, 走, 你陪着我出去会仙楼用一些。”
殷知晦道:“户部的账还没厘清, 圣上那边催得紧,眼见就要过年了,年底的时候要祥和喜庆, 此事耽搁不得。”
齐重渊斜着殷知晦,没好气地道:“听你说话,就像是在听阿娘絮叨。阿愚, 你年纪轻轻,成日跟老学究般一板一眼,忒是没劲。”
殷知晦听惯了,没理会?他?的嫌弃,道:“等下姑母要歇息, 我?先进去 。”
“去吧去吧。对了,”齐重渊靠近两步,小声道:“阿娘说,快过年了, 老大那边估计又要开始做善事,让王府也拿些钱财出来?, 搭棚施粥。丰裕行不缺粮食,你去同薛氏说一声。”
殷知晦看着齐重渊, 不做声。
齐重渊望天,负手在后,悻悻哼了声,“薛氏讨厌得紧,我?与她起了几句争执,不耐烦与她说话。阿娘说,丰裕行是薛氏娘家的铺子,我?不能只使唤李同泰,让我?得先与薛氏打?声招呼,须得客气些。哼,客气!薛氏不是靠着周王府,丰裕行能做到如今的红火?就是薛老太爷,也不敢在我?面前?说个不字!”
李同泰是丰裕行京城总号的大掌柜,平时齐重渊要用银子,或者?有事吩咐时,直接就吩咐了下去,从不知会?王妃薛氏。
殷贵妃的话,齐重渊并不会?大理会?,他?与王妃起了争执,照样可吩咐李同泰做事。
殷知晦仍然未说话,只静静望着齐重渊。
齐重渊手再次用力?挥下,颇有些恼羞成怒的道:“阿爹问了丰裕行的行情,粗粮价钱几何,细粮价钱几何,新米几何,陈米几何,我?哪关心这些。后来?,阿爹让彭大伴去了丰裕行,阿爹说,钦天监说今年的天气反常,时冷时热,京城前?些时日我?们未回来?时,还热得穿件夹衫就足够,突然就冷了下来?,恐有灾害。丰裕行的粮食,不能随意动?。”
原来?是圣上问起了丰裕行,后面丰裕行粮食不能随意动?的事情,应当是殷贵妃的叮嘱。殷贵妃的话,齐重渊可听可不听,有圣上看着,他?再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遵从。
殷知晦顺势应了,“我?正好要找王妃。户部这边的账得抓紧些,王妃擅长?算账,文娘子账目上也清楚,我?打?算请她们帮忙理一理。”
齐重渊并未在意,道:“江南道海税的事,一日未尘埃落定,老大老三始终小动?作不断,朝廷里?的那些人也成日作怪,真是没个安生的时候。你早些将?账目厘清,证据确凿,看他?们还能如何抵赖!”
殷知晦说是,与齐重渊告别,进了正殿。
殷贵妃正在暖阁里?吃茶消食,殷知晦一走进去,一股热浪便兜头扑来?,他?脚步微顿,闻了闻空气中夹杂着的药味,关心地道:“姑母病了?”
“我?没事,老毛病了,天气冷的时候身子总会?不舒服。”殷贵妃手从搭在膝盖上的锦被中拿出来?,招呼他?坐,“罗嬷嬷,去给阿愚煮一碗热鸡汤面,加几道他?爱吃的小菜。”
罗嬷嬷是殷贵妃的心腹女?官,算是看着殷知晦长?大,知晓他?的脾性喜好,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亲自奉上之后,忙着去张罗了。
殷贵妃打?量着殷知晦的脸色,道:“老二说你在忙账目的事情,得来?迟一些。老二那个人,你也知道,他?饿了便会?发脾气,我?就没等你,先用饭了。阿愚,你别仗着年轻,有使不完的力?气,便不顾惜着身子。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一身病痛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瞧你这次去江南道回来?,老二还胖了些,反倒是你,清减了一大圈,回到京城,可得好好补一补。”
爱之深,责之切。殷贵妃平时也经?常这般说齐重渊,但他?很是不耐烦听。养齐重渊很是辛苦,他?八岁时重病了一场,殷贵妃没日没夜守着,他?病愈之后,殷贵妃大病了一场。
以前?殷贵妃看管得严,自从齐重渊病后,她生怕他?再病倒,便放松了管教。
圣上只关心先太子,其余儿子都一视同仁,平时召先生过问几句他?们的学习。他?亦不大进后宫,殷贵妃上了年纪,偶尔歇在后宫时,也只唤年轻的嫔妃伺候。
殷贵妃损失不起,齐重渊养成如今的性子,她说不后悔是假,说后悔,也无济于事。
所幸圣上的几个皇子,除了先太子,资质都相差无几。
齐重渊长?得像圣上多一些,反而是殷知晦的五官肖似殷贵妃,性情也像,姑侄俩更像是母子。
殷贵妃经?常说她有三个儿子,一个是殷知晦的阿爹殷丛勋,一个是齐重渊,一个是殷知晦。两个不成器,使得她早早白了头。
今年殷贵妃方四十八,两鬓已经?斑白。圣上喜欢活泼欢快,看上去一团喜庆的嫔妃,殷贵妃便爱笑,眼角布满了细细的纹路,不笑时仿若沟壑,沟壑交错,像是跨不过去的岁月。
惟有那双略微细长?的双眸,清亮如昔,通透而冷厉。
殷知晦垂下了眼眸,殷贵妃的疲惫苍老,总让他?觉着苦涩难受,道:“姑母,这次我?们去江南道,能顺当回来?,多亏文娘子的帮忙。”
殷贵妃往软囊上靠了靠,“哦,薛氏同我?提及了文氏,说是老二将?人带回来?,养在外面不成体统,不如带进王府去。老二这个人,要是他?看上了,何须顾忌,早就带进府了。青书琴音他?们没说出个所以然,我?打?算等你们空了再问个究竟。先前?我?与老二提了两句,老二说一个妇人而已,薛氏就是争风吃醋,善妒。这个混账,我?怕他?吵起来?,传出薛氏善妒的名声,白白冤枉了她,没再多提。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殷知晦不知为何,下意识中将?文素素杀人的事情掩下了,选着说了一些。
“她被茂苑的富绅欺负,王爷恰好遇到,让青书帮着她去衙门告官。唐县了不敢包庇,秉公?审了案子,惩治了富绅。文氏聪明,知道我?们离开之后,她一个寡妇,肯定会?被报复,就找上门来?,想?要求个差使,顺道也是求个庇护。文娘子在陈家时,陈晋山有个姨娘许氏,与她同住一个院子,许氏同村长?大的何三贵也在陈家做事,他?会?养牲畜赶车,结识了会?给牲畜治病的王甲。王甲人瘦,大家都唤他?为瘦猴子,他?除了给牲畜治病,还经?常去给花楼姐儿们的暗病,落胎。几人因着彼此?的关系,互相认识。我?与王爷当时就像是陷在了泥潭里?,腿都拔不出来?,黄通判郑知府接连而亡,文娘子既然找来?,我?打?算试一试,便先让她去查郑知府的死因。谁知道,还真被她给查出来?了。她带了瘦猴子前?去,查出郑知府是因水银中毒而死,水银从何处而来?,瘦猴子对此?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