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子昨夜跟着殷知晦齐重渊他们出去了, 文?素素道:“你们自己主意着些,别冻病了。去将瘦猴子唤来, 我问问他外面的情形。”
许梨花罩好?熏笼走了出去,文?素素吃了两口甜羹, 瘦猴子与蔺先?生一起走了进来。
文?素素招呼他们坐,“梨花,你去灶房再?去端两碗甜羹来,让厨娘多备着些汤羹。”
蔺先?生与瘦猴子冻得脸颊通红,文?素素让他们去熏笼边烤火:“先?暖和了再?说话。”
许梨花很快端了甜羹来,两人又饿又冷,热乎乎甜滋滋的汤羹吃下肚,顿时缓了口气?。
瘦猴子舒服得直喟叹:“饿着肚子,又冷,真是活不?下去。昨夜我们去了城北那边,好?几间大杂院的婴童哇哇哭,唉,定是冷着饿着了。都是穷人,家里没甚吃食,当阿娘的瘦弱,没有奶水喂,再?哭又能如何,只能喝阿娘的血了。”
蔺先?生神色黯然,说了些老人去世的情况,街头见着了好?几具被冻僵死去的尸首,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雪下得不?算久,被压塌的房屋不?算多,起火的也只有一两间。都是些破宅子,大家也不?敢轻易上屋顶除雪,恐踩空垮塌,连人一起掉下来。”
文?素素起身,朝屋外走去,“我出去看看。”
两人赶紧跟着走出屋,文?素素打量着庭院中的积雪,粗使婆子已经粗粗扫过一次,很快又积满了。
文?素素穿着千层底绣鞋踩上去,脚陷进雪中,雪没过脚面,寒意从脚底钻上来,四肢百骸都跟着发寒。
走到?庭院中间,文?素素拉紧了风帽,手搭在额头挡住雪,眺望着屋顶,尖山悬山顶的垂脊处,已经挂上了晶莹的冰凌。
瘦猴子知道文?素素身子弱,劝道:“老大,病从脚底入,仔细鞋袜湿了。”
文?素素走上台阶,抖落脚上的雪,进了屋,问道:“蔺先?生,以前施粥搭粥棚,都搭在何处?”
蔺先?生道:“都是找城隍庙较空旷之地,支起棚子,架锅熬粥,穷人自己拿碗,排队来领。”
文?素素哦了声,“秦王府施舍衣衫也是这般?”
蔺先?生说是,“各家布施都大致差不?离。”
文?素素叹了口气?,道:“我们出去这么一阵,就冷得受不?住。就算没下雪,在外面站上一阵也够呛。蔺先?生,我这里有个?想法,你去同七少爷说一声,看今年的布施,可能变一变。”
蔺先?生忙认真听了文?素素的建议,连连说好?,“我马上去找七少爷。”
文?素素将拟好?的总结一并交给他,“数额不?能改,改了就不?真实了。其?余的我也不?懂,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让七少爷定夺。”
蔺先?生没想到?文?素素如此?之快,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收好?之后,上了马车朝户部赶。
京城一片白茫茫,殷知晦他们一早就进了宫,将夜里在京城走动时,发现的房屋垮塌,贫民百姓冻亡的情况如实回禀。
圣上下令政事堂首相沈相沈士庵负责,周王齐重渊,户部侍郎殷知晦,京城张府尹等官员一起防范雪灾。
从承庆殿出来,沈士庵便客气?地让齐重渊走在前:“圣上派下了差使,不?如诸位随我一道前去政事堂商议一二,接下来要如何做。”
齐重渊望向从殿内走出来的秦王齐重治,眼里浮起得色,热情地揽住沈士庵的手臂,欠身道:“沈相,你是尊长,阿爹经常同我们说,沈相是国之重臣,我们要虚心向你请教。你请,你请。”
沈士庵也看到?了黑着脸的齐重治,除了他,福王齐重浪也从大殿走了出来。
齐重治身宽体胖,披着缂丝紫貂大氅,像是一座肉山,对走过来的齐重浪微微一抖肩,便将瘦得仙风道骨的齐重浪挤到?了一旁。
齐重浪趔趄了几步,撑着了廊柱站稳,怒瞪向齐重治。
齐重治已经向前走去,齐重浪的怒火落了个?空,阴森森盯着齐重治的背影片刻,再?看向齐重渊与沈士庵他们,脸色变了变。
很快,齐重浪便恢复了一贯的斯文?读书人状,不?紧不?慢往前走去。
沈士庵将一切都瞧在眼里,面上却不?显,负手走在了最前。张府尹等官员,按照品级缀在后面,朝政事堂走去。
齐重渊除了敬重圣上,其?次便是政事堂的相爷们,枢密使,六部尚书等重臣,对着他们,他很是虚心,一贯地亲和。
议事时,他只偶尔附和几句,“沈相说得是,还要考虑到?京畿周围。阿愚,你且记下了,京畿周围也很很重要。”
殷知晦说是,“张府尹这边得辛苦些,穷人所居住的大杂院,房屋年久失修,里面住着的人又多,谨防房屋倒塌,起火。王府这边会尽快布施,在周围搭粥棚。京畿周围,下官认为?,不?能等着他们来报,须得提前派人出去巡查,有灾情时,迅速报到?朝廷知晓。”
沈士庵点头,“我等下同徐相他们说一声,差人前去京畿各地。”
几人再?商议了几句,便各自前去忙碌。齐重渊随着殷知晦到?了户部,甫一进屋,他便迫不?及待哈哈笑?起来,道:“先?前老大的脸色,我都怕他被气?死,真是太畅快了!”
殷知晦想劝他小声些,齐重渊好?不?容易让秦王吃瘪,扫了他的兴,恐他又会跳脚,便转换了话题道:“王妃那边粮食应当调度好?了,粥棚反正得搭,不?如早些搭起来。”
齐重渊笑?完之后,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道:“昨日?夜里忙了整晚,我累得很,要歇一阵,你去张罗就是。”
殷知晦瞥了他一眼,叫了问川进来准备吩咐下去,蔺先?生来了。
齐重渊见蔺先?生眉毛上都沾着雪花,不?停喘粗气?,嫌弃地道:“老蔺,你跑这么快作甚?”
蔺先?生拱手见了礼,迟疑了下道:“王爷,七少爷,今年王府的布施,可要开始了?”
齐重渊大手一挥,道:“粥棚年年搭,让他们照着往年的规矩去做就是。”
殷知晦望着蔺先?生,道:“你可是有别的法子?”
蔺先?生道是,“倒不?是我的法子,是文?娘子问我,往年如何布施。我便答了,文?娘子说,今年不?如换个?法子。”
齐重渊立刻好?奇起坐起身,手撑着椅子扶手,道:“什?么法子?老蔺你快说,休得婆婆妈妈。”
蔺先?生赶紧道:“文?娘子说,这么冷的天,地上的雪又厚,一踩上去腿都被雪淹没了,她连门都不?敢踏出一步。寒冬腊月的排成长队去领粥,腿脚泡在雪里,只要一炷香的功夫,人都得生病。而且不?缺粮食的,为?了碗不?要钱的粥,也会挤着去抢。丰裕行在京城铺子多,不?若统一在各处铺子发放米粮,穷苦百姓拿户帖去领,或者直接运到?穷苦百姓聚居的地方,发到?他们手上,连着柴禾一起发放。熬粥需要柴禾,让他们自己煮,柴禾也能取暖。卫国公?府若要布施,也这般做,能保证布施,真正能落到?有需要的穷人手上。”
齐重渊皱眉,道:“真是麻烦,这得需要多少人手?”
殷知晦双眼发亮,笑?道:“搭粥棚,煮粥熬粥施粥,送粮食准备柴禾的人手,就足够了。张府尹可以搭把手,他那边,一定要有人在。”
齐重渊苦思了下,总算回过了神,大喜道:“妙,此?举甚妙!张府尹一定要看见,呵呵,张府尹看到?了,就是阿爹看到?了!老大那边每年送衣衫,呵呵,寒冬腊月的天气?,让人饿着肚皮去领衣御寒,还没领到?手,就饿死冻死了,真真是虚伪!”
殷知晦没理会他,对蔺先?生道:“你亲自走一趟,同王妃说一声。”
蔺先?生忙应了,将文?素素拟好?的总结交给了他,道:“文?娘子说,除了数额不?要动,其?他的地方,请七少爷添加修改。我已经看过,着实不?知如何下笔,添一分则过,减一分则不?成文?。”
殷知晦接过打开,认真看了起来,齐重渊见他看得出了神,不?以为?意凑上前一看,顿时乐了:“粗浅,直白,文?氏虽说有些小聪明,到?底没读过书,不?懂写?文?章。这字,写?得也很一般。唔,待我有空了,好?生教教她。”
蔺先?生嘴角抽动了一下,见殷知晦垂眸沉默不?语,他的涵养功夫没到?家,忙拱手告退。
文?素素的总结,并非慷慨陈词的策论文?章。借用详实的数据,论述赋税的流失状况,是直接能将当年当地的官员,投入大牢的实证!
蔺先?生一路感慨,到?了周王府。
周王妃正在清晖院忙碌,她阿娘陶夫人在一旁帮着忙,将搭粥棚施粥的差使,安排了下去,李大掌柜拿着丰裕行库房的粮食账本也到?了。
“王妃,这是京城与京畿地区的库房能用的粮食。”李大掌柜请了安,递上了账本。
每天早上,周王妃都会在清晖院处置府里的事情,夜里回府之后,她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起了床。
忙了一早上,如今头还晕着,账本周王妃熟悉,她只粗粗看了下,揉着眉心道:“能用的粮食够了,就照着往年一样,拿出些粮食来吧。”
李大掌柜应下,细说了几句安排,“我这就回去让库房那边准备。每年都做惯做熟了,王妃夫人放心就是。”
周王妃道:“去吧。唉,雪停了会更冷,粥熬得稠一些,里面加些盐,人吃了才有力气?,”
李大掌柜正要离开,这时罗嬷嬷走进来,道:“王妃,蔺先?生来了,说是要同王妃禀报布施的事。”
周王妃便让李大掌柜等一等,“请蔺先?生进来。”
很快,蔺先?生跟着罗嬷嬷进屋,见李大掌柜也在,团团见礼后,笑?着道:“老李在正好?,省得再?跑一趟。”
蔺先?生说了今年布施的变动,李大掌柜听罢,道:“丰裕行的伙计前去帮着搭把手,倒也轻松省事。丰裕行铺子那边,我让人腾出一间屋,供他们歇息,不?用在寒风中久等,今年王府的布施,真真是做到?了大善。”
多年来的布施,一下变了,周王妃心里了然,定是乌衣巷那边的主意。
周王府连连争得了功劳,得圣上夸赞,周王府是一体,她更是周王妃。
周王妃心木着,面无表情道:“既然是王爷的吩咐,就照着去做吧。罗嬷嬷,你去让管事婆子们来,说是安排有变动。”
罗嬷嬷赶紧出去,叫来了管事婆子们。周王妃将先?前布置下去的差使。重新做了安排:“你们帮着去称量,派送粮食柴禾,李大掌柜,他们暂且由你统派。”
李大掌柜道:“是,王妃放心。事务繁忙,我就先?告退了。”
蔺先?生也跟着告辞,道:“老李,我同你一道去。”
两人离开后,陶夫人不?解问道:“往年好?好?的搭粥棚施粥,今年怎地就突然变了?”
周王妃蓦地站起身,铁青着脸,唬了陶夫人一跳。
陶夫人见周王妃疾步朝外走去,她惊惶未定跟上前,问道:“阿嫄,你怎地了,出了什?么事,你别吓阿娘啊。”
周王妃声音平平道:“阿娘,我没事,只累得很,先?回院子歇息。”
“这个?时辰,都快午间了,阿嫄吃些饭食再?午睡。”陶夫人扎着手,对罗嬷嬷道:“王妃辛苦,以后记得备些燕窝,王妃饿了能吃上一盏。”
罗嬷嬷陪着笑?道:“夫人,王妃不?喜吃甜,从不?吃燕窝。”
陶夫人皱眉,道:“燕窝可是好?东西,吃了补身子,阿嫄太婆以前活着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吃上一盏。阿嫄,你听阿娘的,阿娘都是为?了你好?。瞧你每日?当家理事,瘦成这般模样,阿娘看着就心疼。罗嬷嬷,你听我的,记得给王妃准备燕窝。”
周王妃一声不?吭,穿过回廊,从垂花门进了她住的梧桐院。
陶夫人不?放心,跟着她一道进了暖阁,将罗嬷嬷丫鬟指挥得团团转,送水烹茶。
周王妃疲惫地靠在软塌上,任由罗嬷嬷同丫鬟伺候着她净了手脸。陶夫人坐在一旁,斥退丫鬟,只留下罗嬷嬷,一下下给她捶着腿。
陶夫人小声问道:“阿嫄,你祖父让我来问一问你,乌衣巷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王妃微闭着眼,道:“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阿娘,你回去同祖父说,一个?外室而已,无妨。”
陶夫人微微松了口气?,不?过依然语重心长地道:“阿嫄啊,你自小要强,你祖父见你聪慧,便由着你的性子,请账房先?生教你。你也争气?,一众姐妹中,就数你福气?最好?,嫁给了王爷,又生了瑞哥儿福姐儿,得圣上娘娘看中,在这个?王府,至此?就立住了。”
说到?这里,陶夫人抹了下眼角,“只阿嫄,王爷是什?么人,自小金尊玉贵,你们虽是夫妻,你也得尊着重着他。正妻正妻,正妻就一个?名头,这日?子过得好?不?好?,端看男人的宠爱。王爷以后顾着乌衣巷那边,你独守空闺,日?子过去,夫妻情分,比纸还要薄。唉,你大哥春后便要回京述职,四平府穷得很,他在那个?穷乡僻壤做了五年官,吃足了苦头,这次回来,总得升一升。最好?能回到?京城,不?定六部哪一部,都比在外强。你与王爷别苗头,有什?么好?处,薛氏一族,都指着王爷呢。”
这些话,周王妃已经听了许多次。薛氏依附着周王府,她要懂事,在齐重渊面前低声下气?,求得薛氏的满门荣华。
齐重渊鄙夷她,要用薛氏,也看不?起薛氏。
薛老太爷明白,他曾对她说,薛氏从商贾,一跃成了官宦大族,得了好?处,有求于人,自然要伏低做小。
陶夫人却不?明白,她以为?自己在姐妹中嫁得最好?,荣华富贵都有了,她的不?满足,皆是她自寻烦恼。
周王妃缓缓睁开了眼,眼神空洞,哑着嗓子道:“阿娘,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陶夫人欲言又止,见周王妃脸色实在不?好?看,才起身道:“好?好?好?,我去看下福姐儿就走。”
瑞哥儿住在前院,跟着先?生识字读书,平时早晚会来请安。福姐儿由奶嬷嬷丫鬟伺候着,住在梧桐院的小跨院。
罗嬷嬷闻言,忙起身将陶夫人送了出门,领着她去了小跨院。
屋子里安静下来,周王妃感到?浑身冰冷,裹紧锦被,眼眶渐渐泛红。她拉上锦被蒙住脸,瘦削的肩膀耸动着,咬住唇,无声痛哭。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周王妃拿帕子抹去了泪,等到?罗嬷嬷进屋,她红着眼眶,哑着嗓子道:“去给瑞哥儿院子多送些炭去,王先?生中午多加道菜。将福姐儿领来,她还小,以后我亲自看顾她,晚上跟着我歇息。”
罗嬷嬷望着周王妃的神情,知道她又哭过了。罗嬷嬷自小伺候着她长大,清楚她要强的性子,不?喜人多问,暗自叹了口气?,迟疑着道:“王妃,王爷要是回来,福姐儿在的话,恐怕不?合适。”
周王妃神色似哭非哭,道:“王爷不?会歇在这里,没什?么不?合适。福姐儿从我肚皮里出来,我要好?生抚育她长大,不?要再?走我的路,不?要再?走我的路!”
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 京城覆盖在积雪之下,白茫茫一片。
政事堂派出去的官员,接连急报, 京畿周围同样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雪灾。乡下的村子因为大雪封路, 具体灾情还不明朗。
朝廷官员都清楚,乡下百姓的房屋, 比不过京城的结实, 京城接连有屋舍倒塌, 何况是穷人的瓦房土墙。
不过,因为周王齐重渊的建言,京城提早防范, 周王府救灾赈济在前,送粮送柴禾,百姓偶有损失, 京城一切如常。
圣上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夸赞了周王府,继续商议京畿周围的赈济。
齐重?治一直低着头,这时终于抬了起来,拽在衣袖里的手, 不断张开?,握紧。
默念数了无数次,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道:“阿爹, 京畿周围遭受了灾害,需要朝廷开?仓放粮赈济。这时候, 更应抑制粮商的粮价,丰裕行?等粮商却趁机涨价, 趁火打劫,着实该死!”
这次周王府抢了风头,将?粮食与柴禾送到穷人手上,坊间?的百姓感?恩戴德不说,瓦子里甚至排了戏,称其为大善。
朝臣如何想,不得而知?。但?几个大儒对齐重?渊颇多赞赏,沈士庵张府尹因为周王府的支持,这次的差使办得很是顺当,圣上龙心?大悦。
秦王府黯淡无光不说,往年的布施行?善,也被当成了惺惺作态。
齐重?治与底下的官员,谋士们一起商议对策,最后恐惹得圣上反感?,皆没商议出结果。
秦王妃的想法,从丰裕行?入手。
齐重?治左右不定,翻来覆去思量,最终没能拿定主意。
眼下实在忍无可忍,齐重?渊眼角的得意,让齐重?治怒火中?烧。老二老三都不是东西,一个蠢,一个装蒜,底下的几个还年幼,不足为惧。
老二突然变得厉害了,齐重?治心?一横,采纳了秦王妃的主意。
齐重?浪左右飞快瞧了下,跟着道:“阿爹,眼下京畿百姓遭灾,大齐有难,粮商趁机涨价,京城也会?受影响,说不定会?跟着大乱,简直其心?可诛!”
齐重?治斜了眼齐重?浪,暗自咬牙,将?他骂了一通。
好你个老三,成日把自己当成读书人,这时狐狸尾巴藏不住了,明明是老子的谏言,却想来横插一脚抢功劳!
圣上斜靠在紫檀木交背椅里,神色若有所思,点着沈士庵道:“沈相你如何看??”
明显就是秦王府周王府福王府的纷争,沈士庵不愿意牵扯进去,谨慎地道:“回圣上,臣以为,要核计出京畿周围的灾情,京畿常平仓的粮食,可够赈济当下的灾情,年后开?春春耕所需的粮食。”
圣上唔了声,点了其他朝臣,站在承庆殿的都是聪明人,滑不留手两边不沾,其余的便是各执己见?,支持一方。
最后也没争出个结果,各自散去。
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小黄门们身上布满了雪花,不断洒扫着甬道庭院的积雪。饶是如此,地上还是很快铺上了一层雪,踩上去吱嘎作响。
齐重?治双脚重?重?跺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齐重?渊也冷着脸,盯着地上被压实的雪,讥讽地道:“只怕这雪都要压成冰块了。”
殷知?晦走在他身边,闻言道:“王爷,少说几句。”
齐重?渊窝着火,道:“少说!你没看?老大老三在阿爹面?前的嘴脸,真?是可恶!他们冲着丰裕行?而来,就是冲着我?而来!”
殷知?晦垂下眼睑,问道:“天色不早了,这些?时日王爷辛苦,早些?回去歇息。”
齐重?渊呼出一口白气,斜乜了殷知?晦一眼,道:“我?可没你那么能忍,这次一定要让老大老三他们倒大霉!”
殷知?晦嘴张了张,最后勉强道:“丰裕行?的事情,这两天肯定会?有人弹劾王爷,先同李大掌柜说一声,让他有个准备。”
“知?道了知?道了!”齐重?渊挥舞着手臂,抱怨道:“真?是,一天天尽是麻烦。”
受到圣上的夸赞,因着齐重?治齐重?浪一起发难,齐重?渊的高兴被一扫而空。出宫后上了马车,青书驾车朝王府的方向驶去,他踢了车厢一脚,“吩咐道:“去乌衣巷。”
青书忙拉着缰绳,马车转了方向,缓缓朝乌衣巷驶去。
瘦猴子何三贵他们一起出门,买了粮食柴禾,将?厢房堆得满满当当。
文素素裹着风帽,在厢房门口看?了一会?,道:“瘦猴子,柴禾与粮食,涨了多少价钱?”
瘦猴子与何三贵分头出去买的柴禾与粮食,答道:“杂粮涨了三文钱一斤,精细的米面?,各自涨了五文钱一斤。”“一捆柴,涨了五文钱。小的见?还在涨,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天黑得早,到处都是积雪,路不好走,山上的雪更大,上山打柴难。”
文素素唔了声,在廊檐下慢慢走动,道:“省着一些?用。”
瘦猴子道:“老大,小的觉着,柴禾与粮食还得继续涨价。”
文素素点头,道:“涨价是正常,端看?朝廷如何做了。”
何三贵道:“朝廷应当会?赈济,毕竟是京城京畿一带,乱不得。”
文素素没做声,沿着回廊回了屋。
许梨花守在小炉边熬梨汤,烧了火墙的屋子里干燥,他们几人皆不习惯,鼻子都干燥得出血。
“梨汤好了,老大可要吃一碗?”许梨花拿着火钳在地上戳来戳去,抬头问道。
文素素说好,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她,在塌几上坐下,问道:“怎么了?”
许梨花耷拉着头,用布巾包裹着罐子耳朵,将?梨汤倒进碗里,道:“老大,温先生替贵子哥找好了差使,这场雪之后,他就要去皇城司当差了。小的想了下,打算答应与贵子哥成亲。”
文素素哦了声,好奇问道:“怎地想通了?”
许梨花取了羹匙放在碗里,瞄了眼文素素,将?碗放在她面?前,“老大有天大的本?事,最后还是跟了王爷。瘦猴子说小的心?气高,本?事却不够,这样迟早要吃大亏。小的觉着瘦猴子说得对,王妃在王爷面?前......”
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许梨花忙偷瞄了眼文素素,见?她面?色如常,暗暗松了口气。
“贵子哥终究要娶妻,他去当差后,要是有皇城司的上司同仁给他说亲,他不答应,就得罪了人。答应了,小的难受。小的以为,贵子哥也不错。要是贵子哥以后变了心?,还有老大呢,老大定会?替小的做主。”
面?对着许梨花忐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神,文素素放下手里的羹匙,道:“你若答应嫁给他,就与他全心?全意过日子,别抱着不甘心?的想法,始终带着气,这样你们过不好日子。以后他若负了你,你这些?年也没过好,这是最不划算,最蠢的做法。若是你过得好,打心?底的快活,他就是负了你,你享受了这么些?年,不算太亏。贵子真?变心?了,关键是你的心?境,你能够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的支持,对你来说,只是一份助力而已。总归是一句话,一切都得看?你自己。”
到京城的段段时日,许梨花的心?境,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她不太能理解文素素的话,比如文素素总说,一切都得靠她自己。
女人嫁人后,娘家若是不得力,在夫家受到欺负都没人管。许梨花下意识将?文素素当做了娘家人,能替她撑腰做主。
看?到周王妃与齐重?渊的相处之后,许梨花明白了,嫁进高门,表面?看?似风光,内地的苦楚,只有自己知?晓,娘家也帮不了忙。
周王妃一看?就很要强,许梨花觉着她太过了,要是换作她,能嫁给王爷,王爷说东,她绝不往西。
哪有人能好处都占全呢?
许梨花轻快地道:“我?知?道了,老大,日子是自己过的,谁都帮不了。”
文素素见?许梨花眉目舒展,微笑道:“你自己好好准备,需要什么同我?说一声。”
许梨花忙道了谢,“等贵子哥在皇城司安定下来,我?们再成亲。天气冷,老大晚上可还是吃锅子?”
文素素道:“锅子方便,就吃锅子吧。”
许梨花便去了灶房,瘦猴子跟猴一样窜了进来,道:“老大,王爷来了。”
文素素看?了眼滴漏,这个时辰齐重?渊来了,估计是要在这里过夜了。她放下梨汤,披上风帽出门相迎。
齐重?渊绕过影壁,大步走了过来,抬头看?到文素素,他加快了脚步,拧眉道:“冷得很,你出来作甚?”
文素素曲膝见?礼,侧身让过齐重?渊进屋,青书琴音一人奔进灶房打水,一人奔进屋,上前伺候齐重?渊脱大氅。
齐重?渊推开?青书的手,朝文素素看?来。她走上前,垫着脚尖去解他大氅的系带。
“卿卿身上真?香、卿卿熏的何种香?”齐重?渊顺势搂住了文素素的腰,低头闻着她的头发,侧脸。
文素素道:“橘皮。”
齐重?渊哈哈笑起来,道:“橘皮的气味倒还不错,就是太不值钱了些?。青书,到时候你去库房取些?香料送到乌衣巷。”
青书接过文素素递来的大氅,恭敬应是,琴音提了水进屋,齐重?渊去净了手,大马金刀在塌几上坐下,朝文素素放在案几上的碗看?去,问道:“卿卿在吃甚?”
文素素道:“梨汤,王爷可要吃一碗?”
齐重?渊双手摆在身侧,抖着腿一晃一晃,道:“来一碗吧,我?正好饿了。”
青书赶紧去灶房取赶紧的碗,文素素替齐重?渊倒了梨汤,他一口气吃了半碗下肚,背靠在塌上,嗔怪地道:“还是卿卿的日子舒适,我?在宫里忙了一天,卿卿却在这里享受。”
文素素道:“能者多劳,要怪的话,就怪王爷本?事大。”
齐重?渊发现了,文素素不爱笑,始终平平淡淡,就是这份平淡,她的话才格外让人愉悦,让他先前在齐重?治那里受的气,散得七七八八。
“卿卿过来。”齐重?渊朝文素素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凑在她耳边,意味深长地道:“还是卿卿会?说话,卿卿的嘴甜,让我?也尝尝......”
一通辗转痴缠之后,齐重?渊满意地放开?了文素素。她也说不出什么心?情,自始至终都很克制,平静得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文素素思索了下,很快就想通了。
蚕宝宝能吐丝,蚕茧是一道食物,织出来的布帛,贵重?得很。
齐重?渊就是一只虽恶心?,却生在皇家,被封为亲王,满身是宝的金蚕。
手握金蚕,她能做很多的事。
既然已经能平静面?对,等到金蚕没用时,她也能面?不改色,将?其捏得脑浆迸裂!
第五十一章
天刚蒙蒙亮, 屋外冰天雪地,细碎的雪花仍在飘飞,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灶房烟囱徐徐冒出炊烟, 青书琴音进进出出, 送水熏衣衫,一片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