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梨花呆了呆,道:“张氏娘家有本事,堂姐夫是官。”
文素素道:“你看,道理你都明白。你要人?与你讲理,首先你得?有人?与你讲理的本事。先前我同你们说得?很清楚,最好当哑巴,当瞎子,你嘴上答应了,却没听进心里去。可能你还会不服气,认为自己冤枉得?很。”
官船虽稳,始终晃晃悠悠,文素素头还晕着,便道:“你去寻瘦猴子,耐心听听他如何说。你要用心听,得?听进去。要是你还觉着委屈,受不了,到下一个码头时?,你可以下船回去。”
许梨花赶忙擦了泪,道:“小的会改,小的先去给娘子提饭食来,娘子想要吃甚?”
文素素滑进被褥躺着,道:“我没胃口,等睡醒了再?说。”
许梨花起身走出?去,前往厨娘做饭的舱房,取了炖鸡汤的食材,朝甲板那边喊了声。
瘦猴子与何三贵在甲板上,正在看着对岸说话,见到许梨花抱着罐子,走过来问道:“老大?可有好些?”
许梨花道:“好些了。我给老大?炖罐子鸡汤,等她醒了煮鸡汤面?吃。”
瘦猴子瞥了许梨花一眼,咦了声,捅了捅何三贵:“贵子,你的花儿妹妹好像哭过。”
何三贵立刻紧张地道:“花儿,谁欺负你了?”
瘦猴子慌忙拉住了何三贵,朝四?周望了望,“哎哟,你们小声些!贵子去提只小炉子,我们去那边给老大?炖鸡汤。”
何三贵连忙去问厨娘要了炉子,走到僻静的角落处,放下小炉将罐子放上去煮着。
几人?坐在木桩上,瘦猴子四?下再?仔细望了一阵,小声道:“贵子,这是官船!官船是只有官身才能坐的船,一路畅行到京城,遇闸关无需交钱,民船皆要让道。这艘官船上,住的是何人?,你莫非不知?住在上面?一层的,你更是一清二楚。先前花儿在上面?伺候老大?,你说谁能欺负花儿?知道是谁欺负了,你又能如何?”
何三贵神色黯淡下去,难受地道:“我什么都不能做,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花儿,对不住,我护不住你。”
许梨花望着炉火,像是没听到何三贵的话,转头看向了瘦猴子。
瘦猴子朝她呲牙笑,“是老大?护住了你。你说说看,你又给老大?如何添乱了?”
许梨花将先前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了,“老大?让我听听你如何说。”
瘦猴子瞪大?眼,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扎扎实实打量着许梨花。在何三贵要抬手时?,瘦猴子倏地坐直了身,白了何三贵一眼。
“瞧你那跟狗护食的德性!我这个人?,深情?得?很,看不上花儿!”
何三贵脸沉下来,骂道:“滚你娘的,你才是狗!”
瘦猴子双手抱胸前,一幅高深莫测的神情?,道:“我不与你一般计较。花儿,我瞧你印堂发黑,委屈都快冲垮河道,这得?要闯大?祸啊!”
许梨花茫然?道:“老大?也这般说,让我不要委屈。我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明白自己错在了何处。”
瘦猴子抚着胡须,白眼翻上了天,道:“老大?都没委屈,你倒委屈上了。要是你一直这般,这怨气越积越深,要是不小心带了出?来,可不是得?闯祸。先前贵子说,他护不住你。可你有曾想过,你欺负你大?哥二哥的时?候,谁能护住他们,你依仗的是什么?”
许梨花毫不迟疑地道:“依仗的是老大?。”
“那老大?的依仗呢?”瘦猴子问道。
许梨花低下头,道:“我知道了,是七少爷与王爷。”
瘦猴子煞有介事点头,“你还算聪明。现在休说普通寻常人?,就?是唐县令,对我们都得?客客气气。这一份依仗,究竟从何何来,你可要认清楚了。再?说先前你的错处,王爷吩咐了青书?靠岸停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青书?难道没瞧见,他却从未解释一句,只管应下。你倒好,要多嘴解释。你的解释也没错,老大?是身子不好,要躺着歇息。可你哪能拦得?住王爷,该马上进去通传才是。”
许梨花长长呼出?一口气,抱着膝盖瓮声瓮气道:“老大?真是辛苦。”
瘦猴子道:“老大?可不会这么想,你别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摩老大?。说句难听的话,以前老大?跟着陈晋山,跟着李达,那才不是人?过的日子。”
许梨花说倒也是,叹息道:“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我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知何时?才能变得?真正聪明些。”
瘦猴子道:“老大?让你装哑巴就?装哑巴,少动脑,你没脑子。”
许梨花眉毛一竖就?要开骂,很快,扬起的眉毛耷拉了下来,“你说得?对,我以后?得?少说话。”
瘦猴子老神在在道:“进了京城,就?不是在茂苑县,打打杀杀的时?候了,要用脑子。唉,可惜你没有。快回去吧,守着老大?炖汤,多跟着老大?补补!”
何三贵瞪了眼瘦猴子,帮许梨花拎起炉子,将她送到了楼梯边。
许梨花将小炉放在外间?,打开了窗户,守着炖汤,顺道做针线。
午饭后?,青书?走了来,小声问道:“娘子可好些了?”
许梨花犹豫了下,道:“娘子还在睡着。”
青书?哦了声,正要离开,听到里间?有了动静,忙停下了脚步。
许梨花也听到了,她放下手上的针线,走了进去,见文素素已经起身坐起来,忙道:“老大?,青书?来问老大?身子可好了些。”
文素素道:“你去同青书?说,我歇一歇就?好,请青书?坐着吃杯茶。”
许梨花虽莫名其妙,还是依言走了出?去,将文素素的话说了。
青书?在杌子上坐下,道:“温茶就?可以,不要太烫,有劳许娘子。”
许梨花看了看青书?,倒了盏温茶递过去。
青书?接过茶,一口气喝了半杯,放下茶盏,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
许梨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重新拿起针,在头上挠了挠,止不住朝青书?张望。
青书?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听喜雨说他今年二十岁出?头。
许梨花不大?相信,他眼角皱纹横生,此时?眼底一片青色,眼眶凹进去,看上去足足有三十岁。
约莫一炷香功夫之后?,青书?睁开了眼,将余下的茶吃了,恭敬地朝里间?欠身,道:“我去向王爷回话了。”
许梨花愣愣说好,送青书?走了出?去。她回到里间?,对背靠在软垫上的文素素道:“老大?,青书?回去了。”
文素素道:“我知道了。你去厨娘那里拿些点心备着,以后?无论是青书?还是琴音来,你都请他们歇一会,吃些茶水点心。”
许梨花点头应下,道:“老大?可饿了,小的炖了鸡汤,给老大?煮碗鸡汤面?吧。”
文素素说好,吃了鸡汤面?,在里间?慢慢走动消食。走了一阵,便摆了笔墨纸砚,开始认真练字。
青书?与琴音领了齐重渊的吩咐,轮流着一日数次前来探病。
文素素皆请他们坐下来吃茶歇息,答她身子在逐渐好转中。
殷知晦避嫌,只让喜雨送了些清补的药材。平时?除了在船舱里读书?,便是陪着齐重渊说话。
这天上午,船行到一处大?的码头停靠,齐重渊与殷知晦下了船。文素素走到通道,朝码头看去。
一个锦衣中年男子,领着几个小厮候在那里,恭敬地朝他们见礼。
殷知晦颔首还礼,齐重渊手负在后?,似乎在训话。
男子不断点头,然?后?将手上的册子交给了琴音,指挥着小厮将一堆箱笼朝船上搬。
船停了约莫半个时?辰,补了清水新鲜吃食,扬帆朝着京城而去。
午饭后?,青书?又来了。许梨花送上了茶水点心,他笑着道:“这茶水点心,可是许娘子先前刚去厨娘那里领了来?”
许梨花好奇地道:“你怎地知道?”
青书?道:“上午船停靠在江陵府的码头,丰裕行的李掌柜早就?等在了那里,一应的茶水点心,都是李掌柜备下送了上船。出?京城办差的这一路上,只要有丰裕行的地方,皆提早做好准备,等着王爷传召吩咐。”
他不动声色朝里间?看了眼,道:“丰裕行是我们王妃娘家的粮食铺子,先前王爷吩咐我传话给蓟州府丰裕行的陈掌柜,说是蓟州府繁华些,衣料头面?都比江陵府时?兴。王爷吩咐陈掌柜前去绣庄,银楼,买几身缂丝衫裙,几件上好的狐裘风帽,几套头面?。等船到蓟州时?,娘子便能穿新衫,戴金银头面?了。”
文素素深深吸了口气,从里间?走了出?来。青书?忙起身见礼,她欠身还礼,递了个钱袋到青书?手中。
青书?微微一顿,收下钱袋塞进了袖中。
文素素道:“青书?,劳烦你去将这件事,告诉七少爷一声。眼看就?要过年了,丰裕行的花销太多,粮食的价钱不能动。”
青书?忙说是,转身走了出?去。
许梨花从头到尾都一头雾水,不过她直觉着不妥,嘀咕道:“老大?,丰裕行是王妃娘家的铺子,虽说王妃娘家靠着王爷,孝顺王爷是应当。只替老大?张罗头面?,衣衫,换作小的是王妃,肯定会生气。”
文素素道:“王妃不是你,她生不生气我不清楚。但你说得?对,此事很是不妥。”
许梨花道:“可惜老大?身子不好,不能见王爷。只盼着七少爷,能打消王爷的念头吧。可王爷要是发现了青书?将此事告诉了七少爷,他可会怪罪青书??”
文素素现在身子已经好多了,离京城还有约莫一半的船程,她还得?继续养着。
齐重渊的脑子,只能直面?一件事。殷知晦肯定有办法能劝住他,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青书?递消息的事情?给掩盖过去。
晚上青书?再?来探病,告诉文素素此事已经解决:“七少爷说,秦王府经常施粥行善,周王府往年只是搭几个粥棚施粥。丰裕行不缺粮食,今年该多搭几个粥棚,再?备些粮食种子,送给流民们。待开春后?,他们返回家乡时?正好耕种。七少爷同王爷算了笔账,除了孝敬圣上,贵妃娘娘的年礼,丰裕行今年的收益,约莫要花掉七成去。王爷很是不悦,认为丰裕行不如锦绣布庄赚钱。七少爷说,丰裕行是做粮食的买卖,要是赚得?太多,操纵粮价,圣上会震怒。王爷便打消了念头。”
文素素道:“有劳青书?了。”
青书?忙道不敢,迟疑了下,道:“娘子,王爷曾吩咐我给娘子准备一把紫檀木的伞,我后?来到了府城,去伞铺定了一把。那把伞.....花了十两?银子,已经报了账。”
文素素买过伞赔给秦娘子,一把普通寻常的油纸伞,约莫不到半钱。紫檀木名贵,但只是伞柄,就?算翻出?十倍的价钱,也不过五两?银子。
青书?长揖下去,“那把伞最后?我忘了去取,实在是太忙,脑子糊涂了。娘子,对不住,给你赔个不是。”
文素素并未多问,只道:“青书?客气了,没事,一把伞而已。”
青书?长长舒了口气,飞快将茶水点心吃了,漱口后?告辞离开。
文素素琢磨着青书?的话,旋即微微笑起来,真是有意思?。
接下来一路顺当,船到了京城的通达码头。
码头上停满了船,桅杆林立,比茂苑码头要热闹,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京城寒冷,早晚已经起了白霜。王府章长史裹着厚厚的皮裘,袖手躬腰候在码头上,翘首盼望。
看到船靠岸,喜雨问川走上甲板,章长史忙对身边停着的马车道:“王妃,王爷的船到了。”
第四十五章
王府小厮婆子上了甲板, 帮着?抬箱笼,行囊。章长史几步垮上甲板,立在船舱口, 对着?迎面走来的齐重渊与殷知晦抬手见礼:“王爷, 七少爷回来了,王爷七少爷这一路辛苦。娘娘前几日就在说, 王爷七少爷这两日就该到了, 天天差人来守着?呢。”
齐重渊唔了声, 殷知晦颔首还?礼,道:“圣上姑母身子可还好?”
章长史忙道?:“都好,都好。王妃昨日进宫请了安, 娘娘关心王爷与七少爷,让王妃亲自来守着?,等王爷与七少爷到了, 进宫去回个话。”
殷知晦不禁朝岸上看?去,周王府的马车停在那里?,周王妃立在马车旁,蔺先生温先生在与她见礼说话。
齐重渊也看?到了周王妃,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对章长史道?:“你先进宫去回禀一声,看?看?阿爹可在忙,我与阿愚随后就进宫。”
他们回京,先要进宫去交待差使, 章长史连忙应了,转身?下了甲板。
殷知晦下意识回头, 文素素正好走出船舱,正朝码头那边打量。温先生与蔺先生两人也一同朝她看?了来, 遥遥颔首示意。
周王妃侧头看?向两人,很快便随着?他们的视线,看?向了文素素。
殷知晦眉头微蹙,赶紧对问川交待了句,快步上前追上齐重渊,道?:“蔺先生他们当已备好了宅子,等会问川送文娘子前去,我们赶紧入宫。”
齐重渊朝身?后看?来,文素素娇小的身?子裹在深青风帽里?,露出莹白的脸庞,一段时日不见,眉目清减了几分,愈发我见犹怜。
“问川,仔细伺候。”齐重渊看?得?心头发热,连连叮嘱了一通,抱怨道?:“阿娘真是,离开京城时一通唠叨,回京时天天差人来守着?,事事都要过问。还?将薛氏派了来,薛氏再将阿娘的话叨唠一遍,真真是没完没了!”
殷知晦垂眸不语,齐重渊觉着?无趣,连终于回到京城的兴致都减了几分。
周王妃曲膝向齐重渊见礼,对着?行礼的殷知晦欠身?,微笑道?:“阿愚瘦了,娘娘很是惦记。”
齐重渊瞥着?周王妃,道?:“我与阿愚还?要进宫去,你自行回去吧。”
周王妃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从甲板上的文素素身?上收回,道?:“是,我这就进宫去给娘娘回话。”
齐重渊脸色立刻沉了沉,终究隐忍着?没发,一言不发上了车。
王府车马一行呼啦啦离开,问川领着?文素素几人进了城,朝准备好的宅子而去。
瘦猴子与何三贵他们初到京城,冷得?不停吸鼻子,却丝毫不减兴奋,四下看?得?目不转睛。
京城热闹繁华,吴州府与茂苑皆不能比。宽敞的朱雀大街,街旁的铺子鳞次栉比,三层高的酒楼,门前搭着?华丽的彩楼,楼里?站着?伙计,花娘,殷勤地迎来送往。
街头声鼎沸,各家?铺子伙计跟唱戏一样,抑扬顿挫卖力吆喝。小贩的摊子上,摆着?梨条儿,各式蜜饯果?子,头绳脂粉一应尽有。
不惧寒冷骑在马上的锦衣少年郎们,鬓角蘸着?鲜花,脸上敷得?雪白,嬉笑着?打马而过。
贵妇娘子们,在仆妇丫鬟的拥簇下,从华丽的马车上下来,进入铺子中。穿着?寻常衫裙的平民妇人,冒着?寒冷走在街头,或挎着?篮子匆匆而过,或卖力推着?独轮车,低头前行。
许梨花也趴在车窗边,看?得?直挪不开眼,惊呼道?:“老?大,你看?那人竟然不怕冷,身?穿单衣倒立,咦,他在倒立吃炊饼汤!”
文素素也饶有兴致看?着?,少年郎们鲜衣怒马,雪白面孔,殷红的唇,年轻朝气扑面。她不禁看?得?微笑,很快就将目光移向了显眼的铺子招牌。
“一,二,三......”文素素心里?默默数着?,从正宫门进入时,门口守卒大致人数,到街上巡逻的差役,转过了几个巷子,方向。
守卒当差认真,各司其职。差役穿戴齐整,气势凛然,威风八面。
文素素前世到处跑,她极为擅长认路,辨别方位。一般来说,正宫门是京城最大的城门。朱雀街即御街,在京城中轴线上,皇城也在这条线上。
琴音闲聊时,说过城内的达官贵人都住在皇城东面,西面则是富绅们的宅子,小官吏多住在偏东南面的贡院附近,其余的平民百姓,则居于偏远处。西南角的城门,乃是牲畜,柴米油盐,夜香等货物?进出的城门,底下护城河开水闸,船可同行,与通达码头的河连通,这一带比朱雀大街还?要热闹,汇聚了三教九流。
京城九道?宫门由皇城司守卫,皇城司亦掌皇城宿卫,圣上的贴身?护卫,由圣上亲领,底下最高官员为亲从官皇城使。皇城使品级不高,只有五品,手握重权实权,不受中书,枢密,三司,三省六部管辖。
大齐官制冗沉,却权力分散,天子执掌兵权,无形中加深了皇权。
先前进城门时,皇城司守卒照样检查了他们一行的文书。虽没仔细查看?,足够表明皇城司的铁面无私,周王府卫国公府与皇城司的关系,除非是避嫌,便是普通寻常。
许梨花脸被冷得?都发僵,她缩进车厢,抬手捂着?脸,一迭声叹道?:“老?大,京城真是太繁华,太热闹了!先前在码头上的时候,小的就快看?花了眼,进了城,小的只恨眼睛长得?太少,要是多长几双就好了!”
说完,许梨花自己也觉着?好笑,道?:“以?前小的给陈晋山做妾时,才?初次离开村子,到了县城。那时小的紧张得?很,连走路都拘着?,腿都迈不开。没曾想?倒,小的这辈子还?能来到京城。先前小的听喜雨在说王妃来了,可惜小的没见到王妃长什么模样,老?大......”
许梨花的声音愈发低,不安地道?:“老?大可看?到了王妃?”
文素素说看?到了,“你少说话。”
她跟着?齐重渊他们来京城的消息瞒不住周王妃,她也没想?要瞒着?。
许梨花愣了下,慌忙闭上了嘴。车马从朱雀大街往西,穿过几道?街巷,约莫走了不到小半个时辰,拐进乌衣巷,在一间三进的宅邸前停下。
文素素下了车,问川立在车边,道?:“这里?的巷子,是蔺先生所选,往东边走两炷香的功夫,王府便到了,再往东北一些,便是卫国公府。”
乌衣巷安静清幽,围墙高大,周围住着?的邻里?,应当非富即贵。
瘦猴子何三贵忙着?收拾行囊箱笼,许梨花抱着?细软跟在最后。几人绕过影壁,经抄手游廊,穿过月亮门,进了后院。
宅子半新旧,青瓦绿廊粉壁,庭院里?种着?花草树木,大多都落了叶。一棵树的枝丫顶上,还?悬着?一只红彤彤的柿子,像是一盏小灯笼。
后院五开间大,带着?耳房厢房。屋子明亮,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熏笼炭火烧得?足,一走进屋便暖意融融。床榻被褥一应俱全,箱笼里?装满了衫裙,厚实的袄子,皮裘风帽等。
许梨花看?得?嘴都合不拢,松了口气道?:“老?大,实在是太周到,太妥帖了,什么都不缺。老?大,净房里?还?有香喷喷的澡豆,小的去给老?大烧热水洗漱更衣。”
收好细软,许梨花走出屋准备前去灶房,两个粗使婆子捧着?热水帕子进了屋,上前恭敬见礼。
正屋条几上放着?圆肚瓷瓶,瓶里?插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腊梅。文素素正低头去闻,听到动静,转头看?向婆子们。
立在屋外的问川忙跟着?进来,解释道?:“娘子,七少爷说,娘子与许娘子都初次进京,对京城尚不熟悉,吩咐蔺先生从府里?选了厨娘,粗使的婆子来伺候。洒扫洗漱茶饭一应粗活,娘子交给她们就行。娘子要是用不习惯,差人与七少爷说一声,再将她们送回便是。我让厨娘她们一起前来,给娘子见个礼。”
厨娘与粗使婆子们来自国公府,文素素很是客气,随便问了几句话,道?:“你们以?前如?何当差,现在照做就是。要是拿不定主意的,就来找梨花。”
几人规规矩矩应是,退了下去。
文素素进去洗漱了出来,对问川道?:“你也累了,坐下来吃杯茶。”
问川忙道?了谢,坐在小炉边,提壶冲茶:“蔺先生他们陪着?七少爷进了宫,海税的事情麻烦,估计要忙一阵。蔺先生说屋契待他回来之后,再给娘子送来。娘子的一应花销,皆由七少爷会账。”
文素素道?了多谢,沉吟了下,道?:“王爷的账,可是都交给了七少爷在管着??”
问川道?:“王爷太忙,在船上时准备传消息回京,让京城丰裕行的赵大掌柜去办。七少爷说赵大掌柜年底忙着?对账,到时候添的账目多,王妃那边又要重新核计,不如?将此事接过来交给了蔺先生。王妃起初只管着?王府的中馈,后来贵妃娘娘让王妃将外账也一并?管着?了。王爷本不答应,贵妃娘娘退了一步,不管王爷的花销用度,只账目最后要由王妃过目。贵妃娘娘担心王爷不耐烦看?账,被底下的人糊弄了去,王府到时候被蛀一空,入不敷出。王妃在娘家?时,便极为擅长算账,比积年的老?账房都厉害。府里?的庄子,铺子,针线房茶水房灶房采买各处的账目,都厘得?一清二楚,少一个大钱都逃不过王妃的眼。处置了几个仆从庄头后,便再无人敢在账目上动手脚,克扣私拿好处。”
文素素微楞,道?:“王妃真是厉害,持家?有方。”
青书报了十两银子的雨伞,已经入了账,这笔银子的账目,肯定会被王妃发现。
账算在齐重渊的花销上,王妃就算去问,他随便一句话就打发了。
文素素这边不提雨伞之事,青书从雨伞中得?到的银子,便稳妥落入了囊中。
十两银子.....
周王妃火眼金睛,擅长账目,管束偌大的王府,是要严加管束。
水至清则无鱼,过犹不及,要具体事情具体对待。
青书琴音两人身?为阉人,伺候齐重渊这样的主子,要是在钱财上还?计较,说苛刻还?轻了些,称得?上是虐待了。
文素素早就看?到了青书与琴音两人的辛苦,在船上时,文素素也不做别的事情,端上茶水点心,让他们能歇息一会。
青书琴音能被派到齐重渊身?边伺候,两人绝对不傻。文素素要是开口问王府的事情,他们肯定会心生防备。
毕竟出卖主子的消息,是大罪。
文素素基本连见都不见他们,打着?的便是只结个善缘的想?法。
琴音要谨慎些,话也极少,说的都是京城无关紧要的闲话。青书与文素素打交道?多,逐渐愿意多透露些消息给她。比如?齐重渊吩咐丰裕行掌柜,拿丰裕行的银子,给她置办头面衣衫,便是对她的回应。
时辰不早,问川还?要去忙,吃了杯茶就起身?告辞:“七少爷住在东南方向的院子,有道?门可以?直接出入,娘子要是有事,差瘦猴子他们前来,我会交代?门房一声。”
文素素也没多留,“你去灶房那里?,看?有什么吃食,选些吃饱了再走。”
问川犹豫了下,便没多客气,前去灶房,吃了一碗羊肉汤饼后方匆匆离开。
文素素用完饭,在花园走了一趟。冬日花园光秃秃,只有错乱了时节的腊梅长了几个花苞,其余的三五株梅花,犹只冒出针尖大的芽。
回到屋子,文素素将瘦猴子何三贵都叫了来,道?:“你们几人,这两天先别出门到处跑。周围的邻里?之间,见到人后要客气些。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们来自茂苑县,初到京城。京城里?都是些人精,他们不会刨根问底,会背后去打听。”
几人忙应了,瘦猴子斟酌了下,小心翼翼问道?:“老?大,先前在码头上,王妃也在,王妃看?到了老?大,老?大的身?份瞒不住,若不进府,可会有麻烦?”
文素素道?:“我没想?过能瞒得?住身?份,王妃真要收拾我,妾室与外室又有何区别?王府是王妃的天下,除了梨花能跟着?我,你们两人进不了后宅,会被安排到别处去。”
瘦猴子聪明归聪明,到底没见过权贵的后宅,他恍然大悟道?:“老?大进去了,就再难出来。身?边伺候的人都由王妃安排,就只有梨花一人,她脑子又不够灵光,那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许梨花没理会瘦猴子,紧张地道?:“老?大说得?是,只小的一人,王府那是什么地,老?大进去就被困住了。”
周王府后宅有两个侧妃,三个姬妾。齐重渊一子三女,周王妃生了长子,长女。
殷知晦从未提及侧妃妾室,估计她们都老?老?实实。以?齐重渊的本事,周王府上下,应当□□成都是周王妃的人。
殷知晦曾说周王妃与殷贵妃都是明白人,文素素不会怀疑他的话。
哪怕周王妃不求夫妻情深,也不乐意看?到齐重渊后宅又添新人。
这是人性,与感情无关。
在外面,文素素能做的事情更多,在进王府之前,她要先安排好瘦猴子与何三贵。能力是一回事,至少他们现在是她最信任的人。
在现阶段,殷贵妃肯定不愿意让齐重渊后宅不合,她在茂苑县做的事,殷贵妃得?知后,不知会如?何衡量,是让周王妃与她联手,亦或只留一人。
留一人,殷贵妃当然会留周王妃。她是王妃,又有娘家?的丰裕行做王府的钱庄。
而文素素的筹码太少,她要不为周王妃卖命,要不与周王妃斗,抢夺权势。
她不会为周王妃卖命,现在她更没必要与周王妃斗,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要走的,是与王府目标一致,却能独立于王府之外,能留下属于自己势力的路!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瘦猴子你与何三贵出去,周围转一转,熟悉一下路,你们缺厚衣衫穿,出去时一并?买了。再买些邸报与小报回来,旧的新的都要。记得?警觉些。”
瘦猴子何三贵忙应了,文素素又对许梨花道?:“你去让厨娘或婆子领你出去,熟悉周围的路,顺道?也买一些厚衣衫。少说多听多看?。”
文素素取了银子出来交给他们,几人忙出去了,她则回了暖阁,坐下来专心练字。
到了傍晚,几人回来了,各自买了两身?细布厚袄,一大摞邸报小报,将余下的钱还?给了文素素。
三人各自回了细帐,瘦猴子道?:“老?大放心,我们警惕得?很,没人跟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