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听田李氏这样说?, 戾气又?散掉了一些,她对淼淼道:“去跟外祖母道别。”
田李氏泪流满面, 无论?阿陈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这声“外祖母”都是在认可她过往的付出,认可她为母亲。
田李氏紧紧地又?不敢太使劲地抱着淼淼,闻着孩童身上的味道,对淼淼道:“照顾好你娘亲,不要惹她生气,到了新的地方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长大了不要忘了外祖母。”
淼淼是个心软温柔的孩子?,他给?田李氏擦泪,一一答应了下来,并且还?安慰了她。
再深的不舍终有一别,孩子?还?给?了陈可,陈福护送他们回到陈知那?里。
按理说?一切到这里就该结束了,连崔瀚都提起了缰绳,准备散场。忽听陈知道:“你现在还?想知道,你的谋算是如何败露,功亏一篑的吗?”
这话是对谁说?的,在场众人都清楚,一时都看向了席姜。
她只微楞了一下,就马上露出得?体的笑容:“当然?,还?请陈二郎君不吝赐教。”
“请先生上来。”陈知吩咐道。
起先看到章洋骑马过来,身前带着一人,待他们越走越近,席姜一下子?了悟了,竟是坏在了胡行鲁身上。
胡行鲁为什么会选择陈知,席姜是知道的,大卫陈家对文人士子?的吸引好比飞蛾扑火。
可胡行鲁是什么时候与陈知一方联系上的?稍想一下她又?知道了,是在牢里见到了陈可。
席姜又?想到刚才她在陈可袖中看到的东西?,果然?贵家出身就是不一样,没有庸才弱者。
席亚与席姜所想一样,原来小妹的大计竟是因为他的谨慎而坏的事。如今人没留住,还?害得?席家往事被揭,需退回到藕甸从长计议的地步。
胡行鲁朝席家各位行礼,但他早就看了出来,躲在席家背后兴风作浪的是那?唯一的女子?。
他对席姜道:“先谢过五姑娘的不杀之恩,我才能追寻到新主。”
席姜心道,活该你上一世被迫隐退,郁郁不得?志。嘴上说?得?却是:“先生是难得?一出的大才,杀了是天下人的损失,岂不可惜。不过说?到恩情,那?我席家可就不自谦认下了,我等着先生还?呢。”
席姜在胡行鲁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诧异,可能是没想到一句客套话,竟被对方脸皮厚地拿来做文章。
席姜管他怎么想,能看到他这副脸色,她的心火虽然?不多,倒还?是能减上一二分。
她顿在这里继续道:“当然?了,若以后先生还?要改弦易张,可以看一看席家,若愿归顺,这份恩情也就不用还?了。”
胡行鲁:“恐怕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席姜:“谁知道呢,缘来缘去,命数道法,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其?玄妙之处,怎可轻易断言把话说?绝。先生,大忌矣。”
胡行鲁轻易不爱生气上脸,但他竟被席姜几句话激得?想与她辩上两?句。
还?是陈知及时发话,让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失态,可能还?是有些旧怨的吧,旧主毁在她手上,在牢中亲眼看着共事多年的阿抬与颜繁死在眼前,后知后觉这些都是因为这个席五所致,他心中对她既有怨也有忌惮。
胡行鲁提醒自己,越是这样他越要克制,且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场合与一个小女子?争论?什么,且先让着她吧,她说?什么给?她个耳朵就是。
好玄,差点在新主面前被席姜牵着鼻子?走。
陈知说?的是:“若世上的忌讳只靠说?绝话来定,也难怪会有人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胡行鲁明明被她挑起了情绪,却被陈知的这句暗有所指打断,席姜见此?也不再言,做口舌之争没必要。
她转头朝向崔瀚:“崔都尉,有劳了。”
崔瀚:“两?家,事情到此?该是到一段落了吧。”
陈知看着席姜,阴睛莫定,下次再见该是战场上了吧。这个想法让他开口慢了一拍,听到陈可道:“既然?刚才席姑娘说?淼淼要与她告别,那?就让孩子?别留下遗憾,你毕竟是他的亲姑姑。”
席姜看着陈可,她没有第一时间应下,陈可则在等着她。
陈知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多少有些疑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好啊。”席姜应下,朝陈可与淼淼走去。
她接过淼淼的同?时,用手控住淼淼的头,让他只能搭在她的肩上,目光只及她身后。
下一秒寒光一闪,陈可送出了手中的刀子?。几乎是同?时,席姜一只手握住陈可的手腕,带着她捅向了自己。
这个位置可以避开一切要害,是只会见血不会要命的地方。
陈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席姜怎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眀明知道了,怎么还?能答应?又?为什么没有避开?还?握着她的手助力于她。
陈可不是习武之人,也没受过诡计算谋的历练,她当然?不知席姜所想所为,她只是震惊与不解。
最先发现这一变故的还?是陈知,他看到了寒光,随着陈可后退的一步,他还?看到,席姜一只沾染鲜血的手握着已扎进她身体里的刀子?。
他倒吸一口凉气,一直凉到头皮,一时脑中闪过很?多,但他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
“把孩子?抱走。”席姜轻语但语气可谓严厉,“你做人娘亲要有底线,不想这一幕成为他的阴影,抱他上马车。”
陈可浑身一震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步接过淼淼,捂住他的眼睛转身就走。
这时刘硕从马上跳了下来,朝席姜这里疾步而来,并大声提醒席家人:“她受伤了,快来帮忙。”
席亚与席兆骏这才发现异样,席姜拒绝了刘硕伸出的手,看到席亚已来到她身旁,她放心地朝大哥身上倒去。
席亚接住席姜,让她靠着自己,不至于倒地。
席亚想斥陈知不守信用,但想到是陈可所为,他不上不下卡在这里,只能先查看席姜的伤势。
席姜小声对他道:“我没事,回去路上处理一下就好。”
说?完就对着陈知:“我知不是二郎君毁诺,是令妹与我的私人恩怨。这一刀为了淼淼,为了这么多年的姑嫂之情,我受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陈知的目光从她的伤口到她越来越苍白的唇、苍白的脸。
她明显是在强撑,他在心里换算着从这里到和县就医要多长时间,但他算了几次都没算清楚,皆因他乱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腰封里把那?个承载了太多虚情假意,却果然?护身的护身符拿出来,扔过去道:“这东西?还?给?你。各位请便吧。”
席姜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席亚则是并不关心看都不看,只急着带席姜走。
席姜拉了她大哥一下:“带上,那?东西?可管用了,能护身保命。”
陈知闻言面色一紧,冷冷地看着席亚着人来捡,那?个证明他犯蠢的东西?终于被他舍弃了,回到了席姜手上。
陈知目送着席家慌乱离去的狼狈样子?,他终于算清楚,回到和县要用多久。
那?个护身符真的有用吗?陈知忍不住去想。
带田李氏来的那?辆马车派上了用场,席姜倚在里面,奶嬷嬷年岁大了,见不得?血,也不会处理伤口,倒是田李氏拿了起来,忍着吓人的血呼呼的伤口,在席姜的指导下,帮忙止血包扎。
暂时处理完后,田李氏道:“姑娘别怪她,她很?不易的,任谁经历了她的那?些事,也多少会性情大变的。你是知道她的,以前多温顺一个人啊。”
席姜谈不上怪陈可,她若有心陈可不可能伤到她。不说?她提前发现了她袖中秘密,就是没发现,以陈可的身手与力道想扎她一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这一刀是顺水推舟故意捱的,为的就是杜义所探查到的和县的异常。
那?样的死局,陈知都能逃出升天化险为夷,可见他有多强,上一世的称王并不只是运道好。
这样强大的敌人没能借机弄死他,反而结下了新的梁子?,席姜怎能不多想不严防。
所以,她察觉陈可袖中藏刀在先,后又?被她找借口靠近,席姜就知道陈可要做什么了。
她权衡一番,不过受些皮肉伤,若能借此?让陈知手下留情,哪怕只有一分,于席家平安撤出和县回到藕甸就是万分的胜算。
席姜处理完伤口,赶忙唤席亚过来,与他耳语嘱咐了几句,席亚惊讶地看了她伤口一眼,彻底明白了过来。
阿陈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把一身武艺的小妹伤成这样。原来,一切竟都被小妹提前察觉,并做出了判断与选择。
席亚羞愧,他看不出刚才暗藏的汹涌玄机,一心只在儿女情长上,他对不住妹妹,若他能多动些脑子?,能力再强些,也不会要小妹劳心如此?。
另一边,人马行了一段路后,过河就回到了陈家军暂时的驻地。陈知不欲在这里多做停留,打算今夜就启程。
席姜是被他的能力吓到了,和县的异动虽与他有关,但他只是不信席家,提前做些防备而已,并没有打算在这时对席家动手。
当然?,不这样做的更?多原因,是这个时间节点、地点局势皆不利于再战。
驻地一到,大军在进行着晚上撤回西?围的准备,陈知忙完还?是去了趟陈可那?里。
淼淼分不清舅舅与叔叔的区别,对他总是亲的,他抱着淼淼,先是问?了母子?俩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还?说?委屈了他们,等到了西?围就好了。
叙了些旧后,陈知在离开前,回过头来问?陈可:“为什么要那?样做?”
陈可知道陈知问?的是什么, 但她还是问道:“我做了什么?”
陈知唤人把淼淼抱走,然后才道:“拿刀刺她的事。”
陈可闻言如受到?攻击的刺猬,显露锋芒:“她不该死吗?且不说她害了你, 就说哥哥在席家这么多年, 难道看不?出来最近都是她在主导着席家做事。若不是老天?眷顾让我碰到?胡行?鲁,西围军的后果不堪设想。”
陈可看着陈知,发出问询:“我以为他们是敌人,是仇人, 怎么,哥哥觉得我做得不?对?”
陈知:“没?有不?对, 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刺席亚, 更容易得手不?是。”
陈可眼神退却了一下, 不?如刚才坚定了。
陈知没?有就此纠缠, 陈可是他与大哥想?要保护的妹妹, 还能活着见?到?他很知足,他能理解席家父兄对席姜的溺宠, 就是从他知道小?妹还活着的时候。
陈知话锋一转,问?出关键问?题:“她一手抱着淼淼, 且坚持不?让淼淼看到?血腥场面,另一只手是如何防住你的?”
陈可面色一凌,意?识到?了什么:“她早就知道了!不?是我刺的她,我是说,是她握着我的手腕顺着我的劲刺进去的, 她是成心捱那一下的。哥哥,她是故意?的。”
陈知听到?了他想?听的答案, 他之所以重提此事,正是因为回来的一路上, 他头脑渐渐清醒,开始觉出端倪,总觉得席姜受刺的样子有些?奇怪。
现在听陈可一说,他就全盘明了了。
陈可不?是席姜的对手,她一定是让席姜察觉到?了什么,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席姜确实是自愿捱那一刀的,但她如她父一般自私凉薄,怎么可能把自己置于刀伤的危险中。
所以,她握着陈可的手腕,连扎进去的位置都是算计过的,想?来就算没?有护身符,就算回去和县的路途中没?有大夫,她都能平安无事。
陈知暗自呵笑,她可真行?,难得见?与他一样,敏锐到?如此地步的人。她还果敢,敢想?敢做,当机立断。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终于觉得自己做得过分?,算是给他赔罪,让他出口气?还是说,她以为他还没?有放弃她,想?要在他这里搏一份怜惜?
一时想?不?明白,陈知抬眸对阿可道:“你那把刀藏得有问?题,被人提前看了出来,这是你犯的第一个错误。”
“第二个错误,若是连孩子都可以利用都可以不?顾,那就做得再狠再绝一些?,一刀不?行?就两刀,扎身上不?行?就直接抹脖子。总之,目标明确,目的坚绝,不?做则矣,要做就要抱着必成的信念。”
陈可没?说话,但明显听进去了,稍后她道:“像席姜一样吗,她就是这样做人与行?事的吧。”
陈知双眼迷蒙起来,视线明明看着前方,但思?绪已不?知飘去了哪里。他道:“是,她就是那样的。”
说完,陈知看着陈可,真心道:“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你明白,所谓大智精谋,本质都是算计诡诈,会?很辛苦还会?改变心性。你不?要学,这种事换我来做就好。”
陈可:“哥哥是觉得我学不?会??那把刀是我拿来防身的,一开始并没?有想?刺她,是看到?她与淼淼低语后,我抱回淼淼,淼淼告诉我,姑姑告诉他,选了娘亲就会?很长时间见?不?到?祖父爹爹与姑姑。就是她这话淼淼才没?有第一时间扑进我的怀中,差点?我就失去他了。”
陈知:“不?会?的,淼淼是一定会?选择你的,她只是想?让淼淼明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到?了这时哥哥还在为她说话吗?”
陈知发现陈可的性子从一个极端跃到?了另一个极端,他摆手:“你接着说。”
陈可:“我不?能容忍有人向?我儿子私自灌输想?法,再加上惜娘,我是看着她死在席姜手上的,最后是那位胡先生,明明该是她生气的,可她笑眯眯地几句话,竟把胡先生说得上了头,我当时就想?,这样的人不?除,哥哥如何我不?知,我反正是睡不?踏实的。”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刀刺席亚,我与他同床共枕多年,他武艺功课是不?错,但本质上是个胸无大志与他父亲一样的人,都是守好小?家既可的性格。他虽为长子,但席家有没?有他,都不?会?撼动?根基,席姜才是席家的真正底柱,带领席家向?前走的明灯。”
陈知点?头:“你能看到?这一点?我很高兴,我没?有觉得你会?有什么学不?会?的,更不?会?觉得你不?如别人,只是这条路不?好走,这样思?考很耗费心神,二哥只是想?你与淼淼不?要被任何事烦扰,幸福安心地过日子。”
话已至此,陈知该说的都说了,他走出陈可的屋院回去议堂,议堂里他的属下都在。
只章洋出去后又重新步入,他向?陈知汇报了一个情况,席家竟是比他们走得还急还早。
陈知这时才豁然开朗心窍通透,明白了席姜自愿捱那一刀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发现了他在和县所做的事,她在害怕,怕他毁诺,怕他对席家做什么,让他们不?能平安回去藕甸。
虽然以她的智谋,她该想?到?,他没?有这样做的现实条件,但她还是尽全力在任何可能的地方来阻止他。
她赌的是他的心,看他能否在她受伤危重时,打消这个极小?会?发生的可能。
原来他还是高看了自己一眼,她从始至终没?有过悔过之心,更没?有歉意?,她只是在对他进行?最后一波的价值榨取。
陈知忽然觉得陈可说对了一件事 ,席姜是席家最该死的。
胡行?鲁看出陈知情绪的起伏,他站起来问?道:“家主,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陈知自嘲呵笑一声:“先生,我这样经历的人,竟是被比了下去,敏锐果敢是,野心是。”
胡行?鲁知道他在感概什么,他补上一句:“狠心也是。”
陈知又自笑了一下,认可了胡行?鲁所言。
章洋继续汇报,他还打听到?,席家急到?席姜的刀伤都没?有在和县治疗,而是高价请了大夫一路同行?,答应事后大夫愿意?回来就护送其回来,不?愿就在藕甸找地方扶持开新的医馆。
章洋打听的没?错,此刻,大夫该从席姜的马车上下来,刚给她换上新药,并提议还是要休息一下的,不?要光顾赶路,道路多少有些?颠簸,对伤口恢复不?利。
席姜自然没?有听大夫的,她心里有底,仗着年轻的身体,不?过是多受些?皮肉之苦,不?会?做下病更不?会?有性命之忧,她才敢这么干的。
一路赶回到?藕甸,席姜也听到?了陈家的情报,西围军,现在该叫陈家军了,也已回去西围。
另一方崔瀚,与刘硕率领的南郡八部合通,东边空白的潜伏势力终于露出了水面。
这还不?算分?散在滦城到?西围中间的各个县村的集结势力、不?算西围与整个北部那些?藏在大山沟渠之间的散兵势力,这些?分?股势力虽看上去不?强,率众也没?有三家庞大,但都等着三个出头鸟互啄时,养精蓄锐图谋未来呢。
是以,局势只是阶段性明朗,且已完全改变。
席姜在这个情报中,还确定了一点?,是她谨慎过头,陈知并没?有要在和县对席家对手的意?思?。
她这一刀白捱了吗?她看着手中的护身符陷入沉思?。
沉思?的结果并不?明朗,她只知道若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她还会?这样试探。
她不?会?去猜测陈知的底线,因为在骗人与利用人上她不?给自己设底线,反正她已经把陈知得罪透了,再得罪一些?又何妨。
这样一想?,心都透亮了,席姜把护身符里的“沉枝”两字丢掉,一笔一划用最好的水平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放进了囊中。
放好后,护身符好似焕然一新,她看着这个她亲手做的护身符,从懊悔可能就是这个东西显灵救下了陈知,到?现在越看越顺眼,好东西还是要留给自己用,她坚信倾注了真情与认真的一针一线汇集而成的东西,一定会?好好保佑她的。
“席姐姐,”一声喧闹令席姜把护身符收进袖中,抬头一看,进来的是武安惠。
“我哥哥是不?是要回来了?”原来是来问?这个的。
席姜:“是,应该明日就到?。”
杜义慢了武安惠不?止一步,席姜说完才看到?武安惠身后还跟着人。
杜义有些?羞然,对席姜解释道:“安惠在外面没?有看到?福桃,心里惦记她哥哥就闯了进来,主上莫怪。”
席姜摆手:“福桃那丫头该是又去厨房了,我看就应该把她调过去,省得在我这里呆不?住。”
席姜不?过顺嘴一说,却解了杜义的难,主上对下人的管教如此松懈,想?来也不?会?记挂安惠的无礼与鲁莽。
他看向?自己的妻子,这是受主上安排娶的女子,虽娇蛮了一些?,但他们大体还是相?敬如宾,杜义不?想?受妻子牵连,让主上对其一家生厌。
席姜看着为武安惠说话的杜义,生厌倒是没?有,只是多想?了一些?。
想?的是杜义对武安惠有没?有日久生情,若有一天?,需要他在家主与利益联姻所娶的妻子之间做选择,他会?怎么选呢?
此事被席姜放在了心里,看着这对夫妻,席姜又想?到?福桃,这一世她自己没?有出嫁,倒是把福桃的婚事也给忘了。
当初那个人家已寻不?到?,想?来要在藕甸再给她找户人家。
席姜自打重生以来,一路紧迫地走过来,迈了一道又一道的坎,到?了如今,终于使席家占据北部,目前没?有战事,倒是可以暂时地休养一下。
她终于能把目光从战事布局上移开一些?,考虑一下身边杂事,例如福桃的归宿。
可席姜发现,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关注前线之事太久,已不?知后宅中事,一时不?知到?哪里去给福桃找合适人家。想?到?武修涵要回来了,干脆托于他手。
第二日,武修涵中午一过就进了藕甸城。
她给?武修涵倒了杯酒,递过去问道:“路上还顺利吗?”
武修涵双手接过酒杯,毫不忌讳地露出?残手。
席姜扫了一眼, 虽心里已有准备, 但看到那双执笔书画,修长笔直算得上好看的一双手变成这样,难免还是眼波一颤。
席铭的反应比席姜大,但也没有吭声, 他很难相信,二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明明平常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但现在那不是他二哥了, 是他从来不知道的什么大卫贵家的公子, 这样想, 他才能把?伤人之举与他心目中的二哥划上等号。
他今日过?来,不是为了见武修涵的, 而?是想听一听武修涵口中的大卫陈家是个?什么样子的。
武修涵:“还算顺利,不过?也确实躲避了一波散兵流团, 虽不是兵痞盲流之辈,但也在抢人抢器抢粮。就在你们三家打得?火热时,都?城内姚王正式称帝,大卫算是彻底亡了,天?下也彻底乱了。
武修涵饮下一口酒后, 继续道:“世道上多出?很多曾经还在观望的各方势力,如今无需背负叛国之名, 甚至可以?打着兴护大卫的旗号来进?行所谓的正义之战,但凡有点能力的, 谁不心动眼馋。”
这不是好现象,没有人比席姜他们这些挑头的更明白?,乱局中,今盛明暗的事最易发生,一个?不慎满盘皆输,像宋戎,像孟桐,像上一世的崔瀚。古往今来,多少武人文?士昙花一现后,被掩没在落败的封尘中,不再被人提起。
“还好我早有准备,轻装简行,日夜兼程,这才有惊无险。”
武修涵说完持箸夹菜,席姜看着他那只残手以?后连筷箸都?不能用了,她觉得?不过?问一下反而?欲盖弥彰。
“你的手,”她刚开口,武修涵就接过?话头道:“没事,已经习惯了。”
他说着看了席铭一眼,知道他想听什么,既然说到此事,就接着说了下去:“陈家的事是我疏忽了。”
这话的一层意思是,他虽知道陈知名姓,但一直没往大卫贵家上想,另一层意思只有席姜听得?明白?,是指他没有及时把?上一世,新帝称席铭为家奴的事早一些告诉席姜。
“我查阅厚录与卫册,里面都?有关于贵家陈氏的记载,可就连那里面也没有提到其次子的名姓,小字也没有。后来才在鉴天?册里算是找出?了原因,可能是陈知的小字被算出?于国不祥,故而?隐名。”
武修涵感叹:“谁又能想到,这反而?帮了他,直到他自揭身世,才天?下大白?。”
武修涵不知,上一世他若是晚些过?来,就赶上了大尊皇帝颁旨诏告天?下,回归宗祠祖氏。天?下百姓大肆庆祝,为新帝出?自贵家陈氏而?高兴。
席姜饮下一杯酒后,忽然问道:“被他伤成这样,你恨吗?”
武修涵表情一凛,直言:“怎会不恨,否则我也不会过?来,与你共襄未来。”
席铭插嘴道:“不论席家与他的恩怨,你又恨他什么呢?他都?告诉我了,你都?做了什么,你也不算太冤。”
席铭当?初在陈知出?征前听到此事时,并没有觉得?什么,今日得?见,才觉罪不至此过?于残忍,但他还是忍不住替陈知说话。
席姜与武修涵同时看向席铭,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身前的酒壶都?已空了,人已微醺。
武修涵道:“我送他回去。”
席姜:“不用,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现在局势暂时稳定,一切不急。”
武修涵走后,席姜唤人来扶席铭,她还是不太放心。自打她把?目光从前线战事转移到家中,她发现已很长时间没与家人沟通互动过?了。
所以?她跟在后面,打算先送席铭回去,兼去四哥的院子看看,她连他现在身边侍候的奴婢是谁都?不太清楚。
另外,再去三哥那里坐坐,大哥那里就算了,他心情不好闭门不出?,不让人打扰。至于父亲那里,看时辰吧,父亲近来精神不济,睡得?都?很早。
席姜安置好醉酒的席铭,嘱咐了近侍的奴婢,正准备离开,她被席铭抓住衣摆,听他满嘴酒气地道:“你心里究竟是希望西围军全灭他也死,还是西围军全灭但他逃出?去留下一条命呢?”
席姜看着满脸通红的席铭,他是真醉了。但她还是认真回答了他:“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他的实力你也看到了,那样都?弄不死,若我之前还存一分慈悲,现在就真的是每天?都?在想,这样的劲敌如果忽然在世上消失就好了。”
也不是不可能吧,武修涵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他可以?,陈知为什么不可以?,梦想总要有的吧。
席姜这样想着扯开了衣角,叹气道:“四哥,你难受我知道,但醉一醉也就可以?了,希望过?了今晚,你能打起精神来。”
席姜走出?席铭的院子,朝着三哥那里走去。
刚到门口,院中的管事就道:“郎君在后院,五姑娘在前堂稍等片刻,郎君忙完就会过?来。”
席奥与席姜一样,院中只有管事,席姜至少身边还有一个?福桃,而?席奥在爱妻去世后,身边的大小丫环都?被他散了出?去。
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丫环大多时候都?是侍候夫人的,他不太用得?上,再者还有一个?不愿为人道的原因,就是在三院主母去世后,有些丫环心思活络了起来,席奥厌烦,就都?遣了出?去。
席姜问管事的:“这么晚了,三哥在忙什么?”
管事道:“今日是秦夫人的死忌,秦家兄弟也来了,正与郎君在后院行祭奠之仪。”
“哦,”席姜恍然,“秦家人还在与三哥往来?”
“秦家兄弟三人,皆为秦夫人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自小与夫人感情很好,夫人还在时,三位兄长与郎君的关系就很好,常常走动。”
秦家兄弟?席姜想起来了,上一世,直到宋戎发难,秦家都?与席家不离不弃,想来也与三哥无论拥有何等财富权势也未再娶妻,对秦氏一往情深有关,秦家人拿他一直当?女?婿妹夫对待。
席姜起身:“择日不如撞日,我也去给?三嫂上柱香吧,方便吗?”
管事:“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姑娘随我来。”
管事带着席姜去到后院,竟然这么晚了,还有念祭的僧人在。席姜更直观地感受到三哥对三嫂的深情,这世上还是有真情与长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