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这更明显的,是医院纯白被子?下,一只大手覆盖在她?胸以下的位置,带着炽热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将热度传递给她?。
其实?疼痛症状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偶尔会猛然抽动?牵扯一下,算不上疼,只能说?酸胀。
麦穗抿抿唇,顺着胳膊向上,去看男人的脸。
谢冯笙端坐在一把椅子?上,与平日坐在办公室安排会议时没两样,手同样放在胃腹的位置,似是与她?感同身?受。
大抵是舟车劳顿的缘故,谢冯笙眼睑下有淡淡的青色。
他看过来?时,眼底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与忧伤,他在自责,在懊悔。
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麦穗的认知里,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在谢冯笙的脸上。
所以,他是在为了?什么伤感难过?
为了?麦穗的隐瞒,在外人面前表演出来?的恩爱夫妻形象差点功亏一篑?
为了?到?医院照顾她?,临市大局难稳,即将洽谈成?功的合作只得搁置?
麦穗轻扯唇角,艰难挑起一抹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应该来?吗?”谢冯笙沉声地答。
熟悉的人都知道?,此刻他的心情极差。平常这个时候,麦穗会充当解语花,亦或是走得远远不碍他的眼。
可今天,或许病痛折磨让她?生?出反骨,偏要和他对着干,淡声回道?:“只是有些意外,你不是去出差了?嘛。”
言下之意很明确,她?没想打扰他,生?气郁闷也不要找茬。
谢冯笙表情肉眼可见变得躁动?,胸腔起伏跌宕,像是有一肚子?的闷气没地方撒。
即便?这样,他的手依旧停留在被子?下,甚至开始轻微施力帮她?按揉。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谢冯笙脸色称不上好,眉心微微蹙起,像在忍耐什么。
他定定看向麦穗,没有觉得她?得到?关心反而?一脸不屑不识好歹,而?是意识到?自己在她?心中的可信任程度也不过如此。
昨夜,谢冯笙参加应酬,回到?下榻酒店已过十二?点。
他原本是想给她?拨通电话?的,可时间太晚,偏偏又有临时安排的跨国视频会议要开,只得作罢。
等到?抽出时间,谢冯笙如同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子?一般,点开微信,试图窥探与她?有关的蛛丝马迹。
这长久以来?的习惯,是两人分?开的三?年间养成?的。
麦穗不发朋友圈,能探寻到?与她?有关的信息少之又少,除了?花店茶楼的官方微博,只剩下每晚十点十二?分?准时更新的微信运动?。
当天的步数只有两位数,谢冯笙便?知道?麦穗今天又在家宅了?一天。三?位数是去过楼下扔垃圾,四位数是去过花店茶楼巡视帮忙。
若是有五位数,麦穗大概外出洽谈合作了?。
这天凌晨视频会议结束之后,谢冯笙原本没有这个想法的,毕竟他在回到?酒店的路上,就已经观察过麦穗的运动?步数。
零点二?十分?,她?的运动?步数停在257。
已经睡下了?。
可能是鬼使神差,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有微信标志的方块,迅速跳转进去。
谢冯笙下意识想要往下滑,却发现麦穗在他没注意到?时候登顶榜一。
那一行的最右侧,四位数字2757。
在深夜,她?的微信步数整整增加了?两千五。
谢冯笙原本倚靠在床头,这一瞬间挺直身?体,掀开被子?下床,将荣叔的电话?调出来?拨通。
“荣叔,深夜打扰你休息了?,麦穗应该出意外了?,你尽快调查一下,我现在往回赶。”
荣叔听闻此事,也跟着清醒过来?,快速联系可以帮得上忙的人员。
无怪乎两人紧张,圈子?里的公子?哥与富家千金平日贪玩随性,但?在这件事上保持着一定的警觉,毕竟周家直系有过被绑架劫持的先例。
收到?确切消息在一个小时以后,谢冯笙已在独自驱车返回长宁的路上。
荣叔全然不似方才接听电话?时那般紧张,却仍有些沉重:“有结果了?,小麦现在在医院。”
听到?“医院”二?字,谢冯笙原本应该坠落的心脏又高高悬起,汽车在路边紧急刹停,抓握方向盘的双手用力收紧,手背上青筋显露:“怎么回事?”
“急性肠胃炎,现在在医院挂点滴。”荣叔叹了?口气,“跟你一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谢冯笙闭了?闭眼,旋即踩下油门,对手机那头的人吩咐道?:“宋姨已经来?了?吧?等天明,让她?煮些小米粥,做点易消化的早餐。”
荣叔道?:“已经起来?了?,现在正在厨房忙碌。”
“路上开车当心,我已经在准备了?。”宋姨声音由远及近,“等做好我就给小麦送过去,你别着急,一定注意安全。”
“谢谢宋姨。”谢冯笙低声回她?,语气并无敷衍。
谢冯笙沉思回忆良久,麦穗亦是如此。
思来?想去,还是问出那句深埋许久的话?。
“我们,不是合约婚姻吗?”
长久沉默过?后。
“是啊。”谢冯笙难得开口?, “但我们并不只是有这一种关系,你还记得吧?”
麦穗直直看过?去,试图通过他脸上的情绪揣测出这句话的用意。
只可惜, 谢冯笙早已恢复平日模样, 唇角携笑意, 眸色含冷光。
“记得。”麦穗垂下眼,低声?喃喃。
聪明人?的对话点到即止,谢冯笙没主动剖析, 麦穗亦不会?追问。
她深呼吸一下, 上半身的起伏带动着谢冯笙的手掌一起, 恍若两人?生?命的短暂相?接,“你这样直接赶回来, 临市那边的工作不会?有问题吗?”
“小徐在那边,如果有处理不了的问题, 我再过?去。”谢冯笙终于收回手, 转身将床头矮柜上的饭盒取来打开,递给麦穗, “已经九点了,应该饿了吧,趁热吃。”
难以想象, 他?纡尊降贵照顾人?,竟会?有一种得心应手的错觉。
病床一侧的桌板被支起,小米粥与易消化的吃食小菜一字摆开。
他?说:“你先吃,有事喊我,或者按铃叫护士。”
“哎, ”麦穗见他?转身要走,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一角, “你吃过?了吗,一起吧,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不必,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谢冯笙顺着她拉他?的力度坐回椅子上,语气和缓不少,“你吃完把饭盒放柜子上就?行?,好好休息,下午会?有医生?过?来再帮你做一次全身检查。”
“那你呢?”谢冯笙的脸色并不好,有种病态的苍白,“你一夜没睡,先休息吧。”
“放心,我会?的。”
谢冯笙真的走了。
颀长落拓的身形消失在病房门?口?,麦穗仍愣怔保持原来的姿势。
难言的不安蔓上心头,她快速眨眼几下,总觉得谢冯笙有事情瞒着自己?。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麦穗自己?先笑了。
多稀奇。
谢冯笙瞒着她的事情不止一两件。
或许该换一种说法,她也只是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浅薄地了解一些皮毛而已。
当天下午。
络腮胡的外国医生?出现在病房时?,麦穗刚睡醒,直起身体?坐在病床上打了个哈欠,顺便伸懒腰松泛筋骨。
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嘴里说着麦穗听不懂的流利外语,宽厚手掌跟着上下比划。
站在他?身侧的谢冯笙时?不时?点头回应,偶尔用同样陌生?的外语回答一两句,麦穗据此推断两人?讲的是德文。
“你好,我是谢的医生?,你可以叫我约翰。”约翰伸出右手,用带有口?音的汉语同麦穗问好。
“你好,我是麦穗。”
约翰与她握手:“我知道,听谢提起过?,你的身体?同样不太好。”
还有谁的身体?不好?
麦穗疑惑未解,却也没想向约翰寻求答案,而是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谢冯笙。
“医院设备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开始检查。”谢冯笙躲开麦穗的视线,朝跃跃欲试,想要继续攀谈的约翰道,“你不是讲今天还要约会?。”
约翰举起双手放在脑后,懊悔低咒一声?:“我们开始,快速的。”
又一番检查过?后,结果要等到明天才会?出来,左右打过?吊针,麦穗现在没有疼痛的症状,便没让化验科加急。
送走约翰,病房内只剩下两个人?。
谢冯笙看眼腕表,问:“饿不饿。”
“还好,你呢?”
谢冯笙也说还好,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又说:“晚上想吃什么?”
“你也在这里吃吗?”
“不,我得回去一趟,一会?儿让荣叔给你送来。”谢冯笙站起身,将脱下的大衣穿好,“晚上我会?来的。”
放在纯白被子上的手蜷起,将一小块布料扯皱,麦穗低声?道:“你不用这样的。”
为了作戏,大可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谢冯笙长身玉立在病床前,垂眼看她:“麦穗,得这个病需要平时?注意饮食,悉心调养。”
末了,他?补充:“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说完匆匆走了。
也许是没了疼痛的折磨,麦穗得以腾出心思回想今日发生?的事。
谢冯笙从哪里得知她生?病住院的消息,又为何会?在深夜独自驱车赶回来。
这一整天,从普通单人?病房转到VIP病房,胸前铭牌上写着院长副院长的教授排着队过?来查房。
麦穗很清楚,这都是沾了他?的光,见识到如此兴师动众的气派场面。
这些不是她想要的。
初春天色暗下来得早,不过?六点,便已黑漆漆一片。
麦穗掀开被子下床,将棉织拖鞋趿拉上,踱步到窗边,徒手擦去眼前带着霜冷寒意的水珠。
医院的VIP病房在顶层,视野宽阔,足够俯瞰中城区的风光。
华灯初上,霓虹光影闪烁,川流不息的车辆中,有一辆黑色迈巴赫属于他?。
现如今,落在她的眼底,都变成难以分辨的黑色一点。
两人?仿佛完成了身份对调,她成为抬手执棋的那个,立于高处,谈笑垂眸间,轻描淡写落下一子。
但麦穗太了解谢冯笙了。
他?总是这样,给旁人?一切尽在你股掌之中的错觉,只待你放松警惕,毫不设防地同他?攀谈心际。
那便是他?要收网的时?刻。
麦穗眨着睫,食指在另一块没被拭去水痕的玻璃上挪动,细细描绘。
她不知道自己?该画什么,该写什么,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听凭直觉的创作却有了雏形。
那是山城一棵历经数十年风雨的泡桐树。
荣叔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此等场景。
“小麦,你怎么下床了。”荣叔拎着保温盒,将房门?关闭,轻车熟路走进来。
麦穗回过?头,见到那张熟悉的和蔼面容,跟着笑了,“我已经好多了,劳烦您跑一趟。”
“应该的。”这间单人?病房带有客厅,荣叔将餐盒放在沙发前的实木长桌上,“在这里吃可以吗?”
麦穗连连点头:“其实我还没那么饿。”
“饮食得规律,胃病要靠养的。”荣叔替她将食盒摆好,又说,“你不要学谢总。”
麦穗捧着药膳汤羹的碗,小口?抿着,状若无意地问:“我生?病的事,您从哪里知道的?”
“谢总跟我讲的。”荣叔脸上笑眯眯,好像来此一遭,专门?为了回答她这句疑问,“昨夜,不,应该说今日凌晨,谢总打电话给我,说你可能出了意外,让我帮忙调查。”
“负责太和西?里住宅区开发的老总与谢氏有过?合作,调取监控还算容易。”荣叔说,“小麦你怎么没联系我,谢总不在长宁,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是我可以过?来帮忙。”
反问糊弄谢冯笙那套方法,不适用于眼前这位老人?。他?看上去精神抖擞,但的的确确头发花白,上了年纪,还曾多次对她施以援手,于麦穗而言,荣叔便是长辈。
麦穗想了想:“当时?情况紧急,脑子乱糟糟的,我忘记了。”
荣叔没在意地摆手,示意她别停筷子趁热吃:“谢总如今回来了,你出院以后还要回自己?的家中吗?”
“我…我还不知道。”弯曲搭在瓷碗边缘的白玉指节动了动,麦穗犹豫了。
回太和西?里是因?为不习惯,想要到安全地整理清楚自己?的思绪,这事是瞒着谢冯笙进行?的。
可眼下的情况,他?必定早已知晓,却没询问,是出于何种考量。
荣叔说:“后天就?是除夕,你们结婚了,还有分别独自庆祝新年吗?”
麦穗没回答荣叔的问题,沉默地吃完一餐宋姨特意准备的病号饭。荣叔了然,将空餐盒叠好,告别离开。
病房再次空了,静悄悄的让人?害怕。
病床对面的墙上挂着超薄电视,麦穗按开控制开关,找出遥控器回到病床抱着被子,百无聊赖地调换节目。
新闻联播刚刚结束,正?是广告时?间,翻来翻去调到了动画频道。右上角有节目预告,19:35播放动画片《虹猫蓝兔七侠传》,麦穗的手停在这里。
谢冯笙在半小时?后推开了病房门?。
彼时?麦穗以一种怪异的姿势靠在摇起的病床上。
腰肢向左侧弯折,脑袋却枕在枕头的右侧,面向电视屏幕,眼睛半阖着。
“困了?”
谢冯笙轻手轻脚走进来,将怀中抱着的一束红玫瑰递给麦穗,“节日快乐。”
这一瞬,她猛然清醒过?来,明知故问道:“什么节日?”
谢冯笙薄唇轻扬,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花店老板,不记得今天是什么节日?”
言下之意十分明确。
两人?在一起总是这样打太极,似乎说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坦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情人?节并不属于被一纸契约绑在一起苦命人?。
她认得清现实,谢冯笙比她还要清醒。
将两人?局囿于此,做着让人?误会?的事,却固执得不肯说一句与暧昧情愫有关的话。
麦穗顿了顿,将话题转移:“不知道清远花汀怎么样,今天是客流量最大的一天,我原本说好要过?去的。”
她的手机电量耗尽,下午借了护士的充电器,开机后给陈见夏发了消息,却没收到回信,是有些担心的。
“宋姨的女儿寒假回来,今天过?去帮忙。”谢冯笙怕她觉得不妥,又说,“除夕夜守岁红包,我会?给她多发一些。”
麦穗道:“谢谢,我来给她包吧。”
谢冯笙没反对:“我会?帮你转交。”
这话默认了她要在医院里度过?今年的春节。
“谢冯笙。”
沉默几分钟后,她忽然开口?,声?音清泠地喊他?,像是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积雪结成了冰,被铁锹铲起,与保留下来的冰面发生?碰撞。
“帮我办出院手续吧。”
情人节夜晚九点?, 麦穗坐上那辆黑色奔驰的副驾驶位,将胸前?安全带系好。
方才她说要办出院手续回家,谢冯笙只思索片刻便点?头同意, 拿上那厚厚一沓病例单, 转身走向护士站。
这幅鞍前?马后的模样, 麦穗不由疑心?自己的提议是否正中他的下怀。
她没有矫情,心?安理得惬意享受,将身上的病号服换下, 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
直到谢冯笙折返, 将臂弯处那件黑色大?衣披在她身上, 麦穗眉梢上挑,问道:“准备这么周到, 如果我没提回家的事,岂不白费功夫。”
谢冯笙替她拢了?拢领口:“难道我就不会开口说话吗?”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嘴, 麦穗暗自腹诽, 跟在他身后乘电梯下楼。
回程并?没有走往日麦穗熟悉的那条路,街道两侧梧桐林立, 枝干萧条,只挂着零星几?片枯黄树叶。
麦穗将车窗降下一道缝,任由冷风肆虐来袭, 将额前?碎发吹得凌乱。
“刚出院就吹风,对身体不好。”谢冯笙瞥她一眼,淡声提醒,语气中满是不赞同。
麦穗不以为然,反要故意与他作对, 又?将车窗降下两三厘米:“我是胃病,不是高热。”
“冷风灌进?胃里, 会胀气。”趁等红灯的间隙,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从方向盘上挪开,将中控台控制车窗玻璃上升的按钮按下,锁住,“你不要闹。”
想法?落空,麦穗往唇角下压,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手?肘撑在一侧扶手?上打瞌睡。
片刻过后,又?去喊他:“谢冯笙,你究竟是怎样知道我生病住院的?不要推到荣叔身上,我已经问过了?,他表示是你先觉得我发生了?意外。”
她问得如此直白,将所有能找借口的路通通堵死,一副势必要让他吐露几?句真言的架势。
只可惜,谢冯笙并?未喝醉,不会按照她铺好的方向走。
他笑了?笑,反问:“你觉得呢?”
“你不会找人跟着我吧?”无怪乎麦穗想偏,与谢冯笙糖瓜似的黏在一起的那两年,他给她讲过不少圈子里的手?段笑谈。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惜我之前?没有想到。”
这就是否认了?。
麦穗一时不知从哪里找方向,汽车停在红绿灯的路口,余光里人行横道上一对情侣一前?一后穿过马路,到达对面后,女生故意加大?步伐,没抱花的那条胳膊甩得极高,将低声讨好的男生落在身后,高昂着头,宛若一只斗胜的天鹅。
脑海里莫名闪过一句歌词: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女生知道男生一定会追上来哄她,所以可以恰到好处地耍些小脾气,但她和谢冯笙不同。
他们是因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由不得她拿乔,她得顾大?局识大?体。
或许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又?或者被谢冯笙这番十拿九稳的模样气到,麦穗忍不住那话去讥他:“捂得这样严实,涉及到商业机密了?吗?”
看?似始终气定神闲的人,内心?波浪翻滚,早已滔天。
他一向不擅直言解释,商场如此,生活亦如此。
作为领导者,谢冯笙只需对当下情况冷静合理地分析,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无需说明缘由,那些将他奉为圭臬的下属自会如实照办。
眼下这种感觉,新奇又?陌生。
谢冯笙直视前?方,在道路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将车速提快:“我看?了?你的微信。”
丢下的这句无厘头的话,麦穗反复揣摩,肯定道:“可我根本就没有发朋友圈动态,你从哪里得知。”
“自己想。”
黑色奔驰驶入蓝山公馆别墅区,通过门牌号为8的铁艺栅栏,停在车库里。
两人的对话亦因此戛然而止。
谢冯笙体贴地从车头前?方绕过,替她打开车门,动作熟练却不自然,好似有些紧张。
这种情绪出现?在他的身上实属不应该。
宋姨本已睡下,听到车子声响,披上厚重大?衣站在主楼门口迎接:“怎么不提前?打电话回家,冰箱里有今天新包的馄饨,我去下两碗。”
麦穗不好意思地摆手?:“我们临时决定回来的,您别折腾,我们……”
“谢谢宋姨,我正好饿了?,就惦记您包的馄饨呢。”谢冯笙大?半个身子藏在麦穗身后,打断她的推辞。
宋姨眼底眸光瞬间亮起,欢欢喜喜去准备,嘴上念叨着:“你喜欢就行,我马上去做。”
她没顾上换衣服,胳膊伸进?那件驼色羊绒大?衣里,取来围裙进?了?厨房。
张望观察几?秒钟,听见天然气点?燃打响的声音,麦穗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你晚上没吃饭?怎么没跟我讲。”
谢冯笙幽幽瞥她一眼:“你住进?医院也没提前?通知我啊。”
言罢,抬步迈进?餐厅,在长桌一侧落座。
麦穗一时哑然,竟找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只能闷闷小声吐槽:“你什么时候这么记仇了?。”
她没有跟进?去,与同样匆匆赶来的荣叔打了?照面,便踩着楼梯上楼去。
与京郊别苑同样的装饰,纯色木制旋转楼梯,极具设计,给人盘旋向上的体验感。
荣叔目送她上楼,才拉开谢冯笙身侧的红木椅:“你怎么不陪她一起上去。”
“她很聪明的。”谢冯笙答非所问。
荣叔眼睑微敛,长长出了?口气:“你这就是在逃避。”
“我没有否认。”
二楼走廊华丽吊灯亮着,暖橙调光线投射在脚下铺好的地毯上,朦胧而模糊。
麦穗推开主卧房门,转而伸手?去摸一旁的开关。顷刻间,暖白灯光洒落。
沙发前?矮桌的正中央,那束向日葵仍旧倔强存活,金黄细长的花瓣蔫蔫垂下,远不及离开前?有生气。
麦穗原本是想将它们制作成干花标本的。
主卧床榻的浅灰色床品上,一条白色毛毯折叠得像个豆腐块,稳稳当当放在右侧位置,如她上一次关闭房门时一样。
谢冯笙也没回来过。
他今天上午说自己会休息,又?只是随口胡诌在哄她。
向日葵已经蔫了?,没有保留下来的价值,麦穗索性将怀中抱着的红玫瑰插入半透明磨砂玻璃花瓶中。
将剪下来的绿叶收进?垃圾桶,她带上睡衣走进?淋浴间,简单洗了?个澡。
等到发梢不再滴水,麦穗把一条毛巾抵在身后,靠在床头。
白天睡觉太多?,眼下实在没有困意,她抬手?将床头柜上的手?机取来。
陈见夏终于回了?消息,先是关切地问她身体如何,方不方便自己前?去探望,又?安慰店里有谢总找来的小姑娘帮忙,让她安心?养病。
末尾缀了?一长串胃病注意事项和忌口,以及几?道药膳的做法?。
看?到最后,麦穗不由自主调动唇角,敲击屏幕当中的键盘回复,让陈见夏不必挂念,明天放假,提前?祝贺新年快乐。
忆起明日该放假,麦穗又?写?道:储藏间我的柜子里有提前?包好的红包,帮我发给大?家,密码是0204。
点?击发送过去,她息灭屏幕,手?机夹在掌心?,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不然还要跑一趟。
麦穗将手?机扔回桌面,身体下滑躺在枕头上。她一条胳膊遮住眼睛,将刺眼的光挡去,琢磨着谢冯笙会在什么时候上来。
冯成山婉拒了?一同过年的邀请,先一步回到麦城。
如此情况,他应该不会来主卧了?吧。
麦穗翻身侧躺,视线落在那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上。
她是困惑的。
谢冯笙究竟拿她当什么?
一个为了?利益不得不协议结婚的对象?
从前?麦穗一直觉得谢冯笙这个人眼中只有利,虽不至于到了?唯利是图的地步,但却能够为了?那点?手?中权力忍辱负重。
麦穗很是佩服。
但是今天,为了?一个假结婚对象,将以亿计数的生意交给助理处理,在深夜驾车赶回。如果真的只是为了?作戏,真的值得吗?
诚如岑淮颂所说,她的家庭背景社会地位,落在谢家那些老古董眼中根本不够看?,这样做难道不会适得其反吗?
麦穗有些拿捏不住他的心?中所想。
一声短促提示音打乱她的思绪,麦穗抽神看?向手?机屏幕,发现?是电量不足的提醒。
她从床上爬起来,准备给手?机充上电。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麦穗的本意是找出充电用的数据线。但那一霎时,她的目光被多?出来的一抹亮色攫取,久久没有动作。
楼下,谢冯笙刚吃完一碗混沌。
“只十个你就这样勉强,还好没煮太多?。”宋姨笑说,“晚上明明用过一餐,却在小麦面前?说没吃,是不是在楼上准备了?惊喜。”
“什么都瞒不过宋姨的火眼金睛。”
宋姨笑意更甚:“那你更该上去,亲眼见证她为此开心?欢愉不是更有意义?”
谢冯笙敛眸垂睫,反复抿唇几?下,从口袋的烟盒中取出一支,捏在手?上把玩。
“在我看?来是惊喜,于她而言,却有可能是惊吓。”
室内温度恒定,他只穿了?一件纯白衬衫,领口最上方一粒扣子解开,衣袖挽了?两折犹嫌不够,沉默坐在那里。
在麦穗面前?,他体验过最多?的便是挫败感。
山城的夜晚,临安的剧院,还有今天亲眼目睹她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她给出的反应总是让他觉得意外。
相识八年,他好像从未了?解到她,不知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无论?准备什么,她都会表情惊喜地接过,声情并?茂赞美几?句,而后在你放轻松时随手?搁置到一边。
她是那么地会作戏。
想到这里,谢冯笙不由唾弃自己。
最初选择麦穗不就是看?重了?这一点?吗,怎到如今却受不了?了?。
宋姨荣叔被他打发回房休息,所有灯光都被关闭。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橘红色火光闪烁三秒又?暗去,他面无表情抽了?口烟,将满腹心?语隐匿在朦胧烟雾里。
嘎吱的轻浅动静自上传来, 明显是有人从楼梯往下走。
谢冯笙动作一顿,旋即将指间夹着的香烟掐灭在茶色烟灰缸里?,拿起长?桌一侧的报纸在周身快速扇动。
原本开了半扇的窗户此刻被人完全推开, 凛凛春风吹过, 连同月光一起, 倾泻洒落在窗前。
与此同时,麦穗穿着纯白及膝方领睡裙,柔软微弯的长发自然披散在身后, 朝他所在的方向款款而?来。
清冷月色透过纱窗孔隙, 投射在窗前的地板上, 割裂出一明一暗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境。
麦穗立于光线明晰处,下颌扬起角度, 抬眼?定定望向他。
白月皎皎,余晖落在她的睫上、眼?里?, 映出淡棕颜色。眨眼?间, 有微弱倒影在墙上晃动。
他一直知道?她长?相出众,今日才实打实感受到美貌攻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