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溺在被抛弃的情绪里,又被水汽模糊双眼,因此忽略了谢冯笙撑伞的手,在那一瞬徒然收紧。
他刻意将?自?己隐匿在黑色伞檐下,眸光晦暗不?明,喉结滚动?,沉默许久,下定?决心般重复那句:“麦穗,我们,不?能这样。”
那一刻,脑海中?闪过?话剧中?的一句台词。
——「是你引诱了我,把我引到一条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路上去。是你引诱我的!」*
麦穗再无力隐忍,泪水充盈眼眶,再难负担重量,自?眼睛的正中?央大颗大颗滚落。
或许谢冯笙是对的。
他们本就是相互利用,相互引诱,都以为自?己是猎手,一步一步朝着预设的方?向走,没成想?一脚踏入对方?精心准备的陷阱里。
功利的两个?人谈起感情,的确很多余。
那天的最后,谢冯笙留下一句话。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因着这一句话,麦穗一身反骨被人激起,斟酌考虑再三,拉着行李箱回到山城。
再往后,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她没想?过?退缩。
成功哪里容易。
一次次拜访合作伙伴,中?午晚上不?间断的应酬,多到数不?清楚。
最严重的一次,为了签下合同,她二话不?说仰头干了一瓶红酒,意识昏迷,被人送进医院洗胃。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签了吗?”。
那一段时间,她简直魔怔。
临安雨夜的分离,谢冯笙当?然记得。
甚至记忆犹新。
“你说,我们不?能这样。”
麦穗勾唇一笑,并不?是为了嘲弄他亲手撕毁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反而郑重其事道:“但是你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在人为,对吗?”
明显话里有话,谢冯笙没有强装不?懂,赞同点头:“当?然。”
他站起身,走到麦穗坐着的沙发前蹲下,一条胳膊撑沙发扶手上,一只手轻轻覆住她的唇。
“有些话,我来说。”
留下这样一句,男人转身迈进浴室。
在他身后,麦穗明白他的意思,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那双清凌的眼却是弯了。
翌日一早。
谢冯笙自?床被间坐起来时,麦穗亦紧跟着睁开?眼眸。
荣叔得知他们今日要外出,原本是想?跟着的。
在谢冯笙表明去向意图过?后,他的目光落在麦穗身上,愕然又惊喜,也不?再说自?己帮忙开?车的话。
出乎意料,驶出车库的又是那辆惹眼的冰莓粉保时捷。
眉心微皱,麦穗满脸疑惑,问他为什么要开?这一辆。
谢冯笙云淡风轻道:“有人喜欢。”
她隐约从?中?推测,今天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
农历大年初一。
出行的人并不?少?,一路交通拥堵,直到将?近中?午才抵达目的地。
正门口挂着一张巨大牌匾,上面写着「平安疗养院」五个?大字,由红色闪烁灯组成,在厚重的雾霭中?格外突出。
“这……是来看谁?”
如同树懒一般,麦穗动?作缓慢,解开?安全带下车。
“一会儿就能见到。”
他拉着她的手腕,走过?笔直平坦的丛间小路,来到疗养院主楼楼下。
提前打过?招呼,院长站在那里迎接他们,熟稔讲述近况:“芜莓这两天情况特别好,发病频率明显降低不?少?。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出来,她昨天晚上不?是还与你通过?话。”
三人来到一扇深红木制门前,靠近门把手位置挖去两个?长方?形的洞,装上了玻璃,方?便医生在不?打扰病人休息的情况下,观察状态。
院长陪他们走到这里,说:“我就不?进去了,不?打扰你们的团聚。”
谢冯笙点头,说了声?谢谢。
他深呼吸一下,调整自?己的状态,努力提起唇角,询问麦穗意见:“我们现在进去?”
麦穗自?然不?会拒绝,主动?伸出手臂,将?红木门的门把手往下压,而后推开?。
“哥哥!你来了!”
这里说是病房,更像一套小型公寓,各式家具一应俱全。甚至一进门的布置,都与太和西里的玄关相似。
这道女声?清脆却虚弱,带着超乎意外的惊喜语气,喊出这五个?字,捂住胸口开?始咳嗽。
谢冯笙赶忙上前,手掌虚虚搭在女孩的背上,上下来回顺气。
大约五分钟,她终于缓过?来,看向麦穗的目光亮晶晶。
“你是嫂子吧。”
这是第一次被人用“嫂子”称呼,麦穗当?即顿住,求助般扭头看向谢冯笙。
男人站在病床前,为两人介绍认识:“这是我的妹妹,谢芜莓。这是麦穗,你大嫂。”
比谢冯笙亲口说出这个?称谓更令人震惊的,是病床之前女孩的身份。
谢冯笙的妹妹?
谢芜莓?
和谢冯笙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说自?己有妹妹。
麦穗忽然有些不?懂了。
有关谢家的流言蜚语传得那样离谱。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当?年冯有仪难产,一尸两命,不?成想?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可既然这样,为什么没有公开?她的身份呢?
麦穗满腹疑问,被谢冯笙递来的一个?眼神压下去。他无声?张了张嘴,比划着口型:“一会儿说。”
“芜莓…?”麦穗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病床前与她聊天,“第一次见面,没来得及准备礼物,下次一定?补上。”
“不?用不?用。”谢芜莓脸色苍白,话却说得干脆,呼吸也正常,“你愿意和哥哥结婚,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谢冯笙皱着眉啧了一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嫂子在这里,你说话谨慎一点。”谢芜莓朝他翻了个?白眼,瘦骨嶙峋的胳膊伸出来,去拉麦穗的手,“见到你,我真的太开?心了。”
她说:“这里很闷,也没有人陪我说话聊天,我每天只能看电视,一点意思都没有。”
白得不?正常的纤细手腕上,大块红色痕迹呈不?规则分布,像是被人打出来的伤。
粉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衣袖很快被人扒拉下来,粗鲁动?作间,那红色痕迹又多了几块。
身后,谢冯笙的手指轻轻在她背上划过?,并不?是无意,而是为了传递信息。
麦穗心领神会,闭口不?提“红色痕迹”,轻言安慰:“无聊的话,以后我可以过?来陪你说话。”
“真的可以吗?”谢芜莓的眼睛瞬间亮起,像是有星子揉碎其中?,与病态的脸形成沟壑分明的对比。
她扭过?头去,无声?询问谢冯笙的意见。
“她愿意,我没意见。”他正将?脖颈垂下,用折叠刀给?苹果削皮,半分钟后,盛有小块苹果的白瓷盘递过?来。
两人陪着谢芜莓许久。
谢冯笙甚至得出结论,他的妹妹太喜新厌旧,只顾上拉着麦穗分享趣事,都没跟他讲几句话。
谢芜莓有自?己的借口:“跟你太熟,没那么多话说了,我更喜欢小麦姐姐。”
直到谢芜莓因为体力不?支,不?得不?躺下闭眼休息,两人才一前一后从?病房退出来。
疗养院主楼的后方?,有一汪水池,还有特意栽种的不?同品种的树木花草,只为让花园一年四季都有适逢花期的绿植,让病人能有一个?好心情。
谢冯笙拉住麦穗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里,顺着小路往深处走,找到偏僻角落的长椅坐下。
水池正对面,有护士用轮椅推着病人出来放风,不?至于整日闷在屋子里。
冰雪融化?时,是有些微冷的。
但比起这点冷,憋在屋子里数着分钟混日子更令人难以接受。
此情此景,麦穗更为谢芜莓担忧。
她咬了咬唇,难得开?口询问:“芜莓的病……”
“先天的,这么多年一直在这里待着,无法完全治愈。”
谢冯笙说:“你还记得上次在寒山寺,我只讲了一小部分的故事吗?”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冯有仪。
平心而论,谢冯笙是不?愿意回忆这段往事的。
且不?说当?时的他只有七岁,哪怕换成现在的他经历这件事,仍旧会觉得骇人可怖。
那一年,冯有仪经医院诊断,确定?怀孕。
她喜不?自?胜,迫不?及待与丈夫分享这个?好消息。
当?时的她并未注意到谢平清,谢冯笙的父亲,眼底划过?的阴鸷暗色。
但女人的第六感作祟,自?怀孕以来她总睡得不?够安稳,经常在半夜从?噩梦中?惊醒,遂带着年幼的儿子前往寒山寺敬香,又种下桃花树祈福。
只是丈夫越来越忙,与父亲见面时对方?眼神躲闪,她便觉得一定?另有蹊跷,拜托自?己认识的朋友帮忙调查。
这一查,便出了事。
作为女儿,她才知道家族的公司风雨飘摇,即将?宣告破产。而幕后之手,在这其中?搅混水的,竟然是她日日夜夜同床共枕的丈夫。
冯有仪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跌跌撞撞前往书房与谢平清对峙。
平日温文?尔雅的男人,此刻完全暴露本心,站在办公桌前看着跌坐在地板上女人,声?音讥讽刺耳。
“找我帮忙,得拿出足够的诚意,冯家现在还有利益可以图谋吗?你倒不?如劝劝你父亲,让他看在姻亲的关系上,将?股份低价转让给?我,也算回到自?己人手里。”
当?天夜里,冯有仪动?了胎气,被迫入院。
整整一夜,产房内的痛呼从?未停止,只是逐渐减弱,到最后没了声?音。
七岁的谢冯笙小大人似的端坐在产房前的长椅上。
尚且稚嫩的手掌置于膝盖,随着那一声?声?哀嚎,不?断收紧。
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钟,产房正上方?的红色的灯灭了。
谢冯笙等来的不?再是母亲温暖的怀抱,而是病床上毫无血色,了无生机的一张脸。
在她的身侧,刚刚出生的婴儿呼吸微弱脸颊青紫,身上有大块大块的红色斑痕,任谁都能看出这名新生儿的孱弱。
谢冯笙站在一大一小两张病床的中?间,看着两条危在旦夕的生命。
在外公冯成山赶来没多久,一张白布盖在母亲的脸上。
自?此,世界上再也没有会在下雨天,把他抱进怀里的冯有仪了。
在冯成山抓着女儿冰冷的手无声?垂泪时,谢冯笙发现那张小病床不?见了。
眼皮跳动?一下,他深深望了母亲一眼,终究下定?决心转身走出来。
新生儿抢救室外,谢冯笙看见那道令人憎恶的身影,站在妹妹的病床前。
那一刻,血液倒流。
几分震惊, 几分恍惚,种种复杂情绪在那一瞬冲向四肢百骸。
午后?暴雨侵肆,彼时的谢冯笙屏住呼吸, 站在那扇敞开一半的窗前。
浓密雨丝被?风吹斜, 落在他的肩膀, 将轻薄的牛仔外套打湿。
他侧过脸,目光穿过防盗窗白色网格纱,望向阴沉雾晕的天, 几经流转, 落在围堵在医院楼下的记者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住, 甚至谢冯笙自己也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那样做。
他低敛着眉眼, 转身走向无人在意的楼梯口。
人群狂涌而入,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一窝蜂似的朝着二?楼病房冲来, 每个人都企图抢先?拍下照片, 将这则备受热议的豪门秘辛公之于众。
而刻意做出引导的人,先?一步返回新生儿病房。
在无数闪光灯下, 谢冯笙旁若无人仰起脑袋,看向他那道貌岸然的父亲,问道:“爸爸, 妹妹呢?医生说送她?去了保温箱,我可以去看她?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使?被?保镖拦住的记者听到,刻录进?对方手中已经打开的录音笔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谢平清愣怔一瞬。
环顾四周,早有媒体人低头?编辑短信, 将当下的情况汇报给?报社等候消息的主编。
谢氏集团现任执行总裁夫人因难产,一尸两命的谣言不攻自破。
至少孩子还在, 谢总喜得千金。
谢平清恍然回神,意识到事情正在逐渐脱离掌控,与预期方案背道而驰,不由得将左侧手指蜷起,攥握成拳。
也是这个时候,他终于低下头?,将目光分给?眼前被?自己忽视已久的儿子。
视线交汇,谢平清再没从谢冯笙的眼睛中读出往日的懵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以及镂骨铭心的……憎恨。
这样的眼神让谢平清的心脏蓦然一紧,平白惊出满背冷汗。
下一瞬,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遽然消失,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他心虚之后?的错觉与幻想?,谢冯笙仍满目焦急,重复道:“爸爸,我可以去看妹妹吗?”
在他毫不躲闪的注视下,谢平清点了点头?,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身旁赶来的助理提醒,走上?前面对记者递来的话?筒与镜头?。
紧握的左手缓缓松开,谢平清以最快速度调整恢复成往日状态,向记者阐述妻子不幸逝世的消息,表情悲怆。
他们的身后?,谢冯笙走入新生儿病房前停下脚步,回望一眼,此后?转身决绝往前。
“他,是想?……”
故事讲到这里,麦穗已猜出个大概,欲言又止地看向谢冯笙。
商人重利,但虎毒尚且不食子,没人会想?到往日风光无限,温润如?玉的谢平清曾经有过如?此阴狠的念头?。
北方初春泛着刺骨的冷,眼前人工湖湖面有厚厚的冰层覆盖,将夏日使?得芙蕖满池的枯萎枝叶封印。
天也紧跟着暗了下来,宛若一张巨大的灰白蛛网,步步逼近,叫嚣着将人吞没。
谢冯笙轻哂:“他这个人,对待公事的确大胆果敢,但亏心事做的太多了,私底下偏会相?信那些荒谬言论,认为不吉利。”
麦穗不知如?何?安慰他,试探性伸出右手,用掌心触碰对方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手背。
动作间,眼尾不受控制地染上?浅淡红意。
“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谢冯笙侧脸看她?,笑着将麦穗的双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捂热,“讲这些,不是为了惹你?心疼怜悯,我们现在结婚了,家里的事总要让你?了解清楚。”
两人是有默契的,这一番话?既是剖白,也是托付。
麦穗点头?,想?起方才病房里天真烂漫却?饱受折磨的女孩,犹豫问道:“那芜莓……她?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什么?”轻声轻语一句话?,谢芜莓悄无声息出现在两人身后?,“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冯笙语气无奈:“谢芜莓,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人家想?给?你?们一个惊喜而已啦。”谢芜莓毫不客气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要他让出位置。
顾及着不能让她?太过耗力,谢冯笙顺势起身,长身玉立在长椅一侧,掌心覆在白色扶手上?:“这么快就休息好了?”
此时距离两人从病房走出来,还没超过一小时。
“每天不是躺着睡觉,就是坐着休息,我都快要忘记外面世界的空气是什么味道了!”她?撇撇嘴小声抱怨着。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谢芜莓很快调整好情绪,挽上?麦穗一条胳膊往她?身边凑,“今天是小麦姐姐第一次来看我,可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谢芜莓的神色并无异样,应当没有听到方才两人谈论的内容,麦穗暗自松了一口气,配合着转移话?题:“你?有什么愿望,要先?讲出来听一听,否则我一口答应,却?办不到,岂不是要让你?失望了。”
“怎么可能呢?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朴素的心愿,很容易实现的。”她?胡编乱造组织语言,被?一旁安静聆听两人交流的男人打断。
午后?春风徐徐,没有绿叶点缀的枝干摇曳晃荡,猎猎作响。
谢冯笙低垂着眼睫,姿态散漫,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在谢芜莓身上?,语气中带着压迫感幽幽开口:“不要胡闹。”
“我哪里闹了!”听他这话?,谢芜莓瞬间站起身,怒气冲冲地两手叉腰,仰头?看向谢冯笙,“我都在这里闷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要拒绝!哼!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话?音刚落,她?抬起胳膊将双手掌心递到眼前,呜咽着再度坐下,嘴里哽咽嘟囔不停:“你?这个臭榴莲!烂香蕉!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我在病房除了看电视发呆,还能干别的嘛!”哪怕生气,谢芜莓也不忘回他的话?。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麦穗下意识抬手,试图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在即将接触到黑色羽绒服外套前,瞥见对方袖口那件露出一截的粉白条纹病号服,动作霎时停滞,看向谢冯笙的琥珀眼眸中带上?满满的不赞同,“你?不要欺负她?。”
转而轻言缓语,低声询问,“别伤心,有什么愿望,你?哥今天通通实现。”
“真的吗?”谢芜莓瞬间抬头?,病态苍白的脸因兴奋涌现出不自然的酡红,半点瞧不见泪痕,“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瞳色偏灰的眼睛直勾勾看过来,既有得偿所愿的激动,又带着为实现目的不得不略施小计的害羞。
偏僻郊野,冰莓粉色保时捷独自行驶在狭窄的乡间道路。
年?前的冰雪早已消融,只是春天还没真正到来,繁枝绿叶不见,他们这辆车竟成了最亮眼的风景。
但谢芜莓依旧很开心。
或许知道自己病重,不愿让两人担心,即便脸色苍白,仍旧选择活泼开朗,俯在降下一半的车窗边缘连声赞叹。
为了配合她?,车子开得很慢很慢。大概许久许久之后?,谢芜莓意犹未尽收回视线,抬手扣动门上?的控制按钮将车窗升起。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轻轻靠在身后?柔软抱枕上?,半阖着眼睛休息。
“冷不冷?”言语间,麦穗从车载物品箱内取出一条薄毛毯,小心翼翼替她?盖上?。
“哥哥你?真是好福气,小麦姐姐这么贴心,你?要懂得珍惜。”谢芜莓语气轻柔中带着羡慕,裹挟着一丝毫无震慑力的威胁。
思维持续跳脱,她?又说:“哪天有时间你?再带我去看看妈妈吧,家里的墓园是不是该冒青烟了,我要亲自去验证一下。”
“谢芜莓。”谢冯笙语调平淡,没什么情绪,其中蕴含的力量,却?比谢芜莓那句不痛不痒的警告多得多,“别得寸进?尺。”
谢芜莓并不怕他,冷哼一声靠在麦穗肩膀上?,侧过脸向麦穗告状。当然,也审时度势地为谢冯笙讲了几句好话?。
譬如?现在,她?故意提高音量,让车内三人都能听到:“怪不得哥哥半年?前突然打电话?到疗养院,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以后?才切入重点,问我女生可能会喜欢什么颜色的车。”
半年?前?
这个时间点有些对不上?,比谢冯笙来找她?的时间提早得多。
麦穗抬起眼睫,在正前方的车内镜中对上?男人坦荡的双眼,温声质疑:“是吗?”
“对呀!”谢芜莓尾音微扬,在事先?确认过麦穗的确满意这个颜色后?,语气更?显轻快,“虽然是哥哥费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心思,但没有我的百分之一,也是不完整的。”
“不过我很大方的。”谢芜莓缓缓闭上?眼睛,语调也跟着渐弱,“你?还是全部记到哥哥身上?吧,这样我就会更?加开心。”
麦穗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在对方得不到肯定轻轻摇晃她?的胳膊后?,低声说了句,“好啊。”
汽车沿着蜿蜒道路持续向前。
车内后?视镜可囊括的范围内,在不规则颠簸中,谢芜莓呼吸逐渐平缓,陷入沉睡,麦穗则抬手,替她?掖好毛毯的一角。
或许此时此刻,正是谢冯笙一生所期盼追求的美梦。
视线再度交汇,两人默契保持缄默。
这样的心有灵犀,能让麦穗在谢芜莓意料之外的出现后?及时猜测出谢冯笙的想?法,配合着演出一场夫妻恩爱的戏码。
只是当下,在撞入那双往日古井无波的眼眸后?,麦穗隐约意识到,一切似乎真的不同了。
那双眼睛中,出现了一抹与主人气场相?违和的东西,或许可以称之为温情。
他不是情场浪子,她?亦不是可以被?几句甜言蜜语哄骗的纯真少女。
情感变化与共鸣都发生在这个春天来临的时候,在广袤无垠的草原重新冒出嫩绿枝芽前,谢冯笙无言抬手,揽住她?的腰身。
第24章 赐我樊笼
车子刚刚驶入疗养院的停车场, 谢芜莓再次醒来,看着?窗外熟悉的环境,语气难掩失落, 怨声载道?地自责:“这就回来了吗?大半时间我都睡过去了。”
“别伤心, 你在这里好好休养, 等天气彻底变暖,我们再来陪你出去踏青。”
“那好吧,你们?一定?不能反悔!”谢芜莓执拗地与麦穗拉勾约定?, 而后才吐露心声, “现在确实没什么风景, 四周都是光秃秃的,难看死了。”
“……”
麦穗与谢冯笙并排跟在她身后, 闻言对视一眼,一致保持沉默, 只怕谢芜莓提出再逛一圈的要求。
两人在病房里稍作休息, 陪谢芜莓用过晚餐后起身告别。
不得不承认,谢家两兄妹有共同遗传到的沟通谈判基因。
这短短一小时, 麦穗不仅承诺出每月至少?来疗养院陪她两次,还答应如?果谢芜莓身体条件允许,可?以酌情考虑在今年冬天, 带她去威海看雪。
没有谢芜莓调节气氛,回程的路上异常沉默。
车自郊区开向城市中心,两侧漆□□路慢慢被霓虹光影取代?。从人迹罕见到川流不息,这座繁华不夜城终于显出庐山真面。
蓝山公馆外,荣叔一早得到消息, 等候在铁艺门门口。
汽车驶入停靠在正门,荣叔接过谢冯笙递去的钥匙, 俯身坐进驾驶位,操纵着?方向盘开往车库。
“你在想什么?”
麦穗自下车便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垂眸盯着?脚下地板发呆。
这是一块由?工匠精挑细选、细细雕琢数天的岩石,不知经历过怎样的锻造,几经流转才来到这里。
清冷低沉的嗓音自耳畔响起,麦穗如?梦初醒:“这一路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疗养院位置偏僻,如?果芜莓身体状况出现异常,恐怕无法及时得到有效治疗。”
夜色阑珊,周遭静谧。冷风席卷,将溪水潺潺流动的声响送进耳朵。
麦穗扬起下颌,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建筑,远望一侧坐落在羊肠小径尽头的温室花园,心中有了答案。
谢冯笙怎么可?能如?此疏忽,将谢芜莓的安危置之不理呢?
他漫不经心抬起胳膊,修长手指覆上她的腕骨,如?同预料之中那般解释:“还记得送芜莓回疗养院路上,途径过一栋别墅吗?”
在疗养院背后约五百米的位置,似乎确实有一处类似的建筑。只是因为地处偏僻,入乡随俗装潢简单,完全不像谢家的产业,麦穗投去几分探寻目光,亦未多想。
“那里的医疗条件和基础设施,大概比我们?这边市中心的医院还要好。”
麦穗了然点头,没再多问。
进了门,谢冯笙将黑色大衣脱下,递给早已等候多时的宋姨。
手机铃声响起,他朝麦穗比了个要去书房的手势,转身上楼。
像是大学?时热恋中的情侣,时时刻刻想要黏彼此,分开五分钟都要报备。
这种新奇的感觉阔别许久再次出现,麦穗顾念着?宋姨站在自己面前,将扬起的嘴角往下压了几分。
“芜莓身体怎么样,给她带去的山楂糕吃了吗?”宋姨迫不及待向麦穗探听情况。
在谢芜莓被送到疗养院之前,一直都是她亲手带着?,月嫂保姆两手抓,耐心照顾着?孱弱多病的婴孩,远比谢平清这个生?物学?父亲操心称职得多。
在听说两人要去看她,宋姨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活,给谢芜莓做了小时候最?喜欢的零嘴,请麦穗帮忙带去。
“您放心,芜莓今天的状态特别好,我们?带她在周边转了一圈,还拍了照片。”麦穗说着?,将手机递过去。
照片是在路过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时,谢芜莓强烈要求停车下去拍的。
三人并排站着?,谢芜莓主动要求拿着?手机,站在镜头的最?前方,摆出浮夸的表情动作。
在她身后,麦穗和谢冯笙则拘谨得多。
宋姨滑动屏幕反复翻看,将刚停完车的荣叔招呼过来,一起欣赏,又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随口道?:“我就说今天虽然多云,但温度不低,你看小麦的脸,都被太阳晒得热红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麦穗后脊僵直,尴尬地找借口:“我去倒杯水,您慢慢看。”
言罢,逃也似的走向拐角处的水吧。边走,边抬起手臂在耳边扇动,为涨红滚烫的耳尖降温。
“老林,小麦怎么同手同脚了。”
荣叔看破不说破:“可?能……因为开心吧。”
麦穗端坐在高脚凳上,指间在冰纹玻璃杯表面滑动,心不在焉。
宋姨方才一句话,将那段原本被她遗忘的拍照小插曲勾出来。
在那块久经风霜的石头前,麦穗配合着?谢芜莓摁下快门键的手指,不停变换动作。而谢冯笙则两手插兜,始终维持同一姿势,同一表情。
几张照片成型之后,谢芜莓不甚满意,光明正大翻了个白眼吐槽:“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可?以有点其?他的动作吗?像个假人一样杵在后边,在扮演雕像?”
“我在这儿?站着?,还不够配合你?”谢冯笙表情略显无奈。
要知道?,他纵横商场这些年,从来没被人这样颐指气使地指挥命令过。
谢芜莓根本没在怕的,歪着?头动脑筋,半分钟后了然道?:“我懂了,你是觉得我站在镜头里边太‘亮’了,跟个太阳似的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