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 by东以野
东以野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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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淮颂被这句话激得太阳穴突突跳,但又要?顾及谢冯笙的嘱托,只能斜睨她一眼,没好?气地抛下一句:“问你老公。”
说?完,当即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生怕再被她盘问。
拉开?病房门,迎面撞上一个人。面面相觑间,两人同时嗤笑一声。
岑淮颂头也没回,风风火火离开?现?场。
在他身后,虞筝仍保持着一只手搭着门把手,用力向下压的姿势。
她向来与岑淮颂不对付,看着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深觉气焰矮对方?一大截的虞筝皱眉吐槽:“不是,这人有毛病?他吃枪药啦?”
“与你无关,应该是我惹到他了。”麦穗起身相迎,“我不是和你讲今天要?出院么,怎么还来跑一趟,多麻烦呀。”
住院期间,陈见夏陪同赵元修和吴黎送来鲜花和营养品,虞筝亦多次前来探望。
每次过来,都?要?待上一下午,用她自己的话形容叫做‘忙里偷闲’,但麦穗明白?,她是怕她一直在医院住着无聊抑郁。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一直在公司待着还要?被喊去开?会。”虞筝忍不住开?始吐槽,“我真的想不明白?,平日那些风趣幽默的叔伯,为什么只要?在公司里讲话,就?会变得极具催眠效果?”
麦穗忍俊不禁,柔和目光落在虞筝身上:“慢慢习惯就?好?,早晚要?经历这些事?的。”
“我真的对继承家业没兴趣。”虞筝随手将挎在臂弯的限量款包包扔在病床,苦着脸坐在椅子?上,“比起学习管理公司,我更想要?开?一家甜品店。”
当局者迷,不是旁观者一两句劝慰就?能很快想通的。
事?关虞家,麦穗不便置喙,旋即转移话题:“等?办完手续,我们就?要?离开?医院了,先送你回家?”
“不用,我今天自己开?车来的。”虞筝说?,“听医生讲,你身体恢复得不错,要?不今天晚上出去嗨皮?我保证不会让乱七八糟的人靠近你。”
她说?完,当即扯过包包链条,从中取出手机,在微信里搜索联系人:“还有你的朋友黎倪,她也无聊得在家里等?发霉,刚好?可以一起。”
麦穗赶忙阻止:“你先别急,今晚恐怕不行,我和谢冯笙要?去寒山寺拜访,提前告知过归寂大师,不好?爽约。”
“也对,听闻寒山寺十分灵验,你经历了这样倒霉的事?,的确应该去求佛祖保平安。”虞筝说?,“没关系,那就?等?你方?便,我们再约时间。”
麦穗点头应是。
立春时节前往寒山寺上香已经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固定安排。
时隔半年,红旗汽车再次驶上这条笔直道路,麦穗竟生出一种劫后余生恍若隔世的迷茫错觉。
车厢内,悠扬乐声在封闭空间回荡,刚好?放到了一首歌。
那坟前开?满鲜花
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呀
你看那漫山遍野
你还觉得孤单吗
“荣叔,调一下电台。”谢冯笙轻啧,眉心随之蹙在一起,“这都?放的什么歌。”
道路两侧松柏一如往日苍翠挺拔,麦穗原本正凝神怔怔望向窗外,闻言却?莞尔轻笑。
“荣叔,不用换。”谢冯笙自上车便将麦穗的胳膊拉过去。此刻,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搭在中间的扶手上,她稍稍用力,在前座老人注意不到的角度轻轻捏了下他的指尖,“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谢冯笙不甘示弱,在她的掌心挠一下:“怎么可能忘记,那天应该算我们的求婚纪念日吧。”
麦穗到底脸皮薄,不再做小动作,也不许谢冯笙有任何?过界的举动。
薄雾弥漫的寒山近在咫尺,她少?见生出一丝怯弱,面对即将可能发生的风雨:“我有没有和你讲过,之前在山城的时候,经常听这首歌。”
那时候麦穗住在土坯房里,衣食温饱尚且不能解决,更别提用来消遣的音乐电器。
“山城的高中也是住宿制,清晨统一的起床乐就?是《丁香花》,这是我除国歌以外最耳熟能详的一首歌了。”
其实那时候,麦穗并?不是住宿生,但为了赶上早读,同班同学还在睡梦中时,她早已动身往学校跑。
这些信息谢冯笙并?不知晓。
在山城援助计划实施的时候,会对选定的资助对象进行调查,即便相关人员标榜自己统计整理的信息面面俱到,这样的小事?却?实在不值得被记录在册注意到。
但谢冯笙知道,麦穗是因为没有缴纳住宿费,才不得不成为整个年级唯一一名走读生的。
胸口像是被一块吸满水的海绵堵住,沉重湿闷,压得他喘不过气。
谢冯笙喉口滚动,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相伴多年,麦穗对他一举一动以及神态变化?掌握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很容易领略谢冯笙的心意。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住,从前的事?我早就?放下了,你也别老替我觉得委屈,都?过去了。”
谢冯笙哑笑一声,一本正经道:“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太太,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即便再过十年,二十年,只要?回想起你从前经历的那些事?,我都?会心疼。”
突如其来的剖白?宛若当头一棒,麦穗半天没缓过神。
驾驶位上,荣叔再控制不住,依靠自制力频频压下的嘴角彻底挣脱束缚,他握着方?向盘,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灿烂微笑。
荣叔背对着二人,车内后视镜却?早已出卖他的微动作。麦穗瞬间涨红了脸,迅速甩开?被男人握紧的手掌,装作无事?发生,看向窗外。
缓神几秒,她仍觉得不解气,特意观察荣叔的动作。
在确定他没将注意力分散到镜面映射的画面后,麦穗伸直胳膊,朝谢冯笙的腰侧不轻不重掐一下。
而后低声警告,“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你注意一点。”
谢冯笙宠溺地笑了笑。他没在意这不痛不痒的警告,反而趁机攫住麦穗作乱的手,递到唇边亲一口。
故意弄出些的暧昧响声,让麦穗不想再理他。
汽车停在寺庙前,安全起见,麦穗不得不挽上谢冯笙的胳膊。因为旅途中的那点小插曲,她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不情不愿。
小僧弥引二人前往禅房等?候,归寂大师到来前,麦穗不放心地瞥他一眼:“佛教重地,一定要?庄重虔诚。”
“遵命。”
麦穗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她暗自腹诽,谢冯笙这是从哪里学得这样恬不知耻,都?变得不像他了。
“阿弥陀佛——”
归寂大师随声而入,笑眯眯朝两人行了佛礼:“二位施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麦穗恭敬躬身问好?:“大师睿智,能看出我们不只为了上香而来。”
归寂大师一手捻着佛珠,另只手做出请的姿势:“我知麦小施主?近日遭遇不测,但若只为上香求平安,谢小施主?做的已经够多了。”
“什么?”麦穗讶然惊呼出声。
谢冯笙前几日来过了?
她下意识看向站在身侧的男人,只见对方?神色如常,却?并?未矢口否认。
两人跟在大师身后,往寒山寺的正殿走。
知道麦穗应有满腹疑问等?待解答,谢冯笙微微侧身,低声安抚:“我确实来过,你要?是想知道具体情况,下山再和你细说?。”
她应该想象不到,那时的他是怎样的焦急心悸,自然要?将能想到的做法都?照做一遍,以求保佑她的平安。
上香过后,麦穗在谢冯笙虔诚跪拜时看向归寂大师。对方?接收到讯号,朝她点了点头。
院内银杏树下。
麦穗直言不讳:“不知大师可否记得,三年前,我曾将一串佛珠供奉佛前?”
“小友如此问,可是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归寂大师慈眉善目,询问语气中带着肯定。
麦穗面露犹豫,“我还不确定,只是猜测。”
有关谢檀烨与邻居婆婆的事?,她总觉得有些蹊跷离奇,当年得知真相后,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将手串取回。
如今有机会,麦穗决定假借谢卓一事?,尝试旁敲侧击探寻真相。

寒山寺内沉香萦绕, 微风吹拂,花瓣扑簌簌抖落,漫天飞舞。
归寂大师眼神温和, 对上麦穗那双略带迷茫的狐狸眼:“世间万物皆有定数, 小施主既已决定, 贫僧便命徒儿取来。”
为归寂大师跑腿办事?的僧弥,是方才引二人入禅房的那位。小和尚脚步很快,三五分钟便折返回来。
与他一道的, 还有谢冯笙。
归寂大师温声低语:“有谢小施主的虔诚跪求, 麦小施主必定心愿得偿。只是有得必有失, 珍惜当下应是最重要的。”
这话似有弦外之音,麦穗拧眉, 没来得及细想,谢冯笙已走至她的身旁。
时至傍晚, 远处黛青山峰披上了?橘红晚霞, 仲夏时节,月明星稀渐渐浮现浅淡轮廓。
谢冯笙嗓音徐徐:“多谢大师诵经祈福。”
归寂大师双手合十, 微微行礼,“我与冯施主多年故交,如今寒山寺又承蒙谢施主的照拂, 这自是应当的。”
他看了?站立在侧的年轻僧人一眼,得到?肯定信号后道:“贫僧已令徒儿备下斋饭,不知二位施主可有时间移步禅房。”
麦穗与谢冯笙对视,不约而?同在对方眼睛中读出?赞同。
斋饭过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两人告别归寂大师, 一步步走下台阶,如来时一般互相搀扶。
山间不似城中闷热, 夜晚凉风习习,谢冯笙将身上修身妥帖的西装外套脱下,不容抗拒地披在麦穗的肩膀上。
“我又不冷。”她小声抱怨,语气却泛着醇浓的甜,酥酥麻麻渗入心脏深处。
谢冯笙知晓她一贯的口是心非,顺势低语:“知道,是我担心你虚弱受凉寒气入体,强迫你再?多穿一件的。”
麦穗挽着谢冯笙的胳膊,又往他身侧凑了?凑,薄唇轻抿出?弧度:“你之前怎么想到?来寒山寺的。”
“寻求心理慰藉吧。”他轻描淡写阐述。
引路灯的光线昏暗,沉寂几秒,谢冯笙倏而?停下脚步,转身定定望向麦穗。
麦穗不明所以,一脸懵地想要询问原因?。话未出?口,便被一股力道扼住腕骨,而?后拉入怀中。
通往寒山寺正门的台阶很窄,安全起见,麦穗不敢有大幅度动作。她踮起脚尖,仰头用力回抱着眼前的男人,双手搭在他弯曲的脊背上,轻轻拍抚。
没有人规定上位者不可以有脆弱无助的瞬间,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可以栖息依赖的怀抱与肩膀,才不得不在凛冽风与雨中顶天立地,撑起一方晴朗天空。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灼热呼吸喷洒颈间,麦穗遏制不住眨了?眨眼。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谢冯笙意料之外的,略带压抑的嗓音。
“麦穗,照顾好自己,我只有你了?。”
翌日清晨。
麦穗收拾好一切正要出?门,却被宋姨强制压着,坐到?京郊别苑餐厅的长桌前喝汤,美其名曰调理身体。
看着眼前这一大碗热气腾腾且泛着浓郁中药味的汤饮,麦穗战战兢兢朝坐在对面的男人投去求助信号。
谢冯笙正襟危坐,洁白衬衫挺括,正欲开口,对上宋姨毫不退让的眼神,只能回以爱莫能助的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宋姨光明正大打了?个哈欠,食指覆上眼睑,轻轻按揉,让人很容易注意到?她眼下的乌青。
麦穗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般将汤盅捧起,一饮而?尽,随后眉头紧锁,半天没缓过神。
“现在可以走了?吗?”
宋姨满意点头,“去吧,路上慢些?,晚上记得不要加班,太伤身体了?。”
荣叔早已等候多时,送二人前往公?司。
麦穗与谢冯笙职位不同,并不在同一楼层办公?,两人在楼梯口道别。
阔别一月,再?次回到?这间办公?室,麦穗竟意外地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局促。
助理贴心帮忙整理打扫房间,又将这段时间堆积的文件与资用标签注明,分类别放在桌面上。
“麦总,这里还有一封信,只有收件人位置上写着您的名字,从触感?来看应该是纸张,我就没有提前审阅。”
麦穗正在给绿萝与仙人掌浇水,闻言放下喷水壶,将信封接过,“好,我知道了?,谢谢。”
助理将公?司近期事?务与日程汇报完,转身走出?办公?室,麦穗这才将信封拆开。
薄薄一张A4纸,故弄玄虚只写了?一句话——
【我有你想知道的消息。】
没有落款,没有联系方式,让人摸不着头脑。
麦穗轻咬着下唇,在脑海中盘算每个闪现人名的可能性?。
对方寄出?匿名封信,必然是要以此与她交换条件,却又不想让自己落于谈判下风,这才出?此下策。
世上哪有如此不劳而?获的好事?,麦穗冷笑一声。
沉思半晌,她取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在长宁摸爬滚打这些?年,麦穗也积累了?一些?人脉。
一月前的车祸,媒体没有拍摄报道过任何信息,其中必然有谢家的暗中运作。
麦穗将岑淮颂发给自己的车祸现场图片编辑到?邮件里,发给曾经有过合作的媒体朋友,拜托对方向外界透露风声。
只需要一点风吹草动,心虚的人就该坐不住了?。
谁能预料到?会有事?与愿违的突发意外出?现。
这位朋友在通话时满口答应,表示自己一定尽快整理好材料,最迟明天一早发布,却在麦穗第?二天上班后发来微信消息,委婉表示可能帮不了?这个忙。
彼时麦穗刚开完部门会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谨慎落锁,这才回拨过去。
电话接通,对方歉意满满:“麦总,真是对不起,当初遇到?困难您向我伸出?援手,如今我却有心无力。”
“是谢家吗?”
当初不过举手之劳,麦穗理解她的不易,并未抱怨,如果换作是她,恐怕也会在面对资深庞大集团时心生?犹豫。
麦穗坦言:“其实不必担心,谢总这边我可以去解释。”
对方明显惊讶停顿一瞬,欲言又止:“要不您这边先沟通一下?我昨天晚上整理完版面,刚发给主编审核就被打回来,说?早有人吩咐过要将这则新闻压下。”
她声调减弱,似是顾及周围有陌生?人的存在,将手掌挡在听筒前小声解释:“我后来去找主编旁敲侧击打听过,也讲了?是您的想法。可领导支支吾吾,大致意思是,下命令的人就是谢总。没有他点头,我们实在不好操作。”
是谢冯笙?
这样?的答案让麦穗瞬间迷茫,她用力咬了?下唇瓣,使自己保持清醒,旋即客气表示理解,挂断电话。
谢冯笙为什么要这样?做?
完全没有道理的呀……
偏偏大脑要作对,越想保持清醒理智,越发头痛欲裂。
麦穗觉得自己仿佛误入汪洋大海的一叶扁舟,眼前身后皆是滔天巨浪,她找不准方向,找不到?退路。
那盏陪伴一路的指示灯塔,此刻变得模糊枯黄,宛若随时就要熄闭幻灭。
破碎的记忆碎片拼凑串联,迷茫的瞳仁在某一瞬间陡然放大,麦穗猛然站起身,拿着手机拨通谢冯笙的电话。
忙音一声一声地响,她在窗前不安踱步。白皙手掌蜷起,指尖深陷在皮肉里。
直到?电话接通,麦穗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懊恼自己的鲁莽:“在开会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公?司临时安排,要去临安出?差一趟。”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并不真切,似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细纱,让她的心脏再?度收紧。
这太反常了?。
从前谢冯笙与麦穗都有过临时出?差的情况,可自打二人心意相通,都会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给对方报备。
麦穗深吸一口气,心中安慰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今天她突然起意给谢冯笙打电话,也有可能是他太忙,还没来得及发消息给自己。
她尝试让自己松懈下来,可握紧手机的手始终不听使唤,骨节施力,指尖泛白。
麦穗快速颤动眼睫,试探性?询问:“我听说?,你把车祸的消息压下来了??”
没有直接询问原因?,麦穗期盼着他能主动向自己解释。
可事?情却似脱缰野马,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奔腾而?去。
“是。麦穗,我现在准备登机了?,这次出?差大概三五天,等我回家再?向你说?明,好吗?”
谢冯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哑,即便极力忍耐,麦穗仍听见一声稍纵即逝的痛呼。
霎时间,脑海中闪过一抹刺眼光亮,麦穗忽然回忆里那个被遗忘的梦境,以及那张了?无生?机的英俊脸庞。
她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将自己的推测述之于口,“谢冯笙,你,是不是生?病了?。”
一声轻笑自听筒传来,“别想太多,刚刚路上有人加塞,荣叔急刹车,我不小心撞到?了?头。”
荣叔是多年的老管家,真的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不会轻易被人剪去根芽。麦穗将心中隐隐活跃的不安情绪压下,“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
电话挂断前,麦穗不带任何情绪地喊出?谢冯笙的名字,“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欺骗,特别是我在意的人。”
对方沉默一秒,“我知道。”
心不在焉一整天,麦穗的工作效率急转直下,继续待在公?司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准点下班。
她没打电话给谢家的司机,吩咐对方来接,也没有径直打车,而?是选择一个人漫步在繁华都市的街头。
高?楼林立,晚霞千里。
麦穗没有心情欣赏喟叹眼前的夺目景致,满心满意都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或许时间线需要倒推到?三年前,她答应谢冯笙的请求时,但那并不意味着她毫不知情任人欺瞒。

这?天晚上, 徐向松发来微信。
内容是一张机票订单截图,乘机人谢冯笙,时间7月29日, 也就是三天后, 周日。
麦穗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即便她认为自?己与谢冯笙之间应该还用不到如此严重的词汇, 但也不想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只一味地等待。
第二天一早,麦穗经?过昨日整夜的深思熟虑, 决定抽出时间, 去会一会那位将信封邮寄到谢氏集团的人。
在此之前?, 她在公司考勤软件递交了请假申请。
财务部门?的直属上级由公司决策层领导轮流兼任,这?一季度, 恰巧是谢冯笙。
麦穗发起流程后,随意将手机放在餐桌上。她端起宋姨递来的玻璃杯, 慢悠悠喝着牛奶。
微信消息提示音响起, 她漫不经?心将视线投注到屏幕上,果然是意料之内的人。
谢冯笙:【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我让宋姨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麦穗深吸一口气, 手指在屏幕上轻戳几下:【不用,我今天有私事需要处理?,公司的工作昨天下班前?都安排好了。】
大约一分钟后。
谢冯笙回复:【好。】
几乎下一秒钟, 屏幕顶部弹出流程审批通过的提示。
握着玻璃杯的手收紧,拇指在杯壁轻轻摩挲,麦穗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的聊天框。
很正常的对话。
可偏偏因为太正常,才显得?不对劲。
在明知麦穗刚刚出院的情况下,按照谢冯笙往日的习惯做派, 他直接一通电话或者视频打过来,询问具体缘由才对, 而不是如今聊天气泡里一句冷冰冰的文字。
桌面再次震动,麦穗压下心中疑惑,抄起手机出了门?。
盛夏暑热难当,清晨骄阳似火,照得?人气短心慌。
冰莓粉保时捷停在中城区一家咖啡馆前?。
几步路的距离,麦穗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撑着一把浅蓝蕾丝花纹遮阳伞下车,走向预订桌位。
一眼?望去,早有一位身穿暗纹旗袍的中年?女?人背对而坐,等候在那里。
麦穗轻抿嘴唇,拎着出门?前?特意换上的爱马仕限量款包包,步伐轻盈地走过去。
“找我什么事?”
随意将车钥匙与遮阳伞扔在桌面上,麦穗没摘墨镜,下颌微抬,唇角漾起难以忽视的弧度,刻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傲气姿态。
中年?女?人似是被这?样的开?场白扰乱思绪,全然忘记提前?理?顺的满腹盘算,磕磕绊绊诧然反问,“什,什么?”
“叶女?士。”麦穗双手抱臂,语调恹恹,“如果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们就没必要再谈了。”
叶霜年?轻时称得?上小家碧玉的美人,大学毕业后嫁给谢家一旁支,多年?来生活称得?上滋润,此生遭遇的唯一滑铁卢便是生了个游手好闲的混世魔王。
三年?前?的谢家家宴,麦穗遥遥瞥见一眼?,岁月匆匆没在注重保养的叶霜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没想到今日再见,她的面容如此憔悴,皱纹竟也跟着多了数道。
叶霜将两条小臂搭在桌面上,内心挣扎与纠结全然体现在交缠的手指间。
她用力咬了下后槽牙,狠下心道:“只要你愿意放过谢卓,我可以用你想知道的消息作交换。”
麦穗不为所动,“你怎么肯定自?己掌握的消息刚好是我需要的呢?我又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呢?”
晨光熹微,从降下的百褶窗帘缝隙倾泻洒落,将那美艳张扬的绝色面容割裂成明暗相接的堆积条形。
叶霜别无他法?,不得?不再度增加砝码:“你可以去调查验证是否属实,而我只需要一封谅解信。”
她补充:“除了我,没有人会把这?件事情和盘托出,包括谢冯笙。”
“这?么自?信?”
麦穗轻哂,抬手将墨镜取下,毕竟她的本意并不是要搅乱今日的合作。
叶霜嗤笑:“那时候谢冯笙还没出生,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被谢家封口了,如今除了公司那几位跟随谢际中打江山的元老级股东,其他人要么没听?过风声,要么一知半解。”
麦穗直指要害:“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叶霜不自?然地拨弄额前?卷发,垂眼?躲避麦穗妄图看穿一切的视线:“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只需要考虑是否答应这?桩交易。”
“可以,如果一会你还需要我提供谅解书的话。”
经?历一个多月心力交瘁的奔走,叶霜大概早已疲惫不堪,她一副没听?出麦穗这?句话中蕴藏的示的样子,自?顾自?开?始讲述知晓的故事。
那大概要从谢家的发家史开?始讲述,彼时谢际中为了能够在长宁站稳脚跟,选择与当时如日中天的沈家联姻。
当然,按照当日两家的社会地位,联姻不过是撑场面的说法?。谢际中为得?到沈家的帮扶费尽心机,提前?制定一系列方案,将沈家唯一千金哄骗到手,这?才促成了那桩婚事。
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沈家鼎力相助,谢际中得?以将即将没落的集团救活。
比起冯成山的公司,谢氏集团的党派斗争要早得?多,原因在于?公司注入新鲜血液的初期,各合伙人的约定便是有能者居之。三年?一换届的规矩亦是在那时定下的。
危难之际,谢际中拉到投资,自?然取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可男人有权有势就会不安分大概是铁一般的规律,谢际中在公司第二次换届到来前?闹出了私生子登堂入室的丑闻,惹得?沈家差点撤资。
后来也是那位沈家千金出面,坦言自?己并不在意,也不想追究,这?才鸣金收兵,彻底收场。
所以,这?位私生子是谢平城?
麦穗将脑海中的逻辑链整理?清晰。
这?事差点将谢际中从掌权人的位子上拉下来,按照道理?来讲,他应该恨极了这?个儿子。
可后来一系列的所作所为表明,比起谢平城和那个抱着孩子找来的女?人,他更厌恶当年?扬言撤资,以此要挟他的沈家。
两个儿子长大成人时,沈家已然失势,谢际中本想扶持大儿子上位,不成想谢平城重蹈覆辙,走了父亲的老路。
不得?已,谢平清才接手公司。
所以,邻居婆婆是谢平城的亲生母亲?
按照年?龄推算,这?比最初的猜想要合理?得?多。
麦穗沉眸深思,被对面急不可耐的叶霜打断。
“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该你履行承诺了吧。”叶霜侧身,从包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钢笔与A4纸,放在桌面上推过来。
麦穗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轻啧慨叹,“谢卓是你的儿子吗?”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叶霜面容焦急,睫毛眨动频率很快,催促麦穗抓紧时间提笔。
麦穗捻住白纸一角,而后对折,按照记忆中的方法?一步步折纸,“是谢檀烨让你来的吧?”
“你想多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麦穗自?说自?话:“当年?谢家家宴上的为难,也是他的指使吧。至于?目的,让我猜一猜。他大概抱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心态,知道自?己无法?继承家业,就要闹得?大家都不安宁。”
“你怎么知道?”叶霜下意识顺着她的思路回答,话说出口察觉到不对劲,可惜为时已晚,只能警觉地用视线锁死麦穗的进一步动作。
白纸在纤细手指间不断翻动,没一会儿一只带篷小船成形。
这?是母亲外出做零工,将麦穗寄养在邻居婆婆那里时学会的。
那段时日,她们二人的病还不算重,即便收入微薄,也能勉强糊口。
“那今天呢,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麦穗不答反问,将纸船横放在咖啡杯口,平静与叶霜的视线交汇,“你其实很想让谢卓进去吃牢饭,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出来。毕竟只有这?样,你的女?儿才能被人重视,在谢家站稳脚跟。”
一语道破天机,叶霜瞬间红了眼?眶:“你想怎样?去谢家揭穿我,告诉他们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奔波也不过做做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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