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 by东以野
东以野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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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不早了,您该休息了。”谢冯笙没有正面回应,摆摆手让勤叔送老人回房。
宴席至此,算是走到了终点。
麦穗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谢平城拍板都?是胡诌。谢际中怕不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知晓谢冯笙的暗中动作,又自知时?日无多?,无法掣肘,把大家?一齐喊来敲打劝说?。
可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如?果当年谢际中能有如?今的觉悟,拦住利欲熏心?的谢平清,一切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是现在,为时?晚矣。
京郊别苑二层卧室内。
麦穗两手环胸,斜倚在通往花园露台的门?框边缘。
明月皎皎,高悬于顶。厚重云层遮蔽繁星,将?天穹渲染为深蓝色。
极目远眺,寂静寒山隐匿在朦胧夜色间。
十年前,麦穗从来没有幻想过有这样?的一天,她会极具闲情逸致地站在这里,吹拂着轻柔晚风,欣赏如?梦如?幻的夜景。
脚步声逼近,她偏转身体回头,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谢冯笙。
“原来你去酒窖了。”
“陪我喝一杯。”
来人一手握着红酒瓶瓶颈,另只手的手指间夹着两只高脚杯,朝她小幅度摆手,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麦穗了然挑眉,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我也正有此意,被你抢先了。”
浅淡液体沿杯壁滑入,汇聚成深红色,经月色与昏黄灯光折射,散发出?摄人心?魂的光泽。
麦穗握住高脚杯,捏在手中摇晃把玩,却始终不递到唇边。
“别耍赖,你这样?可不算陪我喝酒。”谢冯笙嘴角噙着淡笑,用眼神示意麦穗尽快品尝。
一直拖延着也不是办法,麦穗无奈,只能小心?翼翼地抿一小口。
下一秒,秀气的眉紧紧皱在一起,麦穗的眼睛半眯起来,表情痛苦地咂着嘴:“好难喝。”
谢冯笙笑出?声,那双静若寒潭的眼眸带着掩藏不住的温柔,如?同晴空暖阳,轻轻笼罩着在她身上。
其实麦穗的酒量很差,但因为喝醉后从没做出?过出?格另类的事,便没人知道?她已经神志不清。
而谢冯笙之所以知道?,也源于当年在山城短暂居住的日子。
彼时?临近返程,镇长?拿出?珍藏多?年的女儿红,在自己家?中为他们?送行?。
麦穗作为临时?向导,又能言善道?,自然而然被镇长?一起请去做客。
没喝过酒的小姑娘不知深浅,一杯接一杯地陪着往肚里灌,偏偏还脸不红心?不乱,叫一众自称海量的老酒鬼甘拜下风。
原本谢冯笙也是这样?认为的。
吃过饭麦穗便与他一起起身告辞。出?了门?,他特意观察了麦穗的行?路轨迹。
嗯,是直线。
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直至走到分岔路口,两人因为住所方向不同,本该一人往左,一人往右。
只有几步路的距离,谢冯笙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将?她送到了屋门?口,这才转身往小旅馆走。
没走出?两步,他便意识到不对劲。
一回头,果然,跟着一个小尾巴。
麦穗那时?候刚刚十八岁,浓密黑发随意扎了两个松垮的麻花辫,轻薄的刘海下,那双狐狸眼中盛满了懵懂,往日的古怪精灵全然不复存在。
谢冯笙乐了,故意逗她:“你一直跟着我,是想让我带你回家?吗?”
酒精让大脑反应变得迟钝,麦穗缓慢眨眼,嫣红唇瓣无意识微张,愣了半分钟才重重点了下头:“是的。”
年轻男人劣心?大起:“那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又半分钟,她一本正经地回答:“到走到尽头的时?候。”
那天下午,谢冯笙走到哪里,麦穗就跟到哪里。他也终于认清一个事实。
有些人的醉酒后遗症,是一刻不停地黏着你。
听谢冯笙讲自己十年前的糗事,麦穗着实有些脸热,偏偏她绕过去想堵住他的嘴,被他轻巧躲开。
“你不要再闹,我有正事要讲。”麦穗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叉着腰郑重其事地向靠在墙边的男人宣布。
她的神色那样?认真,电光火石间,谢冯笙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瞬间凝滞,震惊且探寻的目光落在麦穗的小腹上。

看到那惊诧的神情, 麦穗知道谢冯笙误会了,当即出言打断他的脑补。
“是我想错了。”谢冯笙放下手中酒杯,低低笑了一声, “你说。”
提前安排许久, 各种准备良多, 可事情到了眼下,麦穗还是克制不住有些紧张。
六月天气潮热,只因?京郊别苑位处寒山之间, 夜风吹拂中沾染了丝缕凉爽, 与城中区的燥闷截然不同。
“我记得你之前讲过, 自从上学开始,谢家就会聘请外籍教师授课。”
谢冯笙修长的手指将她滑至臂弯的披肩提起, 思?索着答:“对,埃尔蒙加德?瓦格纳, 德国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那时候的他常年留着一字胡,因?为他的中国文学偶像是鲁迅。”
谢家在教育方面从不吝惜, 毕竟如果小辈学业不济,丢的是整个?家族的脸,是以谢冯笙学识见解独到渊博。
不管是六年前两人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还是过去的三年里,谢冯笙都教会麦穗许多东西。
她掐了下手掌心,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勉强算是你的半个?学生吧。你从来没有教过我这个?,但是我今天特意学了一句德语, 想要说给你听。”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望向他的那双眼睛亦格外专注。
这一刻, 谢冯笙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就好像心脏被人缠绕上一圈圈绳索,松弛收紧,全部听凭她的指令。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臣服得心甘情愿。
“稍等?。”谢冯笙喉结滚动。他没在第一时间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收回慵懒散漫的姿态,掌心扫过衣袖,拂去不存在的尘埃。
做完这一切,他一字一顿认真地答:“现?在可以讲了。”
这一系列操作让麦穗愣神几秒,‘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样?,我会更加紧张的。”
远处的寒山此时宛若化不开的浓墨,只能隐约瞧见一点浅淡轮廓,她侧脸看过一眼,“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事已?至此,谢冯笙似乎已?经?猜了个?大概,也知道麦穗在拖延时间。他仍浅笑着望向她,深邃眼眸中爱意翻涌:“我不急,你慢慢想。”
所有喧嚣仿佛消失殆尽,两人就这样?静静凝望彼此。
直到听见寒山寺传来绵长悠远的钟声,预示新一天的来临。麦穗凝视着他的眼睛,慢慢说出那句练习过无数次的话:
“Alles gute zum geburtstag, mein messias.”
——生日快乐,我的救世?主。
人生会有多少刻骨铭心的时刻,谢冯笙觉得当下称得上最特别的一个?。
他像是被什么惊为天人的消息砸住,半天没有回过神,定定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半晌,谢冯笙抬手,揽过麦穗的肩膀。
那天夜里,他们丢弃平日的端庄与矜贵,谢冯笙将身上的西装外套平铺在地上。两人席地而坐,并?肩饮酒。
几杯红酒入腹,麦穗脸颊发烫,大脑也跟着放空。身体的自主意识攻占理智,她不由分说将身侧男人的胳膊拉过,牢牢抱在怀里。
“今天生日,不许个?愿望吗?”
谢冯笙比她清醒得多,闻言笑道,“你帮我许一个?吧。”
花园的灯关了,谢冯笙不知从何处找来两根红色蜡烛,用融化的烛泪固定在地面上。
光线是昏暗的,麦穗微微侧过身,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在撒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我在心里默念一个?吧。”
“放心大胆地说,有我帮你实现?呢。”谢冯笙轻拍麦穗的后背,耐心哄她。
麦穗坐直身体,脊背崩得很紧,两扇蝴蝶骨在白衬衫下凸出明显,好似未分化的天使羽翼。意识不清楚,手中的酒杯被她倾斜放下,在地上轱辘几圈,滚到了远处。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思?绪似乎跟着飘到了极遥远的地方。
“我最想实现?的愿望早就告诉过你了。”麦穗的声音很轻,混入徐徐清风里,让他听不真切,“希望可以陪你久一点。”
谢冯笙冷不丁笑了起来,“看来们心有灵犀,连愿望都不谋而合。”
简单的一句话,却宛若注入某种神秘力?量,将麦穗的清醒神志短暂拉回。她用两手托住谢冯笙的下颌,动作强硬掰过他的脸,逼迫对方低头,与自己对视,“你口中的久一点,能有多久?”
意料之内,谢冯笙没回答,麦穗撇撇嘴,不再自讨没趣,倚靠着他疲倦闭上双眼。
她没再出声,许久许久,似乎早已?陷入沉香梦境之中。
谢冯笙兀自垂眸,字字分明地庄重?承诺:
“大概,可以到我生命的尽头。”
话音落,他小心谨慎地调整姿势,缓慢站起身。谢冯笙的胳膊绕过腿弯,将麦穗拦腰横抱起来,转身走入卧室。
在他身后。
疾风卷起,橙黄火苗不停摇曳晃动。片刻后,微弱灯火遽然不见,只剩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弥散在无边黑夜里。
翌日,麦穗要忙着审阅季度总结。
财务资源晨会之后,她意外接到了虞筝的电话,询问今天晚上是否有空,可不可以陪她去‘离岸’享乐解乏。
麦穗有些为难:“今天下午还有部门例会,可能要加班一到两个?小时。”
迈出公?司大门,恐怕都要到晚上七点左右了。
去年年初,虞筝逐步接触公?司事务,不再似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她感同身受叹了口气:“果然,人只要开始上班,就像是被魑魅魍魉或者?妖魔鬼怪吸干了精气,我觉得我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麦穗安慰道:“慢慢来吧,虞伯父没给你绩效考核,只是想让你先简单了解一下,别太焦虑。”
“他是没给我压力?,低下那群老员工也没人敢为难我,可是我自己觉得不自在呀,搞事业太心累了。”她唉声载道地倒苦水,话锋一转聊到麦穗身上,“我是被母上大人逼的,迫不得已?,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自己往火坑里跳。”
麦穗握着钢笔的手一顿,她刻意遗忘的深夜就这样?被虞筝的三言两语,从记忆深处勾出来。
“趁着年轻,做点有挑战性的事。”麦穗抿抿唇,不自然地解释。
智能记录表叮咚弹出新增日程安排,麦穗单手握着手机,另只手操控着鼠标,点开查阅详情内容。
“虞筝,我要先挂断电话了。公?司临时有安排,需要我去现?场考察。”她起身,顺手将笔记本合上,装进手提包里,“晚上我尽量赶去陪你,到时候再好好聊。”
“好!好!亲爱的你最好啦!先忙,我不打扰了!”
汽车疾驰在路上,葱茏绿植走马灯似的流过眼底。
谢氏集团下月要召开新品项目发布会,地点定在城郊的悦辰酒店,也是此行的目的地。
算起来,这是麦穗正式独立经?手的第一个?项目,如今即将实现?落地,她自然想要事事亲力?亲为,多积累一些经?验。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谢冯笙发来的微信消息。
谢冯笙:【我今天外出,中午不一定能赶回来,午餐你自己吃,不要敷衍。】
麦穗轻笑,指尖落在屏幕,噼里啪啦编辑出一条消息:【你也一样?,别只顾着忙工作。】
谢冯笙大概也在路上,竟然有时间陪着她闲聊,两人又说了几句既没营养又无厘头的话。
聊天框不再弹出新的消息,麦穗正欲将手机收起,陡然听见驾驶位上,司机小王惊呼出声。
抬头,迎面开过一辆失控的卡车,从街道的另一端疾驰而来,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麦穗的心跳猛地加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了她的全身。
司机猛地踩下刹车,操控着方向盘往一侧偏靠,企图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卡车司机似乎失了智,操控着方向盘,目标明确,直直冲向他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静止,麦穗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控制甩出。她的头撞上玻璃,深入骨髓的疼痛从那一小块晕开蔓延,而后快速席卷全身。
浓稠血滴自额前坠下,模糊了视线,意识也跟着逐渐消散。
灵魂仿佛出了窍,轻轻漂浮着,离地面越来越远。恍惚之中,麦穗隐约听见谢冯笙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恐慌又焦急。
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将她唤回。谢冯笙怎么可能在这里,她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流逝。
是她的生命吗?麦穗迷迷糊糊地想着。
据说人死之前会在脑海中回放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人。
那么此刻,她的眼前浮现?出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形,穿过时光,趟过岁月,朝她坚定走来。
灵魂落于?实处,身体却又沉入另一个?黑暗的深渊,似是宇宙黑洞,吸引着她往前。
眼皮愈发沉重?,所以她真的要死了吗,她还有点舍不得。
谢冯笙知道后,应该会很伤心难过的吧?
一切归于?沉寂。
麦穗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尘不染的白。
制氧仪在头顶咕噜咕噜工作着,她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谢冯笙……”
麦穗下意识喊出这个?名字,声音孱弱无力?。
紧接着,一双大手出现?在视野内,而后是男人苍白到稍显病态的脸。
“我……还活着吗?”麦穗不确定地询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是睡了很久吗?”
她侧过脸看向窗外,那里能够看到缕缕阳光倾泻洒落。
“没有。”谢冯笙坐在病床一侧,握着她的手,“你很坚强,没让我等?很久。”
麦穗艰难扯出一点笑,抬手擦过他的眼角:“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不重?要。”谢冯笙的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语气中透着从未有过的无力?脆弱,声音也轻轻颤抖着,“你吓死我了。”
他不敢回忆接到电话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心脏抽痛,万刀凌迟形容也不为过。

第36章 月照逢生
“我这不已经醒过来了吗?”麦穗虚弱地笑笑, 想要抬起另条胳膊,抚摸他的头发以示安慰,却发现全身似散架一样的疼, 她甚至分辨不出根源在哪里。
谢冯笙点?头, 指腹抚过麦穗的脸庞, 将稍显凌乱的发丝拨到两侧:“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安排了专家过来为你检查。”
“脑袋又?涨又?晕,身上也有点疼。”麦穗如实回答, 却想起自己出行的目的, 挣扎着试图支撑起上半身, “我原本是要去展会现场考察的,现在另安排人去了吗?还有小王, 他在驾驶位,应该伤得比我严重, 情况怎么样了?”
谢冯笙双手轻轻放在麦穗肩膀上, 阻止她?起身的动作,“放心,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不要操心。”
麦穗松了一口气, 顺着他的力?道?再度躺好。她?眸色微滞,唇角浅淡的笑凝固,回忆起事发的瞬间,“那?位肇事司机现在在哪里?我,我觉得他有些可疑, 像是,像是有意为之。”
无怪乎麦穗想多, 当时那?种情况,卡车司机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如果能够及时踩下刹车,完全有机会避免这场灾祸。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反而?加速冲了过来,让他们?避无可避。
比起意外,这更像是一场有策划的预谋。
谢冯笙眸色一深,面上却不显山露水,云淡风轻地帮麦穗拉上被角:“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你……”
话说一半,病房门被人叩响。
岑淮颂推门而?入,西装革履,一眼即知是刚从工作中抽身的状态。视线交汇,他的目光深邃,落在麦穗身上,一如既往的淡漠:“既然醒了,那?就请提供一下你所知道?的信息吧。”
对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麦穗眼底闪过迷茫,一头雾水反问:“什么?信息?”
过去的几年?间,因为谢氏集团与岑淮颂的律师事务所有着密切的合作,麦穗作为财务部门的一把手,少不得要与之频繁沟通联络,两人的关系也因此?缓和不少。
但也仅止于见面不再互相讥讽的点?头之交,若说知心朋友,那?确实?谈不上。
对于岑淮颂这句言简意赅的询问,她?实?在没搞明白是何状况。
“他没跟你讲?”岑淮颂朝谢冯笙扬了扬下颌,又?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那?正式介绍一下吧,我现在是你的代理律师,今日车祸一案,由本人全权负责。”
将拎在手中的公文?包打?开,取出笔记本电脑,而?后拿出记录本与笔,岑淮颂向?麦穗露出一个职业式微笑,抬手示意她?可以开始描述案情了。
谢冯笙斜睨他一眼:“你正经一点?。”旋即解释,“你猜的没错,这次的车祸不是意外,甚至那?位司机,也是个老熟人。”
“果然如此?。”麦穗并不惊诧。
在集团待久了,很?多手段她?也算有所耳闻。市场总盘有限,多少公司一起激烈竞争,仅为分一块蛋糕,为此?一些不入流的方?法会派上用场。
只不过,这是麦穗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事,“会是谁呢?”
目前她?经手的项目涉及政府部门,有资格成为竞争对手的只有周家,但对方?与谢氏集团还存在合作关系,看起来不应该的呀。
“不是对家。”谢冯笙出声阻止她?继续发散思维,语气平静且淡定。
麦穗侧目看向?他,轻而?易举从那?双低垂的眼眸中捕捉到隐忍的愠色。
那?还会是谁?
她?没有愚蠢地问出这个问题,而?是心领神会眨了眨眼睛,看向?头顶的白炽灯,心中有了答案。
语气笃定道?:“肇事司机是谢卓吧。”
“你的推测没错。”岑淮颂接过话柄,“鉴于这个人曾经和你有过节,我还是要提醒一句,如果届时需要出庭,希望二位能够尽量保持平稳情绪,那?种渣宰不值得动怒。”
麦穗冷哼:“这些年?过去,我以为他安分学乖了,没想到还是那?副德行。”
还敢来招惹她?,看来是当年?的教训不够深刻。
岑淮颂视线扫过笔记本的屏幕:“我的助理刚刚发来消息,四年?前,他曾经有过案底,和当年?差不多,□□未遂。”
回忆是湿漉粘腻的,在那?个冷风刺骨的冬天?。
富丽堂皇的城堡建筑里,她?摸黑不停地往前奔跑,躲避身后穷追不舍的醉汉。
那?是深夜,她?原本在京郊别苑二楼的客房睡下,身上只穿了一件堪到脚踝的浅蓝睡裙,边缘缝有蕾丝花纹。
萧瑟寒风很?容易将那?层薄薄衣料吹透,她?的腿不受控制开始打?颤,脚下动作也因此?受限,变得缓慢麻木。
距离不断缩近,酒气钻入鼻腔,她?一个没留神,被一角卷翘而?起的地毯绊了个踉跄。
再后来,麦穗故意靠拢墙边,敏捷抄起一只青瓷花瓶,在醉酒男人的手掌触碰到她?的身体前,狠狠朝着他的脑袋砸去。
凌晨寂静,动静愈显巨大,惊动巡视的保安。管家勤叔很?快赶来,麦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给前一天?晚上才刚刚出发去临市的谢冯笙发去消息……
医院洁白被面上,麦穗的手在这一瞬猛然收紧,她?下意识提起眼睑,屏住呼吸看向?自始至终紧握她?手的男人。
谢冯笙亦在此?刻看向?她?。
即便除去手掌外,两人没有肢体接触,麦穗还是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线条紧绷,极力?忍耐着怒火。
那?双整日含笑的眼睛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冷若冰霜的神情。
“你们?这次打?算怎样处理?”对于公事,岑淮颂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但另一位当事人到底和谢家沾点?血脉关系,他不得不多嘴问一句,“目前警方?给出的信息是,谢卓的律师主张他方?当事人疲劳驾驶,我查过银行流水,找不出破绽问题。”
麦穗质疑:“他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自己开卡车,这本身已经存在疑点?了吧?”
岑淮颂摊手:“但是警察办案律师辩护需要讲究证据。”
麦穗沉思:“他有相关车辆驾照?”
“巧了,半个月以前,谢卓刚刚拿到。”岑淮颂说,“他的确早有准备,但不能凭此?确定故意伤害的罪名。”
“故意伤害?”麦穗轻声呢喃一遍,“他这应该是想故意杀人但未遂吧。”
谢冯笙将手掌覆盖在她?的眼睛上:“好了,你别操心这些,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其他的交给我。”
他的嗓音阴冷,像是看中目标的顶级猎食者,静待合适节点?,主动出击,“再多的准备,都只会变成他们?的催命符。”
安排了这么?久,他的时间所剩无几,如今正好有合理的借口递到手中。
麦穗将所见画面事无巨细地描述出来,岑淮颂一一记录,“后续警察应该也会找你询问情况,如实?回答即可,他们?会调取监控核实?。”
“放心,我还没有胆子大到自行补充演绎。”
窗外的天?彻底暗下来,岑淮颂起身告辞。
求人办事,即便有明码标价的金钱利益往来,麦穗还是自觉象征性地客套一下:“慢走,费心了。”
“应该的。”岑淮颂领情,“好好休息,谢老板送我就行。”
关上病房门,走出一定的距离。
岑淮颂回头望一眼,确定麦穗肯定听不到后,瞥一眼谢冯笙的脸色,“你这,还自己硬扛着呢?”
“嗯。”谢冯笙轻描淡写地应和,伸手摁下电梯按钮,“你也别多嘴。”
显示屏内的数字从‘1’开始跳动,电梯不断上升。
岑淮颂轻啧一声:“她?早晚要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就和她?不太对付,你也明白,但是这回,我觉得你做的不正确。你俩现在就是利益命运共同体,这么?严重的事不讲出来,到时候真出了问题,谢家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电梯到达楼层,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封闭空间没有第?三人,谢冯笙彻底放松,将肩膀抵在一侧厢壁上,沉默几秒后道?:“我会事先安排好一切,少不了需要你帮忙,先提前感谢兄弟了。”
岑淮颂唉声叹气:“除了答应还有第?二个选择吗?我真服你了!到时候东窗事发,你那?小祖宗跑来质问,我得捂着脑袋挨骂,无缘无故矮她?一大截!”
谢冯笙笑了,“不会,她?很?懂事,会理解的。”
“别的还有可能不计较,这事,我看不见得。”
迈出住院部大门,正对面是十字路口。
洒水车经过,湿漉漉地面折射出红绿灯的光晕,霓虹光影之间,川流不息流转眼底。
谢冯笙仰头,望向?明月隐匿的天?空,面色闪过难掩的落寞与悲痛。
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砂轮摩擦,打?火机光亮闪烁后熄灭,他取出一支烟点?燃。
“陪一根。”岑淮颂抢过他要收进口袋的烟盒,自顾自点?火,“剩下的我没收了。”
在谢冯笙眼刀甩过来之前,他抢先解释:“别瞪我,有反对意见自行保留,否则我就上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谢冯笙将烟嘴递到唇畔:“心意领了。”
病房内,麦穗本就精神不振,又?被岑淮颂拉着细细盘问将近两个小时,实?在支撑不住,没等谢冯笙回来就陷入沉睡。
恍惚之中,她?朦胧记起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细节。
怪异感觉跟随入梦,麦穗在缥缈弥漫的白雾里看见谢冯笙的背影。
男人站在湍急河流前,一步步往前走,任凭她?如何拼命呼喊,都没有回过头。
这不是她?熟悉的谢冯笙。
麦穗在心中做出判断,却又?被对方?吸引着往前,直至追赶上对方?的脚步。在此?之后,她?看到一张暗黄无神的脸。

麦穗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
期间警察来过两次, 向她询问车祸细节。基于证据确凿,此案定性?为刑事?案件,谢卓必定面临牢狱之灾。
岑淮颂将案件进展整理好, 定期发送给麦穗。同时, 他表示被告辩护律师提出, 犯罪嫌疑人有几句话想转告麦穗,并?递来一封信。
“话是谢卓亲口说?的,信是对方?律师帮忙写的, 你自己考虑要不要看。”
彼时麦穗已经将身上的病号服脱下, 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荣叔陪同谢冯笙给她办理出院手续, 麦穗握着玻璃杯,静坐在病床上等?候。
大病初愈后, 她的面容依旧苍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这样的人, 不值得她分出毫厘注意力。
接过深棕信封, 麦穗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放下玻璃杯, 骨节施力,将轻薄的几张纸撕碎,扔进垃圾桶里。
岑淮颂挑眉:“不看也好?, 如果谢卓真写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把你气出好?歹,谢老板还得找我麻烦。”
“你这次来,没有其他消息?”麦穗没理会岑淮颂的揶揄,只是奇怪谢家这次竟然如此安静, 让她属实觉得意外。
虽说?没有认真研读过法律,可麦穗至少?看过《今日说?法》一类的普法节目, 即便是性?质极其恶劣的刑事?诉讼案件,也有家属为了给犯罪嫌疑人争取减刑机会,找到受害者协商,期待可以提供谅解书。
比如上一次,谢卓惹出来的祸就?被大事?化?小,轻而易举解决了。
岑淮颂代?理案件虽偏向金融商业等?方?面,但对这些流程也是烂熟于心。他了然地摊了摊手:“如果你是想问谢家有没有人找过来的事?,那我无可奉告。”
“为什么?”麦穗对此深感费解,“你是我的律师,这些与案件息息相关的东西,难道不应该提前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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