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没说完,便被杨欣梦暴力镇压。
至于?俞澄,她因为家庭原因鲜少回?长宁,除了从朋友那里打听外,只能从网上了解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跟着前两人的节奏安慰麦穗。
作为闺蜜一般的存在?,三人是?无条件站在?麦穗这?一边的,更何况如今另一方存在?人尽皆知的恶劣行径,吐槽起来?更加没有压力。
酒吧光线昏暗,麦穗神色始终如一,保持着古井无波似的平静,偶尔随声附和一句。
“是?啊,他可?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男人。”
三人酩酊大醉时?,麦穗亦有些神志不清,踱步至纱窗前,仰头望向漆黑天空。
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假期的深夜,三五朋友陪伴在?侧,一切好像都已经走到最恰当的格点。
混沌的意识却在?此时?做出反抗,麦穗蓦地回?想起话题中心的男人。
她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麦穗无法容许任何人在?她面前谈论谢冯笙的不好。
用?一句不恰当的比喻,每次听到有关言论,甚至只是?在?微博词条下边浏览到此类措辞,麦穗都像儿时?玩过的老鹰抓小?鸡游戏一般拼命维护,将谢冯笙的种种优点一一阐述,幼稚又狂热。
可?是?今天,就在?方才,她明知一切皆有缘由,却无法反驳。
为了最后助他一臂之力,哪怕面对最好的朋友,依旧不能开口为他辩驳。
不是?从前面对至亲病重时?束手?无策的悲凄,而?是?明明另有良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跨入泥潭沼泽的哀默。
这?种感觉比遭遇过的任何痛苦都难受。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劝诫自己,这?都是?他的选择。
麦穗深吸一口气,将溢到喉口的哽咽与苦涩压下,默默聆听河水奔腾不息的潺潺声响。
在?她身后,醉酒的倪黎睁开朦胧双眼,看向驻足窗边那道稍显模糊的靓丽身影。
从她的视角来?看,麦穗背对而?立,两条胳膊抬至身前,右侧小?臂举起,指尖晃动,似是?在?眼睑位置摇摆。
那是?一个很常见的动作,她下意识想要开口,喊出麦穗的名字,却被身侧伸来?的一只手?捂住嘴巴。
俞澄与杨欣梦齐齐望向她,神同?步地摇了摇头。
一个不约而?同?的答案在?三人的脑海中浮现。
麦穗在?擦眼泪。
这?样的认知让她们神色各异,却心有灵犀地递给彼此一个眼神。
或许,麦穗并不像方才她们以为的那样,对曾经的丈夫充满憎恶。
又或许,那个在?传闻中声名狼藉的男人,是?麦穗过去十年岁月间迫切渴求的停靠终点。
这?天过后,麦穗的生活恢复如常。
她并未因为那夜对谢冯笙违心的言语指摘心生愧疚,日复一日将自己浸在?“停歇”工作室,重复做着相同?的工作。
道路两侧树木的枝叶从翠绿到枯黄,随着凛冽寒风蹁跹散落,碾碎在?来?往车辆的轮胎,以及过路行人的脚下。
临安初雪降落的这?一天,麦穗端坐在?工作室圆桌前,欣赏飘洋洒落的雪片,暗自感叹又一年的过去。
明日便是?除夕,这?是?工作室最后一天营业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起点,她像是?蓝山公馆里,漂浮在?溪水中的浮萍一般,没有根基,没有牵挂。
哪怕有温泉引渡,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季节,亦无法保证如同?夏日的生命力。只能依靠那些受人施舍的、随时?可?能消散的温热与暖意,苟延残喘地存活着。
零点钟声响起时?,麦穗已然躺在?床上,面前洁白墙壁投映着经典电影《大话西游》。
室外欢呼与烟花齐鸣时?,电影恰好播放到麦穗最喜欢的一句台词:
——我在?你心里面,留下了一样东西。
与此同?时?,有一道声音穿越一千两百公里的距离,恍惚落入她的耳朵里:
——原来?那个女孩子在?我心里面,留下了一滴眼泪。
麦穗再次收到有关谢冯笙的消息,临安已经正式进?入潮热燥闷的盛夏了。
在?这?之前,谭凡曾来?工作室找过麦穗两次。他是?个既有分寸,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
来?前的通话中明确感知到麦穗的意思,并未试图趁虚而?入,提起任何有关感情的问题。
他只是?在?为数不多的假期里,赶来?“停歇”帮忙,又在?临别前亲手?包一束小?雏菊与白山茶,放在?麦穗专属休息室的办公桌上。
在?一次又一次的错过里,谭凡明白承诺于?麦穗而?言不值一提,她需要的是?始终如一日的陪伴。
那是?寻常的一天,门口风铃回?荡响起。
麦穗忙着帮等在?柜台前的顾客计算价格,头还没抬,带着笑意的声音率先招揽客人:“您好,欢迎光临,请先随便看看,我马上为您介绍~”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清脆,步步逼近,麦穗猝然抬头,瞥见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那副脸庞。
“很失望?”岑淮颂一手?插兜,另只手?套着车钥匙的银环,轻巧施力,使之有节奏地绕着手?指打圈转动。
“你来?,我也很欢迎。”
麦穗动作停顿片刻,以最快速度帮顾客将东西打包好,温声送出门,这?才把位置让给新招进?来?的员工,抬手?示意岑淮颂去往靠窗的位置落座。
工作室虽不似最初开业时?人满为患,大厅中仍零散坐着几位客人,看书或插花,专心致志忙着自己手?中的事。
岑淮颂没有任何动作,“这?里说话不太方便,去对面的咖啡厅?”
进?门前他早已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只有那家咖啡厅称得?上清净。
麦穗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从前桀骜不驯的男人,眉宇间竟有几分焦虑与匆忙。
心脏猛然空了一拍,不安思绪悄然而?至,自深处泛滥扩散。
麦穗将身上的围裙解下,又向顶替位置的新员工叮嘱几句,带着岑淮颂绕过曲折回?廊,来?到位于?最里面的休息室。
创意警示牌由请进?替换为勿打扰。
门锁落下,麦穗在?条案前忙碌几分钟,沏出一杯醇香茶水,倒入二?人面前的茶盅里。
岑淮颂慨叹一句:“你在?这?里发展得?不错,看来?我此行的目的很难达成?了。”
“那要看岑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了。”
麦穗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镇定,她端起茶盅递至唇畔,全然忘记茶水烧得?滚烫不能入口,只得?尴尬维持这?一动作,暗自吹气。
岑淮颂直勾勾盯着端坐在?对面的女人,“你,没再关注过他的消息吗?”
麦穗垂眸,浅抿一口茶水,“前段时?间闹得?那样轰轰烈烈,我想不知道也难呀。”
停顿一秒,她补充:“替我恭喜他一句得?偿所愿吧。”
事态发展尽在?谢冯笙的掌握之中。
半年前的股东大会,谢平清重整旗鼓,从他手?中夺回?指挥权,正式担任集团执行总裁。
经历三个月的舆论动荡, 即便谢氏集团资本雄厚,亦不可能?毫发无?损。
谢平清急于求成,妄图快速取代谢冯笙在一众股民心?中稳如神祇般的地位, 在高层站稳脚跟, 拥有足够的话语权, 遂选择铤而走险,盲目信任曾经身处高位时积累的人?脉。
他全然不顾与周家的合作,在投标竞拍阶段临时更改价格, 从周政珩手中抢过项目。
当然, 这些内部?消息外界媒体无?从得知, 都是虞筝在电话里小心试探着一点点讲给麦穗听的。
周政珩十八岁起?独自?撑起?偌大家族,面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瓜分各方的势力, 亦能?做到临危不乱、力挽狂澜。
他的手段自?然无?需多加赘述。
唾手可得的项目被人?半路截胡,这样的情况此前从未在周政珩的身上发生?过。
开标当日, 蹲守在长宁商务会堂外的记者抓拍到一张有关他的照片。
画面中, 周政珩面容冷沉,薄唇紧绷, 落在龙头拐杖上的左手收拢,使得手背上青筋凸显,曲张虬结。
这则新闻一出, 多少人?等着看谢平清的下场,也想知道这位被外界誉为“商场疯子”的男人?会如何应对被合作伙伴背刺的事件。
两周后的公开采访中,一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记者举着话筒,向他问出这个众人?翘首以盼的问题。
影像记录片里,周政珩眉目松弛, 没有半分被冒犯到的愤慨。他朝拦截记者的保镖摆摆手指,示意对方退后, 又用指尖将这位年?轻男人?的摄像机上抬一个微小角度,使镜头正?对着自?己的脸颊。
“不知为何各界同仁会对当日的事产生?如此深刻的误会,也不知为何各位会对本人?有着如此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我个人?认为很有必要借此机会澄清一下。”周政珩嘴角上挑,轻而易举流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对于谢总当日的慷慨解围,我十分感激,也希望谢总身边的保镖不要像保护国宝一样过于小心?,至少能?给个机会,让我亲自?登门道谢。”
扔下一枚令人?云里雾里的烟雾弹,周政珩侧过脸,看向一侧手握机器手柄,面露困惑的男人?,“还?有这位朋友,如果要将这段视频插入到报道中,请一定帮我进行美颜修图处理。”
他笑了笑,“我老婆会看,我不想在她心?中留下任何不够完美的印象,可以吗?”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陈述语气?,年?轻记者却听出一丝威胁,匆忙又慌乱地重复点头,目视周政珩在一众保镖的护送下离开现场。
周政珩当日留下的谜题在三?天后被一则官方消息揭晓答案。
谢平清哄抬价格的项目并非近五年?发展的重点板块,其价值远远不似老友透露的那?样。如此一来给集团造成亏损不提,掺杂豪门秘辛的商业事件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引起?相关部?门重点关注。
按兵不动的隐匿调查过后,谢平清被秘密传唤,暂时扣押,等待进一步审理。
与谢平清有关的关系网被逐一清算盘问,又牵扯出十多年?甚至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一时半会无?法正?式结案。
事已至此,他们的计划已经达到目的了。
至于后续发展,麦穗似乎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关心?。
她兢兢业业扎在工作室的柜台前,繁忙的一天过后,带着满身疲倦回家。
只是在偶尔出现的阴雨天,店内门可罗雀的时候,麦穗捧着一杯热咖啡盯着窗外出神。
事出紧急,岑淮颂不得不打断面前,捏着茶杯杯盖反复摩擦,制造噪音的女人?:“你知道的,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麦穗讥讽一笑,却不知究竟因为谁,“传言不可信,更何况长宁与临安之间山高路远,我又何必为难自?己。”
岑淮颂盯着她看了数秒,仿佛想要从那?双被几根凌乱发丝遮挡的眼睛中,读出一抹殷切。
他眉心?皱起?,一反常态地斟酌用词,却只讲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有时间的话,回去看看吧。”
心?一点点下沉,麦穗收敛眼睑:“没这个必要。”
休息室空调在两人?迈入房间时打开,丝丝缕缕冷空气?从出风口鼓入,将室内温度一点点降低。
麦穗刚来临安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天气?。
送走倪黎之后,她难得放纵自?己,在租住的靠海大平层里老老实实窝了一周。
空调始终定在20℃,麦穗裹着一张毛毯,整日缩在沙发上。
面前的电视屏幕中一遍又一遍放映知名话剧,因为年?代久远,画面有些模糊不清。
那?是一个暴雨如注的深夜,音响传递出来的声音与窗外雷鸣重叠,麦穗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视线下意识寻觅源头。
某一刻,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眼前的画面与许多年?前在剧院观看的演出重合。
同样的剧情,不同话剧演员的演绎,像是在告诉麦穗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她拉开终日闭拢的窗帘,将窗扇推开一道缝隙,闭眼聆听分辨,嘈杂雨声中滚滚流淌的江水。
位处中央的楼层,隔着缥缈雨幕,她似乎看到了当年?与他一起?走过的那?条小路。
眼前铺展的画面被加热器按钮弹起?的轻微响动打破,麦穗摇了摇头:“岑淮颂,或许你一直以来坚持的真理是正?确的。”
“我这样的人?,终究不能?一直和?他同行。哪怕有人?为操作制造的巧合存在,也总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她自?顾自?继续说:“你其实不用来的。我现在过得很好?,至少每一天都充实且舒心?。不出意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去烦他了。”
岑淮颂喉结滚动,无?声吞咽一下。
往日想尽办法拆散两人?的招数好?似一把回旋刀,经过多年?延迟,准确无?误刺中他的心?脏。
麦穗一番密不透风的回答将所有退路堵死,他没有任何理由打扰眼前这位好?不容易走出阴霾的女人?。
但作为谢冯笙的朋友,他希望她能?够答应陪他走一趟的请求。
岑淮颂双手交叠,十指相扣放在桌案上。长久沉默过后,他犹豫开口:“我不是想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厚着脸皮过来劝你和?他复合。”
这自?然不用他多说,如今的谢家有数不清多少双的眼睛盯着。倘若麦穗在此时大摇大摆回到长宁,无?异于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一切都是她与谢冯笙设计的圈套。
如果被有心?人?捕捉利用,再?大肆宣扬炒作一番,只怕会被谢平清找到翻盘机会。
岑淮颂停顿半分钟:“我只是不想让你留有遗憾。当然,最重要的是不想让他留有遗憾。”
麦穗凝眉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承认,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你一直是葆有敌意的状态。但不可否认,你很聪明。”岑淮颂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抽出装订整齐的资料,放在桌面上,缓慢推至麦穗手边,“谢冯笙故意瞒着,但很多迹象都留有破绽,你应该也有过猜测吧。”
不得不说,作为律师,岑淮颂太会揣测人?心?。
于麦穗而言,从前因为对谢冯笙盲目相信,自?然不会怀疑他在重要事情上有所隐瞒,发现端倪后也只会宽慰是自?己多思忧虑。
分开后,在一次又一次午夜梦回时的心?如刀绞中,她只会让自?己选择性遗忘。
当一份白?纸黑字的诊断报告在眼前摊开,麦穗仿若化身长久深陷迷宫的玩家。
有多少次与柳暗花明的出口擦身而过,就有多少次回忆细节时的懊悔不已。
“很早以前就咨询过医生?,这病既有先天遗传的因素在内,又有后天生?活习惯安排不周的影响。遇见你之前,他一直拖着,从没想过积极配合治疗。”
大概在年?少的谢冯笙心?中,只要大仇得报,就算完成了此生?的使命。
不治而亡对他来说,算得上一种解脱。
直到谢氏集团响应政府号召,将山城计划提上日程,被父亲故意下放为难的谢冯笙遇见了麦穗。
她在山城小镇的名声并不好?。
风尘女的私生?子、和?她的母亲一样长了一张妖孽脸庞,从小就会祸害男人?、用美貌换取生?存的少女……
流言蜚语自?记事起?便跟随在麦穗的身上。
透过她,谢冯笙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从出生?开始,就陷入无?法挣扎的泥潭里,被轻视,被冷待,苟延残喘地依靠别人?的施舍而活。
岑淮颂讪笑一声:“你大概想象不到,谢家这种有着百年?根基的家族,会让直系血脉自?生?自?灭,依靠佣人?的好?心?填饱肚子。”
当年?冯有仪不幸逝世,冯成山虽因破产回到家乡,但多年?积累的人?脉还?在,想要给谢平清制造一些小麻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直到冯、谢两家意见终于达成一致,谢平清早已不厌其烦,又因此事被谢际中当着谢家所有人?的面厉声斥责,自?然不愿再?接触任何与冯家有关的消息。
年?幼的谢冯笙被他以公务繁忙为由送到京郊别苑的老宅教养。半年?后,谢际中用孩子需要父爱母爱同时关照,且需要同龄人?陪伴的借口,送到大儿子谢平城家中。
佣人?行事取决于雇主的态度。
谢平城夫妇面对自?己的两个孩子尚且不会亲力亲为,自?然不会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谢冯笙身上。
谢檀烨作为家中的小霸王,起?初并不是麦穗熟知的笑面虎形象。年?幼的孩童领地意识极强,又有家长有意无?意的思想灌输,他整日掀起?事端与谢冯笙争吵,试图将这位不速之客赶出家门。
谁给钱,谁就是老板。佣人?自?然向着第一雇主的孩子,久而久之开始顺从谢檀烨的意思,刻意忽视谢冯笙。
只有年?幼懵懂的谢檀温愿意将自?己的玩具汽车塞进他的手中,拜托照顾起?居的贴身保姆,偷偷留下为数不多的食物。
谢冯笙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麦穗, 至少在当下时间节点,是出乎意料的。
六月的最后一天,麦城艳阳高照。
迈入中心医院大厅, 冷气扑面而来?, 驱散满身潮热。
岑淮颂摆手拒绝护士的指引, 带领麦穗绕过曲折回廊,轻车熟路找到电梯。
医院十七楼,是住院部VIP病房区。
走廊空旷寂静, 只有巡房的医护人员间歇性推开房门, 制造出几近于无的零散声响。
瞥见电梯口来?人, 一位有些年纪的护士起身,绕过工作台来?到两人面前。她熟稔地向岑淮颂打招呼:“岑先生?下午好, 您这几天没来?,谢先生?状态都还?不错。”
岑淮颂笑笑, 朝来?人微微颔首:“辛苦, 我带朋友先进去?了。”
护士长?忙跟着点头:“您先忙。”
走至走廊尽头,岑淮颂指了指最里面那扇虚掩着的门, “他在里边。”
麦穗踮起脚尖张望,透过矩形玻璃,只瞥见病房窗前摆放着的砖红花盆, 阳光照射下,叶片翠绿。
“你不进去?吗?”
“我?”岑淮颂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我就不进去?了,跑到临安找你这事是先斩后奏,他还?不知道。现在大剌剌带你进去?, 不得?找我麻烦?”
麦穗搞不懂岑淮颂的脑回路:“谢冯笙要是真计较这些,即便?你现在不进去?, 他也会秋后算账。”
岑淮颂轻飘睨她一眼:“说这么多?,你是不敢一个人面对他吗?”
麦穗一噎,哑然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男人低头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我还?要赶回酒店参加视频会议,你的行李箱我帮忙送到外公家?”
他口中的外公是冯成山,麦穗自觉现在没有任何合理的身份登堂入室,皱着眉拒绝。
“我定了酒店。”麦穗说,“你着急离开的话,帮我寄存在门口警卫室吧。”
两人不再僵持,岑淮颂目送麦穗走入那道原木色病房门后堪堪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麦穗犹豫着推开病房门。
屋内的男人背对而坐,拿着小型喷壶与松土锄,给放置在移动桌板上?的向日葵洒水松土。
不知是不是错觉,几月不见,麦穗总觉得?谢冯笙的身形清瘦不少。从前的他身材虽称不上?健硕,也属于脱衣有肌肉的存在。
可是现在,虽然他没有穿医院标配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上?身一件干净简约的白色衬衫,下边搭配一条黑色休闲裤,却?令人从背影中读出重病缠身的虚弱。
这一瞬间,酸楚涌上?鼻腔,潮湿蔓延眼眶,麦穗忘了呼吸,松开手?下的铁质把?手?,快步走进去?。
慌乱脚步声没有引起谢冯笙的注意,他继续手?中的动作,精心照料着眼前含苞待放的嫩黄花骨朵。
种种复杂情?绪缓慢心房,麦穗盯着谢冯笙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终于压抑不住喉口溢出的苦涩,哑着嗓子喊出那个于梦中呓语过无数遍的名字:“谢冯笙……”
她的声音夹杂一丝颤抖,还?有几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的紧绷。
轻盈的三个字飘散在空荡病房内,落入谢冯笙的耳中,却?如同?万鼓齐鸣。
松懈的脊背变得?僵硬,反应几秒,他愕然扭转身体,看向身后。
棱角分明的面容更显凌厉,却?因唇瓣与脸庞同?样苍白少了血色,相较从前减去?几分压迫感。
惊讶之色并未在那双深邃眼眸中停留太久,谢冯笙很快调整好情?绪,恢复往日面对她时的温和。
“你来?了。”他的声音很是平淡,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眼神却?迥然有异,开始回避,先是落在粘有营养土的瘦长?手?指,再落到手?背上?几个已经结出深棕痂皮的针孔。
狼狈时刻最不想面对的人,如今正站在他的正对面。
谢冯笙动了动胳膊,将挽至小臂中间位置的衣袖抖落,面露难堪地背过手?。
“你躲什么?”喉咙像是浸了盐水,发干又?发涩,麦穗吸了吸鼻子,将哭腔压下去?,红着眼眶朝男人质问。
顾不上?那盆认真培育的花,谢冯笙将挡在腿侧的桌板推开,快步挪到她身边。
右侧手?腕戴着记录病人信息的腕带,他再没精力注意隐藏,用拇指指腹拭去?那滴悬挂眼睫,要坠不坠的泪水。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面对麦穗,谢冯笙像是将那些运用得?炉火纯青的沟通技巧全然抛之脑后,只剩面对心仪对象的本能?,笨拙又?生?硬地剖析心意。
麦穗不领情?,抬手?拂去?他的手?掌,拔高声调反驳:“你有问过我的想法吗?是不是未来?的某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离开,只剩我一个人像笨蛋一样,被你骗得?团团转,你还?在觉得?这是为了我好?”
连续堆积的情?绪突然爆发,那双清澈眼眸被受伤与愤怒填充,压抑的哽咽声在寂寥环境中格外清晰,麦穗的肩膀跟随胸腔起伏,有节奏地颤抖。
她用力咬着下唇,从牙齿缝隙中挤出一句话:“我不需要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为我好。”
一年前的深夜,麦穗选择接受现实,平静离开,从来?不是因为将这段感情?放下了。
恰恰相反,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麦穗很在乎谢冯笙的感受。
没有人比她更爱他。
只要谢冯笙想,她愿意放手?成全,帮他实现筹谋十余年的计划。
但这并不意味着麦穗可以接受谢冯笙在这等?重要事情?上?有所隐瞒。
麦穗抽噎一声,深吸口气平复呼吸,手?背将顺着眼尾滚落的泪水擦去?。
她扬起下巴,轻颤着嗓音反问:“你是不是忘了,四年前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你提醒过,我们不是只有夫妻这一种关系。即便?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也有权利知道你真实的身体状况。”
无数细小针尖凭空出现,随麦穗落下的眼泪,一下接一下刺在谢冯笙的心脏上?,带来?密集且难以忍受的持续痛感。
谢冯笙无声摇头,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自山城相遇时起,麦穗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像是控制着他所有情?绪的开关。
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被人下了蛊,否则怎么会因为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女孩方寸大乱,丢失维持十多?年的原则。
但从决定带麦穗长?宁那日起,谢冯笙早已认清自己的真心,只是不愿因此被有心人利用,才?选择了交易利用这种欲盖弥彰的烂借口。
只要她开心,他可以在连续加班几小时后的凌晨,如同?心思稚嫩的学生?一般,陪麦穗在二十四小时开业的店铺,用她的专属折扣卡吃一顿火锅,再沿着幽静无人的小路,徒步走回住处。
回想母亲冯有仪还?在世时,曾经和他讲过的话:“喜欢一个人,就是倾尽所有,让她开心,让她无忧无虑。”
可事到如今,麦穗却?因为他站在分岔路口时的错误选择与坚持,一次又?一次妥协、红眼、流泪,谢冯笙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眼睑快速翕动几下,他试探性抬起手?臂,将面前强撑着精神,扮演咄咄逼人姿态的女人紧紧拥进怀里。
一切都十分顺理成章,麦穗并不意外谢冯笙这番举动。脸颊在男人解开两粒扣子的衣领处蹭了蹭,她再难压制情?绪外泄,自然垂落身侧的手?臂抬起,锢住谢冯笙的窄腰,用力收拢。
呜咽阵阵,胸前一块衣襟被泪水打湿,紧贴着谢冯笙的胸膛。
相隔的薄薄一层衣料好似并不存在,他们从彼此相接的皮肤间汲取温度与养料,供养即将盛开的花朵生?长?。
半晌过后,谢冯笙抬手?,掌心覆在麦穗脑后,软着嗓子安抚:“不哭了,好不好。”
那份被岑淮颂递来?的资料早已事无巨细交代了谢冯笙的情?况。为使病情?稳定,家属要尽可能?让病人保持情?绪稳定,心情?舒畅。
麦穗细细回想着,将埋在对方胸前的脑袋上?下摇摆。她并没有立刻把?头抬起来?,后知后觉为自己方才?的表现感到脸热,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尽数擦在那件价值不菲的白衬衫上?。
等?了好一会,估摸着两颊与耳尖的热意已经消退散,麦穗才?从男人怀里退出来?。
谢冯笙握上?那截白皙纤细的腕骨,拉她到一侧沙发上?落座,麦穗瓮声瓮气地开口:“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我知道。”谢冯笙认真嗯了一声,提起茶案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不容拒绝塞进麦穗手?里,“等?你有时间有心情?,可以慢慢找我清算。”
麦穗捧着水杯小口喝着,面对这几句讨好的求饶不为所动,直言阐述想要求解的问题:“你的主治医师是哪一位,我要找她交流一下。”
“她今天下午不在,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请她过来?。”怀疑的眼神落在身上?,谢冯笙放下玻璃杯,双手?扳过麦穗的肩膀,使两人视线处在同?一水平面。他信誓旦旦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人已经在这里了,我怎么敢再有所欺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