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 by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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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汤心头一跳。他见刘彻面上带笑,不似是质问自己,便出言应和道:“肯定是的。”
刘彻淡淡说道:“这样啊。”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随意地和张汤聊起了别的事。
等张汤退下后,刘彻心情不太好。他正琢磨着要做点什么换换心情,就听人说卫青来了。
刘彻便又倚了回去,让人把卫青请进来。
卫青是给刘彻送信来的,霍善那小子把他家当中转站了,托他帮忙让人给各处送信。至于他们叔侄俩写给刘彻的“家书”,那自然得卫青亲自当信使,过来汇报正经事务时顺便带过来。
刘彻目前对讨论正经事务没什么兴致,听说有霍善他们的来信后便叫卫青先拿出来给他看看。
卫青依言把信递过去。
刘彻倚着靠背展开信懒洋洋地读了起来。
霍善写这种信从来不提江夏郡出了什么新鲜事,整天讲他们在那边怎么吃喝玩乐,非常适合拿来放松心情。
这次也一样,这次霍善在信中不仅讲了适合冬天各种吃吃喝喝,还介绍了十二星座的玩法。
提到这种轻松好玩的迷信活动,那可就是正中刘彻的心巴了。
不错,不错,等他来验证一番。
于是刘彻转头看向旁边正襟危坐的现成验证对象:“卫青你生辰是哪天来着?”
卫青:?

刘彻手底下有太卜这么个衙署, 里头全是各个流派的术数高手。
董仲舒和司马迁给霍善举的那个各说纷纭的例子就是发生在这个官方迷信机构里头的。
除了这种过了明路的流派,刘彻还来者不拒地在上林苑里设立了许多神祠,给每一个自称能通神的家伙一个家。
当然,要是被他发现对方其实通不了神, 他就把对方给噶了。
上个月有人忽悠刘彻喝露水送玉屑可以长生, 刘彻先是想起李时珍曾与那位赵正说起服黄金吞白玉以及嗑丹药的危害……
接着他又想起霍善在宫里住的那段时间拉着刘据做小实验,说是要对比露水和井水哪个更干净。
……结果发现看似晶莹剔透的露水, 原来居然那么脏!
霍善还给他们说起露珠成因, 说是跟珍珠一样需要裹着点什么才能凝结成露。
至于裹的是什么, 看看那沉淀下来的灰尘就知道了。
很明显,天天喝露水不会成仙, 只会变成喝了一肚子灰的傻子。
这些想法在刘彻脑海里过了一遍, 刘彻看向那个忽悠自己喝露水服白玉的家伙就觉得对方在骗自己。
总有刁民想害朕!
这种怀疑在刘彻看到江夏那边送过来的皮影戏时达到了顶点。
嗯, 这个投影怎么瞧着有点熟悉?像极了对方说可以让自己见到已故美人时的情景, 如果是把肖似的人影影影绰绰地投影在帐幔之上,估摸着就是他那天见到的“鬼魂”了……
再想想对方蒙骗自己的其他手段, 刘彻觉得自己又是给对方封将军又是给对方赏赐,着实是被人当傻子耍了!
刘彻悄无声息地把人给处理了, 决定当这段黑历史没发生过。
星象这东西自古以来都有专人在研究, 刘彻闲着没事也读过几本这方面的书,但里头讲的东西大多都玄之又玄,连星宫名字都不大好记。
霍善列的十二星座表就不一样了,这表格不仅清晰明了, 还可以轻松落实到具体的人身上。一看就很适合拿来解闷!
刘彻跟卫青对了对这直接明了的星座命理, 心情总算是松快了不少。
卫青正要退下, 就听人说减宣来了。
卫青起身。
刘彻笑道:“你急着走做什么?减宣还是你举荐的。”
卫青便又坐回去旁听刘彻和减宣的对话。
减宣确实是卫青去河西买马时瞧见的,他把减宣举荐给刘彻, 刘彻也用着挺顺手。
他很擅长按照刘彻的心意办事,小问题到了他手里可以变成大问题,小罪落到他手里能变成大罪,刘彻有想整治什么人的脏活累活可以放心交给他去处理。
当初主父偃一案办成九族全诛,就是减宣这人经手的。
这次赵王上书举报张汤可能和他手底下的得力助手鲁谒居密谋“大事”,刘彻就交给减宣去办。
减宣和张汤向来不和,张汤本人又是经不住查的。他很快撬开了相关人士的嘴巴,得知了张汤和鲁谒居合谋罗织罪名陷害并杀害前御史中丞的事。
果然,当上司的怎么可能跑去给下属按脚,可见他必然心里有鬼!
减宣一得到口供,马上来禀报给刘彻听。
张汤是什么样的人刘彻当然是清楚的,当初刘彻暗示张汤自己对某个臣子不喜,张汤就会意地以“腹诽”的罪名把对方给弄死了。
腹诽这种罪名就是张汤创造的,你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你在心里诽谤了陛下与朝政,你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有这么一个罪名横在前头,现在敢在刘彻面前说“不”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
有过“腹诽”的先例,刘彻心里已经认定张汤确实和他那下属一唱一和地弄死了前御史中丞……叫什么来着?
算了,那不重要。
其实刘彻心里头不是很在意张汤这种排除异己的行为,毕竟谁给他干活都一样,只要能力到位就行了。
刘彻在意的是张汤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他。
减宣这汇报若是早来几天或者晚来几天,刘彻都不会把两件事连起来给张汤定罪。
现在他只觉得张汤心已经被养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能顺着他心意办事的心腹爱臣了。
刘彻摆摆手让减宣先退下。
他看向一直没有作声的卫青,笑道:“你举荐的减宣办事能力倒是不输张汤。”
卫青听刘彻语带笑意,话中却有让减宣取代张汤之意,知道张汤恐怕要遭殃了。
张汤以得圣心而凌驾于丞相之上,失了圣心怕是想退都退不了——就算他自己甘心退下去,别人都不可能让他退。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许多事本就只在刘彻一念之间。
卫青本想说点什么,思量过后终究也只是在心里喟叹一声,口中回道:“青的眼光哪有陛下的眼光好。”
刘彻听后哈哈一笑,没再和卫青继续聊张汤的事。
长安城中的风诡云谲,远在江夏郡的霍善等人并不知晓。
随着真正的寒冬腊月到来,府衙的事越发少了,霍善便时常到医馆里坐诊。
入了腊月,霍善收到了周山的请求,求他过去为祖逖看诊。
一个医者的出现救不了整个时代,该来的还是要来。
祖逖收复的河南郡还是被东晋朝廷派人过来摘了果子,而他一如史书记载的那样忧愤病倒。
近来祖逖每日强打着精神走在黄河边上,考虑着该如何守住好不容易整合好的河南诸地。
即使霍善给他们送了一些番薯种子和占城稻种子,两三年的功夫还是没办法起到什么颠覆性的变化。
只能说挨饿的人兴许少了。
霍善见到祖逖的时候,祖逖叹着气道:“我说了别让周山喊你来,他还是把你请来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身上有股彪悍匪气的爽朗汉子,此时情绪却明显有些低落。
以前他是不爱叹气的。
最初没有武器、没有军费,他敢直接带人蒙面当强盗抢江南那些世家大族去,天生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领袖气质。
许是因为他这作风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朝中没有任何人支持他平定北方,反而派个南人来接手他好不容易归拢好的河南郡。
祖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倒下,可是心底那股气偏就是……咽不下去,也发作不出来。
霍善直言不讳:“你这样,我救不了你。”
祖逖道:“可能这就是天意。”
霍善心里发闷。
祖逖对周山道:“走,你抱上小神医,我们到黄河边上走走。”
周山已经十八岁,由祖逖做主娶了祖逖的小女儿,如今是祖逖的乘龙快婿了。他随军后便跟在祖逖左右,饭都是跟着祖逖一起吃的,养出了挺拔的身姿,抱着霍善跟在祖逖身边显得非常轻松。
祖逖的身形倒是显得有点伛偻了。
祖逖转头问被周山抱起来的霍善:“你见过黄河吗?”
霍善绝不承认自己是没见识的小孩儿,麻溜回道:“黄河有什么稀奇的,我还在长江里看到过江豚呢!”
见霍善一脸骄傲,祖逖朗笑一声,夸道:“看来你年纪不大,去过的地方却比许多人要多得多。”
一行人行至黄河边上,只见两岸俱是黄褐色的土地,那激荡的河水似也浊浪滔滔。
这是与长江不太一样的壮阔景象。
霍善看着觉得很新鲜,要周山把他放下地,跑到岸边“哇哇哇”地直叫。
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想装作很有见识。
祖逖又忍不住笑了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笑了。
祖逖带着霍善和周山在黄河边上走了很久很久,偶尔三个人停下来说说话,偶尔又只是他和周山聊着接下来的筑城安排。
看起来似乎精神了许多。
霍善回到他们住处后给祖逖又把了把脉,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好转。他找孙思邈他们在医馆里会诊,孙思邈他们也只斟酌着开了药,说是喝着试试看。
但应该不会有太好的效果。
他这是忧愤成疾,药石无用。倘若是寻常人的话,也可以利用情志疗法激发患者的生机,可他这是北定中原无望之愤、家国动荡难安之忧,哪怕是他自己的生死也绝不可能把它盖过去,约等于无解。
就算再找十个八个名医来会诊也无济于事。
霍善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一直到回去的时候,霍善都还有些郁闷。
周山心里有些愧疚,这不该是一个小孩儿该承受的,他本来根本不必那么早直面生死。
可不确定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终归还是不死心,因为祖逖对他是真的很好。
而且如今河南郡的好局面也确实是祖逖一手开创的,没了祖逖,一切都将如沙般被风吹散。
这并非他悲观,而是他们早就从霍善嘴里听到过的未来。
那不是一个很好的未来。
倘若他们什么都不去做,等待他们的将是长达一百多年的黑暗时代。
周山蹲到霍善面前,说道:“你能过来已经很好了。”
霍善道:“我没有帮上忙。”
周山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想要强求而已。”他顿了顿,“以后的路,我们会自己好好走。”
霍善见周山没有太沮丧,总算没那么不开心了。他抬手像个小大人似的摸摸周山的脑袋,说道:“如果你生病或受伤了,还是要找我。”
周山“嗯”地应了一声,目送霍善消失在自己眼前。
兴许很多事情都是上天注定的,但也有天命以外的东西。
比如他遇到霍善这么一位小神医就是不曾被记入史书的变数。
他会努力成为更大的变数。

第235章
霍善早上起得很早, 刷完牙洗完脸就蹲在园圃边用指头戳那经冬的泥土,瞧着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李长生见霍善一大早在那玩泥巴,走过去蹲到他身边问:“怎么了?”
霍善鼓了鼓脸颊,想说点什么, 又不知该怎么讲, 只能郁闷地说道:“周山让我去帮忙,我没帮上。”
祖逖扛着朝廷勉为其难交付给他的大旗自行招兵买马收复河南, 底下的人都抱着克定中原的强烈决心跟着他冲锋陷阵。
正是因为扛着这样一面大旗, 祖逖才不得不在朝廷派人过来接手河南郡的时候把一切交出去。
外敌都还没平息, 哪里能再起内乱?
是以哪怕明知未来会走向什么方向,祖逖也只能时常拖着病躯远眺黄河另一边的河北。
他的祖辈埋在那里, 他的故友也死在那里, 而他却连渡河的机会都没有。如何甘心, 这叫他如何甘心!
那种深入骨髓的忧与恨, 祖逖分明没有说出口,却怎么藏都藏不住。
霍善向来是敏感的, 一见面他就感受出来了,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李长生知道他肯定又跑去别的地方待了几天, 他伸手摸摸霍善的脑袋, 耐心劝说道:“每个人能做到的事都是有限的。”
“就好像想修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土路,那也得许多人分工合作才能修成。”
“你今年才刚满六岁,而你碰到的许多事又不是修一两条土路可以解决,帮不上忙是很正常的事, 凡事只要尽心尽力去做便没有人会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更不要太难过。”
“我们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慢慢长大。”
不管是作为医者救死扶伤也好, 还是参与到别人的“大事”里去也罢,都不是一个六岁小孩的责任。
李长生少年时见过许多飞蛾扑火般奔赴死局的人, 也听说过历代墨家弟子是如何重诺轻生,所以最初并没有对两个徒弟提及自己的师承。
若非后来出现太多变故,他多希望霍善他们能当个寻常小孩,无忧无虑地健康成长,永远不必去走那些太难走的路。
霍善听出李长生语气里的怅然,转过头去便对上了李长生黯淡的目光。他马上说道:“我不难过了!”
李长生笑了笑,掩去眼底的担忧与缅怀,点着头说道:“你不开心,我们都会担心的。”他领着霍善去取井水把手洗干净。
霍善乖乖听话,但洗净手后又说道:“我想去找爹。”
他和李长生说起祖逖的情况。
明明有他在,祖逖的病还是没办法治,他很担心霍去病是不是也会如李时珍他们讲的那样早早病逝。
他等不及休沐日了,今天就想去找霍去病确认一下。
李长生没反对霍善去军屯,但还是拿出嬴政的例子来宽慰他,若是一切当真没法改变的话,始皇陵早就该迎接它的主人了。
现在嬴政那边的局势不是稳中向好吗?听说嬴政还让……刘邦去负责修长城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霍善被李长生这么一安慰,果然又振作起来了,精神抖擞地去吃早饭。
并和刘据说起自己要去军屯探望霍去病的事。
刘据关心地道:“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霍善道:“我不怕冷的!”
刘据马上换了立场:“那我也去。”
霍善道:“你怕冷,不能冻坏了。”他学着刘据的话关心回去,“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刘据被他给逗笑了,小小年纪的,说起话来怎么这么气人。
他也知道自己是太子,能出来过这么久松快日子已是难得,真要出去吹冷风把自己冻病了,任安他们一定会哭着喊着让刘彻把他带回长安去。
任安等人跟着他们出发时,应当也没想到他会在江夏郡待这么久。
说不定心里还有些埋怨他。
江夏离长安这么远,他们在这边有没有实职,着实是耽误他们了。正好霍善去找霍去病,他也应当与任安他们聊聊,安抚一下他们的情绪。
霍善不知刘据如今已经大有长进,与刘据讲了一声便喊上金日磾出门去了。
刘据去石庆那儿上课,石庆见刘据是一个人来的,忍不住问了一嘴。
他在江夏郡这边待久了,见多了江夏郡这边的变化,对霍善已经没了最初的瞧不上眼。
就像当初司马迁临时给他们代课那样,霍善来蹭课瞎提问的时候他头疼,霍善不来吧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我都准备好怎么应付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你居然不来?!
刘据道:“他去寻表兄了。”
石庆心道,这父子俩感情倒是好。
霍去病年纪也不小了,陛下要他考虑终身大事他都不应声,据说就是不想这娃儿受委屈。
这就有些不像样了,哪个像霍去病这个身份的人不是家里妻妾成群?
何况光看陛下对霍善这小子的喜爱劲,谁也不会不长眼地去欺负他。
估摸着是霍去病这人眼光高谁都看不上,拿儿子当由头拒绝别人给他说亲。
这到底只是人家的家事,石庆也没有多说什么,趁着没霍善捣乱专心给刘据讲学。
另一边,霍善骑着他家霍小花出了城,迎着凛冽的朔风一路往霍去病所在的军屯而去。
金日磾领着人护卫在霍善左右,一直关注着霍善骑着的马有没有异状。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来到了军屯之外。
守在营寨前的士兵见是霍善来了,赶忙把他往里头领,嘴里问道:“府君怎么过来了?”
霍善直言不讳:“想爹了!”
领路的士兵听得愣了愣,接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霍善这位太守年纪虽小,给江夏郡带来的变化却着实不小,走到哪都能听到当地人对他的夸赞。只不过别人夸得再神乎其神,他们的小太守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对父母仍怀有小娃娃才有的濡慕之情。
这让他想起家中那刚被接过来没多久的孩子,等他轮值完了,回到家不仅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饭菜,还可以与妻儿好好亲近一番,想想就觉得最近的鬼天气也不那么冷了。
士兵把霍善领到霍去病住处外头。
很快有人进去通传。
那人才进去没一会,霍去病就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出来。
他伸手抱起吹了一路冷风的霍善,边往里走边问:“怎么过来了?”
当着霍去病的面,霍善还是那个答案:“想爹了!”说完他环抱住霍去病的脖子,用暖乎乎的脸蛋在霍去病颈边一阵乱蹭。
霍去病道:“你叫人来给我说一声,我去西陵城找你就好。”
霍善道:“不想等!”
霍去病让其他人都下去,问霍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有人欺负你了?”
霍去病猜测。
霍善摇了摇头,有些郁闷地把祖逖那边的事讲给霍去病听。
一边讲,他还一边给霍去病诊脉。
虽然霍善嘴上没说什么担心霍去病的话,霍去病却还是能感受到他的不安,所以很配合霍善的诊问,霍善想怎么给他检查就随他怎么给他怎么检查。
等到确定霍去病的身体如今再康健不过,霍善一路上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爹你肯定能活一百岁!”
霍善放下豪言。
霍去病笑着应:“好。”他伸手揉了揉霍善的脑袋,“他们那边若是有什么难题,你可以跟我或者其他人说,我们虽然不能过去帮忙,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霍去病见过周山,那少年郎虽然话不多,却有着一双幽深坚毅的眼睛。
应当不会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至于能不能把他们的建议付诸实践,那就得看对方的能力和运气了。
霍善没考虑那么多,听了霍去病的话后高兴起来:“好!”
霍善当晚便直接睡在军屯上。
第二天一早他更是开始满军屯溜达。
相比军屯刚开垦时的简陋,如今这个军屯已经有了小型城邑的规模,早上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显见是不少人都把自己的家小接了过来准备定居江夏。
这还只是其中一处军屯,更多拖家带口的士兵被安排在长江对岸。
那边的人口本来挺少的,大半荒地都被开垦了,瓷窑的活也不缺人干。
在这个不管种植业还是制造业都依然以人力为主的时代,人口才是发展的根本。
霍善一向很能交朋友,就霍去病去安排士兵今天操练内容的功夫,他已经跟周围的小孩子打成一片,正跑去人家家里顺出一堆红薯来,齐心协力搭土窑在田间烤红薯。
霍去病忙完正事回来一看,霍善啃他自己烤出来的红薯啃得嘴巴乌漆嘛黑。
其他小孩也没好到哪里去。
霍去病把他领回去洗手洗脸,准备亲自送他回城去。
再让他多待几天,他说不准要撺掇别家小孩把家里的存粮都给嚯嚯光。
霍善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了,爹你不用送我!”
霍去病道:“我也有些事要去找你叔父他们商量。”
霍善这才没有坚持不让霍去病送他回去。
这才出来一天,霍去病带着他回到西陵城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凑上来问:“府君昨儿去哪了?”
语气里很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霍善便让骑马带着他的霍去病慢慢骑,以便他一路跟人唠嗑过去。
接下来两个月再没出什么岔子,江夏郡顺顺利利地度过了又一个冬天。
只是长安那边的冬天却过得不太太平。
先是御史大夫张汤下狱后在狱中自杀,刘彻发现他死后家中钱财只有不到五百金,全是他昔日赏赐,于是反应过来前面应当是有人诬陷他勾连商贾。
刘彻读完张汤在狱中写给他的遗书,后悔了。
但是他觉得这不是他的错,是诬陷张汤的人的错。
所以他把朱买臣等丞相府长史全杀了,还把丞相庄青翟下狱。
这无疑是告诉庄青翟:朕现在很不高兴,死你还是死你全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庄青翟很识趣地吞药自杀了。
一时间朝中风云变幻。
为了不让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刘彻下旨让人跑江夏郡一趟,把太子太傅石庆给召回来当新任御史大夫。
酷吏用多了,偶尔也得让朝野上下喘口气,这石庆一向不爱多事,当了御史大夫肯定也不会乱说话。
接着又挑了个新的倒霉蛋来当丞相。
刘彻一时半会不想朝中再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这些事本来和江夏郡没什么关系,但是过来召石庆回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汤的儿子张安世。
张安世升官了,而且刘彻让他宣完旨意不用急着回长安,接下来跟在太子身边任职。
算是对张汤之死的补偿。
李时珍见了他便忍不住跟霍善感慨了半天,说没想到张汤居然还是这个死法。

霍善经李时珍这么一提, 也想起来了,当时他才刚回到长安呢,李时珍就给他讲了许多朝中的名人轶事,其中就包括朱买臣是怎么个死法。
朱买臣就是卷入丞相和御史大夫的斗争中被杀的, 他自己也有点怨恨张汤发迹以后瞧不起他, 在诬陷张汤这件事上面表现得格外积极。
只是当时霍善压根不认识这些人,听了也就听了, 根本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时隔两年多, 这事居然还是发生了。
事已至此, 多说也无益。
自汉文帝下了传说中的“短丧诏”,在一定时期内守孝期就从三年缩减成三十六天。
连天子都以日代月了, 普通人难道敢比天子还隆重?所以天下士庶都引为常例, 基本不按儒家的规矩来办事, 守孝满三十六天便除服返岗干活。
张汤是死在狱中的, 丧礼办得非常简陋,说是草草下葬也不为过。
张安世上头还有兄长, 许多事也轮不到他来插手,所以他除服以后便被派出来办事。
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 容色有些憔悴, 但没有表现出半点怨愤,见了刘据这个太子也是恭恭敬敬行礼。
刘据也听闻了张汤自杀的事。
长安狱中自我了结的人多不胜数,只是在此之前刘彻可是无论大事小事都爱跟张汤商量的,没想到一转眼就把张汤给下狱了。
刘据不太了解长安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了张安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便让张安世暂且在府衙中安顿下来。
等张安世退下后, 刘据才私下和霍善商量起来,问问该怎么安排这个张安世好。
刘彻都把人安排到江夏郡来了, 他若是把人干晾着也不太好。
霍善虽知道张安世是张汤儿子,却不了解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霍善紧急呼叫苏轼他们帮忙查查。
很快地,霍善便知晓张安世其人能力出众,后来还被汉宣帝列入麒麟阁。
麒麟阁就是汉宣帝设立的大汉功臣榜,榜首第一人是他叔霍光,接着就是这张安世了。
霍善再看第三位,韩增,也有点耳熟,好像苏武上次回长安后从郎署里把他给薅来江夏郡干活了,是韩说的儿子。
哦,苏武本人也在上面。
上头还有个熟人,赵充国,目前负责统管南方屯田事务。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么多麒麟阁功臣竟在我身边!
张安世其人,性格跟张汤不太一样,他为人低调内敛、节俭谦和。
而且记性特别好。
据说有次刘彻出巡时丢了三箱书,张安世一字不漏地把书上的内容全默写出来,刘彻得知后对他喜爱不已。
张安世他哥张贺,还是保全过汉宣帝的重要人物。
张贺曾是太子家臣,受巫蛊之乱牵连被撵去当了掖庭令,他在任期间命人悉心把刚出生数月的宣帝养大,还时不时跟在外朝为官的张安世夸汉宣帝天资聪颖、绝非凡人。
嗯,这汉宣帝是……太子叔他孙子。
他太子叔这孙子当皇帝干得还行,就是在他叔霍光死后杀了他叔全家……
霍善:。
这里头的原因挺复杂,无非是些涉及前朝和后宫的权力斗争,霍善看来看去只看出……嗯,霍家全家没了。
这还是麒麟阁第一功臣呢,看来大汉功臣当起来还怪危险的。
难怪史书记载张安世整天摆出一副“你来巴结我我就跟你绝交”的坚定态度,想来是先有亲爹横死在前,又有霍光全家覆灭在后,桩桩件件的教训叫他把谨慎小心刻进骨子里。
据说他平时穿的都是他妻子为他织的布衣,日子过得相当简朴。
正是因为张安世这种端谨至极的为人处事态度,他家儿孙也都被教育得很好——最好的证据就是张家侯位传了八代都没丢过。
霍善一番了解下来,用怪怪的眼神看向刘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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