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乐道:“行,你举荐的人我优先选用。只是你得用心点挑人,要是你举荐的人出了错你也是得挨罚的。”
霍善没想到自己给朝廷推荐人才还要被连坐,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刘彻道:“怎么?你觉得朝廷的职位是随便推荐个人都能上,推荐错了不需要负责任?”
霍善一琢磨,觉得刘彻说得有道理。
要是推荐后不用负责,那大家都不管对方能不能胜任,一股脑儿推自己亲近的人上去。
那还得了!
只怕整个天下都得乱套。
霍善认真点着脑袋应道:“我知道了!”
刘彻笑问:“所以你不准备推人了?”
霍善道:“才不是!”他和刘彻讲起自己的安排,他准备马上写信回去让霍光开科考试,再按照他们自己填报的岗位意向安排个郡内实践,由霍光他们统一培训过后再举荐给朝廷!
刘彻道:“你想得倒是挺周全。”
夸是这么夸,刘彻也没打算全指望一个小孩解决这个缺口,所以他很快召集众臣上朝讨论此事。
大汉一口气增加十几个郡的疆土,那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成就啊!
刘彻都想骑着新到手的汗血宝马出去遛个弯,好好听听外头的人到底是怎么夸他的了。
张骞买回来的这批大宛马最好的当然是刘彻他们给瓜分了, 别人那都是没机会碰的。
霍善年纪小,骑不得这么高大的马儿,但他一点都不气馁,还积极地给每匹大宛马都投喂了一遍。
并且提前预定了他爹那匹大宛马的马崽。
霍善这点小要求, 霍去病当然不会拒绝。
结果大宛马才到冠军侯府没两天, 就和霍善家的霍小黑看对眼了。
霍小黑通体雪白,只有蹄子是黑的, 被赵义他们养得油光水滑, 长相和身量在它们圈子里那是数一数二的好, 这次跟着霍善回冠军侯府后也受到不少长安名马的青睐。
只可惜它都看不上眼。
直至来了匹高大威猛的西域马……
也不知是因为两匹马都被霍善投喂过,还是因为它们真的一见倾心, 反正它们迅速成了一对儿。
霍善甚至差点目睹了它们造娃现场, 还是金日磾眼疾手快地把他眼睛捂住抱走了。
霍善表示这点事一点都不稀奇, 有什么不能看的?是不是看不起他的医家出身!
金日磾不吭声, 霍善怎么叭叭都行,他只管做事就好了。
霍善拿他没办法, 只能改为出去外面溜达。
主要是去祸害一下张骞。
刘彻已经决定让张骞再一趟西域,毕竟贸易这种事脸熟的去总比脸生的去好办。
霍善觉得张骞既然要带几百人的队伍出发, 两手空空地去多不好, 不如带点货去卖。
比如咱江夏郡这几年的茶叶就可以卖了。
好茶叶可以炒高价,差点的茶叶还能拿来做菜。这种神奇的东方树叶,品鉴过的人都说好!这样的大宝贝,一般人想买还买不着呢。
所以, 只要给你一批货, 你肯定能把它远销西域的对吧?!
张骞很想说, 我是持节出使,不是去卖货的。可霍善根本不给他机会, 又给他掏了好几样样品,都是他们江夏郡出产的,俨然要拜托张骞帮他去西域开个江夏展销会。
讲到后来霍善似乎也觉得挺不好意思,认为张骞带去的人还要扛着刘彻批给他出去撒币的本金,可能扛不动这么多货物,所以他这边可以出点人手跟着使团走!
张骞:“……”
知道了,你其实就是想让你们江夏商贾去西域开展销会。大汉境内那么大的市场,还不够你们江夏卖的吗?!
霍善分析得头头是道:“西域那么多珍奇货物,光靠使团肯定没法全运回来,大汉与西域通商是迟早的事。我们只是先去打个前站,以后这条商路肯定会越来越热闹!”
以江夏郡这些商品的热销程度,在大汉境内自然是不愁卖的,只不过这条商路的意义不仅在于赚不赚钱,还关乎朝廷愿不愿意在河西四郡投入人力物力。
如果打下来的地方不能好好经营起来,那么就没法反驳韩安国他们口中的“这疆土打下来也没什么用”了。
这可都是他舅公和他爹曾经的军功,要是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只要有能力的话他肯定要向质疑的人证明……没有任何一片疆土是没用的!
霍善准备让人去考察河西诸郡哪里适合种棉花来着。
那边的阳光特别好,还常年少雨,比江夏郡更适合棉花生长。
每一片土地都有用得很!
霍善一点都不见外,拉着张骞吧啦吧啦了一通,讲得张骞都感觉出使要是不带上一串商队都对不起大汉、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天下黔首。
张骞:。
张骞能说什么,张骞只能应了下来。
得了张骞的点头,霍善又跑去跟刘彻叭叭,咱这个到西域开展销会的计划,张骞听了都说好!河西诸郡的建设工作要抓紧了啊!
刘彻笑骂:“你年纪不大,心却不小,都安排起朝廷的工作来了。要不你别回江夏郡了,索性由你去负责河西吧。”
霍善跃跃欲试:“可以吗?”他都把江夏郡转悠了好几圈了,要是换他去河西他也是愿意的。
刘彻见他还真动了心,马上无情地否决他的想法:“不可以。”
霍善“哦”了一声。
一副蔫了吧唧的失望模样。
刘彻乐了。
这孩子跟霍去病一样,从小就想着帮他分忧。可这种苦差事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能让一个小娃娃跑去吃这份苦头?朝廷又不是没别人了。
刘彻心里越发喜爱霍善这娃儿,便让他在宫里多住几日,和太子一起多认识点长安小辈。
每天想接娃回家都无功而返的霍去病:“……”
怎么回到长安后他和自家娃儿见面的次数还不如待在江夏郡?
霍善倒是个上哪儿都能住得很习惯的,既然刘彻让他跟着太子交朋友,他就热情地跟人聊了起来。
聊天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待在长安是不是很闷?是不是有许多想法施展不开?在长辈眼皮底子是不是偶尔有种喘不过来的难受?想不想拥有长辈们不愿意给你的自由和机遇?
来吧,江夏郡欢迎你!
等你们历练出来了,还会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你们去翱翔!
目前我们手头有南方大开发计划以及西北大开发计划可供你们选择!
什么?你只想好好读书,不想自由飞翔?
那你想不想……时常听当世大儒董仲舒讲课?没错,对的,董仲舒就在我们江夏郡。
什么?你家中有老人不能远游?你家中那位老人家身体健朗不?要不要来我们江夏郡养老……我们江夏郡那养老条件哟,董仲舒去了都说好!
闲着也是闲着,霍善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白费唇舌,来一个聊一个,来一双聊一双。
聊得人家小年轻们心潮澎湃,每次见过太子以后就跑回家表示要追随太子前去江夏郡建功立业。
众朝臣:?!
怎么回事?他们在朝中勤勤恳恳建设大汉,一转头自家孩子怎么被人忽悠瘸了?
……自己想去江夏郡就算了,为什么还仗着隔代亲跑去撒娇扮痴游说家中的祖父母跟他们一起去?!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太子刘据领着霍善在未央宫中瞎溜达的时候,总感觉路上遇到的朝臣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他们怎么都这样看着我们?”
刘据暗自和霍善嘀咕。
霍善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久没见到你了,想多看你几眼吧。”
刘据虽然觉得霍善这说法不太靠谱,但也找不出别的原因,只能继续与霍善一起环未央宫完成当天的遛弯。
还是到刘彻把他俩拎过去问他们是怎么把人忽悠到非跟着他们走不可的,刘据才回过味来:敢情是霍善的小锄头挥得太好,人家当爹的才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
霍善可不会怯场,当着刘彻的面又把自己给小年轻们画的大饼给吹嘘了一遍。
什么叫两越彻底归化,什么把江南变成鱼米之乡,什么让西北商路通畅,好听的话简直张口就来……还句句都说到刘彻心坎上!
要不,让太子待在长安,换他去江夏郡?
第243章
刘彻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毕竟是个爱享受的人,未央宫这么大他住着都觉得不够舒坦,还要在上林苑扩建个建章宫。
江夏郡那太守府糊弄一下太子还好,要他久住就不太够了。若非霍善确实能捣鼓出很多新鲜玩意供他享用, 刘彻上次也不可能在江夏郡待那么久。
刘彻看向旁边的太子, 问道:“你还想去江夏?”
许是因为孩子在自己面前晃荡的次数少了,刘彻看自家娃反而顺眼了许多。
当父母的大抵都是这样的, 只要孩子在自己面前待满三天, 一准要上演些“父慈子孝”或者“母慈子孝”的场面, 不是你嫌弃我就是我嫌弃你。
何况刘据在霍善的影响之下,大事小事都写信给刘彻叨叨几句, 有什么拿不准的问题还诚诚恳恳地在信里询问刘彻的意见, 勉勉强强也让刘彻渐渐生出点老父亲的慈心来。
自古以来都没有把太子扔那么远的道理, 这样做很容易叫旁人生出点不该有的心思。
刘据理了理思路, 才对刘彻说道:“父皇春秋正盛,孩儿不管去哪儿心里都是踏实的。”
他如实和刘彻聊起自己的想法:如今两越内属、河西建郡, 大汉的疆域已经太大了,大到朝廷很难全面掌控。他想认真在地方上多听听多看看, 争取以后能为刘彻分忧。
刘彻本来正随意地把玩着颗圆润剔透的玉珠, 听了刘据的话后手微微顿了顿,终于正眼打量起自己这个长子来。
他年近三十才得了这个儿子,最初他对这个孩子的降生当然也是满怀期待的,只是随着这孩子年纪渐长, 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出众之处。
刘彻生来就轻易得到最好的一切, 心里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继承人必须是最好的, 所以对于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刘据有点不满意。
刘据在江夏郡的这两年每日跟着霍善出去遛弯,平日里也没少锻炼骑射功夫, 身量咻咻咻地拔高,如今瞧着已经是个姿容秀挺的少年郎。
这模样倒还算拿得出手。
说起话来也比以前言之有物多了。
既然刘据有这样的胆识,刘彻便也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悠悠然地听两个小孩在他面前吹嘘什么南方大开发计划。
今年本就是个多事之秋,除却关东水患之外,长安城中也不算太平。
平阳公主家就很不安宁。
原因在于她的第二任丈夫与他父亲姬妾通奸,事情败露后畏罪自杀了。
平阳公主虽然已经是当了祖母的人了,可今年也才四十出头,不可能就这么寡着。
该找驸马还是得找。
依照汉制,公主的驸马要在列侯中选。
平阳公主看了一溜名单,没挑出哪个合心意的。
左右建议她不如选大将军卫青。
平阳公主听后只觉提议的人是在开玩笑,想也不想就否决道:“他是我们家出去的,以前经常跟在后面给我当随从,哪里能给我当丈夫?”
平阳公主本身的封号是信阳长公主,后来嫁给了平阳侯曹寿才被人以“平阳”二字称之。而卫青是平阳侯府家奴所生,少年时期来到平阳侯府当骑奴,负责在主家出行时骑马护卫在后。
王太后从入宫起就很受宠,平阳公主又是王太后与孝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自然是生来就集千宠万爱于一身。她与刘彻关系也颇为亲厚,早年刘彻与陈皇后无子,她才会悉心为刘彻张罗美人。
卫皇后本来就是她送到刘彻面前的,卫家如今再怎么显贵,平阳公主依然没把卫青列为夫婿人选。
只是听左右这么一提,平阳公主便想到了卫霍两家现在的风光,再想想卫青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光是相貌和年纪就比名单上那些家伙强多了。她弟弟娶了卫子夫,她儿子尚了卫长公主,两家早已亲如一家,她下嫁给卫青为什么不行?
平阳公主拿定了主意,便把这事给卫皇后讲了。
卫皇后听后觉得这桩姻缘很不错,平阳公主在宫外人脉甚广,可以帮得上太子的忙。她如今年纪渐长,早已不再得刘彻喜爱,平日里只管着宫中这点儿事,于前朝诸事实在插不上手。
卫皇后第一时间把这事去给刘彻讲了。
刘彻没想到平阳公主有这样的想法,先是愣了愣,接着便哈哈一笑:“挺好,这下我给他当姐夫,他也给我当姐夫。正好去病他们都在,找个好日子把这事儿给办了吧。”
对刘彻而言,让卫青和平阳公主成婚也就下个诏的事。
卫青得了诏,不少人都上前来恭贺他马上要尚公主。
他俱是笑着回应,看起来对这桩婚事也是颇为喜欢。
这毕竟是刘彻亲自下的旨意,卫青不可能在人前表露半点不满。何况他也没什么不满,平阳公主擅于交游,往后各方应酬有她出面张罗,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他对人情往来着实不是特别感兴趣。
就是被刘彻喊姐夫的时候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那纠结的模样乐得刘彻哈哈大笑。
平阳公主也在旁边直乐。
霍善被刘彻拎到宫里住着,也第一时间知道了这桩婚事。
这顿家宴霍善也有幸参与。
同时出席的还有平阳公主的儿子曹襄以及儿媳卫长公主。
再见到卫长公主这位表姑,霍善就从李时珍那儿听了一耳朵八卦,说是平阳公主的儿媳是他表姑卫长公主。
既然平阳公主已经守寡了,屈指一算,明年卫长公主也要守寡……
正好赶上刘彻被一个叫栾大的方士忽悠,刘彻给栾大封侯拜将不说,还把刚守寡的卫长公主嫁给他。没过多久,刘彻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于是怒而把栾大来了个一刀两断(腰斩)。可怜卫长公主才二十出头,就死了两个丈夫……
霍善:?
虽然早就知道他姨公这人不太靠谱,可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啊!
哪有来个方士就给对方封侯,还给他当将军的!
李时珍让霍善想想自己认回爹以后的经历。
没拜将但让他当了太守√
划重点:他当时才三四岁!
霍善:“……”
对哦,他姨公做起事来就是这么离谱,并不是这一天两天才这样的。
霍善是见过卫长公主的,当时还跟她儿子曹宗一块玩耍来着。倒是曹襄没怎么接触过,此时见曹襄也在这次家宴上,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
没看出什么病相啊。
霍善正纳闷着,卫长公主就把话题转到了霍善身上,主要是夸霍善那个御赐庄子,说是去年他们一家过去疗养了一段时间,曹襄父子俩的身体都好多了。她笑着说道:“阿宗他一直念叨着要去找你玩。”
霍善听后马上懂了,看来卫长公主一家去过庄子上的医馆,那边有华佗坐镇,应该给曹襄治过病了。
只要曹襄身体康健,卫长公主自然不会守寡,下嫁栾大之事肯定不会再发生。
这样挺好。
说明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曹宗比霍善大两岁,现在也在换牙期,霍善瞧着觉得怪亲切的。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俨然已经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唯一的问题是,在吃完家宴回平阳侯府的路上,曹宗开始跟卫长公主吵着说要……跟着霍善去江夏郡。
卫长公主:?????
怎么回事?
不是都两三年没见了吗?
犹记得当初这孩子跟霍善那小子也没见几面,就心心念念说要去人家庄子上玩——过去以后看到什么都想买。现在就更离谱了,一次吃了顿饭就要跟人家去江夏!
听说最近许多人都关起门来打孩子,原因是他们不知为何非要去江夏郡。当时卫长公主还觉得很荒谬,没想到一转眼这事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卫长公主去给自家姑姑兼婆母帮忙备嫁的时候忍不住和她说起这件事。
平阳公主笑道:“现在北边暂时没战事,不如你与阿襄带着宗儿去江夏郡转转,也让宗儿多跟据儿他们一起玩。你看据儿此前看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如今瞧着都壮实了许多。”
曹襄早些年也是跟着卫青去打过匈奴的,与长安城中许多坐吃山空的纨绔可不一样。不管刘彻出于什么心理把太子扔去江夏郡,卫长公主与太子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弟,趁着太子年纪还小姐弟俩多在一处待着总是好的。
别觉得血脉相连就不用悉心经营,刘彻的同母姐妹又不止她一个,可她的两个妹妹哪个能有她的风光?
感情这事儿,七分靠利益,三分靠相处。
卫长公主听后点点头,准备回去以后就与曹襄商量。
霍善哪里知道自己在长安城许多家长心中已经成为拐带他们家孩子的存在,他在琢磨着该给他舅公送什么大婚礼物呢。
虽然冠军侯府肯定会准备贺礼,但侯府是侯府,他是他!舅公对他那么好,他肯定得亲自给舅公送一份礼才行!
霍善把自己的苦恼给刘据一说,刘据也跟着苦恼了,不仅卫青是他舅舅,平阳公主还是他姑姑呢,他也得准备一份大礼。
霍善琢磨了两天,决定力邀刘据和卫伉他们一起来参与制作礼物——
弹棉花,做喜被!
他们还是小孩子,礼轻情意重嘛!
刘据欣然赞同,表示亲自做的礼物更有诚意。
绝对不是因为他没玩过弹棉花,对这个活动很感兴趣。
一群小子开始合力忙活起来。
得知此事的刘彻酸溜溜地对卫青说道:“朕都没盖过这几个小子亲手做的被子。”
并不知道自己将收获这么一件新婚礼物的卫青:?
弹棉花可不是个轻松活, 它算是体力活。
霍善人小,弹棉花用的吊弓都快比他高了,但他兴头最大,非要亲自弹上一轮, 所以大伙只能在边上看他兴冲冲地瞧着弹花锤梆梆梆地敲过去, 弹得满屋雪花纷飞。
刘据几人也被他兴高采烈的模样感染了,轮番上阵忙活了半天。
结果定睛一看, 离棉被做好还远着呢。
刘据在江夏郡也是有自己的棉被的, 此时见他们表兄弟表叔侄几人合力忙活了这么久都没做好一张棉被, 不由和霍善感慨起来:“做什么事都不容易。”
霍善一边点头认同一边继续兴致勃勃地梆梆梆。
刘据:“……”
还真是干什么事都这么来劲。
这时有人来报说汲黯来拜访。
霍善正在兴头上,听人说是汲黯, “哦”地应了一声, 继续梆梆梆。
大人来拜访大人, 跟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众人一阵沉默。
还是刘据让人去把汲黯领了过来。
汲黯年纪已经不小了, 属于退休后被刘彻强行返聘的老臣。不过虽然他推辞时表示自己年迈体衰干不了太守的活,实际上依然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儿。
就是今年关东水患严重, 黄河决口的问题一直没解决,所以汲黯看起来白发多了不少。
他迈步来到霍善组织弹棉花活动的地方, 就见霍善他们几个都戴着棉布口罩, 只露出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这是什么怪模样?
再看屋里飘飞的棉絮,汲黯很快猜出来了,这玩意大抵是避免吸入这些棉絮的。
霍善见到个陌生老头儿出现在门口,马上停下手里的动作, 依依不舍地将吊弓交给在旁边等着轮换的卫伉。
“您怎么来了?”霍善蹦到汲黯面前, 很热情地分汲黯一个口罩让他戴上, 一副老朋友见面的语气和人家闲唠起来。
汲黯道:“既然都到了长安,当然得亲自来跟你道个谢。”
从孝文皇帝那会儿开始, 黄河水患就接连不断地发生。十七年前黄河瓠子口决堤,朝廷想方设法治理至今,始终没有太好的成效。
汲黯的家乡濮阳毗邻瓠子口,最清楚这些年黄河水患给关东诸郡带来了多少厄难。
这次他拖着老迈的躯体来长安,就是希望能说服刘彻下定决心发动人力物力解决瓠子口的问题。
要不然下次再决口,关东诸郡又是一年白干。
所谓的关东就是函谷关以东,河南、山东是黄河水患的重灾区,像濮阳这些地方过去十几年的收成都不是很好,一到雨季就提心吊胆。
汲黯问道:“这就是棉花吗?”
汲黯听闻过去年江夏郡棉花丰收,也从江夏郡采购了几套棉衣,但并没有见过裸露在外的棉花。
霍善教完汲黯怎么戴口罩,才兴冲冲地点头给汲黯介绍了一番——看看这个棉花,只需要去掉棉籽就全是白白的棉絮了,多么无私的好花儿啊!
“您有没有文兴大发,想写信夸它一夸?”
霍善介绍完了,就开始怂恿汲黯写诗文。
汲黯:?
为什么突然绕到写文章上面了?
霍善就给汲黯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棉花推广计划,他想要培育出适合推广到各地的棉种,争取以后举国上下家家户户都种上棉花,一代代人都能有棉衣穿棉被盖。
现在棉衣卖得贵只是暂时的,将来棉花普及以后它就能成为寻常黔首也能用上的好东西了!
只是这个普及的过程不仅需要他们这边好好育种,还需要汲黯这样具有影响力的人将它推而广之,好叫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好东西。
霍善表示他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写出像老杜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感觉就可以了。
这句诗听得汲黯先是浑身一震。
接着就觉得……霍善莫不是拿他当消遣!
汲黯不由追问:“老杜是谁?”
霍善见汲黯感兴趣,便给他解释了一番,说老杜叫杜甫,字子美,特别会写诗,这首诗就是他老年写的,所以说是老杜。
霍善认得的是中年杜甫,还没有经历安史之乱的颠沛流离,诗风远没有后世所传扬的那般沉郁顿挫。
老杜的诗是苏轼他们给他讲的,说是杜甫可能不写这些诗了,他不知道实在有些可惜,所以偶尔聊起来时便给他念了许多首。
偶尔听了一耳朵“自己”的诗的杜甫:“……”
怎么感觉,后来的“自己”过得好惨。
像这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就是能上教科书的惨法!
这首本来就是元气淋漓、直抒胸臆的古体诗,即便跨越千年的时光也可以轻易感受到它的诸多妙处。
听霍善诵读完全诗,不仅汲黯为之震动,连刘据几人也颇有感触。
全诗分明只是写了一件极小的事,结语却写得如此磅礴有力,其中流露出来的胸怀着实令人钦佩!
汲黯道:“这样的诗我写不出来,尤其是‘安得广厦千万间’一句……”
霍善见汲黯打起了退堂鼓,马上给汲黯掰扯起来,说这句话其实也不是很难想的,老杜能写出来,他肯定也能!
要知道老杜本就是个“安得”体爱好者,写诗经常用“安得”来结尾,诸如“安得如鸟有羽翼,托身白云还故乡”“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之流。
据说这是效仿咱高祖的“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咱高祖那首《大风歌》的气势简直谁读谁知道!
汲黯道:“这句固然不难想,只是有那样的珠玉在前,旁人再写也不过是东施效颦。没有那样的胸怀、没有那样的境遇,是写不出那样的文章来的。”
霍善本有些失望,不想汲黯又说自己虽写不出那样的诗句,但也愿意尽力帮霍善将棉花推广开去。
只要霍善这边能拿出足够多的棉花和棉种,他们关东诸郡是肯定需要的!
提到这个,汲黯不免和霍善商量着看看江夏郡有没有多余的冬衣可以转售给关东诸郡。
今年关东诸郡遭了灾,不仅粮食遭了殃,桑麻也种不出来了,眼看天气马上就要转冷,也不知今年冬天该怎么过才好。
汲黯道:“我知道眼下你们江夏郡棉衣棉被的价钱一时半会下不来,但替换下来的冬衣冬被是不是可以折价转售到关东?”
霍善自是知道关东诸郡今年受灾有多严重的,他点着头说道:“我让我叔他们安排一下,看能不能收集起来运过去。”
光凭江夏一郡的旧衣被也没法尽数满足关东诸郡的需求,霍善便建议汲黯去找自家师父聊聊,趁着天气还没冷下来改进一下本郡的采煤技术。
只要完善好关于煤矿从开采到加工的生产过程,官府开采出来的煤矿完全可以供更多人取暖。
正好可以把那些可能熬不过冬天的人聚集起来干活,期间给他们供给食物和冬衣,这样大部分人都能安稳过冬了。听说晏子就是这么干的!
汲黯本来只是想来道谢的,没想到霍善还热心地给关东诸郡出谋划策。
他越看霍善越是喜欢,邀霍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到他家去做客。
小老头儿虽然脾气倔,但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谁都骂的。
汲黯走后,刘据才和霍善讨论起来:都说这汲黯脾气不好,怎地瞧着还挺慈眉善目的?
霍善怎么知道,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汲黯来着。
想到汲黯以前只要是他写信去问了,往往都会耐心地回信给他答疑解惑,霍善评价道:“可能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好人,所以大家都误会他了!”
刘据觉得很有道理。
几个小孩都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投身于伟大的弹棉花事业之中。
汲黯才走没多久,他们的“棉花屋”又迎来几个不速之客。
刘据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一看,嚯,我爹。
卫伉三兄弟跟着抬头一看,嚯,我们爹。
正埋头弹棉花的霍善一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