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 by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关灯
护眼

霍善当然不会拒绝,点着脑袋说道:“好!”
一行人齐齐寻孔丘去了。
负责跑腿的人在刘据跟着进门前把腊肉送了过来。
三人便一起提着腊肉叩响孔丘的房门。
孔丘正在房中就着初升的朝阳读书,听到叩门声后微微一怔,放下书说了句“进来”。
苏轼领着一大一小两孩子进屋,向孔丘呈上了束脩,而后正正经经地行了个弟子礼。
霍善和刘据没有执弟子礼,但也有样学样地呈上了束脩,他们是来当旁听生的!
孔丘顿了顿,还是收下了他们带来的腊肉,闲谈般与他们聊起百家诸子的学说。
他讲的并不是学说本身,而是纵谈其中蕴含的多种多样的思维方式。
刘据本来只是来凑热闹的,听着听着却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认真注意起苏轼和霍善的提问以及孔丘的回答。
竟忘了自己白天还要去上石庆他们的课。
石庆等不来自己的学生,派人去一打听,才知道刘据半路跟霍善跑了,正在听那位“丘先生”讲学。
石庆不是很高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这口气,准备亲自找过去看看那位“丘先生”到底有啥能耐。
结果路上石庆遇上董仲舒。
董仲舒今天休沐,司马迁这个学生正陪着他在太守府里遛弯,做足了学生该有的姿态,争取不给董仲舒一种“我好像被薅过来做牛做马”的糟糕感觉。
迎面见到一脸不乐的石庆,司马迁自然上前关怀了几句。
这一关怀,就得知刘据拎着束脩去聆听“丘先生”教诲的事。
董仲舒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一行人往孔丘住处走去,还未走到门边,却见窗外有几只入冬后还没往南飞的鸟儿立在低处的树枝上,仿佛也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众人脚步微顿,立在厚厚的布帘外听起了里面的问答来。
孔丘曾这样评价自己: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他是个一做起自己想做的事来就废寝忘食的人。
是以不到一旬的功夫,他便把百家诸子的学说读了大半,也认真观察过此地的世情世俗,为苏轼他们答疑解惑起来便没有囿于自己平生的所见所闻,给予的都是相当具有启发性的回答。
石庆本来是来找太子回去上课的,此时却不由得驻足于廊下静静听了起来,丝毫不顾外面寒风凛冽吹得人脸上生疼。
司马迁也不小心听得入了神,直至里头的讲学告一段落才回过味来。他转过头一看,只见董仲舒脸上的神色竟也有些惘然若失。
屋内的霍善并不知道外头多了几个两手空空偷偷蹭课的家伙。
听到孔丘让他把腊肉拿去煮了给大家一起吃,霍善立刻好奇地追问:“您以前收到的束脩也是煮了吃的吗?”
孔丘笑道:“腊肉不吃掉,难道把它放到腐坏发臭吗?”
一听孔丘说吃掉束脩是惯例,霍善便兴高采烈地盘算起这么多腊肉要怎么吃才好。

董仲舒等人是在屋内开始讨论腊肉吃法时, 才渐渐感觉到外面北风刮面,冷得厉害。
董仲舒与石庆对视一眼,两位年过六旬的老者相携入内。
霍善正跳下榻穿上自己的小靴子呢,就瞧见董仲舒几人进来了。他“咦”了一声, 问道:“你们怎么来啦?”
董仲舒道:“我们已经在门外听了好一会。”
霍善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 闻言便跑过去邀他们赶紧上榻坐下暖和暖和。
司马迁偷偷跟他讲过的,家有一老, 如有一宝, 他把人挖过来(留下来)是想把宝贝用起来, 可不能把他们给冻坏了。
董仲舒不知道自家学生有多殚精竭虑为江夏,只觉这孩子颇懂礼数。
苏轼一瞧见董仲舒等人来了, 也跟着霍善溜了, 一起研究今天的腊肉宴怎么吃去。
开玩笑, 他可不爱听正经人讨论来讨论去的。
还是提问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爽, 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坚决不聊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
刘据反应不够快, 没来得及跟着跑路,眼睁睁看着霍善和苏轼这一老一小很不讲义气地扔下他溜之大吉。
还把他提来的十条腊肉给顺走了, 说是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的, 今天这束脩统统都得下锅,不能少了任何一条。
等到跑远了,苏轼才哈哈笑道:“你这样撇下你太子叔是不是不太好?”
霍善振振有词:“他本来就是要上课的,逃课多不好!”
何况他太子叔要是也想跑的话, 可能就要跟石庆他们掰扯几句, 掰扯着掰扯着可能就走不了了。由此可见, 果断抛弃太子叔撒丫子跑路才是最优解!
苏轼觉得很有道理,两人便大摇大摆地拎着腊肉跑去庖屋表示今天阖府上下都能吃上这好东西!
别家的腊肉可能是直接晒干或熏干的, 霍善这些腊肉却是下足了盐的,特别能下饭。
在霍善两人的瞎指挥之下,什么蒸的炒的都来一份,他俩甚至还闲得要命地跑去砍了竹子来,说他俩要围炉烤竹筒饭吃。
他小伙伴夙小星最近爱上了数学,平时拿着霍善得知她新爱好后拿给她的算术书在那里算来算去,很有点小算术迷的势头。
今儿要围炉玩耍,霍善便去把人薅出来一起忙活,还对夙小星殷殷叮嘱:“你可不能一直埋头看书,眼睛会看坏的,到时候要戴眼镜。”
霍善为了生动形象地告诉夙小星眼镜是什么,还折了根竹枝编了两个圈,凭借自己练手术练出来的巧手做了副竹眼镜戴给夙小星看。
瞧见了没!
这就是戴眼镜的模样!
夙小星被他逗得哈哈直笑,也要拿过去戴,戴好后转头给霍善看看,再转头给苏轼看看。
苏轼看得直乐,乐过以后又忍不住问道:“你这眼镜的说法倒是新鲜,好弄不?好弄的话我回去给我那些老朋友弄几副,他们都挺需要的。”
霍善道:“一般人弄不出来,戴不合适的眼镜还不如不戴。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们充当配镜师,到时候给你们都安排一副。”
苏轼道:“那敢情好,我先把人约好了,你到时候去一趟。”
两人说好了,便不再多聊这些话题,而是继续研究竹筒饭怎么个烤法。
就他们这时不时掀开来瞅两眼的心态,果然顺利地……把竹筒饭烤失败了。
倒是夙小星那份没怎么动过的竹筒饭烤得老香。
夙小星大方地分一半给霍善吃。
苏轼在一边幽幽地看着。
两小孩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不由也幽幽地回看他。
不会有大人想来分小孩子的饭吧!
苏轼:“……”
苏轼愤而去庖屋看看砂锅蒸的腊味煲仔饭能吃了没。
庖屋足够大的好处就是什么吃法都能做,比如这一整排的砂锅就正好用来蒸岭南那边流行的单人单份煲仔饭,饭和菜都一并蒸熟了,吃的时候直接连着砂锅吃,也相当省碗碟。
实乃工作餐的好选择!
当天夜里,尝了不少腊肉新吃法的孔丘要回去了。
孔丘对霍善说道:“你们生活在一个很好的时代。”
霍善点头如捣蒜,并且很贴心地道:“您要是没吃的了就喊我,我给你带饭过去。”
还可以附赠滞销的醋芹!
孔丘笑道:“我已经回到鲁国,不会再出现那种吃不上饭的困境了。”
鲁国是他的故乡,有他的不少门生旧故,再加上他如今都这个年纪了,乡里哪个不敬着他。所以他只需要安心著述讲学就好,根本不可能再为生活烦忧。只是伴随着安逸生活而来的,应该是无穷无尽的“道之不行”的失落,以及送走自己的妻子、孩子与学生。
也许人不应该活那么久才是。
就像他骂自己那位老友一样:老而不死是为贼!
霍善才六岁大,哪里能领会孔丘心中那难以言说的怅然。他说道:“那我有空去看您!”
孔丘道:“若是颜回他生病了,可能还得麻烦你过去帮他看看。”
颜回是孔丘最喜爱的弟子,可惜年仅四十就病故了。既然见识过霍善他们的医术,孔丘还是希望颜回能比自己活得久一些,不至于让他这个白发人将他们一个个送走。
霍善一口答应:“没问题!”
他还没去过传说中的春秋时期呢!
孔丘走后,诊金就开始结算了。
这轮邀请患者的诊金不算特别丰厚,但是给奖池提供的新技能却蛮有意思的,叫做……【欲罢不能】。
这个词出自一段颜回对孔子这位老师的全方位吹捧,大意是我的老师好牛啊,横看竖看都好牛啊,跟着他学习我简直欲罢不能,我很想要追赶他的脚步,可惜我根本没能力追上他!
瞧瞧这溢于言表的敬爱之情,哪个当老师的听了能不开心。
难怪孔子时不时会很不开心地表示“为啥我们家颜回这么好却穷途潦倒,另一个混账小子却混得风生水起”。
有的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嘴巴甜得很!
这【欲罢不能】的效果就是……学习学到根本停不下来,直至用尽自己全力为止(欲罢不能,既竭吾才)!
多好的一次性技能道具!
一定可以榨干人的所有潜力!
霍善对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非常满意,决定要是抽奖抽到它的话一定留一个给扶苏。
扶苏:每次见到这个便宜弟弟都好累,但还是要坚强微笑。
霍善开开心心地打开商城一看,发现商城也上新了,上的是一个……蚳醢?!
醢字他认得的,是肉酱的意思(具体从哪儿学来的这个字就不言而喻了)。
可是蚳醢是什么酱?
霍善有点茫然,打开商品介绍一看,才知道蚳醢俗称……蚁子酱。
也就是蚂蚁卵做成的酱,珍贵着呢!
按照《周礼》的说法,这是要供奉给老祖宗的重要肉酱之一。
作为最爱把礼挂在嘴边、且坚定认为“(周)文王之文在我”的以礼治国支持者,孔丘肯定熟读《周礼》,可见他一定很爱吃蚳醢!
霍善:?????
嘶,周朝人连蚂蚁卵都不放过的吗?
翌日一早,霍善一大早溜达去找苏轼,神神秘秘地给他掏出一罐子肉酱,说道:“这是你们先师爱吃的好东西,你要试试看吗?”
苏轼接过去打开盖子一看,是看不出啥原料的肉酱,闻着味道……还凑合吧。
“真是他老人家爱吃的?”苏轼狐疑地问。
霍善笃定地点头:“我刚买的,哪能有错!”
苏轼跑庖屋讨来两个热乎乎的白馒头,将信将疑地挖了点那不知名肉酱拿来就着馒头尝了尝,说道:“味道还不错啊,什么做的?”
霍善热心地给他解答:“蚂蚁卵!”
苏轼:“……”
虽然李时珍说我曾写诗表示在崖州蛇虫鼠蚁蝙蝠都尝过了,但我这辈子真没有吃过啊!

周朝对酱这种东西的喜爱是自上而下传开的。
据传周天子每次吃饭时有六十种肉酱可以挑选, 而且这些肉酱往往都有固定的搭配菜肴。
资深吃货看到端上来的是什么酱,就该知道即将上桌的是什么菜了。而特定的菜,也需要搭配特定的主食!
比如吃野鸡羹,那是要拌螺肉酱的;吃鱼羹, 那则得配上鱼子酱。
像这个蚁子酱, 人家就是吃肉干时用的,绝对不是像霍善这样配馒头片。
苏轼这个什么书都读一点的博学人士, 知晓自己刚吃的是什么玩意以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冬天的, 这么吃感觉会闹肚子。这样吧, 我们中午把它做成周代八珍之一的名菜淳熬,让大家都尝尝!”
霍善不懂就问:“什么叫淳熬?”
苏轼便简单地给他讲了讲, 就是把肉酱热一热浇到饭上去, 再浇上一勺热腾腾的动物油膏, 那味道香得哟, 周天子都赞不绝口,把它列为“八珍”之一!
书上又没说非要用什么醢, 咱用这个蚁子酱也是一个道理!
反正甭管什么酱什么饭,热猪油一浇上去, 饭肯定是香的!
霍善听馋了, 马上屁颠屁颠去找李长生说他们要给大伙做那什么周八珍。
李长生认真听完后陷入沉思。
这浇完后要是拌上一拌,那不就是猪油拌饭吗?
只是见霍善兴致勃勃的模样,李长生也没拦着他们去庖屋里捣腾。
左右只是往饭上浇个肉酱,总不能像烤竹筒饭那样烤焦。
中午司马迁他们在府衙里吃工作餐, 很快发现今天似乎又是个新鲜吃法。
热腾腾的黄米饭上浇着热腾腾的肉酱和热油, 连那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滋味的黄米仿佛都生出了几分诱人光彩来。
一行人忙活了半天, 本来就饿了,闻着饭香更觉已经前胸贴后背, 麻溜吃起自己那份午饭来。
尝了几口香喷喷的肉酱饭,有人开始感慨还得是太守府这边伙食好,别的地方莫说是天天吃肉了,就连粗粮饭那也是一天两顿。
这也是广大黔首正在过的日子,上午一顿,下午一顿,一天就这么应付过去了,不是逢年过节的好日子那是一点荤腥都没有的。
司马迁他们的出身倒不至于过那样的艰苦生活,至少饱暖问题他们从不需要考虑太多。
只是他们在江夏郡这边待得久了,看到的民生民情也多了,听了同僚这样感慨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自己那盘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有浪费掉。
就是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这酱的口味有点怪。
不难吃,但挺怪。
肉酱这种东西,在周朝是由专门的醢人制作而成的,主要材料是各种生肉、生卵经过专业处理后佐以适量的盐、酒,密封起来耐心等它发酵个百八十天。
甭管用的是什么肉什么卵,可以想象这玩意开封当天的味道肯定有点一言难尽。
到汉代开始流行豆酱,这东西便宜实惠,味道还香,实在是造福千千万万餐桌的伟大发明。
司马迁吃饱以后正要去干活,路上遇到在廊下遛弯消食的霍善,不由问起中午这顿工作餐用的是什么酱。
此前好像没有吃过!
霍善见司马迁如此慧眼识酱,马上开心地给他介绍起来。
那可是来自周朝的蚁子酱!
我们要感谢丘先生的馈赠!
想想看,蚂蚁那么小,想凑齐一坛蚁子酱多不容易!
别人给我们赠送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们一定要珍惜啊!
霍善归纳总结:“既然你们喜欢吃,下次让庖屋那边再给你们做。”
司马迁:“……”
司马迁麻了。
司马迁委婉地说道:“倒也没有那么喜欢,这东西做起来一定很麻烦,不用特意给我们吃。”
霍善听司马迁这么说,也没有非要给他投喂蚁子酱不可。
都聊到这里了,霍善又给司马迁科普了几句蚂蚁可能存在的寄生虫问题,蚂蚁有时候也像钉螺一样承担着中间宿主的角色,当一些类型的绦虫卵、吸虫卵进入蚂蚁体内后可能发育成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囊蚴,胃酸都酸不死它们!
霍善道:“所以,我们最好不要生吃蚂蚁!”
司马迁听了半天,也只听懂这最后一句。
他忍不住道:“一般人都不会生吃蚂蚁。”
霍善疑惑:“不会吗?我小时候就想吃吃看!”
司马迁已经是几个娃的爹,听霍善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每个小孩似乎都有个看到啥都往嘴里塞的操蛋时期!他说道:“我会叮嘱家里的小孩儿别乱吃。”
霍善用“孺子可教也”的眼神看着司马迁,又给司马迁讲起另一样周代肉酱常用材料——蜗牛。这个更是寄生虫大户,千万不要生吃!
司马迁:生吃蚂蚁还好,生吃蜗牛这玩意就算是小孩子也需要一定的勇气吧?
……等会,周天子除了吃蚂卵酱外,还吃蜗牛酱的吗?
从未关注过的奇怪知识又增加了。
看来那时候的醢人为了凑齐六十种肉酱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司马迁秉承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很快就把他们中午吃了蚁子酱的事给众人讲了,顺便还把霍善给他讲的寄生虫小课堂一并传播出去。
接着每个人都怀着……“我不能一个人听到这些玩意”的淳朴想法,对路上遇到的所有一起享用过蚁子酱的同僚分享这一切。
对于太守府而言,这又是到处都充满知识芬芳的一天。
霍善当晚送走了跑过来凑热闹的苏轼,还和孔丘汇报了一下大家都很喜欢吃蚁子酱浇饭以及自己积极传播周代饮食文化的事。
我,霍六岁,今天也在努力让咱大汉广大人民群众了解你推崇的周礼!
不用太感动,这是崽应该做的!
霍善还向孔丘提问:“也不知道蜗牛酱这东西味道怎么样,您吃过吗?”
孔丘:。
说实话,他也没吃过。
嬴政在群里冒了个头:“连天子都吃这么古怪的东西,可见他那边的饮食实在不怎么样,下次还是来我们这边玩吧。”
苏轼道:“恕我直言,你们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嬴政念:“靖康耻,犹未雪……”
苏轼:“……”
苏轼当场反弹:“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世界一下子清静了。

第233章
过了岁首, 天越发冷了,许多人都待在家里猫冬,霍善平时也减少了出门溜达的次数,转为在府衙内遛弯, 或者背着小手去郡学那边看人读书。
路上遇到落单的生员, 霍善还似模似样地抽查人家的学习进度。他小小年纪就把许多书倒背如流(实在不行还能现场找场外援助),着实激励了不少年轻人, 一个两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埋头苦读。
有董仲舒这么一位拥有三十多年从教经验的教育大家在, 江夏郡新一年的教育规划很快走上正轨。
别看董仲舒在后世跟“罢黜百家, 独尊儒术”挂钩,实际上他博闻强识, 少年时便把百家之学都通读了一遍。
他悄悄把自己需要的内容都整合进儒家学说里, 不需要的内容就剔除出去。
像他一心推崇的天人感应之说, 许多内容就是从阴阳家以及道家那边化裁而来。
既然精华都已经挪用过来了, 百家自然可以一脚踢开了,这才有了《汉书》所说的“罢黜百家, 表彰六经”,以六经为代表的“儒术”形成了统治人们思想的工具。
而天人感应学说伴随而来的灾异论, 一度成为臣子制约皇帝的武器, 在汉武以后的汉代政治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可惜这种作用是极其有限的,皇帝要么充耳不闻,要么推锅给臣子——这日食/月食/地震的出现都是因为你们这些臣子干得不好!
比如聪明如刘彻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陷阱,对董仲舒的学说只采纳了可以增强自己集权的部分, 对于天人感应部分表示“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一脚把董仲舒踢去给自家兄弟当了好些年的国相。
要不是董仲舒跑得快, 估计现在坟头草都老高了。
不管好不好用,董仲舒总归还是试着把武器制造出来了, 这武器上可制约皇权,下可教化黔首,深受历代文官阶层喜爱。
只要国家处于太平无事、平稳发展的阶段,就是它大绽光彩的时刻了!
国家有事约等于没用。
这日霍善与刘据一起到郡学溜达,顺路去找董仲舒聊聊天,讨论他当初那“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的《春秋》大一统观点。
按照董仲舒的意思,墨家、医家、农家这些实用学科的上升道路都要被断绝,这难道合理吗?
霍善对此不太服气,江夏郡这两年的发展证明了这些学科都是很有用的。
董仲舒坚持己见:“有用是有用,但不能拿来治理国家。”
“工匠、医卜之流只适合安心做自己的事,若是把心思摆到了别的方面又如何能做好本职?他们要是把本职工作做得足够出色,自然能得到相应的地位和奖赏。”
他举了霍善认识的义姁当例子,义姁为太后治病立下功劳,刘彻因为她自己不是男子不能赏她官当,便把她那杀人逃窜混迹江湖的弟弟捞出来封了官,如今她弟弟义纵都当长安内史(相当于半个首都市长)了。
提起义纵这种以敢杀豪强著称的酷吏,董仲舒语气里明显带着几份不喜。他们这类人喜欢秩序,不喜欢这种长期以残酷手段达成目的的家伙。
霍善哼道:“反正我们江夏郡的医学院、墨学院、农学院已经建起来了!”
董仲舒笑问:“那负责管理这类‘学院’的人是平时做这些事的人,还是你们府衙的人?”
霍善一下子被噎住了。
这些学院的核心成员虽然是李长生他们专业人士,可是平时那些麻烦的行政事务还真不是他们来搞。他们都更喜欢专注于自己擅长的事情,并不想接手这些东西。
一番讨论下来,霍善没能说服董仲舒,董仲舒也没能说服霍善。
叔侄俩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刘据安慰霍善:“父皇肯定会重用江夏郡这边培养出来的人才。”
霍善还是有些郁闷,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争取什么,反正他觉得应当百花齐放才好。
好在两人走到半路,天开始下起了雪。
小孩子对下雪天总是有着天然的喜爱,从来不考虑冷不冷的问题,霍善也一样,他“哇”地惊叹一声,开心地往前跑了一段路,又蹦蹦跳跳地跑回来边拉着刘据往回跑边欢呼:“下雪喽,下雪喽!”
刘据见他转眼间又快活起来了,便也不再担心他为刚才的谈话不开心。
霍善回到太守府,兴冲冲地跑去跟李长生他们分享下雪的喜讯,仿佛别人都看不见漫天雪花、只有他自己能看见似的。
江夏郡这边下雪的时候是比长安那边要少,这都十一月过了大半了,才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这一场雪可下得不小,翌日一早庭院里已经堆满厚厚的积雪。
霍去病一大早骑马踏雪而来,才刚把缰绳递给从人迈步走进府衙大门,旁边就蹦出个裹得圆滚滚的小娃儿来。
不是他家娃又是谁?
霍去病伸手把躲门边等着吓自己一跳的霍善抱起来,问他:“一大早跑出来不冷吗?”
霍善道:“不冷!”
他感觉自己到雪地里打半天滚都不会冷!
霍善说干就干,挣扎着下了地,跑到新铺满园圃的雪地上给霍去病表演了一个滚来滚去。
霍去病:“……”
还得是这种时候才能真切意识到自家娃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霍善自己滚开心了,还招呼霍去病一起来。
霍去病虽没办法克服成年人的心理障碍跟霍善一起打滚,却还是陪着他坐在雪地上团起了雪球。
很快地,父子俩往栏杆上摆了一圈大小不一的雪球,齐齐掏出弹弓比试谁打得又快又准。
然后……在中庭玩了半天雪的父子俩都被撵去喝驱寒姜汤了。
喝完姜汤还要往手上擦预防冻疮的膏药。
霍去病低头一看,霍善那小小的指头果然冻得通红,说不准都没啥知觉了。
他拿起膏药帮霍善挨个指头擦了过去。
霍善玩了个尽兴,一点都不抗拒擦药。
他等霍去病给自己擦完了,也积极地表示要帮霍去病涂,父子俩忙活完后也没觉得冷,只觉整个人还是热乎乎的。
听李长生说今天这天气很适合炖大鹅,霍善便跑去地窖搬出他种出来的大白萝卜,郑重其事地把它们交给他师弟易知,仿佛在托付什么大宝贝似的。
下雪天,最适合吃大白萝卜炖大白鹅了!
军屯里头也是有种萝卜的,算得上是目前最适合冬天囤着吃的好东西,霍去病平时也没少吃这玩意。
只不过听霍善念叨了那么久的萝卜炖大鹅今儿终于吃上了,连霍去病这个在饮食方面不太讲究的人都觉得吃起来格外有滋味。
鹅肉在锅里炖足了火候,熟烂到入口即化不说,还带上了点萝卜特有的清香,连吃好几块也全无半点腻味。而那平日里略显寡淡的萝卜,也因为吸饱了汤汁而分外美味。
寻寻常常一道家常菜,霍善愣是吃得一副满足到不得了的模样。
巴适滴很!
在霍善的感染之下,刘据也吃到肚皮滚圆。
其他人也是不着痕迹地收了收自己的肚子、松了松自己的腰带,以掩饰自己吃撑了的事实。
不得不说,冬天敞开了吃这么一顿可真是太适合了。
与此同时,长安也下起了雪。
刘彻正倚在那儿听底下人汇报审讯情况,审的是御使大夫张汤的友人田信。
按照审讯结果,张汤与田信等商贾相勾连,每次张汤要提什么建议都先知会田信他们一声,方便他们提前囤积居奇。
等靠着这种提前囤积货物的手段获得巨利,这些人会和张汤五五分。
刘彻会重用张汤他们这些人,就是因为他们会忠心不二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要是没了这个优点,就该换个人重用了。
只是提出这次审讯的人是丞相长史,丞相庄青翟与御史大夫张汤一向不太和睦,这个结果难免要打折扣。
刘彻如今身体康健,头脑也清明得很,不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扔掉手头还算好用的工具。
只不过张汤当了那么久的御史大夫,心确实也大了。除了这桩事,还有赵王上报他亲自为生病的下属按摩脚的事……
堂堂御史大夫,跑去给一个小吏按脚确实不太合理。
刘彻把汇报审讯结果的人打发走,叫人去把张汤喊过来。
张汤面圣的次数比任何人都多,听到刘彻宣召自然没有多想,见了刘彻仍是一如既往地恭敬。
刘彻笑着问他:“朕发现不管朕有什么打算,一些商贾都会提前囤积相应的货物,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有人提前把朕的决定告诉他们?”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