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古人的五色理论,海参是黑的,肾对应的正好也是黑色,便有了这玩意比人参还滋补且格外能补肾的传说。人们从此把它命名为海参!
众人看了看盘中的海参,再看向孔丘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难道这丘先生一把年纪气色还这么好,就是他们家乡那边顿顿吃这玩意的缘故?
……倘若真的有补气益肾的用处,倒也不是不能尝尝。
饭后, 孔丘立于廊下仰头望着天穹。
他周游列国十四年,最终还是回到了鲁国,心中虽还有着实现理想抱负的想法,却已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最初听人说自己的学问直至两千多年后都还后继有人, 孔丘心里说不高兴是假的。
每一代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践行心中的“道”, 兴许他们悉心构建出来的“理想世界”在后世会有许多遭人诟病的地方,但是面对那些前所未有的变局, 谁又不是摸索着前行?
他没有在这个时代生活过, 更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道”, 所以对于董仲舒讲述的那些兴许会适用于这个时代的学说无从置喙。
比起在李时珍他们口中还要持续数百年的春秋战国乱局,这是一个足够安定的太平盛世。
仿佛所有心存远志的人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
真好啊。
霍善远远见孔丘一个人立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撒丫子跑过去询问:“您今晚要去打您的子孙后代吗?或者去找他们聊聊天也行!”
他还给孔丘发了份名单, 里头记录了袁枚帮忙整理出来的“特别有出息的孔家后人”和“特别没出息的孔家后人”。
孔丘:?
孔丘是个很有好奇心的人, 对于新鲜事物都有极其旺盛的探究欲。
他虽然没有非要去把不肖子孙打一顿的想法, 但还是挺想试试这传说中的道具到底是怎么个用法。
霍善便大方地给他扔了一个【死犹不忘】。
入冬后太守府用上了外头高价抢购的棉被,又软和又暖和, 这夜孔丘盖着这样的新被入眠,睡了归鲁以后最安稳的一觉。
……就是一部分孔家后人睡得不太踏实, 有的梦见老祖宗说“你写的书拿给我看看”, 有的梦见自己被孔武有力的老祖宗揍得不轻。
翌日一早,孔丘神清气爽地醒来。
他婉拒了霍善邀他一起去完成巡城日常的好意,说是想要独自出门走走。
霍善塞给他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说这是他师父交给他的花钱任务, 需要他来分担一部分。
孔丘又有点听不懂了, 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是花钱任务?”
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董仲舒也驻足聆听。
没办法, 他们手头的闲钱实在太多了,吃喝用度又花不了多少, 他师父便交给他这个太守一个艰巨任务:每天出门花钱!
唉,有时候拿着钱都不知道怎么花才好,真是太累了!
他也不懂是什么原理,他花的钱越多,其他人也越愿意花钱,以至于府库越来越满,他们不得不定期去给本郡鳏寡孤独送温暖,或者加强基础医疗和基础教育建设……
董仲舒一阵沉默。
可算是知道司马迁他们去长安搞个上计为啥差点被群殴了,原来是你这个太守领的头。
霍善见董仲舒在旁听了半天,觉得他也想承担花钱任务,又从身上摸出另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塞给董仲舒,说出来的话豪气又大方:“您也花!”
董仲舒还没来得及拒绝,霍善已经招呼他家小伙伴们一起出门完成他的日常巡城去了。
留下两个拿着钱袋的后世孔庙常驻成员面面相觑。
今儿司马迁和苏武也跟着霍善出门溜达,主要是要向霍善汇报一下这次去长安挖人的事。
就算霍善平时基本都让他们放手去做,他们也不能真当霍善是个普通小孩儿什么都不给他讲,只在需要盖章的时候才找他。
这挖人计划司马迁他们在去长安之前就给霍善提到过,霍善还让他们去看看能不能把义姁邀请过来,正好她可以和淳于缇萦一起在医学院那边开班授学。
女医也是缺口很大的人才类型!
司马迁不辱使命,让他妻子去把义姁给挖来了。
于是他在临走那天得了义纵老大一顿白眼。
霍善便跟着司马迁转道去见了义姁一面,问她安顿好没有。
义姁年轻时也曾在外游医,对于异地他乡的生活非常习惯,笑着说已经安顿好了。
霍善便带她去见淳于缇萦,看看她们处不处得来。
他忙忙碌碌一早上,把司马迁他们从长安挖来的人才见了个遍。
到中午霍善才想起苏轼这个大闲人说要过来复诊,顺便瞅瞅孔子本人(霍善很怀疑这才是苏轼的主要目的)。
他打开日常屏蔽的消息栏,就发现上头已经被苏轼的“放我过来”给刷屏了。
霍善:?
这家伙果然很闲。
霍善把苏轼给放了出来,房间安排在孔丘隔壁,好方便他见见孔子这位往日只能在书上看到的先贤。
苏轼熟门熟路地溜达出门跟霍善会和,才发现孔丘没跟他走一块,他压低声音问道:“孔圣人呢?”
霍善认真纠正:“是丘先生。”
苏轼觉得霍善这化名方式怪随便的,不过既然孔子本人都没反对,他也没多说什么,很有点期待跟传说中的圣人会面。
孔丘把城里城外都逛了一圈,紧赶慢赶地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
苏轼在太守府中望眼欲穿,连丰盛的晚饭都没心思吃,说是要等孔丘一起共进晚餐。
霍善正好中途加了餐,还不饿,便也觉得等孔丘回来再吃。
两人就在庭院里下棋。
苏轼也是个臭棋篓子,下起棋来一塌糊涂,不过跟霍善这么个六岁小娃娃正好能玩到一块。
两个人你来我往厮杀得旗鼓相当!
孔丘踏入自己临时借住的院子时,瞧见的就是一大一小在孤灯照耀着的棋盘上激情手谈。
苏轼察觉有人踏入客院,转过头一看,登时瞳孔一震。
好高大一圣人!
哪怕已经在《史记》里读到过孔子身高九尺六寸,还是不如亲眼看到真人来得直观和震撼。
苏轼还和孔丘的四十八世孙孔君亮一块喝过酒,那也是个长身玉立的英伟汉子,现在看来孔君亮比起他老祖宗来还是多有不如!
霍善跟着苏轼转过头去,也瞅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孔丘。
他感觉自己有当东道主招待好客人的责任,于是一面命人把饭食送过来一面给苏轼两人相互介绍。
当然,对苏轼介绍孔丘是没什么必要的,苏轼这家伙了解的孔子事迹可能比孔丘本人还多(毕竟诸子百家写书时不少都爱拿孔子编点故事)。
霍善就重点给孔丘介绍苏轼。
主要讲苏轼和他弟有次遇到出自《论语》里的考题,苏轼给苏辙提醒出处的事。
霍善还给孔丘现场演起了苏轼拍桌骂“小人哉”的场景,问孔丘本人猜不猜得出考题是什么。
苏轼:“……”
孔丘:“……”
此时此刻,孔丘看向苏轼的眼神是看朽木的眼神。
考试作弊,品德败坏!
我,先师孔丘,很想开除你儒家学籍!
苏轼一个劲地给霍善使眼色,让霍善不要当着孔丘的面揭自己老底。
霍善领会了苏轼的意思,马上对孔丘说道:“他后来信佛去了,不会再败坏你们儒家名声!”
他还贴心地给孔丘讲解了一下什么是佛家,就是外头来的一个教派,自从佛家传入中原以后历代王朝就开启了儒释道共存的时代。
外来的和尚超受欢迎的!
佛教鼎盛时期光是南京一地就能建七百多座寺庙,你说壮观不壮观?
有诗为证: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唐宋时期不少像苏轼这样的读书人靠着儒学参加科举考了功名,就开始投奔佛祖怀抱了。
儒学,科举工具罢了!
佛学才是他们的心灵归宿!
为了让儒家也能给读书人当心灵归宿、不被佛学道学彻底挤压掉生存空间,这个时期的儒学才逐渐发展出心学和理学,费尽心思把以前不太受重视的孟子抬了起来,促使儒学进入传说中的孔孟时代。
没办法,儒家诸子之中最爱讲“心”的只有孟子!
孔丘:“……”
苏轼:。
让你换个话题,没让你换个更让我容易死亡的话题。
苏轼决定自己拯救自己。
他和孔丘聊起了对方的生辰,说是他手头有个星座表,可以通过生辰推算出每个人对应什么星座。
这些星座一般会赋予人某种特质,比如有天他读韩愈文集仔细一推算,发现韩愈居然和自己一样是磨蝎座,唉,难怪他们都经常谤誉加身,原来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只要知道孔丘生辰,他就可以推算出传说中的孔圣人是什么星座了!
苏轼把世人惯用的孔子诞辰拿出来问孔丘是不是真的。
倘若大家搞祭祀时的诞辰真实可靠,那孔子应当是天秤座!
据说天秤座人缘非常好,人人都会喜欢天秤座,难怪孔子有三千学生!
孔丘不是很想回答这种问题。
不用问都知道苏轼这套说法铁定又是外来的玩意。
好好一读书人,怎么净信这些有的没有的?
霍善倒是挺感兴趣,兴致勃勃跟苏轼讨要来全套的星座划分法,准备回头把身边的人挨个问一遍。
只需要知道生辰就能知晓对方的性格与命运,听起来就很厉害!
十二星座这玩意, 据传是隋唐时期跟着佛经传进来的。
而唐宋时期属于儒释道相互交融、相互学习、从此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时代,道家很快便把这一套玩法套到黄道十二宫与十二地支上,说是“子名玄枵,又曰宝瓶;亥名鲰皆, 又曰双鱼”等等。
苏轼作为一个热衷于尝试新鲜事物的时代先锋, 那肯定是要凑一凑热闹的。
这玩意就跟后世的心理测试一样,你要是来个两三百题的严谨测试, 很多人可能会表示题太多懒得看。但要是来个趣味测试, 说你答完这三五道题就能告诉你答案, 你哪怕兴趣不大也不会拒绝。
好事者更是会兴致勃勃地呼朋唤友一起玩。
这不,苏轼就玩得挺开心, 就连看到人家韩愈在文集里提了句“我生之辰, 月宿直斗”, 就晓得人家是啥星座了(还表示“俺也一样”)。
霍善显然也是个好事者, 见到他正在练武的师弟易知,发现自己知道师弟的生辰。于是他直接翻起了手头的小册子, 一脸严肃地说道:“师弟是天蝎,”说完他认真瞧了瞧天蝎的介绍, 开始嘀咕, “非常记仇?”
霍善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会让师弟记仇的事。
察觉有人到来的易知收了拳转头一看,就瞧见霍善正在边上瞅着他冥思苦恼,一副很苦恼的模样。
易知走过去蹲到霍善面前问:“是不是饿了?”
霍善摇了摇脑袋,积极地摊开小册子和易知分享自己刚学来的新知识:“你, 天蝎, 特别记仇!”他满脸警惕地观察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自家师弟, “我在想你会不会记过我的仇!”
易知:“……”
这都哪来的歪理邪说?
易知无奈地说道:“我记谁的仇都不会记你的仇。”
霍善闻言立刻不再冥思苦想,很是欣慰地抬手摸摸易知的脑壳, 端出师兄的姿态开心夸道:“好师弟!”他这么夸完以后就溜溜达达地去找别人聊星座了。
等霍善快乐玩耍到中午,所有人看向苏轼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你自己爱搞这些歪理邪说就自己搞,怎么还拿出来教坏小孩?
倒不是说这时代没人搞类似星座命理的迷信活动,而是这时代的迷信活动多到令人发指。
文景时期的名臣贾谊就曾这样感慨过:“古时圣人不居朝廷,则在卜医之间。”
意思是搞卜算的和搞医学的,那都是挺能接触到天命的行当,比其他行业更容易出圣人。
只可惜卜医之流有太多爱搞坑蒙拐骗的害群之马,名声都被败坏光了,社会地位低得不得了。
按照贾谊的说法,汉代搞算命的家伙已经精通后世流传的各种话术,比如“虚高人禄命以说人志,擅言祸灾以伤人心”——
这意思大抵就是讲点好听的迎合你,说点祸灾恐吓你,再稍微配合点夸张怪诞、装神弄鬼的说辞,轻轻松松就能掏空你的钱袋子!
即便有识之士知道这些家伙大多都是在坑蒙拐骗,广大人民群众始终还是乐此不疲,有事没事都爱去算一算。
有这么多骗子混在卜算行当里,自然就让人觉得干这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霍善才刚满六岁,许多事他都是不懂的,苏轼忽悠他搞什么星座命理,真是个老大不正经的家伙!
苏轼得知众人对自己的看法后只觉……我不愧是磨蝎的,来到这边依然走到哪都多谤多誉!
霍善下午溜达到董仲舒那儿,董仲舒正在和司马迁聊天。
司马迁眉飞色舞地边拿着小本本记着什么边提问,一看就知道他正在他伟大的八卦事业——哦不,伟大的史学事业积攒材料。
见到霍善过来了,司马迁邀请他坐下说话。
他已经听说霍善今天不仅在太守府到处问人生辰,到了外头也没消停过,愣是凭一己之力把那东坡先生所讲的星座命理之说传遍了西陵城。
这东坡先生也是来复诊过好几次的老熟人了,司马迁对他的文采印象颇深,对他的好吃也印象颇深,今天才知道这人居然还喜好这种……一看就很浅薄的命理学。
影响一个人命运的因素是很多的,倘若人的性格与命运全都是有自己出生的月份来决定,那世上岂不是有千千万万个同样性格、同样命运的人?
司马迁笑问:“听说你找人聊了一早上的十二星宫?”
霍善连连点头,他正在兴头上呢。
霍善还打算问问董仲舒的生辰,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司马迁道:“你们祖师爷当初也遇到过一个日者,你知道吗?”
霍善已经不是被人嘲笑说没看过《墨子》也没法反驳的无知小儿了,现在他已经把《墨子》通读了一遍。听司马迁这么一问,他立刻骄傲地说道:“我当然知道!”
古时所谓的日者,指的就是通过观天象预测未来凶吉的卜者。
这一点他已经跟师父他们问清楚了!
司马迁笑道:“你既然看过了,就该知道你们祖师爷可是不信这一套说辞的。”
霍善听司马迁这么一提醒,也认真回忆起《墨子》里关于日者的内容来。
墨子曾经记载过这么一件事:有天他走在路上被个日者拦住,日者说今天黄帝要在北方杀黑龙,告诉墨者说你正好脸黑,不能往北走。
墨子不信他的说法,继续往北走去,结果发现淄水河水暴涨了,过不去,只能折返。他回到原处后又见到那个日者,日者笑着说:“你看,我说你不能往北走吧?”
墨子道:“你说因为我脸黑不能往北走,可今天淄水南边的人不能往北走,北边的人不能往南走,其中有脸白的,也有脸黑的,为什么都不能过河?可见你的话根本没有道理。”
墨子讲完这段经历,还很自信地表示:“我的学说就不一样了,所有想攻讦我学说的人都是以卵击石——就算全天下的卵都扔完了,石头还是石头!”
可见自古以来能开宗立派的人,大抵都有股子睥睨天下的傲劲在身上——想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门徒为他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霍善相当以己度人地分析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祖师爷不是看不得那日者太得意,才当场想办法把他驳倒?”
论搞辩论,诸子百家谁都不带怕的!
即便你说中了,我也要从各个角度反驳你,说你是在胡说八道!
司马迁:“……”
不愧是墨家子弟,你看起来确实挺有你祖师爷那股子气质的。
司马迁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马上继续给霍善举了另一个例子:“方才老师正好给我讲了一件趣事,前些年陛下找人算某天适不适合嫁娶。”
“当时太卜那边的能人齐聚一堂,没想到结果一出来,各家的说法居然完全不一样!”
“五行家说可以,堪舆家说不可以,建除家说不吉利,丛辰家说大凶,说大吉的、说小吉的、说小凶的,各家都讲得头头是道。你说该信谁的?这就跟管中窥豹一样,你兴许只能看到它身上一个斑点。”
霍善一脸的得意:“我用我的望远镜看,隔老远就可以看到一整只豹子!”
他明显对司马迁的反迷信话题不感兴趣。
大家只是开开心心聊聊星座而已。
他看起来好认真哦!
霍善麻溜转过头问董仲舒生辰是哪天。
小册子上的内容他都已经都记下来了,董仲舒一报出生辰他就报出他是什么座。
明显感受到被嫌弃了的司马迁:“……”
要不是这小子的想法可能会影响到太子,他也不会这么苦口婆心地劝导这小子别被人忽悠了去。
董仲舒见霍善显然是个伶牙俐齿的,便也没有像司马迁那样试图掰正他,而是顺着他的心意报出了自己的生辰。
霍善心满意足地跟他聊了会相关星座的特质,开开心心地到别处溜达去了。
等到傍晚再见到在和孔丘聊音乐的苏轼,霍善便和他探讨起自己从司马迁师徒俩那里学来的新知识:听董仲舒说我们大汉搞卜算的有很多流派,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算命的吗?
霍善还现学现卖地给苏轼举起例子来:五行家、堪舆家、建除家、丛辰家、天人家、太一家……
嘶,不听不知道,一听才晓得大汉卜算领域居然有这么多派别!
迷信界有自己的百家争鸣!
没想到司马迁他们居然知道那么多卜算流派。
他一墨家子弟根本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说自己完全不晓得这些某某家都是咋卜算的,这才来找苏轼问问。
苏轼闻言乐道:“到我们那会儿就连诸子之说都失传了不少,这些术数之说就更不用说了,我哪里知道他们具体怎么卜算?”
霍善道:“你居然也不懂!”
苏轼笑道:“凡事都略懂一点就好,卜算之事更不要沉迷其中。你想想看,若是你连今天起床该哪只脚先穿鞋都能算得清清楚楚,那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霍善想了想,对哦,谁会想过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想想就很没趣!
霍善就和苏轼分享起自家小伙伴以及董仲舒他们的星座来。
早期史书记录各类事件并不会具体到哪个日期,一般而言记录到月份已经是非常细致的了,所以很多人的生辰都没被记录下来。
像司马迁自己是个写史书的,他自己的生卒日期也不曾流传下来。
苏轼听霍善报出一长串汉武时期名人的生辰,立刻兴致勃勃地记了下来,准备以后写进自己的文集里为后世史料添砖加瓦!
孔丘每日出门走走看看, 走累了,便拿出随身带着的书看了起来。
他身量高大,谁看了都得夸一句“长人”,走在街头本就引人注目, 停下来读书的时候更是吸引了不少孩童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在霍善这个孩子王的带领下, 西陵城的小孩儿大多都活泼好动且热情好客,一点都不怕生。
想问什么都直接问。
书这东西对许多人来说还是稀罕物, 即使江夏郡的造纸作坊已经遍地开花, 但仅仅一年的生产量还不足以支撑起印刷书籍的需求, 只能堪堪满足进贡、本土市场以及周围各郡的订单而已。
孔丘这些天看的是战国诸子的著作。
春秋时期学问这东西是垄断的,往往只有贵族能够接受教育, 只有贵族能够识文断字, 就连他一度推崇的“礼”, 那也是“礼不下庶人”。
在那个时代里, 庶人是没资格读书的,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求学。
从后人口中说起来, 率先打破这个规则的人,竟是最讲究“以礼治国”的孔子, 他提倡有教无类, 一生收下门徒三千,发出了“百家争鸣”的先声。
战国诸子这些著作中哪怕是不同意他见解的,那也绕不开他这个人,时常拿他出来当反面例子费尽心思反驳他的观点。
孔丘读战国诸子的书, 是一种很新鲜的体验。
就好像他虽然死了, 但他的思想仍散落于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像是一颗颗种子似的到处生根发芽。
这些种子有的开出花来,有的长出草来, 有的结出累累硕果,有的无声无息地开了又落。
其中仍自认是他传人的有与他一样辗转各国谋求任用的孟子,也有在稷下学宫“三任祭酒”的荀子。
那孟子虽一生都与他一样无法真正施展胸中抱负,生平著述却在一千多年后再次焕发光彩,成为后世那些读书人与外来学问抗衡的依托。
那稷下学宫聚百家之英才,高谈阔论,各抒己见,想想便觉热闹非凡,而荀子能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祭酒,足见其才学冠绝当世。
稷下学宫所孕育出来的学问与人才,又如一颗颗种子般散落于世间各处。
孔丘笑了笑,手头拿着什么书便教他们念什么。
有时教孟子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有时教荀子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有时又教墨子的“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口言之,身必行之”。
自家两个后辈自不必说,孔丘觉得墨子这人也挺有意思的,他和孟子讨论儒家问题,辩论得孟子都有点无言以对。
比如墨子坚持“明鬼”和“非命”。
也就是说墨子认为“鬼神”是明察天下的,它们将会根据你平时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决定对你予福还是予祸。
这也就意味着你的寿命、贫富、高低贵贱并非是命定的,而是由你自己的行为来决定——你的命运可以由你自己去改变,天下的命运也可以由天下人去改变。
而文中的“孟子”持有的观点正好相反,儒家认为贫富寿夭都是命定的,个人的努力改变不了什么,且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神。
墨子就嘲笑他:“你们儒家这些说法根本就是相互矛盾,如果世上没有鬼神,那你们年年费那么大功夫搞祭祀祭的是什么?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们还劝人学习干嘛?”
墨子此人的口才属于孔丘读了都觉得真了不起的程度。
只不过当你跳出《墨子》这本书再来看,兴许会发现不管是孔丘还是孟子的观点都没有书里写的这么极端,墨子很有点自己竖起靶子自己打的嫌疑。
比如孔丘在旁人问起如何“事鬼神”的时候,说的是“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问起生死的时候,说的是“未知生,焉知死”——
这说明孔丘的想法是活着的时候好好干好自己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别去讨论什么鬼神与生死。
孟子就更了不起了,他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变置社稷。
没错,他认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如果诸侯危害到社稷,那就换掉诸侯;如果社稷危害到民众,那就换掉社稷!
这里的社稷,指的就是当时人们祈求风调雨顺、作物丰收的祭祀对象。
倘若人们按时按点虔诚地向神灵献上丰盛的祭品,神灵却还是给我们降下旱涝灾害,那我们就要“变置社稷”!
神不保佑我,神都给你换咯。
就是这么直率又淳朴。
不管是哪一家的观点,孔丘都觉得其中有不少可取之处。
能够为了实践与传扬心中的“道”畅所欲言的人,其著作读来都可喜可爱。
相比于孔丘这个“无名之辈”,司马迁很快把他老师董仲舒安排起来了,不仅请他给江夏郡的教育问题把把关,还聚集本郡优秀学子来听董仲舒讲学。
可谓是既把自己这位老师捧得高高的,又把自己这位老师的用处发挥到最大。
孔丘跟着在后面坐着听了许久,清楚地感受到这已经不是属于自己的时代。
他不过是此处的过客。
苏轼这闲人每日与霍善到处闲游兼吃吃喝喝,只时不时凑过去找孔丘聊天弹琴下棋。
直至孔丘将要回去的前一天,他私底下才找霍善商量道:“我们明儿送份束脩,让先师给我们讲次课如何?”
霍善好奇地问:“为什么?”
他见惯了苏轼不干正事的模样,他突然摆出潜心向学的姿态还真叫他不太习惯。
苏轼道:“遇到有大学问的人,你难道不想从他身上学点什么?何况我拜了那么多年的先师,见到本人怎么都得多听几句他的教诲才是。”
苏轼又对霍善谆谆善诱,说学问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可不能白白让人教,想学就要交学费。
霍善听后觉得很有道理,便跑去跟李长生说起这件事去。
孔丘收的学费也是很淳朴的,只要献上十根腊肉就可以给他当学生了。
苏轼这家伙经常花得身无分文,霍善要连着他的束脩一并出了,所以得准备二十根腊肉!
小孩子想学习,李长生肯定是不会拦着的,当天就把帮霍善把腊肉准备好了。
翌日一早,霍善把腊肉分了苏轼一半,两人屁颠屁颠地要去找孔丘交学费。
半路上遇到他太子叔刘据。
刘据见霍善兴致勃勃地拎着腊肉往李时珍住处那边走,便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霍善道:“交束脩!”
这是他新学的词,所以他开开心心地把那香喷喷的腊肉举给刘据看:“束脩就是十根腊肉!”
刘据仔细一问,才知道霍善和苏轼是要让那位“丘先生”明儿给他们讲学。他现在做啥事都爱跟着霍善做,问清楚后马上让人去讨要十根腊肉过来,说自己也要一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