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什么闽越、南越以及那堆西南夷眼瞅着别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不哭着喊着要加入大汉?
当然,有利诱也要有威逼,咱准备让水师时不时成群结队去他们家门口遛个弯。
问就是咱的船队运货去隔壁郡,正好从他们家门口路过而已。
我们的目标是,让它们哭着求内属!
苏武最后归纳总结:“闽越和南越,那可都是种茶的好地方!”
刘彻:“……”
司马迁:“……”
君臣俱是一静。
苏武微微一滞。
糟糕,说顺嘴了。
他们可是要为大汉富国强兵、开疆拓土的,怎么能说是为了种茶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了,他们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
都怪他们的小太守才五岁大——哦不,现在过了岁首,应当是六岁大了。六岁大的小娃娃,整天想着吃很正常吧!
他们都是耳濡目染之下才一不小心受了影响,才不是想让人去两越诸地种茶叶!
远在江夏郡的霍善哪里知道自己也有背锅的一天。
在司马迁他们“满载而归”的那天清晨,他开宝箱的时候开出张邀请卡,想到自己也挺久没有交到新朋友了,麻溜来了个随机邀请……
只见一道白光亮起,一身量极高大的“长人”坐到了他对面。
随之出现在霍善面前的是关于这“长人”的资料,孔丘,姓子,孔氏,字仲尼,春秋人士,身高九尺六寸。
霍善:?
要知道在汉代身高八尺就是夸人身材伟岸了,身高九尺六那简直是“高不可攀”。即便是按照周尺来算,那也超过一米九了。
这是身高一米九的孔子!
瞅着坐在对面的孔丘,霍善感觉他们的医馆都逼仄了许多!
孔丘瞧见对面几个小老头儿中间坐着个小娃娃,也觉得有点稀奇。
李时珍几人轮流给孔丘诊过脉(趁机摸一把传说中的孔子蹭蹭文气),表示问题不大,可以治。
膀大腰圆的山东大汉孔丘点着头道:“我也觉得我病会好,就是我那学生子路着急到不行,又是搞什么祷神,又是让其他门生假装我的家臣要给我充门面,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等我回去后一定臭骂他一顿!”
在座的除了霍善那都是活了几十上百岁的人,哪里听不出这老孔是在明贬暗炫,对子路这个学生的关心受用得很。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孔子!
霍善却是完全不懂的,很实诚地宽慰道:“没事,听说你活得比他还久呢,有的是机会教训他。”
孔丘:?????
霍善见他一脸疑惑,很善解人意地给孔丘介绍起来。
根据《孔子家语》记载,传信的人过来告诉你子路的死讯时,你正好在吃饭,结果对方告诉你子路已经被剁成肉酱了。
你伤心地把自己下饭用的肉酱给倒了。
吃不下,根本吃不下。
由此可见,你活得比子路久!
孔丘:“……”
孔子不想说话。
李时珍几人:“……”
你小子是懂怎么宽慰人的。
这天早上,西陵城里多了一个拿着本《论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九尺汉子。
仲由,字子路,孔子最上心的爱徒。
众所周知,对于许多老师来说,操心最多的不是乖巧听话的学霸,而是有天赋却不肯好好学习的刺头。
《论语》里头时常能见到孔子对子路的各种教诲。
比如最广为人知的“由,诲汝知之乎”。
再比如子路听到孔子夸别的学生,不服气地问孔子如果要去打仗会带谁去,孔子笑呵呵地表示“肯定不会带那种‘暴虎冯河’的家伙”。
这暴虎冯河,意思是赤手空拳敢去打老虎、没舟没船敢直接过河!
孔子就是在敲打子路做事别太莽。
唉,可惜人的性格摆在那里,该来的还是会来。
他这个老师终究还是送走了自己操心最多的学生。
霍善起床和李长生讲起自己有新朋友来访的时候,李长生还没太在意,皇帝他们都接待过几个了,还怕什么客人?
结果霍善说是孔丘。
李长生:?
你怎么把对头家的祖师爷都邀请来了。
先秦诸子要是究其源头,其实也算是同根同源。毕竟在那个时代能读书的人,大多都是贵族起家,他们注意到社会陷入动荡之中,所以想凭借自身所学去澄清世道。
他们那时候学的无非是诗、书、礼、易、乐、春秋,这些著作并非独属于儒家,而是所有有机会接受教育的人都会接触这类课程——顶多是拿到手的教材版本各不相同,但内容无疑是相近的。
所以在他们的著作之中,有许多思想和言论其实是共通的。
只是百家诸子所追求的“道”不同而已。
既然是医馆的患者,那就一视同仁便好。
霍善给李长生塞了一袋自己开出来的海鲜福袋,里面是一袋子黑黢黢的海参!
李长生:?????
霍善表示李时珍说孔丘是鲁国人,想来很喜欢吃鲁菜吧。他们明代很流行两道鲁菜,葱烧海参和糟溜鱼片,可以请孔丘尝尝!
这不,他开了好几个海鲜福袋,可算找到这长得怪里怪气的海参了。
海鲜在长相方面都这么自由自在的吗?
李长生觉得既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拿他们的家乡菜招呼一下也不为过。
不过,孔丘会喜欢吃两千多年后的家乡菜吗?
李长生欲言又止老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拿着海参去庖屋研究怎么做葱烧海参去了。
霍善没心没肺地溜达到中庭,先去看看自己的萝卜长得咋样,什么时候才可以水灵到拿来炖大鹅。
他挨个摸过园圃里的大白萝卜,悉心叮嘱它们好好成长,才跑去寻孔丘说话。
那可是传说中的孔子,霍善自诩墨家大弟子,觉得自己要代表他们汉墨去和孔丘这位儒家祖师爷多多交流。
孔丘已经从李时珍那里得知最后一统天下的是大秦,而继承大秦意志的则是大汉。
不管是秦还是汉,都定都于关中。
那是孔丘从未踏足的地方,他周游列国的目的地里从来都没有秦国,他认为秦属于西夷之地,根本没有他所追寻的“道”的生存土壤。
眼前是一个孔丘完全陌生的时代。
孔丘长长地叹了口气。
霍善就是在孔丘叹气的时候过来的。
他屁颠屁颠跑到孔丘面前找人家聊起天来。
主要跟孔丘聊起他家“私淑门生”孟子舌战群雄的事。
所谓的私淑门生,指的是孟子曾表示“很遗憾我没机会给孔子当学生,在我心里孔子就是我的老师”。
这种隔空拜师的说法到了李时珍所在的明朝被推而广之,有些无耻之徒巴结朝中前辈时一见面就执弟子礼,效仿孟子说自己是对方的“私淑门生”。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行为和张口就认爹没什么区别!
当然,孟子肯定不知道后面会有无耻之徒扯他的话当虎皮。
孟子只是挥舞着孔门大旗逮谁骂谁、力战百家罢了。
你们孔门弟子这么武德充沛,也不知到底像谁!
孔丘:“……”
孔门祖师爷不说话,孔门祖师爷表示自己是以理服人的正经学者。
霍善给孔丘讲起孟子的拉踩行为——
杨朱讲究“为我”,别人说如果拔他一根腿毛可以造福天下,问他愿不愿意拔,他居然不愿意!太极端了,谁能做到一毛不拔一毛不取?
墨子讲究“兼爱”,就算只要能造福天下就算累到秃头(摩顶放踵)他们都愿意去做。这同样太极端了,谁能真心实意甘愿为天下秃头!
还是我们儒家好,我们讲究“执中”,中中间间好,中中间间大家都能做到,中中间间不走极端才是最妙的!
孔丘:“……”
孔丘伸手摸摸霍善的圆脑壳,语重心长地说道:“他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能不秃头,还是不秃头的好。何况摩顶放踵的意思真的不是秃头……这谁教你的?”
霍善立刻转头看向旁边的李时珍。
李时珍一脸心虚地转开眼,不敢吱声。
我一科举落榜生,解释起经义来自由奔放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第226章
墨家出现那会儿, 墨家子弟大多数都是底层人士,所以它的愿望是非常淳朴的,希望拥有一个和平安定的社会,希望减少厚葬以及奢靡之风。
在他们的观念里面, 就连王公贵族斥重金搞什么音乐都是很离谱的事, 他们从未享受过这些东西,所以提出“非乐”“节葬”等等想法。
这也是墨子自立山头建立墨家的原因:一开始墨子也曾怀着对学问和大道的憧憬学习儒家学问, 只是越学越发现儒家之中有许多自己无法苟同的观点。
墨家也曾有大绽光彩的时刻, 可惜那光彩是短暂的。自秦汉以来墨家又重归底层, 要么成为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游侠,要么进入“百工”之列。
“百工”这些在三皇五帝时期就有的职业, 在秦汉时期与倡优、医巫、商贾等等行当一起沦为“非良家子”, 大抵是因为这样管制最方便。
霍善挺想光扬墨家的, 可惜暂时没什么头绪, 所以他才积极找孔丘聊天儿。听说孔丘可是圣人、素王且神而先知,肯定会有非常好的办法对吧!
孔丘听得一阵沉默。
他本人确实一直挺有自信, 经常在弟子面前吹嘘说“谁要是肯用我,三个月就能看到成效”或者“给我个机会, 我肯定在咱这边打造出一个‘东周’”。
但, 他什么时候神而先知了?他一直都很强调学习的重要性,并且终身都在为教育事业添砖加瓦,哪里会宣传自己不用学习就什么都知道?
霍善积极地和孔丘分享:“董仲舒说的。”
他是在司马迁给他们讲课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董仲舒是司马迁的老师, 他为了提升儒家的地位, 通过上百篇文章重构了《春秋》的内容和孔子的形象。
董仲舒的悉心创作, 成功让孔子成圣、成王、成神!
而儒家也成功成为了统治者十分趁手的统治工具,一代代中原王朝统治者爱不释手地用了它将近两千年!
《论语》里的每一句话都被注解过百八十遍。
李时珍听到这个他很有发言权的话题, 还凑过来给孔丘讲述他在历代王朝受封的职位。虽然孔丘生前求职总不成功,但是每个朝代的皇帝都要把他家后人扒拉出来,代替他来把新王朝封给他的荣誉职位给领回去!
就是吧,明末你们孔家有的后代也太不是东西了,其中有个居然主动投靠满清迎清兵入关,并且剃发剃得老欢,这会儿倒是不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了!
别说孔丘这个老祖宗了,他这个外人听了都生气!
孔丘更沉默了。
并不是很想听自己这些混账后人都干了啥。
两千年后他人都没了,还怎么为子孙后代负责?!
霍善积极提议:“要不我今晚给你用个【死犹不忘】,到时候你随机抽取几个后代去打一顿,打到天亮为止!”
孔丘:?????
你这话的意思是,我那些子孙后代随机抽取几个都是得挨打的吗?
但不能和个小孩子计较。
好在这场煎熬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刘据直到吃完早饭都没见着霍善,特意找了过来。
霍善给刘据介绍孔丘,说:“这是丘先生!”
孔丘:。
刘据见孔丘身量高大、气度不凡,又听霍善吹嘘说“丘先生治《论语》堪称天下第一”“没有人比丘先生更懂论语”,态度自然敬重得很。
阿善虽然经常把“第一”挂在嘴边,但事实证明他却是不是爱说大话的人,他说是第一那就是第一。
中午有人送了几只野鸡过来,霍善就邀请孔丘一起去吃野鸡羹,他还问孔丘:“您一定很喜欢吃这个吧!”
孔丘颇为纳闷,忍不住问道:“从何说起?”
霍善道:“《论语》里头写过的,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孔子他老人家私心里觉得自己就像彭祖一样!”
孔·他老人家·丘捋须沉吟道:“是写过,但与野鸡羹又有什么关系?”
霍善道:“听说彭祖是向天帝献上雉羹,天帝吃后特别喜欢,给他赐寿八百年。所以这老彭才那么长寿!雉不就是野鸡吗?孔子他老人家自比老彭,肯定也很喜欢吃野鸡羹!”
这说法一听就知道他到底从谁口里听来的。
孔丘无言以对。
几人围坐在一起吃过鲜美可口的野鸡羹,霍善就撺掇孔丘教他们唱歌,听说《诗三百》都是可以唱的,但是现在已经没多少人会唱了。
孔丘道:“你不是说你们墨家十事里有一项是‘非乐’吗?”
霍善道:“如今时代变了,墨家十事也该有所改变了,穷则变,变则通!”
任何一种学说如果成了死水一潭,距离它的消亡也没多远了。
就像儒家从孔子到孟子荀子、到董仲舒等汉儒、到宋明理学或心学……每一代人都顺应时代的需求对儒学经典进行注解,要么改变当代儒学的侧重点,要么是积极融合各家观点。
孔子并非真正的“神而先知”,他提出的各种理念和观点不可能完全适用于每一代人,所以需要历代儒家子弟对他的著作和形象进行缝缝补补……直至再怎么缝缝补补都已经用不上为止。
孔丘与霍善相处半日,既喜他机灵可爱,又爱他博闻强记,便也不拒绝他这点小要求。他思及刚才用来招待自己的雉羹,笑道:“那就唱一首与雉有关的《兔爰》吧。”
霍善眨巴一下眼,没听明白为什么与雉有关的歌儿会起个兔儿名。
不过他没计较那么多,乐滋滋地跟着孔丘学唱起来,还招呼刘据他们一起来,唱歌就是得人多才热闹。
刘据虽然不懂话题怎么转到唱歌上头,但感觉大家一块玩耍的话不管做什么都挺开心,所以也开开心心地等着孔丘教唱。
金日磾给孔丘抱了把琴来。
孔丘试了几个音,觉得这琴挺不错,便信手弹奏起来,边弹还边唱道:“有兔爰爰,雉离于罗……”
这首《兔爰》唱的是动乱频起,民不聊生,唱歌之人刚出生那会儿天下安定,没有繁重的兵役、徭役和劳役,到他们这一代人长大了,所有磨难纷至沓来。他们心中忧闷又能怎么办?
所以他们唱“只管睡觉吧不要说话(尚寐无吪)”“只管睡觉吧不要去看(尚寐无觉)”“只管睡觉吧不要去听(尚寐无聪)”。
霍善不解其意,但听着孔丘弹唱出整首《兔爰》,心里不知怎地竟觉得闷闷的。
他追问孔丘每句都是什么意思。
孔丘教他们唱一句便给他们讲解一句。
好歹是教过那么多学生的“先师”,孔丘讲解起来深入浅出,很快便让霍善这个小孩儿都理解了诗中之意。
若是早些年过来,孔丘是不爱唱这种歌的,只是他这些年辗转各国都求不到任何任职机会,近来又病痛缠身,心情不免低落。
这边正在教唱《兔爰》,外头司马迁已经领着董仲舒踏入太守府。
董仲舒乃是当代大儒,连刘彻遇到疑难问题时都时常派人去征询他的意见。
他本来可以先住下来再考虑如何面见太子,但司马迁的危言耸听效果实在太好了,他忍不住让司马迁直接带他来面见太子。
一行人才刚踏入霍善他们所在的屋子外头,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动听的琴音和歌声。
那领头的歌声洪浑有力,隔着门帘都能让他们听得真真切切。
董仲舒脚步微顿,先是暗自放心:墨家有“非乐”之说,力主废除音乐这种既耗钱又消磨意志的玩意。
他们儒家则不同,他们可是非常重视礼乐。
既然太子居处有乐曲声,那说明太子受墨家影响还不深!
只是等听清里头正在唱什么,董仲舒又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兔爰》这诗里头流露出太重的忧愤之意,并不适合教给年少的太子听。
董仲舒看向司马迁。
司马迁会意地让人向内通禀一声。
霍善平时不讲什么规矩,但府中上下都被李长生他们安排得井井有条,底下的人也都是尽职尽责的。
守在门外的僮仆听了司马迁陈明来意,掀起门帘入内与霍善他们说起司马迁带来个董仲舒的事。
霍善:?????
怎么回事?董仲舒为什么会过来?
托司马迁时不时吹嘘董仲舒几句的福,霍善对这位当世大儒也是有所了解,要不然他也不可能给孔子讲述他究竟是如何成圣的。
第227章
霍善立刻看向孔丘, 积极给孔丘介绍董仲舒其人,试图给孔丘加深印象:“自从我们那位海边养猪的公孙丞相去世以后,这位仲舒先生就是当世治《春秋》第一人了,你们可以好好交流交流!”
孔丘:。
所以海边养猪的公孙丞相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大汉的皇帝用人这么不拘一格的吗?
霍善表示这对他姨公来说是基操, 不用太在意这点小事。
他继续锲而不舍地给孔丘介绍董仲舒:“我听人说, 孔子他老人家曾说过‘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所以许多人夸仲舒先生的时候都说‘文王之文在孔子, 孔子之文在仲舒’!”
这是苏轼得知孔子和董仲舒即将碰面以后私底下给他提供的资料。
对于一个被科举和制科折磨过挺久的后世读书人, 苏轼虽遗憾自己白天还要当值,没办法马上过来蹭蹭孔圣人文气, 但还是很积极地想帮助孔丘了解董仲舒其人。
绝对不是暗搓搓煽风点火想看他们打起来。
冷不丁又听到霍善提及自己当年吹的牛的孔·他老人家·丘:“……”
唉, 当年他吹嘘“文王之文在我这儿”的时候, 也没想过后人会拿这句话去吹捧别人啊。
既然话题都已经聊到这儿了, 孔丘便问道:“那如今这位仲舒先生目前在朝廷出任什么官职?”
霍善回想了一下,董仲舒好像称病辞职回家了, 他又没有爵位在身,所以……
霍善笃定地回答:“无官无职!”
孔丘:“……”
正与司马迁一同走进门的董仲舒:“……”
孔丘看向那须发俱已花白的小老头儿(在他看来确实挺小), 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连被人夸成那样的董仲舒也无官无职, 看来儒家子弟在这个时代也不好混啊。
霍善见到董仲舒,觉得自己当面说人家无官无职不太好。他眨巴一下眼,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几年前仲舒先生还在给胶西王当国相,是因为生了病才辞官归家的。”
听霍善提及自己去藩国当国相的事, 董仲舒心中苦笑不已。
那些年正值刘彻尝试贯彻推恩令的敏感阶段, 藩王们不敢跟已然大权在握的刘彻叫板, 只能暗中拿朝廷派去“夺权”的国相撒气,到了他们的地盘上国相怎么个死法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等到举荐他去当国相的老前辈公孙弘去世以后, 董仲舒就赶紧辞官回家闭门养病了。
这次要不是司马迁游说得太好,他又已经“养”了五六年的病,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也没人能说什么。
孔丘听了霍善的话,再一看董仲舒那表情就知道这病不是真病,是董仲舒嫌那职位不好给自己搞了个病退。
他有些不乐,觉得这位当世治《春秋》第一人才五十多岁就称病辞职简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即便已经闲居家中五六年,董仲舒也不过才六十出头,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调侃自己像个丧家之犬似的被人到处撵。
甚至还跟弟子一起被围在陈蔡之间,为了不让他们去楚国断了他们足足好些天的粮,他只能靠着子路他们挖的野菜填饱肚子。弄得子路很不开心地问他:“君子亦有穷乎?”
君子怎么就不会穷途末路呢?
君子不过是他悉心塑造出来的更容易效仿、更容易实现的士人模范而已。
圣人离普通人实在太远,君子却是可以通过克己复礼实现的,所以他不厌其烦地对弟子讲述君子应当做些什么,不厌其烦地为“君子”这个名称赋予世间一切美好品质。
这样即便有朝一日他孔丘身死道消,世上也还能有千千万万的君子为他们心中的道义奔走。
像董仲舒这种名望这么高,结果年纪轻轻(在孔丘看来是这样)选择窝在家里不出门的做法,孔丘心里有点不喜欢。
霍善还说这是当世治《春秋》第一人!
不过看到董仲舒还特意来江夏这边拜见太子,孔丘又把那点儿不满意给压了下去。
他问董仲舒在家这几年都在做些什么。
孔丘教书育人几十年,问起话来自然得不得了,董仲舒一代大儒愣是没反应过来世上能这么跟他说话的人基本都埋地里了,竟是老老实实地跟孔丘说起
自己闭门读书及著书的事。
两人就着“读了什么书”以及“写了什么书”聊了起来。
旁观全程的司马迁等人:?????
等会,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为什么这架势看起来倒像是师生对话,孔丘是那个老师,而董仲舒则是那个学生。
刘据也有些茫然,忍不住转头看向霍善,用眼神追问霍善这是怎么一回事。
霍善便给他分了一把椒盐南瓜子,说是这种时候就应该嗑瓜子!
刘据“哦”地应了一声,乖乖接过霍善分给他的南瓜子。不得不说,这南瓜子炒得真香!
司马迁:“……”
你们这样真的好吗?
董仲舒听到咔擦咔擦的嗑瓜子声终于回过味来,发现眼前的发展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一双锐利的目光落到了孔丘身上,只觉此人似是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见过。
董仲舒探究般追问道:“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孔丘笑呵呵地道:“丘乃无名之辈,姓名便不必提了。”
董仲舒哽住。
你说自己是无名之辈,刚才那态度可一点都不像是无名之辈会有的。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是孔夫子本人!
你这样说衬得刚才的我像个傻子。
见霍善和刘据不约而同地把摸瓜子的手收回膝上,用乌湛湛的黑眼珠齐齐看向自己,董仲舒觉得自己必须在太子面前展露足够令人钦服的学问。
要不然他来这一趟是为了啥?
董仲舒便打算和眼前人聊聊《论语》。
《论语》目前并没有被列为“经”,可这书的地位也不算太低,至少朝廷置有专门的《论语》博士。
董仲舒作为汉儒代表人物,《论语》自然读得滚瓜烂熟。
不管是写《天人三策》还是写《春秋繁露》,董仲舒都曾经猛薅《论语》语录来强调自己观点的正确性——你们看,子曾曰过!子曾曰过!子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有谁有异议?!
可以说把孔子捧得越高,他的观点就能得到越多人的认可,所以董仲舒不留余力地塑造孔子的圣人、素王、神而先知等形象。
如果只是普通的诸子百家随便一说,许多人可能还会在心里犯嘀咕:真的吗?我不信。
那换成是圣人说的呢?换成是神人说的呢?
质疑的人肯定就少了!
霍善说没有人比眼前的孔丘更懂《论语》,董仲舒是不太服气的,他花了大半辈子著书授学,尽心尽力将孔子推入圣人之列,他认为自己才是世上最懂孔子的人!
出于对自身学问的自信以及向太子展示学问的需求,董仲舒略过关于“无名之辈”的话题,开始和孔丘探讨起对于《论语》的理解。
《论语》并不是孔子亲自写的,而是他的门生们按照他们师生间的日常讨论内容合力整理出来的著作,孔丘早上拿起来读了一遍,很有点温故而知新的感觉。
有时候还会给他一种“我居然说过这样的话”的感觉。
现在听着眼前的小老头儿洋洋洒洒大谈特谈“孔子这话别有深意”“孔子也赞同这个看法”,孔丘只想说……我怎么不知道?!
偶尔孔丘想辩驳一句“他不是,他没有”,都被董仲舒给堵了回去。
对于一个从三十岁起就自信满满开始开班授学的儒学大家,董仲舒一进入宣讲与辩论状态,莫名就带上了一股子唯我独尊的气势。
哪怕是孔子再世,都没法反驳他的任何观点!
孔丘:“……”
插不上话,这是真的插不上话。
霍善也听得有点咋舌,小声和刘据嘀咕:“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不愧是成功把自己构建的大汉特色儒家学说兜售出去的人。
再配上他这六十好几的年纪,那可真是说不过还打不得,有点子无敌状态在身上。
这小老头儿每每说到兴起处,还要看上霍善这个“墨家大弟子”一眼,开始向太子吹嘘孔子是一位怎么样的圣人!
大意是,他简直是神!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孔丘:人在汉朝,已经麻了。
你兜售你的学说就兜售你的学说,非得带上我干嘛?
这场董仲舒个人秀硬生生持续到饭点。
霍善本来还听得津津有味的,一听饭好了就对董仲舒讲的那些内容没了兴趣。
晚饭端上来道乌漆嘛黑的葱烧海参。
这玩意的卖相那可真是叫人不敢恭维,儿臂那么粗,黑不溜秋的,还满身刺。
霍善热情介绍道:“这是葱烧海参,丘先生的家乡菜,大家可以尝尝看。”
孔丘:“……”
作为一个非常注重饮食健康,曾经对弟子强调十几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用餐原则的孔丘面临着极大的挑战:这丑东西,他是吃还是不吃?
霍善压根没注意到孔丘脸上的抗拒,还给他们讲了讲海参为什么叫海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