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 by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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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对屈原这种忠臣挺欣赏的,他曾命淮南王刘安为《离骚》作传。
别小看作传这一行为,在汉代只有称得上“经”的著作才能作“传”,一如当初孔子读《易经》作《易传》。
这代表刘彻这个天子认为《离骚》可以收入经籍之列。
皇帝都这么认为了,其他人敢不这么认为吗?
连负责教太子读书的儒臣都给他教屈子之诗。
听太子刘据把明日的纪念屈原活动娓娓道来,刘彻欣然答应。
既然是来休假的,跟谁消磨时间不是消磨?
太子刘据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刘彻,顿时高兴不已。
另一边的卫登几人也成功说服卫青。
他们纷纷跑到霍善身边说起卫青的答复。
看着自家三个孩子围着霍善嘀嘀咕咕,卫青只觉有些好笑:明明自家几个小子比霍善大,怎地好像霍善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卫青不知道的是,若非刘彻就在身边,太子刘据也想过去跟小伙伴们凑一起说话。
有的人天生就极具亲和力和凝聚力!
没一会便开始开家宴。
刘彻说到做到,还真叫人做了枭羹。
而且特意叫霍善好好尝尝。
还跟卫青他们说起今天霍善的枭可是被杀了足足两回,大好的局面愣是叫他输得老惨!
霍善:?????
可恶,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大人!
本来他都已经把自己被杀两次的事忘掉了!
卫青听得一阵沉默。
他们这位陛下还记得自己马上就要四十岁了吗?
玩六博赢了个即将满四岁的小孩子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吗?!
即使被刘彻提起自己输得老惨的伤心事,霍善这顿饭还是吃得老香。
夜里他们便宿在上林苑中。
霍善不认床,到哪都沾床就睡。
霍去病睡前去霍善房中看了眼,见他和往常一样睡得四仰八叉便放下心来。他正要回房,就见金日磾站在廊下等着他。
见霍去病过来了,金日磾便上前见礼。
“有什么事吗?”
霍去病问。
金日磾把白天遇到李禹以及那只大鹅。
从李禹对他们的态度来看,那只大鹅很可能是他驱使来的。
只是金日磾也没有证据,所以只是把自己的猜测说给霍去病听。
霍善年纪太小了,有人想对他做点什么容易得很。
若是有脑子的人自然不会对个三岁小孩动手,可要是对方是没脑子的呢?
霍去病听后面色沉沉。

霍善记性好, 但很多东西都不上心,金日磾在跟他爹告密的时候他已经进入梦乡。
今天华佗说要带他见识一些旁人不会的特殊技巧。
霍善对此非常期待,兴致勃勃跟着华佗去了东汉末年。
这次华佗遇到的第一个病例还是个郡守,霍善已经登过两次太守门了, 对此也算驾轻就熟, 连左看右看的兴致都没有,只乖乖跟着华佗迈步进门。
华佗看过对方的病情, 狮子开大口跟对方要了一堆钱财粮帛。他收下财货后也不给对方治病, 只私下和对方儿子叮嘱了几句:“你父亲这病只要在盛怒之下吐出几口黑血即可痊愈, 等会你为我们准备一顿丰盛的饭食,我们吃饱喝足就大摇大摆驾着装满财物的车马离开。到时候他让你追回我, 你也别追, 待他怒气散发出来就好。”
说实话, 华佗若非旁人千金难请的当世神医, 郡守儿子这会儿怕是要把他当骗子了。
不过既然找了华佗求诊,郡守儿子觉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便安排人手去张罗饭食。
患者躺在屋里,只听外头脚步声来来去去, 却不见华佗来给自己治病。再一细听, 搬酒的,杀鸡的,杀鱼的,宰鸭的, 剁葱姜的, 嘈嘈切切, 好不热闹。他在心里暗骂,他那些儿子一个两个都是死人吗?不知道催华佗快来给他治病吗?居然还有闲心给华佗准备酒食!
怎么都得让华佗把药给他煎好再招待吧!
霍善也是头一次知道气人也能治病, 他等其他人走后才和华佗嘀咕道:“这样真的能把人治好吗?”
华佗不会带他来行骗吧?
一会他们吃饱喝足还要跑路,刺激!
不愧是名扬东汉末年的神医,治病手段就是千奇百怪。
华佗解释道:“他这是肾血瘀阻,乃是实证,我们要想办法从肝着手治疗,而肝在志为‘怒’。”
霍善听得懵懵懂懂。
华佗仔细给他分析起来:“我们按照五行原理治病,时常讲究‘虚则补其母,实则泄其子’,比如肾为水,肝为木,水生木,那肾就是肝之母。”
“如果肾有实证,我们一般不直接泄肾,而是从肝下手。毕竟肾正病着呢,你再去泄它,可能不仅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还可能让它伤上加伤。”
“从肝下手就不一样了,孩子出问题了,当母亲的急不急?急就得去救孩子,这样一来肾的实证不仅被泄去了,自己也支棱起来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为母则刚!”
“虚证也一样,它都这么虚了,你还去补它,万一它受不得这样的刺激怎么办?所以还得去补它的‘母’。由‘母’去补足‘子’的虚证,就像母亲将孩子哺育长大一样,当娘的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这却是‘为母则柔’了。”
华佗本来就颇擅长治妇人病和小儿病,给霍善讲解起来可谓是娓娓道来。
霍善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治个病居然还涉及这么复杂生道理。他把华佗的话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忽地红了眼眶,吸着鼻头说道:“我没有娘了。”
娘这么好,他却没有娘了。
他都没见过自己阿娘,师父跟他说他娘生病时因为怀着他许多药都不能用,产后又碰上大出血,阿娘只来得及给他起个名字就去了。
他是二柱家的阿娘以及村里牛羊产的奶喂大的。
以前他不懂为什么怀着他就不能用药,刚才听华佗那么一说才知道阿娘是为了保护他才变得那么虚弱,生下他后竟是没能活下来。
许多事其实刚经历的时候根本不懂,直至将来某天才突然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
华佗见霍善这般伤心,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
他见霍善每天开开心心的,都忘了他其实是个没娘的孩子。
也是霍善他娘眼光好,临终前把他托付给了适合的人。别的孩子没了娘,哪怕亲爹还在恐怕都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不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吗?
华佗从霍善抽抽噎噎的讲述中了解了事情始末,劝慰道:“她生病时月份已经很大了,便是不保你也是极凶险的。”
怀胎十月不容易,顺利生产更不容易,生孩子本就半只脚踏入鬼门关,能不能活下来全凭天意。
女子又不上战场,怎地那么多男人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续娶?无非是生孩子这事儿太凶险了。
更重要的事,孩子的月份一旦大了,那就不是流产不流产的问题了。
半路终止妊娠的风险没比生产小到哪儿去。
所以霍善他娘这情况,还真不止是保不保小的问题。
华佗道:“一会有个更特殊的病患,兴许对这类生产问题有帮助。只要你胆子够大能全程跟下来,等你完成了新手任务后把你绑定的医馆经营到‘小有名气’阶段,我们便可以在里面开展相应的临床治疗了。以后再有这样的病患,我们兴许可以救治一二。”
不是他们不想教霍善上手,而是霍善实在太小了,就他这小不点出去给人看病,他敢治,别人敢信吗?所以只能先走迂回路线,先绑定个医馆把他们放出来搞搞临床,以后再让霍善自己上。
霍善本就不是爱哭鼻子的性格,被华佗的话吸引注意力后马上追问道:“怎么才算是小有名气?”
华佗道:“医馆还没绑定,我们也看不到更多要求只能看见个这个,”他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了个“0/1000”,“大抵是超过一千人知晓你的医馆就可以了。”
霍善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两人说话间,郡守儿子已经命人把饭食送上桌来。
东汉末年的饮食同样没多少进步,哪怕对方乃是一郡之守,在吃法上也没什么创新。
华佗本也不是为了口腹之欲,所以吃了点东西便悠然地喝起酒来,不时还高喝一声“再给我满上”,图的就是让躺着没法下床的患者听到。
郡守听得华佗叫人斟酒的声音,果然气得不轻,把在屋中侍疾的儿女骂得狗血淋头。
众儿女面色发苦,大哥不发话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只能祈求华佗快点吃完来给郡守开药。
可惜他们的祈求注定要落空了,等到郡守儿子把满车谢礼装好,华佗就留书一封大摇大摆地离开。
那封留给郡守的书信霍善是凑在旁边看着华佗写,看着看着眼睛又睁圆了。
上头全是骂郡守的话!
一老一少坐到车上的时候,霍善还大为惊叹:“没想到骂人还能治病!”
华佗见霍善恢复了一贯的活泼,笑着说道:“这里头的门道多得很,一般人要是胡乱学了去,说不准真把人给气死了。”
师徒俩随着满车礼物回到落脚处。
华佗看都没看那些财货半眼,领着霍善去净手并为自己换上干净的衣物。
霍善倒是不用换,他本就是“入梦”来的,便是去泥土里打几个滚儿也不妨事。
华佗给霍善提起为什么要保持身上洁净,人在病中比平时要虚弱许多,外邪很容易趁虚而入。
就像那小到肉眼不可见的寄生虫虫卵那样,他们虽做不到不把任何“外邪”往里带,也得尽量减少这种可能性。
霍善本就是个爱干净的小孩,听后认真把华佗的话记在心里。
华佗掀帘走进去。
霍善紧随其后,很快便瞧见华佗所说的那个患者。
患者是个在当地颇有名望的士大夫,已经四十多岁了,读了半辈子书,见多了士林中的风风雨雨。
东汉末年的读书人大家都懂的,甭管办事能力怎么样,首先要比谁的名头喊得响亮,接着还得积极参与社会活动,这样才能顺利成为蜚声朝野的名士、掌握足够大的话语权。
当然了,掌握这个话语权的风险也很大,比如被抓起来蹲大牢或者砍头。
这位士大夫的前半生就是这么精彩纷呈走过来的,本来他觉得经历过士林这么多年的洗礼,纵使真有一天大难临头也能从容应对。
结果这病才来没几个月他就撑不住了,苦苦求着华佗给他治病。
可见不管觉得自己意志力多么强大,最好就是不生病。
华佗此前已经给他诊断过了,准备给这位士大夫开腹解决病灶。
其实华佗也很有医德得告诉过这位患者,表示这病灶不致命,不切也行,反正你也只剩下十年寿命了。我就算给你切了,你也是十年就死,何必受这破腹之苦?
只要忍着这种痛区区十年就好!
患者:?????
患者坚持要华佗帮自己取病灶。
这就是汉代医家常下达的“死亡通知书”了。不是华佗特立独行,而是《黄帝内经》也是这样写的,据传厉害的医家能够通过诊问估量出患者的病大概啥时候要人命。
只是有的医家说话比较委婉,有的医家说话比较实诚而已。比如爱说大实话的华佗经常这么告诉患者家属:准备后事吧,就这三天/五天/十天的事了。
有时候心情好,华佗还会把死前的症状详细描述给患者家属听。
可见华佗生前没被追着打实在不容易。
华佗简略地把患者情况跟霍善讲了。
这种治法非常伤身,一般华佗是作为最后的治疗手段来使用的,若非患者自身有强烈的破腹意愿,他基本不会给人动刀子。
霍善震惊不已。
居然还能把人肚子剖开吗!
华佗道:“取病灶可以这么取,取孩子自然也可以,只是创口可能更大,恢复起来可能更麻烦。若非摸出胎位不正、难产可能极大,这法子绝不能随便用。”
他问霍善能不能跟。
不能的话只要自己出去玩就好。
霍善本来有点害怕,可想到自己早逝的阿娘忽地又不怕了。听华佗说,就算是想以后让他来操刀,也得他全程跟诊一次才能获得这方面的权限。
能多学点当然得多学点。
要是以后他身边有重要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呢!
霍善勇敢地说道:“我不怕!”
得了霍善这个答复,华佗心中欣慰。
他的两个徒弟都没学到他这方面的临床技巧,听李时珍说到后来这方面的技艺已经近乎失传,只有少数医家还敢动刀子,但他们会的大多也只是割疮缝合之类的寻常外科手段而已。
与李时珍同期的医家之中倒是有个不错的后生,名为王肯堂。
王肯堂是个读书人,还中了进士当了官,他曾因为母亲生病而开始研究医理,后来学有所成、内外兼精,他不仅会治病,还会归纳总结,曾经详细记录了头面唇口损伤的缝合之法,称得上是明代的口腔颌面外科专家了。
只是破腹这种大手术,李时珍同样没亲眼见过。
这会儿拇指大小的三个小老头儿站在霍善肩膀上,齐齐探头看向患者露出来的肚皮。
华佗马上就要把它切开了!

霍善本有些不敢看, 瞧见李时珍他们的激动后又被感染了,凑过去看华佗动手。
华佗的手很稳,如果不是死于曹操手中,他这双手应当还可以救许多人。
可乱世之中只一双手又能救多少人?救活的人会不会转身又死在别人刀下?人易救, 命难救, 普通人只能祈求天下太平无事。
东汉末年的锻造技术已经相当不错,华佗手中的小刀十分锋利。
患者已经就着酒喝过麻沸散, 整个人处于意识昏沉的全麻状态, 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要被人破开肚子。
霍善睁大眼看着华佗手里的小刀, 只觉他轻轻一划,患者的肚皮便被他划开了, 接着出现的是肌肉和脂肪层。
本来这场景看起来应该挺吓人的, 可华佗切开的切口太过整齐漂亮, 以至于霍善看着竟不觉得难受, 反倒有种马上要真正见识到人体脏腑的期待感。
不过华佗并没有把切口开得很大,他凭借自己的判断直接把切口开在病灶附近, 准确无误地从里头切下块明显不太正常的肉疙瘩。接着他便开始仔细将创口周围收拾了一番,开始给患者关腹了。
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一刻钟。
华佗操作得差不多了, 才和霍善几人说起为什么要这么快, 而不是慢慢操作让他们看仔细一点:这麻沸散的药效是有时限的,要是不切快一点等患者醒来会疼得乱动。
这种开膛破肚之苦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像这个病人不就是因为忍不了疼,才坚持要找他开刀吗?
霍善抓住了华佗话里的(他认为的)重点:“还能开膛吗?”
华佗:“……”
华佗道:“理论上来说,连头颅都能开口子, 只是我也鲜少接触这类患者。因为开颅、开膛风险更大, 我一般会告诉他们开完以后不一定能治好, 而且很可能死在这个过程中,所以至今还没有人愿意尝试。”
李时珍道:【这个我知道, 你就是因为提议给曹操开颅,所以被曹操给杀了。】
华佗:“……”
小李啊小李,我劝你不要把演义内容当现实。
孙思邈道:【史书上倒是没记录这一点,只说是华前辈不愿意留在曹操身边给他一个人治病,曹操一怒之下把华前辈给杀了,说华前辈就是故意不治好他的头疾。】
曹操:呵,想让我离不开你,我先把你给杀了!我就不信了,天底下能人那么多,我离了你这个小小医家还活不下去了不成?
华佗:“……”
好吧,事实也没有比演义好到哪里去。
原因不重要,反正他是死了。
患者醒来的时候,朦朦胧胧听到华佗正在和人说起春秋战国时期的换心术。据说扁鹊掌握开膛换心的临床技术,有两个人来向他们求医,扁鹊用他那双能照见五藏的眼睛一瞧,表示你两的心在自己身上不适合,换到对方身上就好了,就给他们进行了换心手术。
只是这手术复杂得很,他得直接把人迷昏三天才完成整个手术。
华佗正准备告诉霍善这事儿出自《列子》,就是“冯虚御风”的那个列子,这家伙从头到脚都很不靠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瞎编。
结果患者已经反复摩挲着自己胸口,一脸惶恐地看向华佗:“你莫不是把我心给换了?”
华佗:?
根据华佗丰富的麻翻患者的经验,患者醒来后一般会说些胡话,等麻沸散的效果散去后就好。
华佗道:“没换,又没找到适合跟你换心的人,我平白无故换你的心做什么?”
既然人已经醒来,华佗便让家属进来照看,观察个一两天没问题就可以回家养身体去了。
霍善大开眼界,没想到病还能这么治!
华佗见他双目熠熠,一点都没被刚才的剖腹场景吓着,倒觉得他是真适合学自己这门医技了。他说道:“你以后可以先拿些小的禽畜练练手,试着观察它们的五脏六腑。想对人动刀子,最要紧的是要熟悉人体内的构造,这些得慢慢积累。”
霍善点头。
要做到像华佗开口这么小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病灶,一般人还真做不来。
要是病灶在左边,口却开在右边,患者不是白挨了一刀了吗?
所以还是得先掌握精确的诊断技巧才能动刀子,要不然人家还没病死,先被你给切来切去切死了。
华佗刚走到井边净手,郡守儿子便带着礼物满面笑容地过来道谢:“果如神医所料,父亲他吐出数升黑血,整个人都松快了,病想来是好全了。”
这郡守儿子迎上前时走路一瘸一拐的,显然是刚才因为不尊父命、没派人来捉杀华佗而挨了顿打。
华佗笑道:“诊费已经收过了,还连累郎君你受了委屈,郎君不必这般客气。”
郡守儿子显然是个孝子,乐呵呵地说道:“只要父亲病能好起来,多挨几次打也没关系。”
华佗道:“府君病能好靠的不是华某,而是郎君自己。正是因为郎君你平日里侍父至孝,府君才会在郎君没听命行事的时候怒极而发。”
郡守儿子听得满心欢喜,更是坚持要把谢礼留下。
只要病治好了,医患关系绝对是天底下最友好的。
病没治好就是另一回事了!
张仲景几人接连看见华佗用两种截然不同的办法治病救人,皆觉华佗不愧是名留青史的名医。若非常年浸淫医技,岂能做到这样信手拈来?
接下来那些慕名而来的患者倒是正常些,都是些药石可医的寻常病患。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过了手术现场,霍善现在觉得这些能喝药治好的病都简单了不少,偶尔看到从前见过的症状,他都能跟着说出药方来了!
李时珍几人见霍善已经能对一些常见病进行判断和开方,只觉再没有教过这般聪慧省心的小孩。
霍善还有那么个三岁封侯的出身,说不准日后能带领地位低微的医家走到新的高度!他们记在脑海里那些医书医方医技,必然也会有用武之地。
霍善在几个小老头儿带着点莫名激动的教导下结束了这天晚上的学习,带着66/100的任务进度从睡梦中醒来。
上林苑的清早,有鸟叫欸!
霍善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窗边踮起脚往林间看,想接着薄薄的晨曦找到树上的鸟儿在哪。
他们家周围也有很多鸟,师弟易知经常想办法把它们抓来加餐,有时候一批鸟学聪明了不再过来,又有另一批笨鸟上当。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霍善扒拉着窗沿用下巴枕在上头,有点想家。
没等霍善想太久,就见有几个内侍轻手轻脚地拿着竹竿驱赶起鸟儿来。
霍善问:“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人骤然听到这充满童稚的小嗓儿,先是惊了一下,接着转头看见长得粉雕玉琢的霍善,脸上便有了笑容:“得把这些鸟儿赶跑,不能叫它们惊扰了贵人们休息。”
霍善“哦”地应了一声,还是有点似懂非懂。
鸟儿都起来了,人也该起来了,何必再费心去驱赶。难道生活在他们口中的贵人身边,竟连不知人情世事的鸟儿也不许随便叫么?
霍善不甚明白,但也没有多想,他分明每日都“入梦”,醒来后却比谁都活力充沛。
他精神奕奕地跑去洗脸刷牙。
等他忙活完一转头,却瞧见他爹站在廊下。
霍善哒哒哒地跑过去喊人。
霍去病把人抱了起来,问他昨儿是不是遇上大鹅了。
霍善道:“遇到了!”他还绘声绘色地给霍去病描述金日磾徒手抓鹅的英勇行为,并表示他也要勤学苦练,以后遇到大鹅也要一把抓住鹅脖子,争取能把它拎回家炖掉!
霍去病眼底掠过一丝冷芒,和霍善说起话来语气却依然温和,边询问他当时的情况边抱着他一起去用早饭。
霍善提醒他一会要一起包粽子。
霍去病道:“你先去寻你几个表叔,一会我就过来。”
霍善连连点头,领着金日磾找卫登几人撒欢去。
霍去病看着两个小孩走远,心里涌出许多难以压制的恶念来。他不喜欢像舅舅卫青一样隐忍,乍然得知有人背地里想害自己孩子,他的第一想法是新仇旧恨一起算,把李家父子俩一起杀了就好。
偏偏卫青前两天还特意找他叮嘱,说李家只剩这么几个人了,叫他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什么叫不该做的事?
霍去病转过身,迈步准备往外走去。
没想到刚才已经转了个弯的霍善忽然又跑了回来。
“爹!”
霍善喊他。
霍去病转过头,看向去而复返的小不点。
霍善手里捧着根嫩嫩的竹笋举高给霍去病看。
“没想到秋天也有笋!”
他兴高采烈地和霍去病分享自己的重大发现。
“下午我们把它吃掉!”
小孩子看到新奇东西的第一想法就是拿给最亲近的人看,霍善就是转了个弯看到竹头冒出来的小笋,马上让金日磾帮他挖出来,兴冲冲跑回来拿给霍去病看。
霍去病看着举到自己面前来的竹笋,顿了顿,点头笑道:“好。”
战场上杀人是一回事,平时随意杀人又是另一回事。
他并不想给霍善留下不好的回忆。
霍善如愿和霍去病定下吃竹笋之约,心满意足地与金日磾一同找卫登他们玩耍去了。
霍去病原地静立片刻,大步迈向刘彻的起居处。
刘彻也用完了早饭,听霍去病一大早来求见,只觉十分稀奇。
他边就着温热的巾子把手擦干净边笑着让人把霍去病喊进来。
见霍去病迈步进来向自己行礼,刘彻喊他坐到近前来,心情颇好地问他有什么事。
霍去病道:“臣想辞去大司马骠骑将军之位,等陛下需要臣出征时再归朝。”
刘彻听后不高兴地道:“你这是胡闹什么?从前还说‘匈奴不灭,无以家为’,如今才二十出头便想着解甲归田了?”
霍去病便说自己从小深受皇恩庇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没有过一天的不如意,所以他打匈奴不是为了高官厚禄,只是为了大汉、为了回报圣恩。如今匈奴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他想多陪陪在外流落了三年的阿善。
刘彻道:“你既知道朕对你的好,就别提这种辞官这种话。”
霍去病绷着脸说道:“臣怕这个大司马骠骑将军再当下去会祸及阿善。”
明明是威震天下的骠骑将军,说起这话来竟有些委屈的意思。
对刘彻而言,霍去病也算是他教养长大的。作为家长听到自己正为之骄傲的孩子这么告状,谁能不生气?刘彻听霍去病这么一说自然是心头火起,冷笑说:“朕倒要看看谁敢对你们父子俩不满!”
既然已经起了头,霍去病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李家父子做的事一五一十跟刘彻讲了。
即使是御前告状,霍去病语气仍是没带多少感情,讲述整个过程的时候也没有添油加醋。
昨儿太子身边跟着许多仆从,那只大鹅确实不可能伤到他们,顶多只是想吓吓小孩而已。只是光凭这份恶意,就足以看出李家对卫霍两家的愤恨了。
小孩子之间的矛盾还是其次,最让刘彻震怒的还是李敢去找卫青麻烦这件事。
小孩子不懂事,你李敢也不懂事?
李广因失道自刎而死,刘彻也颇为惋惜,让李敢接替了郎中令之位,连宫中守卫都放心地交付给他。结果李敢居然背着他去卫青府上寻衅!
卫青这个主将是他钦点的,卫青的爵位官职也都是他封赏的,李敢这次敢提剑去找卫青,下次是不是敢提剑来找他?
刘彻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的性情他了解,若是往常他恐怕不会来告状。
卫青也不会让他把这种事拿到御前来说。
可这回霍去病却来了。
想到霍去病说的“想多陪陪阿善”,刘彻觉得即便辞官是假,这话却是真的。
人当了父亲果然会变得不一样。
刘彻一方面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一方面又觉得卫青这性情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记得前几年卫青打匈奴小胜而归,刘彻赏他一千金,结果有人对他说,你能封万户侯并让三子封侯都是因为你姐姐是皇后,现在王夫人正得宠,家里却还没富贵起来,你应该把这钱分一半送到刚获得陛下宠幸的王夫人家去。
卫青就真的分了五百金送去给王夫人母亲贺寿。
这次李敢上门寻衅若非正好被霍去病给撞上了,卫青恐怕根本不会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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