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彤收了笑意。
她终于转过头和顾元奉对视。
四目相对。
顾元奉喉头莫名一哽。
“那你派人帮我送去庄子那边吧。”纪云彤轻声说道,“我觉得它应该想长在山上。”
顾元奉走后,纪云彤看着他留下来的那堆花枝许久,最后还是让人把上面的花苞摘下来。
花到底是无辜的,何况她确实喜欢喝添了腊梅花的茶,于她而言是娱心娱目的好东西。
接下来几日纪云彤没再出门,倒是收到许淑娴悄然让人送来的“笔谈本”,说是每人每次只能写一页,轮流在几个密友间流转,可以抄上自己写的诗文或者画几笔小画、写读书感悟荐书。
按照规则,这笔谈本自己写完要选一个人选传递过去,且这个人不能和自己前一位重复——如此来回传递,传到最后一页时它的最终主人就出现了。
这是闺阁中不足为外人道的一点小乐趣,纪云彤以前不是那个圈子的,没机会参与,不由翻开细读起前头的内容来。
许淑娴认可的朋友还是很有意思的,每一页写得都很用心,纪云彤逐页看完后只觉心情愉悦得很。
这都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纪云彤挑拣出自己读过的游记里最有意思的一本,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读后的感悟。
一页写完,她照着那日聚会时留下的印象让绿绮跑一趟,给那天见过的一个圆脸姑娘送去。
自己则拿着刚抄下的书单出去买书。
出入书坊这种地方,纪云彤也习惯穿男装,倒不是觉得去书坊不适合作女子装扮,而是男装行动更加方便,还不用考虑怎么搭配发饰和妆容。
长发随意一束,她素面朝天就可以轻松出门了。
至于旁人怎么看她,纪云彤倒是不怎么在意。
纪云彤本来就是书坊熟客,不仅时常来买书,还在书坊订了邸报,书坊这边负责抄写好送到各家府上。
“郎君来了!”见了纪云彤,伶俐的伙计登时笑眼弯弯,那嗓儿是清越动听,好似泉儿叮咚响。
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
纪云彤也觉得好听,下意识看了眼对方的手,发现那竟也是双颇好看的手。自己曾经觉得独一无二的东西,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风景。
好是好,但并没有那么特别。
纪云彤收回视线朝对方笑了笑,熟门熟路地入内找书去。她一本一本地找过去,不一会就把书找齐了大半。
等转过下一行书架,纪云彤忽地看到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不远处,正拿着一本书翻着看里面的内容。
不是柳文安又是谁?
阳光正好照在对方执书的手上,修长的手指曲起托着书,看起来煞是好看。
纪云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喜欢欣赏别人的手,兴许是种天生的癖好,没什么道理可言。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对方的视线从书上抬了起来,看向怔立原地的纪云彤。
淡淡红晕慢慢爬上他的耳根。
柳文安忙把手上正在翻的书放回去,转身向纪云彤问好:“贤弟也来买书?”
纪云彤“嗯”地应了一声,笑着问道:“你来买举试要用到的书吗?”
柳文安点头:“接下来几天塾馆不上课了,我过来看看有没有能用到的书。”
纪云彤道:“我倒是听一位长辈推荐过几本,你可以看看有没有用。”她在周围看了一圈,抬手在书架上抽出三本熟悉的书递给柳文安。
市面上与举业有关的书多如牛毛,恰好是因为实在太多了,所以商家的广告词看起来愈发浮夸,年轻人走进来绝对能看得眼花缭乱,根本不知该从何挑起。
最后被忽悠着买了些“状元速成宝典”之类的书。
纪云彤说的长辈是顾元奉他爹给他请的西席。
因为顾家给的钱够多,所以这位西席哪怕不想多个旁听生,大多时候也只是当她不存在,由着她黏在顾元奉身边旁听。
这些年听下来,对方如今勉勉强强也认她当半个弟子。
顾元奉不是为了应试而读书,那位西席授课的内容比较随意,无非是让他们从能识文断字到懂些人生道理而已。
但是要说他在举业方面不行,那又有失偏颇,因为他当年也是考过状元的,只是格外不喜欢官场生活才早早辞官归家而已。
纪云彤为了拉拔一下自家堂兄,特意跟对方请教了许多举业上的事,还让对方列了个书单让纪兆丰自己埋头苦读去。
纪兆丰没别的长处,就是特别听话,只要给他一个方向,他就能卯足劲去下功夫。
这也是纪云彤愿意为他花点心思的原因。
这样的人也许不能大富大贵,但好歹能成长成一个靠谱的大人,不至于像他那个自己没出息还贪欢好/色的爹那样只会拖家里后退。
她那大伯父可是能从三婶那里骗钱去哄青楼妓子开心的奇葩存在。
倘若她遇上这样的男人,真就是连与对方住在一起都做不到。
她不确定自己这算不算是天性善妒。
但她觉得脏。
纪云彤敛起思绪,抽下最后一本书递给旁边傻站着的柳文安,笑着说道:“我记得的就这几本了,你下次若是看到有用的书也可以给我说说,我家中兄长也正在习举业。”
柳文安忙应道:“好,我找到好的一定第一时间跟你讲。”
两人又聊了一会,眼看纪云彤要继续去找书了,柳文安才鼓起勇气喊住她。
纪云彤转眸看柳文安。
柳文安一颗心怦然直跳。
“我、我会做纸鸢,你想要什么样式的?”
柳文安一紧张起来又有些结巴。
纪云彤想了想,没想出特别想要的样式,她说道:“我想要能飞很高的。”
柳文安一愣,对她的要求照单全收:“那我回去好好想想。”
纪云彤满意了,没有再与柳文安多聊,转身去找剩下的两本书。
等纪云彤拿着书去结账,迎面又碰上顾元奉。
这人身后又跟着周颂和姚玉盈,三个人就跟连体婴似的,一天到晚形影不离。
纪云彤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把书递给负责结账的伙计。
伙计笑吟吟地拿起柜台边上一本话本对纪云彤说道:“郎君,要不要捎上一本这新出的话本子?看过的都说很好看,我们这么熟,我肯定不会骗你的。”
纪云彤觉得书好不好看不要紧,人家说话这么好听,又是笑脸盈盈的,买上一本也无妨。她欣然笑道:“那好,你一并算上。”
她付过银子接过自己挑好的书,转头就发现顾元奉脸色有点不好看。
纪云彤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也不太关心他是什么想法。
当她决定放下婚约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他的喜怒哀乐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了,他身边有什么人也与她毫不相关。
真是很奇妙的一种感觉。
就好像以前她的周围筑着四面围墙,她仰头看去永远只能看见那一隅天穹。
直至有一日那面墙突然被拆开了,她才发现天空原来那么辽阔,而她其实也并不需要坐在庭中等着日升月降。
这种感觉快活极了,快活到她已经不愿意再回到那一方天地里去。
纪云彤抬头看向顾元奉:“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想买书也别挡着别人进出啊。”
顾元奉看了眼那眉眼讨喜的伙计,心里很不高兴。这不知哪来的阿猫阿狗,也敢明目张胆地说他和纪云彤很熟,怎么个熟法?
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都和这些不入流的人往来吗?
她还朝那伙计笑。
这段时间她跟他闹脾气,已经多久没那样跟他笑过了?
顾元奉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灼着,烧得他很难受,偏他又不能发作,因为他没必要和路边的阿猫阿狗计较。
可还是生气。
顾元奉道:“我一会去找你!”
纪云彤觉得他这人莫名其妙,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实在不想和顾元奉纠缠不清,找了个理由拒绝:“我等会要去许家一趟,你别来了,来了我也不在家。”
顾元奉更气了。
他偏要去!
他就不信她晚上也不回家!
纪云彤哪里知道他的想法,她回家后让人去了趟许府,看看许淑娴那边方不方便接待她。
不方便的话大不了她再去寺里拜拜。
实在是不想见到顾元奉。
难道是她上次拜的时候不够诚心?
两家离得不远,绿绮很快得了许淑娴那边的答复,说是随时欢迎她过去。
纪云彤收拾收拾出了门。
到许家门口的时候,她遇到了许家大哥,许家大哥是个老古板,见纪云彤一身男装打扮先是皱了皱眉,接着就转开了眼,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明明柳文安也不时会有这种闪避的表现,换个人做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纪云彤笑了笑,朝对方问了声好,也不等对方回不回应,由许淑娴派来引路的婆子领着去了许家后院。
许淑娴早就站在院门口等着了,见了纪云彤便热络地拉着她往里走。
纪云彤道:“家里可能来不想见的客人,所以唐突登门拜访,还好芸娘你不嫌弃我。”
许淑娴道:“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扫榻相迎。”
纪云彤见她这般态度,忍不住问出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
……为什么总感觉许淑娴对她的态度不像是最近刚认识。
“我就知道你忘记了。”
许淑娴笑道。
“你帮过的人肯定很多,忘记了很正常。”
纪云彤觉得许淑娴对她的认知有问题,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乐于助人的人。
许淑娴娓娓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当时我娘和你娘都去山上据说很灵的寺庙里求子,我们都被带过去了。”
“那天我爹罚我们跪在客院里挨训,你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院墙上,趴在那儿笑嘻嘻地学他说话。”
“他讲一句,你就学一句,等他恼火地转过头骂你,你就用力往他头上扔了颗鸟蛋。”
那段日子其实不怎么美好。
她上头虽然有个兄长,但那只是意外出生的庶子,她父母还是想生个嫡子。
那个求子的寺庙规矩多,非说说要一家人一起去拜,像她们这种求儿子的人家要把所有女儿都带过去的。
既然一心想要个男丁,父母看着她们这些女儿自然愈发不顺眼,关上客院门后只要她们犯了错就对她们又是惩罚又是斥骂。
具体什么叫犯了错大抵是由着父母的心情来决定的。
有时候连她们没做到笑不露齿都要跪着挨半天的骂。
纪云彤用鸟蛋砸她父亲脑门的时候,她心里忽地生出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也想……用点什么砸她父亲脑门。
后来她知道了纪云彤的名字。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关注着纪云彤。
她想和纪云彤做朋友,很想很想。
只是以前纪云彤眼里从来没有她们。
直至外面开始传言顾元奉一掷千金去讨另一个人欢心,她才每次外出都把帖子带在身上。
她知道纪云彤不会容忍自己的未婚夫和别人纠缠不清。
纪云彤兴许会把目光从那个家伙身上挪开。
许淑娴想第一时间让纪云彤知道有很多人想和她交朋友。
第10章
纪云彤从小就不是好脾气,就像她母亲说的那样,说她两句,她要反驳十句,还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从来不肯随便低头。
要是顾元奉得罪了她,她能想一百个办法还回去,从来不肯吃半点亏。估计顾元奉一直都挺烦她的,只是以前有长辈在上面镇压着才没说出口而已。
现在挺好。
许淑娴说的事纪云彤也有点印象,那时她母亲想生个弟弟,带她去那座山寺里祈福。
当时她也才四五岁,哪里能安安分分跟着听经念佛?每次都是坐上一会就跑出去上树祸害寺里的鸟窝。
谁知道才刚摸到鸟蛋就听到隔壁有个男的在骂人。
她趴墙上一看,两个年龄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正在那儿挨训。
纪云彤觉得那男人骂得真难听,就笑嘻嘻地学起了舌。她有丰富的惹恼长辈的经验(毕竟实践对象有她家里所有长辈),最清楚什么语气能轻易激怒这些大人,很快就气得对方转过头来瞪她。
机会来了!
纪云彤瞄准对方的脑门把刚掏来的鸟蛋砸了过去。
正中目标!
对方气急败坏。
纪云彤哈哈大笑,麻溜下树跑了。
至于后来对方是什么人,纪云彤一点都不关心,自然也不知道那地上跪着的居然是许淑娴。
当然,她那天还是被她父亲撵去佛堂跪了挺久,因为她一个女孩儿居然敢爬树!
“原来是你啊。”纪云彤只觉得世事真是奇妙。
她问许淑娴后来是不是还会挨罚。
许淑娴温婉一笑:“最初几年当然还会,后来我求着祖母让我去曾外祖家读书,回来后时常打着曾外祖的名义规劝父亲少玩乐多做事争取谋个实职,规劝兄长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功名,他们便不太爱管我了。”
她们家曾外祖,那可是上一代人的噩梦。
当初祖母嫁入许家的时候并不知道祖父已经娶过妻,等得知此事时一切都已经木已成舟,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能怎么办?气得曾外祖大病一场,病好以后决定亲自教养两个孙子——也就是许淑娴她爹和她叔。
她用曾外祖那一套规劝她爹,可不就让她爹根本不想见到她吗?
许淑娴说道:“至于母亲,她性情素来软和,我与表哥定亲后她便不怎么约束我了。”
这也是她能交上那么多朋友的原因。
纪云彤听得瞠目结舌。
居然还有这样的应对之法。
只是要先做到许淑娴这种让长辈无可挑剔的程度,纪云彤觉得自己是做不到的。
她有气憋着不发,心里就不舒坦。
虽然性情不同,处事态度不同,许淑娴依然是很值得结交的朋友。
纪云彤跟她聊得很愉快,直至天色渐晚才起身归家去。才踏入自家院子,青罗就出来向她说起顾元奉一直没走的事。
在此之前她们两个人在彼此家中消磨一整天都不稀奇,从来都是不分你我的。
现在纪云彤却觉得他一个外男有事没事就跑进自己院子里来实在太过分了。
纪云彤敛起交上闺中密友的欢欣笑意,大步迈向自己的书房。
她掀开门帘往里一看,就见顾元奉大爷似的坐在自己的躺椅上,拿着她刚买的话本子在胡乱地翻看着。
纪云彤走过去把话本子抢走,不高兴地怒道:“你要看书不会自己买?”
顾元奉见她面带恼色,语气也是他熟悉的,不像前几次见面那样不冷不淡,心里那种不明不白的躁意散了大半。
察觉了自己的想法,顾元奉发现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居然觉得纪云彤对他颐指气使才正常。他哼道:“我只是想看看那个跟你很熟的伙计到底给你推荐了什么玩意。”
顾元奉记性好,书被抢走了也没忘记刚才读到什么内容,故意把里头引用的两句文人酸话念给她听。
“情浓时热烘烘买笑追欢,兴阑也冷冰冰意断恩绝……哈哈,你什么时候喜欢过这种玩意?”
卖笑追欢之流一听便知是秦楼楚馆之语,闺阁女子通常是不该看的。
只是这些与欢场女子情意绵绵、难分难舍的男人,恐怕都是某个闺阁女子的父亲或者未来丈夫。若是不多看一看,如何知晓他们在外头到底是什么德性?
意断恩绝……这么厚一本话本子,顾元奉竟在里头记下了这么一句,不得不说世事真的很奇妙。
纪云彤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顾元奉道:“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最不耐烦看这些酸言酸语。”
纪云彤道:“我倒觉得这句写得挺好的,把你们男人的嘴脸写得活灵活现。”
顾元奉不服气:“什么叫我们男人,我从来都洁身自好,根本没去过那些寻欢作乐的地方。”
纪云彤道:“那是你嫌那些地方脏,不是你心里不想。”
像周颂明里暗里想把表妹塞给顾元奉,顾元奉拒绝过吗?周颂那家伙总在他面前嚼她舌根,他也从不反驳半句,估计还觉得那家伙说得有道理。
就他这样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洁身自好!
纪云彤脸上的嘲讽实在太明显,惹得顾元奉怒道:“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纪云彤懒得和他多聊。
第一次觉得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纪云彤开口赶人:“天都要黑了,你还不回去?”
顾元奉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的来意,起身说道:“我来就是想跟你讲讲中午的事,你平时别随便什么人都结交,尤其是那些油腔滑调的家伙。不要别人哄你几句你就信!”
纪云彤压根不知道顾元奉讲的是啥事,更不知道顾元奉对伙计早前那句“我们那么熟”耿耿于怀。
她点着头敷衍:“嗯嗯嗯,你走吧。”
顾元奉一看就知道纪云彤根本没听进心里去,不由倾身欺近,用两只手捧起她的脸。
两人年纪相仿,早些年身量都是差不多的,有时候纪云彤还能比他高一点点,当时她没少嘲笑他。结果过了十二三岁,顾元奉就拔高了不少,现在两人体型已经有了一定的差距。
纪云彤冷不丁被那双热腾腾的手捧住脸颊,不得不抬起头来与顾元奉对视。
她们从小就很亲近,怎么嬉笑打闹都没关系,偶尔她走路累了甚至会直接跳到顾元奉背上要他背着走。这样的亲密接触在此之前并不算什么,可是……她们明明要解除婚约了!
纪云彤掰开他的手恼道:“你做什么?!”
顾元奉手心还留着纪云彤脸上的余温,捧着她脸的触感仿佛久久不散,让他一颗心跳得有些快。可他不想被纪云彤看出端倪来,所以强行压下了心中莫名的鼓噪,理直气壮地说道:“以前我不听你说话,你不都这样干的?”
纪云彤只觉得自己以前真是手贱。
她把顾元奉往外推,推到门边上才说道:“从今天起你不要再随便来我家,更不要随便进我房间和书房——还有,不要对我动手动脚,不然别怪我去找你娘告状!”
顾元奉本来一直任由她推着走,听到她的“约法三章”后马上说道:“那你能做到吗?你这样推我算不算动手动脚?”
纪云彤收回了手,冷眼看着他说道:“我能做到,这次是我没注意,下次我会记得让人直接把你赶出去。”
顾元奉不高兴地看着她。
纪云彤道:“你别再过来了。”
顾元奉另不另娶她不管,她还要嫁人呢。
他这样纠缠不清,她还怎么和别人相看?
就算她未来丈夫肯定要找个好脾气的,但人家脾气再好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和前未婚夫藕断丝连。
她自己受不了这样的委屈,自然也不想未来相守一生的伴侣受这样的委屈。
没定下来的时候可以多挑选挑选,定下来以后就不该再和其他人有什么牵扯。
顾元奉只觉心里那簇火又烧了起来。
“你当我多稀罕来你这里?我才不稀罕!”
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怒气冲冲地走了。
纪云彤把额头轻轻抵靠在门边,静静思量着近来的种种变故。
她没有退婚的经验,不知道自己应对得算好还是不好。
“姑娘……”
绿绮担心地喊了一声。
纪云彤道:“我没事。”
他们从出生那年就认识了,彼此间牵扯得太深,所以要连根拔起的时候难免会有牵扯到血肉的时候。只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去处理……事情总要解决的对吧?
她已经做好把过往一切统统抛开的准备了。
顾元奉都能把解除婚约说出口了,她才不会死皮赖脸抓着婚约不放。
另一头的顾元奉一路生着气回到家,只觉纪云彤真是不可理喻。还说让他别随便去她家,她来他这里什么时候打过招呼?
一想到她对个书坊的伙计都能露出笑脸,对他却没个好脸色,顾元奉就觉得心里那簇火烧得更旺了。
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顾元奉是带着怒气入睡的,结果在梦里也不知怎地竟出现了话本子里的内容,主人公还是他和纪云彤。
故事正进行到他们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闹别扭,纪云彤说要和他分开,他气急败坏地……
亲了上去。
顾元奉在阵阵心悸中醒来,只觉面上臊得慌。
他怎么会……怎么会想对纪云彤做那样的事!
他才没有那种可耻的想法!
都怪那本乱七八糟的话本!
第11章
顾元奉心里有点不清不白的想法,接下来几天还真没有再去找纪云彤,每日还是与周颂他们去参加各种以乐会友的聚会。
他有许多爱好,每样纪云彤都爱跟着凑热闹,只这一样纪云彤是不耐烦学的,一方面是她觉得一首曲子弹个百八十遍太无聊,另一方面是她不喜欢当初教他们琴的先生,也就是周颂的三叔。
过了十岁,顾元奉就不太爱跟纪云彤腻在一起,见纪云彤不爱学琴,他便专门下功夫学琴;纪云彤不爱参加这类聚会,他便专门参加这类聚会。
周颂总说他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顾元奉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就算他们以后要成婚,又怎么能这么你我不分地黏在一块?
他总是要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空闲的,上哪都带着纪云彤算什么事?别人私底下不知道会怎么笑话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做了那场梦以后顾元奉就挺不得劲的,连听人弹新曲都没滋没味的。
显而易见地心不在焉。
周颂他们看出来了,却不太想提醒顾元奉。
毕竟顾元奉要是散了,这些聚会就办不起来了。场地要钱,酒水菜肴要钱,乐师舞姬也要钱,要没有顾元奉这个手头松的,他们哪里风雅得起来。
顾元奉不在家的时候,纪云彤倒是去拜访了建阳长公主,与建阳长公主说起自己的打算。
那日顾元奉说的话也不止她一个人听见,建阳长公主也是知晓的。等年后她过完生辰就及笄了,照理说应当开始相看了,她觉得还是应该和建阳长公主说一声才好。
毕竟建阳长公主对自己人是真的好。
“是阿奉他没福气。”建阳长公主拉着纪云彤的手让她坐进一些,“要不,你做我干女儿好了。”
纪云彤没想到建阳长公主接受得这么快,还要拉着自己认干亲。
思及过去建阳长公主维护自己、疼爱自己,纪云彤一时沉默下来。
她这些天已经尽量不去想自己舍不得的东西,在心里数遍了这桩婚事所有的坏处,编排了顾家的诸多不好,极力说服自己该如何割舍这一切……
只是对着眼前温柔慈爱的建阳长公主,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无论看起来多么冷静理智,她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
建阳长公主看得心疼极了,忙伸手把纪云彤抱进怀里,在心里把自己那个害纪云彤伤心的儿子骂了又骂。就说了生儿子不好,竟干些糟心事!
“我们不要他了,以后你只喊我娘就好,我们再也不理他。”建阳长公主哄小孩似的哄道。
纪云彤在建阳长公主怀里哭了一会,这些天来的委屈尽数都哭完了。
“这段时间我还是不过来了。”
纪云彤说道。
建阳长公主道:“相看的事你别着急,我已经让人给你整理个名册,你先看过他们家中的情况和画像再决定接不接触。”
她拉着纪云彤的手舍不得放开。
这么好的儿媳,自己那个蠢儿子怎么就把握不住。
建阳长公主道:“过了年我就让人把名册送去给你,你要是有相中的就跟我说,我来安排你们见面。你放心,就算你相中状元郎,我也派人去京师来个榜下捉婿给你捉回来。”
纪云彤破涕为笑:“能考状元的怕都不年轻了,家中肯定已经有妻儿。”
“那我们肯定得抢个年轻的。”建阳长公主道,“明年你的及笄宴还是在景园办吧,我早就已经让人开始筹备了。到时候我直接把景园记到你名下去,以后你成婚也好宴客也好,都可以在里头办。”
纪云彤道:“我怎么好要您的景园?”
建阳长公主道:“那是我的嫁妆,本来就想留给我女儿的。可惜我生不出女儿来,幸亏你娘把你交给了我,这些年也算是全了我儿女双全的心愿。”她难得摆出不容拒绝的长辈架子,“反正在我心里它只该属于你,你必须得收下。”
两人说了好一会的话,纪云彤才起身归家。
纪云彤走后,建阳长公主就让杨嬷嬷去把顾元奉找来。
结果杨嬷嬷过去一看,顾元奉不在,显然又跟周颂他们出去了。
建阳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算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本来也是想给自己儿子一个机会的,可纪云彤都已经明明白白说不想顾元奉和周颂那个表妹往来了,顾元奉还整天跟他们凑在一块,而且对纪云彤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这孩子也不小了,该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了。
何况这段时间她们都没有插手,就是想看看两个小的能不能自己和好。
现在事已至此,还是随他去吧。
顾驸马从外面回来,就见到建阳长公主眼眶红红的,不由过去关心询问:“这是怎么了?”
“阿彤刚来过了。”建阳长公主叹气,“以后都没人管那小子了,他应该挺高兴吧。”
见建阳长公主怏怏不乐,顾驸马也觉他们这儿子当真不像样。
本来他还想给这小子提个醒的,现在这小子害建阳长公主哭了一场……他的提醒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