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by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4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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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奉收紧攥着纪云彤手腕的手掌,耐着性子说道:“别胡闹,你们纪家在这边哪有庄子?”
纪云彤有些后悔跟他们打招呼了。
现在她听到顾元奉说话就没来由的烦躁,大好的心情被他破坏得一干二净。
纪云彤边挣开顾元奉的手边没好气地回答:“我上个月刚买的。怎么?就许你们在这边买庄子不许我买?”
她正想着该怎么赶紧把顾元奉打发走,忽听有人喊了声“三妹妹”。她抬头看去,只见她大堂哥纪兆丰骑驴找来了,还背着个沉甸甸的书笈。
纪兆丰走近后才发现顾元奉他们也在,讷讷地说道:“你是要跟顾贤弟他们一起过腊八吗?”
纪云彤道:“不是,凑巧碰上的。外面太冷,我们先回庄子再说吧。”
纪兆丰“哦哦”地应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朝顾元奉他们憨笑了一下,迈步跟在纪云彤身后进了庄子。他嘴里还积极地向纪云彤献宝:“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糕点,还有云来楼的酥油小烤鸡……”
纪云彤手里好东西多,要是买衣裳首饰,他们大房那点钱全掏光了都买不着让纪云彤看得上眼的。
吃食就不一样了,他知道纪云彤爱吃什么,能变着花样给纪云彤多买几次。
说话间兄妹俩渐行渐远,顾元奉只能听见纪云彤软声回着纪兆丰的话。
具体说的是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顾元奉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刚才这只手还抓着纪云彤的手腕,触感温热柔软却宛若无骨,仿佛一松手就再也捉不住它。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感觉?
旁边的周颂见顾元奉神色不对,赶忙说道:“奉哥你才刚在这边买了庄子她就跟过来买,真是做什么都离不开你。”
顾元奉回过神来,更觉自己刚才那种感觉荒诞至极。
他和纪云彤还在娘胎里就订了婚,不管纪云彤是真闹脾气也好假闹脾气也罢,过两年总归是要嫁给他的。
而且现在这样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本来就不喜欢纪云彤总追着他跑。
顾元奉冷淡地说道:“走吧,天都黑了。”
另一边,纪家兄妹俩相携进了庄子。
等确定顾元奉他们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纪兆丰才关心地问:“三妹妹,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纪云彤想了想前段时间那场争吵,“嗯”地应了一声,说道:“对,吵架了。你要给我们劝和吗?”
察觉纪云彤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危险,纪兆丰马上说道:“我才不劝,三妹妹你比我更有主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纪云彤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头问纪兆丰:“今天拜师顺利吗?”
一提到拜师的事,纪兆丰顿时傻乐起来:“顺利,可顺利了,我还在老师家吃了顿饭。”
乐呵完了,纪兆丰又忍不住问:“你怎么请动澄川先生的?”
澄川先生是张大学士的至交好友,也是金陵颇负盛名的当世名士,一手丹青那是连先皇都曾夸过的。
正是有澄川先生在旁见证,纪兆丰这次拜师才能那么顺利。
纪云彤道:“以前认识的。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只要能投其所好,请他出面帮点小忙不是难事。”
她不懂书画,但顾元奉喜欢,她本来想方设法搭上澄川先生的线,是打算请澄川先生画幅画给顾元奉当生辰礼的。
现在用不上了,她索性把人情用到纪兆丰身上去,省得时间久了人家都把你忘了。
纪兆丰知道事情肯定没纪云彤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可看纪云彤不想细说,他也就不多问了,只手脚麻利地把自己背来的吃食摆到桌上。
纪云彤吃得挺开心,留纪兆丰在庄子上住一晚再走。
她自己又在庄子上多待了几日,闲暇时就画几个图样去寻柳文安,问他能不能照着图样做出来。
一来二去,纪云彤屋里多了许多雅致的竹器,两人关系也愈发熟稔了。
眼看年关将至,纪云彤和柳文安说起自己要回城的事,让他可以把信送到她的庄子上。
冬日漫漫,读书读到什么有趣的内容或者生活里有什么趣事都可以通过书信往来分享一二。
纪云彤走远以后,柳文安捏着那张写着庄子地址的纸,藏在纸下的指头不由自主微微用力。
……他似乎没有她心中那般风清月朗。
真正的正人君子怎么可能装作看不出她是女孩儿,任由她一次次登门与他往来。
另一头,纪云彤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
马车上只剩主仆二人,绿绮忍不住问纪云彤:“姑娘,你真的只是想和柳公子交朋友吗?”
纪云彤挑眉:“不然呢?”
绿绮道:“我怕姑娘你喜欢上他……”
纪云彤道:“有什么好怕的,”她一脸自然地说出这段时间的考察结果,“他也是不错的夫婿人选,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家里的事都能由自己说了算。而且他才学很不错,我估摸着比大哥要强一点,以后下场应试考个功名并不难。”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柳文安长得挺符合她的喜好,手还很好看。
绿绮听后就放心了。
倒不是她被纪云彤列举的条件轻易说服,而是她们家姑娘那语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买猫买狗货比三家。
压根没有堕入爱河的迹象。

纪云彤回到家,正好纪母那边派人来了,是个慈眉善目的嬷嬷。
只是这位嬷嬷说起话来虽然温和,语气里的意思却很明显:“夫人怕姑娘年纪小,做事不周全,让我过来帮姑娘的忙。”
纪云彤笑了。
以前她都不太接触同龄人的圈子,一心为日后嫁到顾家做准备。所以前年父母守完孝离开的时候,她主动揽过了为父亲那些故交走年礼的活,一来为了扩大婚后能接触的交际圈,二来也可以提前拿这些事练练手。
纪云彤自忖自己过去两年没出什么差错,更没贪昧家里什么东西,年礼置办得各家都挺满意。
结果母亲派个嬷嬷来“帮”她,直接就说她年纪小,做事不周全。
纪云彤对旁边的青罗说道:“你去把前两年的礼单拿来,让嬷嬷拿着当参考。”她吩咐完了,才转头看向纪母派来的嬷嬷,面带柔和的浅笑,“我这段时间身体不太舒坦,正巧担心办不好这件事。刘嬷嬷你来得正好,你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做事肯定周全,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刘嬷嬷一愣,没想到纪云彤会直接撂担子不干。
她确实是纪母派来敲打纪云彤的。
纪云彤这两年要了不少钱说是要帮家里走年礼,那么小一姑娘拿着那么多钱哪可能忍住不乱花?
今年纪云彤再来信说起此事,纪母就留了个心眼,把身边的刘嬷嬷派出来让她盯着纪云彤筹备年礼。
正气恼着,青罗已经拿着往年的礼单撩起门帘进来了。
二房这边只有纪云彤在住,算是纪云彤的私人地盘,她身边的人都是她亲自挑选、亲自调/教的,事事以她的意愿为先。青罗不爱出门,平时帮纪云彤打理着府中诸事,做起事来相当利落。
都是体面人家,往来的年礼都是有详细单子的。就算刘嬷嬷不想动脑子也可以参考前两年的礼单去办,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纪云彤最近都在考虑退婚以后的事,确实没什么心思去办这件事,所以很干脆地把事情放了手,随刘嬷嬷自己忙活去。
“二房这边的人你随便支使,她们办事都是很踏实的,不会偷奸耍滑。”纪云彤冷淡地道,“没什么事的话不用来请示我,嬷嬷自己拿主意就好。”
说完后,纪云彤就回了自己的住处,不再搭理远道而来的刘嬷嬷。
刘嬷嬷拿着礼单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道难怪夫人不喜欢这个女儿,哪家女儿气性这么大?
才回到家就遇到这么扫兴的事,纪云彤有些郁闷。
她命人把自己从庄子上收拾回来的东西抬到书房,把里头那些精巧的竹器取出来逐一摆上,最后把柳文安给她编的灯笼悬在了书桌边。
一通忙碌下来,纪云彤心情好多了。她不是别人喜欢的女儿,不是别人喜欢的未婚妻,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她很喜欢她自己。只要她用心去找,想来也会找到情投意合的伴侣,没必要非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纪云彤倚在软榻上拿起本闲书随手翻着,就听绿绮跑进来说顾家那边来人了。
“领进来吧。”纪云彤懒得动弹,倚在那里随口吩咐。
来的是个小丫鬟,长着一双乌眼睛,口齿相当伶俐:“纪姑娘,各家的掌柜眼下都在府上,公子让你过去挑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纪云彤还没回应,那小丫鬟又笑盈盈地说:“姚姑娘已经在选了,纪姑娘再不过去可就选不上好的了。”
纪云彤本来不准备去的,闻言乐得笑了,按住要骂人的绿绮说道:“走,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绿绮狠狠瞪了那小丫鬟一眼。
纪云彤面上倒是挺平静,正好她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马车也还在府上候着,去一趟顾家不算麻烦。
纪云彤对顾家熟悉得很,不需要人领路就径直找到了顾元奉几人。
仔细一看,好几家店铺的掌柜都在,还领着不少捧着时新款式供客人挑选的伙计。
纪云彤迈步入内,大部分伙计都晃了晃神,只觉这姑娘眉目如画、灿若骄阳。
刚才他们都暗自觉得那姚姑娘气质绝佳,虽不是什么艳丽的相貌,却叫人见之难忘。现在一看,什么气质恐怕都压不过这样一张脸。
纪云彤径直走到顾元奉面前,指着那个小丫鬟问他:“是你让她来给我传话的?”
顾元奉见纪云彤语气不对,皱着眉头问:“是我让她去的,怎么了?”
纪云彤扬手往顾元奉脸上扇了一巴掌,没留半点力。
周颂和姚玉盈都被纪云彤的举动震住了,他们是以同好的名义和顾元奉结交的,可平时明里暗里也都捧着顾元奉。
纪云彤怎么敢打他!
纪云彤打完人,顿觉神清气爽。她迅速退后了几步,省得顾元奉还手,她对彼此的体力差距还是心里有数的,很清楚自己这次能得手完全是打顾元奉一个措手不及。
底下的人都是听命行事,她不跟她们计较。
直接找顾元奉算账就好。
纪云彤看向那已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的小丫鬟,只觉和这些人多待一会都觉得恶心。
他不满意婚事说一声就可以了,她在家又不受宠,父母不可能为了她得罪顾家。他本来就想选谁选谁、爱娶谁娶谁,闲着没事派个丫鬟来作践她做什么?
纪云彤大步迈出门外。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纪云彤觉得有点冷。
路上遇到建阳长公主身边的杨嬷嬷,对方见了她后迎了上来,笑道:“殿下刚才还念叨着姑娘,姑娘不去见见殿下吗?”
纪云彤微微一顿。
她虽然有许多观念都和建阳长公主不同,但她确实是个很好的长辈,她对谁都好得很,每逢年景不好还设棚施粥,设立的义庄更是常年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建阳长公主对她这个准儿媳当然也很好,要不然以前她也不会总觉得建阳长公主被别人占了便宜。
只是若是换个人给她当准儿媳,建阳长公主的态度应当也不会变,还是会对对方好得不得了。
她侥幸占了这个身份十几年,所以才侥幸占了这份好十几年罢了。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不去了,您代我向她问个好。”
纪云彤没有多做停留,迈步往大门方向走去。
杨嬷嬷微愣,见前头传来丫鬟的哭泣声,忙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进门她就看到顾元奉正用小厮递过去的毛巾敷着脸,都快过年了,出去见人的机会太多,他不能顶着张肿脸出门。
周颂两人见势不妙,都找了个由头告退。
那些掌柜和伙计也都不敢多留,生怕触了顾元奉霉头。
这些往外走的人正好和循声而至的杨嬷嬷撞了个正着。
瞧见这架势,杨嬷嬷大致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听说上次顾元奉一掷千金为这个姚玉盈买了把古琴,纪云彤知道后就和顾元奉吵了一架。
那点钱对顾家来说虽然不多,但顾元奉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人在外面高调砸钱讨别的女人欢心确实不像样。
杨嬷嬷客气地朝周颂等人笑了笑,迈步入内问顾元奉:“郎君这是怎么了?”
顾元奉气道:“我怎么知道?纪云彤那家伙过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以前纪云彤就挺不讲道理的,但也没有动过手,谁知她这次上来就打他。
杨嬷嬷道:“姑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看向跪在地上啜泣的小丫鬟,“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嬷嬷过去帮着建阳长公主把顾元奉带大,在顾元奉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
顾元奉听她这么一问,也想起刚才纪云彤也不是一进门就动手打人,而是先问是不是他派的人。
顾元奉面色不善地看向那小丫鬟。
他这个挨打的人都没说什么,她就又是哭又是跪!
杨嬷嬷道:“我把她带下去问清楚再来回禀郎君。”
建阳长公主性情柔软,当今陛下便给她指派了两个能顶事的嬷嬷。
杨嬷嬷就是其中之一,她很容易就撬开了小丫鬟的嘴。
原来这小丫鬟撞见过顾元奉与纪云彤上个月那场争吵,便觉得纪云彤可能当不了顾家未来女主人了,所以传话时才敢那样奚落纪云彤。
真就是拿着主家的工钱,还想着作主家的主。
建阳长公主出了名的待下人仁厚,只要不犯错每个月都能拿到不菲的月钱。
寻常丫鬟在府上干个两三年,不仅能攒出丰厚的嫁妆,嫁人时还格外吃香——谁不知道顾家家风清正,驸马和公主一直很恩爱,顾元奉这根独苗也不是什么风流浪荡子(可惜最近因为一掷千金的事风评略有下滑)。
杨嬷嬷做主把丫鬟解雇了,以后永不聘用。
小丫鬟没想到自己会直接丢了这份好差使,当场又跪了下去想求杨嬷嬷饶过自己这一回。
杨嬷嬷不吃这一套,直接叫人把她撵出府去。
这么有“主见”的丫鬟,谁敢用哟!
这次还只是让自己人之间起了嫌隙,下次焉知她会不会在哪个贵客面前自作主张?
杨嬷嬷又去见顾元奉。
她建议顾元奉去哄哄自己的未婚妻。
顾元奉难以置信:“她打了我,还要我去哄她?”
杨嬷嬷道:“你的态度底下人都看着,这次那小丫鬟敢自作主张,还不是因为你没给足姑娘面子?换成殿下被底下的人这样欺辱,你难道会无动于衷?”
顾元奉道:“那怎么能一样……”
杨嬷嬷道:“夫妻本是一体,怎么不一样?姑娘可是你的未婚妻,她没脸了你脸上就有光?”
顾元奉还是生气:“爹娘都没打过我!”
杨嬷嬷无法,只能让人开库房取些好东西去当赔礼。

纪云彤出了顾家,坐上马车后忍不住揉了揉自己打了人的手。
打顾元奉一巴掌这种事爽归爽,就是有点费手。她应当去挑跟趁手的鞭子,以后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今天实在有点晦气,纪云彤吩咐马夫去寺里走一趟,上柱香驱驱邪。
马车才刚停在寺门前,又遇到一对眼熟的母女,许家主母和她家大姑娘。
这许家大姑娘才名远扬,以能书善画闻名,更重要的是她性情温婉、知书达理,称得上是金陵名门贵女的典范。
其实往上数两代,两家祖父都是武将出身。
区别在于许家祖父发迹后抛弃发妻另娶大儒之女,生得儿女个个都得大儒亲自教养。
而纪家祖父不仅守着自己的发妻到老,还逼着儿子也履行婚约,娶了已经父母双亡、没有娘家可依仗的未婚妻。
兴许许家祖父的选择是对的,许家儿孙如今走出去旁人都交口称赞,而她们纪家则逐渐沦为笑柄。
只不过家中这点污名倒是叫她父亲官运颇为亨通,才三十好几就已经是封疆大吏,以后兴许能入朝为相也未可知。
这主要也是因为当今圣上是个疑心病重的,你要是个十全十美的圣人,他只会怀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像她父亲这样有不大不小的话柄在身上,且既无缘于爵位继承又有出众才敢的能臣,当今圣上是最喜欢的。
纪父在家守孝那会儿,纪云彤有意观察他的日常行事,甚至跟着纪父养成了定期翻阅邸报的习惯。
这些事虽无益于闺阁中事,却叫纪云彤渐渐开了眼界。
她有些疑心她父亲是故意放纵大伯他们胡来的,反正在外人看来他这个当弟弟的也管不了兄长的下半身,所以由着大伯弄出荒唐的兼祧。
须知旁人的兼祧都是挑个孩子兼祧两家,他不一样,他个当大哥的愣是去歇在自家弟媳屋中。
兴许是在强势的祖父病故以后,他觉得自己终于挣脱了桎梏,可以圆自己少年时的梦想了——
他本就不喜欢祖父强行让他娶进门的妻子,一直羡慕几个弟弟可以娶到出身好、相貌好的妻子。
至于三婶……
纪云彤也没法说什么,她知道这世道像自己这样不用受父母管束的反倒是少数,能有自己小金库的更是凤毛麟角。
更多的是在家时被教导说“父母在,不有私财”,出嫁时又被教导说“出嫁从夫,以夫为天”。
三婶父母已经病故,兄嫂又不待见她,要是带嫁妆回娘家肯定没好日子可过,所以三婶最初选的是留在侯府守寡。
后来经不住族老说和、大伯诱挑,她便半推半就地应了兼祧之事。
等两人有了孩子,她便生出了笼络住大伯的心思。
说到底,还是想给自己找个依靠。
哪怕知道这个依靠可能不太靠得住,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也让她不由自主地这么希冀着。
所以说,这里头是一堆烂账。
这几个家伙连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楚,就别指望他们能在教导儿女这件事上下功夫了。
纪云彤叹了口气,没再继续琢磨下去。
她遥遥朝那仪态端方的许家大姑娘笑了笑,没有进一步与对方寒暄的打算,准备早些进寺里把香给烧了。
她是跟着祖母长大的,她祖母本就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有想求什么事的时候才带她来拜佛,所以她对来佛寺的态度也是“碰上事了来拜拜”。
不得不说,言传身教还真是最有效的教育方法。她虽不太赞同自家祖母的许多想法和做法,有时候却还是不知不觉间把对方的处事方式学了不少。
听说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曾在祖母那里受过磋磨,兴许这也是母亲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一来是没怎么带在身边过,二来则是觉得她被祖母“教坏”了。
一个被恶婆婆“教坏”了的女儿,自然比不过亲自教养出来的一双儿女。
纪云彤正想着,忽听身后传来许家大姑娘的声音:“你十五那天有空吗?”
纪云彤觉得这人肯定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所以脚下根本没停。
结果身后又传来了对方追上来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对方喊出的“纪三”。
她们没互通过亲友间喊的小名,许家大姑娘只能按纪家兄弟姐妹的排行来喊人。
纪云彤转头看向许家大娘子。
许家大娘子见她终于停了下来,忍不住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才再次问道:“你十五那天有没有空?”
纪云彤和对方素无交情,听她这么问只觉有些稀奇,不由问道:“有空又怎么样?”
许家大娘子道:“十五那天是我生辰,到时候我会在梅园设宴,请的都是同龄的女孩儿,你要是有空的话可否赏光来一趟?”她一看就是不常跑动的人,此时说话时耳尖和鼻尖都有点红,很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纪云彤没想到许家大娘子会邀自己赴宴。
她以前一心跟在顾元奉后面跑,没什么闺中密友,许家大娘子这邀请倒是给了她一个结交同龄人的好机会。
纪云彤笑道:“好,到时候我会去的。”
许家大娘子闻言居然当场给她掏出份帖子来。
“往年你都不收别人的帖子,我还想着该怎么当面给你,幸好今天在这里碰上了。”许家大娘子一脸的欢欣。
纪云彤心中倒有些疑惑了,颇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怎么感觉她和许家大姑娘这位“模范闺秀”应当有过什么交集。
可她确实没什么印象。
疑心归疑心,纪云彤还是收下了帖子。
既然要去蹭人家的生辰宴,纪云彤也不好立刻翻脸不认人,只能与许家母女俩一起去上香。
还耐着性子听了会佛法。
许母自己儿女孝顺、生活美满,见纪云彤竟是自己带着仆从来上香的,心中不免生出些怜爱来。
纪家那些事大伙都是知道的,纪云彤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祖父母都已经去世,家中连个能给她做主的长辈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许母便对自家女儿说道:“她是个可怜孩子,这几年家中都没长辈能带她出来露脸,到时候你多给她介绍介绍。”
“她不可怜。”
许家大姑娘驳了一句。
许母微怔,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反驳自己。
许家大姑娘放下掀开车帘的手,转头看向面露疑惑的许母。她敛了敛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情绪,缓声重复道:“我觉得她不可怜。”
纪云彤应当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纪云彤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总会尽力去争取。
相比之下,身在樊笼而不自知,任由别人一点点剪去自己羽翼的人才可怜。
纪云彤并不知道许家母女俩的谈话,她坐着自家马车回到府中,就听人说刘嬷嬷在等着她。
绿绮帮纪云彤解下披风,一脸促狭地笑道:“她应该是发现夫人给的钱备不齐礼单上的东西吧。”
许多好东西不提前准备好,花个十倍八倍的价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纪云彤抬手弹了绿绮额头一下,让她别在刘嬷嬷面前太幸灾乐祸。
她虽然也不喜欢这人,但对方到底是母亲面前得脸的嬷嬷,敲打敲打就得了,没必要真撕破脸。
她们母女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纪云彤转道去了处理外事的地方,坐下先饮了口青罗送上来的热茶暖了暖身子,才问刘嬷嬷找自己做什么。
刘嬷嬷仔细比对过这几年的礼单,知道若是不精打细算、好生筹备,夫人给的钱肯定凑不出这么漂亮的年礼。
她着急了一下午,脑子渐渐也冷静下来:她们家这位大姑娘有那么一桩贵不可言的婚事在身上,哪里瞧得上这三瓜两枣?人家根本不可能贪图家里这点东西。
也就是大姑娘离夫人远了,夫人身边又有人在挑拨,所以才走了这么一步昏棋。
母女俩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可言,闹这么一出恐怕就更疏远了。
刘嬷嬷只想尽快把事情办完,好回去劝劝自家夫人。
刘嬷嬷是个知趣的人,给纪云彤说了不少好话,还说夫人其实也很挂念她云云。
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彼此都心知肚明。
纪云彤早过了祈求父母垂怜的年纪,见刘嬷嬷服了软也没有为难她,叫人领着她去取那些已经预定好的年礼。
都是些相熟的店家,不仅愿意把好东西留给她,价钱还要比外面更便宜几分。
打发走刘嬷嬷,纪云彤总算是松快下来。
这一整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真是片刻都不得消停。
想到十五那天要去赴宴,纪云彤便与青罗她们一起挑选起当天该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
她正犹豫是穿艳丽点的红衣好,还是低调点的鹅黄衣裳好,就听人说顾元奉来了。
通传的小丫鬟才刚把话传到,顾元奉已经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两人从娘胎里就有婚约,小时候便总凑在一起,去对方家就跟回自己家一样,男女大防什么的更是从来不讲。
以前纪云彤去顾元奉家也从不避讳,顾元奉在那光着膀子习武,她都能在边上津津有味地看,还缠着让顾元奉也教她几招。
她们其实也算有过一些两小无猜的相处时光,只是随着年纪渐长,顾元奉就不爱带着她玩了,嫌她总爱当跟屁虫。
见到顾元奉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纪云彤先是疑心他来报复,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接着才气道:“你怎么能直接闯进别人家后院?你去周家也是这么去看周颂他表妹的吗?”
姚玉盈就是周颂的表妹,因为母亲改嫁而寄住在周家。
顾元奉觉得她在无理取闹,他们之间的事和姚玉盈有什么关系。他见纪云彤居然在选衣裳,不由也恼火起来,怒道:“你以为我想来?”他一屁股坐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猛灌一口,试图平息心底的火气。
纪云彤凉凉地道:“那是我喝过的。”
顾元奉一滞,把手里的茶杯搁下,冷哼:“你喝过的又怎么样,你小时候总不肯喝药,都是看我帮你尝过了你才喝。”
纪云彤从小就娇气,总要他哄着让着,每次他一不耐烦,她就掉泪珠子,他母亲瞧见后每次都一脸难过地看着他,弄得他不得不去哄她。更可恶的是,她得逞后还背着母亲朝他做鬼脸。
说到底,她就是仗着母亲偏爱她。
顾元奉觉得他现在一看到纪云彤就烦,和她从小到大的所作所为脱不了关系。大家都是同龄人,他凭什么要一直哄着她?
今天这事确实是那个传话的丫鬟有问题,但那又不是他授意的,她不分青红皂白打他一巴掌就算了,父亲回到家听说了始末竟还把他撵出家门,说是不哄好纪云彤就别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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