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懿一张光滑水润的脸险些没绷住,在驿馆昏黄的灯光下泛出金棕色,她板着脸道:“不劳姐姐大驾,父亲他老人家近来身子抱恙,早就辞去驿馆的差事,回乡归隐去了。”
她面上尽管装得镇定从容,可如一转身就能发现,几个三品官的女儿已悄悄议论开来:原来宋美人的父亲是个驿丞,怪道她从来不谈论自己的出身呢!
第二天绿珠悄悄向连乔道:“婢子早起去后头打洗脸水,正看到宋美人从里头出来,两个眼圈都是青黑的,好似一夜没睡。”
听了那些叫人生气的话,谁还睡得着。连乔不以为意的将一对明珠耳铛戴上,可见家世好有家世好的难处,家世差也有家世差的难处,最好是那种清贵门阀,只任文职,又家学渊源的,可是这样的人家,大约也不肯将女儿往皇宫里送了。
心情再不佳,宋思懿也没法假称抱病,皇帝不可能为她一人耽搁行程,若因此不能赶往北漠,只怕就会有人捷足先登了。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腆着脸坐在车驾里头,不管那些贵女背地里如何议论——从这一点上,连乔很佩服此人的心理素质。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半个月后抵达了北漠边际。其实时间算不得很久,但因为风餐露宿的生活比起宫中的安逸相差太远了,便使人尤其觉得日子漫长。
大兴皇帝驾临,北漠的大君亲自来为他接风洗尘,一道前来的还有两位王子和一位公主。
那北漠公主名叫呼延丽,虽不是大君唯一的女儿,却是他最钟爱的一个,生得也极为娇俏丰丽。她那种俏丽,和大兴朝的女子比起来又格外不同。京城里流行的是纸片人,不盈一握的小腰,纤弱袅娜的体态。偶然有一两个打破常规的,也丰满得将至痴肥的地步。
这呼延丽却很好的表现出北漠女子的健美风尚。蜜蜡颜色的肌肤,微微上扬的眼梢,丰隆挺拔的鼻子,还有那似翘非翘的小嘴,里头仿佛盛着蜜似的,引得人要去尝一口。当然最难得的还是她的身段,居然凹凸有致,该收的收,该翘的翘,好像每一寸肉都拿捏着长得恰到好处似的,莫说在草原,即便拿到京城也称得上尤物。
这尤物站在她父亲身后,上上下下睃了楚源好几眼,想必私心里已取中这位美男子。
连乔不禁感叹,楚源还真是一块香饽饽,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这还没说几句话呢,北漠的公主就已经看上他了。
就不知大君是否也有这个意思。连乔看向那位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只见他扎起的头发中已隐有白丝,一双眸子却如鹰隼般锐利深刻,可知此人也是不能小看的。
用过了简单的接风宴,连乔就借口酒醉回帐中歇息。她本就有些疲累,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位大王子呼延茂的目光时不时停留在她身上。他要是生得好看些倒也罢了,偏偏此人脸上少说也有二两横肉,颌下还有一把漆黑的大胡子,一看便知是在酒色中浸淫惯了的,轻易招惹不得。
随行的营帐都是用帷布扎起来的,虽然略显简陋,里头却布置的极为舒适。绿珠此番出来兴致颇高,她乐呵呵的将毯褥铺好,一边问道:“主子怎么不多呆一会儿,那酒菜还算不错哩,可见大君下了功夫。”
她方才多喝了几碗酒,脸上尚有些红扑扑的。
“不过如此罢了。”连乔淡淡道。大约在宫里常拿牛羊肉煮火锅,已经吃腻了嘴,即便草原上的羊肉更嫩更香,比起预期中也差了点什么。
当然不得不说,北漠人的热情好客还是很值得称道的,劝了一杯又一杯,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连乔看了着实惶恐。当然她没被里头兴奋豪爽的气氛感染,还有另一层原因:这才离开十多日,她已经开始想念宫中的女儿。
要是有电话就好了,只需轻轻一拨就能知道那头的讯息,省得她在这里牵肠挂肚的。可见现代社会的标志之一就是通讯手段的进步。
绿珠理好了被褥,试着往上头躺了躺,说道:“可惜咱们这趟没带架子床出来,不然还要平整些,主子您只好将就着罢了。”
连乔轻轻的嗯了声,并不觉得十分不便。她虽然喜欢享福,但也并非吃不了苦,何况这趟出来游玩倒是次要的,要紧的是得和连胜说得上话,但两人名为兄妹,身为后宫女眷也不应常与外臣往来,有个什么法子可多多接触呢?
草原上的天黑得快,才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就已经由湛蓝变为深蓝,还有许多颗星子眨着眼。
绿珠在帐门口徘徊不去,似希望也似有些不确定,“不知道陛下今夜会不会过来?”
连乔懒懒的抻腰,“大约不会了,咱们早些安寝吧。”
北漠大君是个知情识趣的,说不准就会派几名美女侍奉异乡的贵宾。就算大君想不到,楚源身畔还有孙柔青宋思懿等人簇拥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连乔倒不信他有这样好的定力,一旦吃醉了酒,定会有哪个眼明手快的将他拉过去。
与其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还不如早早睡觉思量正事——其实也无所谓,哪怕不是在三妻四妾的年代,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也太傻了。
连乔靠在枕上,被择席之症折腾得睡不好觉,渐渐却被她想出一个主意来。
她决定跟连胜学习骑马。?
第74章 学马
连乔思量好该如何向连胜陈述利害,才慢慢的沉入梦乡,但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好,还不到半夜,就被人弄醒了。
楚源是惯会扰人清梦的。
点亮旁边的烛台,借着鬼火一般的亮光,连乔发现果然是他,她有些无奈的披衣起身,“陛下怎么过来了?”
她宁愿楚源正常一点,这种没来由的关切反叫她害怕,心惊肉跳的。
尽管光线不是很亮,但也能看清楚源的脸并未发红,当然不是酒醉——可是也说不好,据说有些人酩酊大醉的时候仍是如常的。
幸好楚源并没有发酒疯,他摸着连乔的手温声道:“阿乔,方才席上你退得早,是怎么回事?”
“臣妾不胜酒力,有些醉了。”连乔说道。
楚源双眸晶亮,戳着她的额头道:“胡说!朕记得你分明没饮两杯,怎就会醉?”
这话可就有几分醉意了,连乔听着更是惊诧,方才席间她与皇帝话都没说半句,原来皇帝还会留意她喝了几杯酒么?
她只能低首下心的道:“酒醉是一则,再则臣妾不惯车马,脑内晕眩,才想进来歇一歇。”
中途离席确有点不识礼数,她忙补充道:“臣妾不惯热闹,请陛下见谅。”
“哦?”楚源若有所思。
想到皇帝是个多心的,或许猜疑她有什么图谋——虽然的确如此。连乔幽幽的叹道:“一别京城已有千里,臣妾总是在想,不知慧慧在宫内过得好不好,宫人们会不会好生照看她,小儿无知,恐怕他们存了轻慢之心也是有的。”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楚源翻身抱住她,“这却不必。公主是朕的女儿,谁敢怠慢?除非有人活腻了。”
“陛下嘴上说得轻巧,其实还不是漠不关心。”连乔咬唇嗔道,“我倒不信您还记得咱们的女儿,方才在席间敬酒敬得那样热络,那北漠公主的眼睛都能在您身上钻出两个窟窿了!”
“原来你为这个不平!”楚源搓了搓她的头,朗声笑道:“别人想尽些地主之谊,朕这个做客人的难道反推脱不成?”
“自是不必,那样的美人为您敬酒,想必陛下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连乔乜斜着道。
席间呼延丽的确热闹得过了分,连乔不知道北漠的风俗如何,看他们脸上却是一脸淡然,至于孙柔青她们几个,则恨不得把呼延丽丰满的身子一口咬成两截似的。
连乔提前离席,的确也有这方面的缘故,但并非吃醋,而是觉得看了伤眼睛——帐内生着篝火,到处暖融融的,那北漠公主也就放心大胆的展现健美身段,穿的少露得多,有几回倒酒的时候不慎将火辣辣的酒滴进了胸前“沟”里,男人们的眼睛都看直了。连乔即便是个现代人,看了也觉得脸红心跳。
楚源顺势在榻边躺下,歪着头向她笑道:“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见一个爱一个?那呼延丽是生得不错,难道朕就要将她带回京不成?”
“也未尝不可呀!”连乔幽怨的道。
“谁家在熬老陈醋?酸味都飘到朕的鼻子里来了!”楚源作势往空气中嗅了嗅,气得连乔举拳要捶他。
楚源仅用一只手就将她两只细细手腕包住,轻松适意的笑道:“你看你,没来由吃些什么干醋,朕如何可能带呼延丽回京?”
“此话怎解?”连乔一时转不过弯来。
楚源痛恨她的迟钝,“你啊!倒不想想,朕若领她回去,是作妻还是作妾?”
他这么一说连乔也就明白了,堂堂北漠大君的女儿,自然不可能充作别人的媵妾。可若要呼延丽做大兴朝的皇后,她却不具备此种资格,哪怕如今后位空悬也一样。楚源不会娶一位异族的正妻,更不会让她生下皇族的血脉,否则岂非将大好江山拱手让给他人?
连乔犹豫道,“那,若大君执意如此呢?甚至不惜让亲女甘为媵妾?”
北漠经历去岁的战败,国力已经大为削弱,如今要紧的是与大兴重修旧好,若能得到经济上的援助,那当然再好不过。要建立邦交,联姻自是最好的举措,何况呼延丽相貌不差,保不齐皇帝一见就心动——从私心来讲,连乔和孙柔青等人的愿望是一致的,皆不愿呼延丽进宫,这女子从相貌上来看就是不好相处的类型,加之地位特殊,有她在,下半辈子就别想宁静度过了。
所以连乔才多此一问。
楚源轻佻的瞟她一眼,“那朕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无论他此话是真是假,连乔听了都想打人。她信了这男人真是混账。
她本来以为皇帝千杯不醉,谁知灯光之下,就看到楚源的眼皮沉重的耷拉下来。他轻轻将一只胳膊搭在额上,似是嫌灯火刺目,嘴里含糊说道:“阿乔,朕有些累了,在你这儿歇一歇。”
连乔乖觉的嗯了一声,拦臂将清油灯盏盖灭。
没了灯光还有月光,帷帐本就疏松,影影绰绰的月明从缝里投入,衬得男子面如冠玉,脸上也微微的显出嫣红来:原来皇帝喝的不少,只是醉的时候也不太明显。
明暗交加中,连乔发觉皇帝眼睫微动,好似蝴蝶扑闪了一下翅膀,这使她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也许楚源睡得并不很沉。
她微微俯身下去,似是生怕惊动了楚源似的,小心而慎重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只是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相贴时却仿佛有甜蜜的滋味。
尤其当楚源倏然睁开眼时,连乔不禁面红过耳,连忙背转身去,扯过被子装睡。
楚源唇畔浮起清浅的微笑,只觉这样的举动可爱至极又动人至极,他伸爪去挠连乔的胳肢窝,还不依不饶的道:“你把朕惹醒了,自己倒好睡觉?”
连乔想着今夜反正是睡不着的,方才才故意一试,结果一试便成功了——男人可真容易上当。
楚源当然想不到这只是一种勾引的技巧,身为天子,有人倾心于他是理所应当的事,何况连乔已经明示暗示他许多回了。
连乔更不会戳穿他这种甜蜜的妄想。
两人于是开始争夺那床被褥,闹着闹着,棉被便滚落到地上,只剩下交缠在一起的肢体,和一声接着一声的喘息。
自离宫以来,楚源罕有尝到这样酣畅淋漓的滋味,连乔看着纤弱,衣服之下却生得骨肉停匀,另有一种销魂蚀骨的魅力,这也是皇帝难舍难分的缘由。他抚着连乔的秀发道,“阿乔,朕多希望你能再为朕生一个男孩,不能儿女双全,总归是一件憾事。”
连乔听出他话里的惋惜,她在黑暗中无声的翻了个白眼。不管楚源会不会无后而终,这都不是她操心的问题,就算皇帝真的需要一位继承人,也千万不要从她这里来找寻。
说也奇怪,自从生下公主之后,连乔的肚子便再无动静。无论这是老天爷的恩赐或惩罚,连乔都希望老天爷不要改变心意——谢天谢地,她真的不需要孩子,谁爱生谁生去吧!
可是皇帝都这么说了,连乔只能违心的表示一下内疚,“臣妾无能,不能为陛下诞育后嗣。”
楚源拍拍她的后颈,叹道:“不怪你,大约是朕无德,上天也不愿赐福于朕。”
无得有偶,连乔也是这么想的,楚源肯定是前世造孽太多——当然他今生做的孽也该不少,但凡当皇帝的,手上就没一个清清白白的。
见他心情低落,连乔只得勉力劝慰几句,估摸着扭转些许,她便将学骑马的话稍稍吐露出来。
“骑马?朕怕你学不来。”楚源摇了摇头,盯着她纤巧细腻的脖颈。
骑马不过是个幌子,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连乔拉着他的衣袖笑道:“陛下就这样瞧不起臣妾么?您这样说,臣妾反倒非学不可了。好不容易来草原一遭,若整日将自己关在帐篷里,臣妾也觉得怪闷的。”
两人才尽鱼水之欢,无论女人提什么要求,男人都应该答应,何况连乔用的又是这样撒娇的口气。
楚源也便松口,“罢了,朕为你布置几个周密的侍卫,随你怎么闹去罢。”
“侍卫们懂得什么,见了臣妾大气也不敢出,学着更没劲了。臣妾想,不如就叫哥哥教我。”连乔幽幽的道,“从前在家中时,兄妹俩尚且能说几句话,自进了宫,便连面都见不上几遭了,臣妾与哥哥生分不少……”
她毕竟年纪尚轻,一个人在宫中无依无靠的,难免思家。
楚源通情达理的点头,“也好,正好你哥哥就在此处。由他指点,朕也能放心许多。”
连乔的要求得到满足,心情自然舒畅,她痴痴笑着,搂着楚源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香吻——得到这样的犒赏,楚源便觉得,答应这女孩子无论怎样的要求都不为过。
次日连乔早早起身,皇帝反倒还酣睡着,连乔也懒得催促,横竖不用上朝,由他怎么折腾去吧。
但是出帐门时,崔眉投来的目光就有几许意味深长,还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娘娘闲时也该劝诫陛下,该保重身体才是呀!”
估计他以为皇帝昨夜被连乔榨干了,今早才起不来。
连乔只觉无语,她有些懂得古时那些妖妃所遭受的冤屈了:敢情当皇帝的个个都是正人君子,若没人勾引就能变成柳下惠似的。
连乔懒得与他辩,问明白连胜的居处后,便径直往西边去。
连胜得知是皇帝的授意,只皱了皱眉,却别无他语。他打量着连乔纤瘦的身量,很怀疑她能否经得起马背上的颠簸,“娘娘,您在家中就不曾接触过鞍马,入了宫又是享尽了清福的,何苦受这种罪?”
连乔被他轻藐的话语反激出一腔意气来,咬牙冷声道:“哥哥,你莫要门缝里看人将人看扁了,你都不曾教我,怎知我经不起?”
正僵着,内侍监牵了两头马过来,连乔勇敢的接过缰绳,向连胜抬了抬下巴,意思让他不必顾忌。
连胜只好谨遵君命。
不得不说,连胜是个好老师。尤其好的一点在于,他不像一般的臣下那般毕恭毕敬,由始至终都是态度严厉的,连乔少有差错都被他逼令改正,只差大声叱骂了。绿珠在一边看着,两腮鼓鼓的险些气成河豚。
当然这样做的效果也是很显著的,经过一个上午的练习,连乔的姿势已经似模似样,踩蹬、上马、扶缰,居然一气呵成,加之她身着劲装,越显得英姿飒爽。
连胜亦不得不承认,连乔在骑马上颇有天分,而且还肯努力,这就十分难能可贵了。他小心翼翼的扶着连乔下马,说道:“娘娘天资聪颖,又肯用功,假以时日,必定大有所成,微臣只怕娘娘坚持不住。”
连乔冷笑着跨下马背,“这算得什么苦,你以为我在宫中便顺风顺水毫无忧虑么?哥哥,你错了。”
连胜皱眉,“难不成有人难为你?是……”
连乔感激他的关切,只可惜这关切错了方向。她摇了摇头,“没有人难为我。但是哥哥,你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如今的连家瞧着鲜花着锦一般的热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连胜微怔,“以后……你膝下已有一位公主,若再生下一位皇子,咱们连家自然地位更加稳固,京中再无人能匹敌,哪还担心什么以后?”
连乔恨不得一板砖敲醒这颗榆木疙瘩,皇子皇子,好像除了皇子就没别的话似的。她正要耐心说出下文,忽见不远处连音朝这边走来,遂抿紧双唇道:“该用膳了,哥哥,咱们回去吧。”
一行人就此打道回府。
站在浅坡上的连音远远瞧见,神色阴冷得能滴出水来,她轻轻叹道:“这一趟出来,连哥哥待我也不及从前好了,你说,怎么人人都向着她呢?”
碧鸢紧紧地低着头不敢作声,她只知道这世上凡事皆有道理,只是这道理绝不会站在自家主子这边。
连音脸上似哭似笑,袖子里五指拢成一团,要不是来往行人众多,她铁定会伏地痛哭一场。?
连乔回到帐中,就见一个内侍过来传话,说皇帝召她一齐用膳。
在京城还没这般密切呢,怎么出了宫反倒喜欢时时刻刻腻在一处?连乔本来有些忐忑,觉得太过招摇也许不妥,及至听闻楚源早膳是和孙柔青一道用的,她心里反倒平衡了。
得宠未见得是好事,只要不失宠就好了。抱着这样释然的心态,连乔迈入皇帝的大帐中,连那身骑装都未换下,反正下午仍是要练的。
皇帝已然端坐入席,连乔盈盈拜下身去,“臣妾参见陛下。”
“坐吧。”楚源扶起她洁白如玉的手腕,温声打量着她道:“朕觉得你自从来了此处,倒比宫里高兴一些。”
他说的也许是对的,宫里虽锦衣优渥,那气氛却是沉闷且呆滞的,别人说一句话都得掰碎了理解,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可能暗藏刀剑,活着如何不艰难?
至少在草原上不会有被人暗害的风险。
然则楚源未必看得清她的心绪,所看到的只是她此刻的好脸色罢了——连乔一早连胭脂都没擦,练了半天的马,双颊早已红扑扑起来,显出天然的好气色,倒是比胭脂动人多了。
面前已摆好了一碗粒粒饱满的粳米饭,这也是楚源的杰作,恐怕头次出门的女眷吃不惯北地的饮食,特地让人背了几袋子米过来——不光是粮食,还有些菜蔬稻麦的种子用来与北漠进行商贸交易的。
尽管并非为了她一人,但一饮一食莫不感念君恩,连乔遂将肉骨头汤泡到饭里,举碗道:“臣妾敬您一碗。”
楚源也笑着举碗回敬。他这里头可实实在在装的是醇酒了。
连乔并非不能饮酒,只是念着午后还有正经事,皇帝面前只好礼数欠奉。虽然抱着敷衍的心态,这碗汤羹喝来却是有滋有味,连乔不禁问道:“这杞子牛肉汤炖来颇要功夫,陛下一早就命人备下了么?”
“朕瞧着你昨日胃口不是很好,想着你许是吃不惯此处的饮食,才想着命人换些花样,看来这步棋走对了。”楚源温情的凝望着她。
皇帝原来是个注重细节的人。
要是照一般青春疼痛小说的路子,连乔或许会因一碗汤爱上眼前的这个男人。可生活毕竟不是小说,生活也不会给任何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连乔已认准皇帝是个人渣,又怎会对他有所改观呢——哪怕他掏出心窝子也罢。
何况身为真龙天子,楚源有没有心肝都未必。
连乔迅速的扒了几口汤饭,才抬头现出如花笑靥:“陛下仔细,臣妾自愧弗如。”
其实昨儿的晚宴她倒不一定没胃口,只是看见那巨大的肉块,想来腮帮子必会嚼得生疼,再一个也要注意仪态,所以才没怎么享用,没想到皇帝却会错意了。
让人心疼总是好事,连乔也就不戳穿这个美丽的误会了。
两人用毕晚饭,楚源便问道:“待会儿还去你哥哥处么?”
连乔笑着起身,“总不好半途而废。”
“也好,可你也须注意自己的身子。”楚源懒洋洋的歪在榻上道,“若受不住,别硬撑着。”
他也许是一片好心,连乔听了却只觉得生气,天底下一切的男子都爱瞧不起女人,怎知她就坚持不下来了?
楚源这么说,连乔倒觉得自己非学出点成就不可了。
之后的十来日,连乔越发发奋刻苦,既不能叫连胜看轻,也不能叫楚源看轻。她身上流着连家人的血液,从骨子里就是剽悍的,区区一匹马当然不能将她吓住。
有天资又肯用心,连乔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就拿连胜也无话可说。他看着那匹枣红马缓缓在跟前停驻,淡淡说道:“微臣所教的已经差不多了,娘娘慢慢熟习即可,只是箭术一道难于速成,娘娘还需费些功夫。”
连胜不轻易夸人,能让他指摘不出缺点就已是极大的赞誉。连乔轻捷的从马鞍上下来,拍了拍手心的灰笑道:“有劳哥哥费心教导。”
她说要跟连胜学习弓马骑射,原本只是个引子,没想到渐渐却产生兴趣。虽然这兴趣可能待回宫就得撇下,但趁着如今尚有自由,能在草原上纵马驰骋几日也好。
跑完马,连乔又跟着连胜练了一回箭,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瞧见猎物就在视线范围内,等开弓搭箭射出去,那狡猾的东西便一溜烟跑远了。连乔此时方知连胜并没有诓她,骑术靠技巧,可射箭非得体力足够才行,不然同样一支箭,弓既拉得不如别人满,射程也不阔大,一到半途就软趴趴的落下来了。
连乔亦不沮丧,本来就是耍着玩,认真起来就没趣儿了。她将弓弦收好,故作若无其事的向连胜道:“前几日我同哥哥说的那些话,哥哥思量得如何了?”
这些天借着练马之余,连乔不忘向这位兄长灌输韬光养晦的道理,无奈连胜觉得她小题大做,总是半信半疑。连乔又不能向他明言,说连家会有灭门之祸——只有妖怪才能预知未来,连乔可不想被人当成妖孽。
此刻她重新提起这个话题,连胜不禁皱眉,“妹妹,你为何总是杞人忧天?这些话是陛下对你吐露的么,若不是,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连乔都快被他气笑了,若等着皇帝来指摘罪过,那就不是等死,而是直接人头落地了。
看来连胜真的很缺乏危机意识,她想了想,因道:“哥哥,咱们须知居安思危,眼下连家的确气势不减,可那也是仗着大伯父的功勋,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她转换了一副口吻,“你口里说大伯父身子健朗,其实也难免病痛吧?”
连胜犹豫了一下,他的确也曾见到父亲金创发作,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但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不是如此,他自己背上亦有几道硕大的创痕,还不是照常忍了下来?
连乔见他口气松动,暗道这一招以情动人生了效,便循循善诱道:“伯父他老人家好强,即便疼痛难耐,又怎会同你说呢?你还年轻,自然不知老来艰辛,却忍心让伯父一生操劳、奔波而终么?”
她的语调实在太惨,连胜听着面生不忍,握着缰绳的手不由渐渐松动。
“哥哥,如今你尚未建功立业,连家的声望尚需伯父支持,等再过一两年,咱们这些子弟都能支撑门庭了,你便劝说伯父早早卸甲归隐,好不好?”连乔恳切的道。
这是唯一能两全其美的办法,连乔只盼他能听进去。
好在连胜傻归傻,总归是个孝子,若让自己的父亲在沙场上尸骨无存,听起来便是一样恐怖的罪过。连胜点了点头,“妹妹,我答应你。”
连乔松了一口气,照她的估计,皇帝一两年来应该还不至于清算连家,若那时连钺肯听儿子的劝辞官还乡,连家便可保得无虞——论威望、论手段连胜都不足以与其父相较,皇帝想来不十分忌惮。
至于连钺肯不肯听劝,这就不在连乔所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了,她只能做到尽人事、听天命。
心事既淡,连乔的情绪也欢畅了些,竟同连胜开起玩笑来,“后日围场射猎,哥哥可得好好表现啊,可别丢咱们连家的脸才是。”
“你不是才告诫我不能锋芒太露么?”连胜咦道。
连乔陡然发觉有个聪明的娘家是多么轻松的事,她真是败在这一家子手上了。连乔无力的道:“陛下考究箭术,要你隐藏实力做什么?况且陛下并非不知你的本事,你再装傻,岂不是将陛下当成傻子么?”
其实他根本不必假装,连胜本就是个傻子。这话连乔也就敢在心里悄悄怨谤几句,不敢当面说与他听。
好在连胜迟钝归迟钝,人还算听话。既然关乎连家的面子,这份光彩他务必得挣回来。
围猎那日,连乔梳洗罢,打扮得光彩照人的才悠悠出来。其实她本不想来的,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跑得尘土飞扬,有什么好看的?吃灰么?无奈楚源前一晚就殷殷的向她嘱咐,务必要来一观,大有向佳人卖弄示好的架势,连乔总不能驳了皇帝的面子。
至于这般精心装扮,则是防范到时尘烟滚滚,将似玉容颜变成灰头土脸——身为皇帝的女人,当然不能给皇帝蒙羞,脸面是她们唯一的资本。
赛场周围用结实的木篱竖起栅栏,轻易撼动不得,免得中途发生什么意外,闹得大家都不好看。嫔妃都远远的隔开一尺距离,矜持的立着,虽然不忘端庄,脸上却个个显出兴奋的姿态:长久困锁在宫内,极少看到这样的盛况,怎叫人不感到新奇。
尹婕妤亲切的朝她招手,“妹妹,快来这儿。”
连乔却不过她的盛情,只得过去与她并肩而立。尹婕妤指着赛场上那些如风云卷动的身影,热烈的说道:“你哥哥的骑术真是不错,把那些个北漠蛮子都远远甩开一大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