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存心将她当舞伎来耍。连乔也不生气,淡然点头,“略通。”
呼延茂不禁抚掌,“那就请娘子献舞一支,也好让咱们看个新鲜。”
连乔虽有些根基,技艺绝称不上深湛,所会的也不过那几个姿势动作。不过到这来的人有几个认真看舞的,只怕看舞是假,看人才是真。连乔也不怕献丑,足尖点地,纤腰一拧,翩翩舞动起来。
双眉用眉黛重新描过,两鬓青黑如鸦贴在桃粉面上,配上琼瑶鼻,水红嘴,端的如壁画中走出一般。连乔五官秾丽,本就适合这样艳色的装扮,额上贴着金箔的花钿,在烛光映照下,一闪一闪的晃着人的眼睛,而在舞姿旋转的间隙,甚至能看到那一扭一扭带劲的小腰,小腰也在发光——这衣裳实在太透,连乔不得已,在肚脐眼上也贴上鎏金的绢花,本是为了遮盖,如此反而更添诱惑。
满屋人的眼睛都直了,呼延茂更是看得呆住。加之连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围着他一人而跳,纱质的衣襟飘动,时时拂到他面上,带着女子特有的馨香。
呼延茂有几回不能自持,伸手去抓飘动的衣带,舞者却也不见怪,只轻轻抽回,还向他莞尔一笑——真当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
连音在一边看着,不仅目瞪口呆,亦且咬牙切齿:好你个连乔,在宫内装得一本正经,来这里倒和个舞姬一般倚门卖笑了。真不知该说她太善于适应环境,还是该骂她天性淫-荡无耻。
舞者越跳越欢,屋内的气氛也越发香艳浓烈。呼延茂心旌摇曳,再也忍耐不得,一把将舞者抱起,挪到自己膝上,让她的两支手臂搂着自己肩膀。
“美人,你果然是个尤物。”呼延茂调笑着,伸手想在她脸颊摸上一把,试一试那肌肤如何嫩滑,却在与连乔对视的一刹那愣住了。
他发觉这女子的面容十分异样,美貌的,却是冰冷无比。而在连乔眸中,更充斥着一种难言的讥诮。
呼延茂觉得颈间传来一阵寒意。?
明晃晃的匕首抵着脖颈,用不着低头,呼延茂都能感受到刃锋上的森冷气息。
大颗汗珠从肥壮的脸颊下来,呼延茂陪着笑道:“美人你这是何意,好好舞着怎么动起刀剑来了?”
他试探着抚上刀背,想将匕首卸下来,谁知呼延丽这件宝贝锋利无比,才一沾上去,匕首向内挪动一分,皮肉上就有一圈淡红血迹沁出。
呼延茂个子虽大,胆子却小。疼痛加上怕死的恐惧,他哪还敢在连乔面前发横,战战兢兢的道:“姑娘饶命!”
连乔自得了这把匕首,就一直贴身带在身边,方才使计将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支出去,就是怕更衣时被她们察觉,如今才好派上用场。
她牢牢握着刀柄,神经如钢丝一般紧绷着,没有半分松懈。她一个弱女子,能制住呼延茂全凭运气,万不能叫他逃脱。
连乔冷冷的盯着他,沉声道:“我与王子并无仇隙,只因王子一念好色才将我等姊妹掳来此处,实乃人间不公之事。王子若尚有恻隐之心,就请将我等原样送回,我保证既往不咎。”
呼延茂踌躇未决,她说的好听,可呼延茂深知,唯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严紧的。若放她二人归去,一旦此事泄露,他这个王子就别想做下去了。
再说了,到嘴边的肉岂有吐出去的道理!
连乔见他目光闪烁,情知呼延茂的鬼心思也颇多,只得再度施压,“我一介妇人沦落至此已属无奈,王子若不肯放我一条生路,你我二人就只好玉石俱焚了!”
她咬牙将刀柄往里推进一分,更多的血滴从创口流下,显得呼延茂的脖子活像个红色的大漏斗。
这女子无疑敢说到做到。呼延茂吓得心胆俱寒,他虽然恋慕连乔美色,并未想过和她共赴黄泉——他还想多享受个几十年呢!
存亡关头,呼延茂赶紧求饶,“姑娘饶命!我答应你就是。”嘴里说着,却悄悄朝对座的副将使眼色。
阿古拉会意,一把抓起面前正愣神的连音,大手迅速卡上她脆弱的脖颈,就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干脆利落。
如此两方都有了筹码。呼延茂踌躇满志的望向连乔,想看看亲妹妹被抓了她作何反应。
他的算盘又落空了,连乔一点也不动怒,甚至轻轻笑起来,“王子,你不会以为用她就能威胁我吧?那是不可能的。”目光漠然从连音面上瞥过,“实不相瞒,她和我结仇已久,你就算立时把她杀了,我也不会流半滴眼泪。”
连音听到这里,当场撕了她的心都有,只恨自己被人挟持,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呼延茂愕然,此时才察觉眼前是一个多难对付的女子,美艳绝伦,心肠却又坚冷如冰——可惜这带刺的玫瑰太过扎手,要去采撷她,势必被刺得满手是血。
两方正僵持不已,原本寂静的大厅却有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连乔轻轻转头,认出他是北漠的三王子。
从那间废弃的木屋走出时,连乔连音二人已经换上原先的衣装,褪去了那身艳服。适才两人更衣的时候,呼延旭很君子人的守在门外,见她们出来,方抱歉笑道:“我阿兄就是这么个糊涂人,让两位娘娘受惊了,还请二位见谅,也莫将今夜之事告知旁人。”
呼延旭比他的几个兄弟都生得端正些,看去竟是彬彬有礼,一口汉话也极为流畅,不带土腔。
连音憋了一肚子火,总得找个人来发泄,遂重重朝地上啐了一口,“你们有脸提,我们还没脸见人呢!出了这样的丑事,亏你还笑得出来!”
她倒不怕呼延旭恼羞成怒,重新将她送回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呼延旭的脾气真好,就算遭遇谩骂,他也仍是和和气气的。呼延旭从奴仆手里接过一个黄铜匣子,打开一瞧,里头是满满当当成色极好的赤金,他说道:“此物就作为赔礼,还请两位娘娘笑纳。”
连音暗暗高兴,正要伸手接过,谁知连乔却轻轻将匣子推开,“王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但实在不必。”
想想也是,不情不愿地跳了一场舞,如今倒来送什么金子,可不真成舞伎一般了。
呼延旭也是个老实人,别人才推辞一句,他就体贴的将匣子收回去,“天色不早了,在下命人送两位娘娘回营吧。”
连乔忖度着,回去还有些路程,她与连音都没功夫在身,怕不安全;若由呼延旭引她们回去,皇帝那里怕不好交代。
正骑虎难下,忽见不远处火把燃起,渐渐的近前来,原来是连胜一行人。连乔惊喜不已,低低的唤道:“哥哥。”
连胜见两个妹妹皆是一脸憔悴,且和北漠的三王子在一处,神色不由惊疑不定,“你们……”
仓促间想不出妥帖的说辞,连乔只好拿连音来搪塞,将她轻轻往前一推,道:“还不是二妹妹说她近来泻肚,吃了几帖药也不见好,才托我去寻一个有名的巫医设法,我俩偏不认识路,还好遇见了三王子,也是运气。”
听这女子编排得头头是道,呼延旭嘴角不禁轻轻勾起。他当然是不会拆穿的。
连音却气得当时要与她理论,找什么由头不好,说自己的妹妹拉肚子,什么人呀这是!
连乔在她胳膊后头狠狠拧了一把,微笑对着众人,就算是假话也须理直气壮,不然一眼就会被人看穿的。
连胜不觉皱眉,“既这样严重,怎不叫陛下知道?”
“这种事怎么好对人说呀!妹妹她又是最好面子的。”连乔做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先前连我都瞒着呢!要不是怕耽搁赶路,大约还不愿意治。”
连胜信以为真,“原来如此。”总算他还记得问连音一声,“那妹妹的病治好没有?”
“快好了。”连音无精打采的点头。听到自己的形象被人这样歪曲,她差点气得吐血,恨不得把连乔那张假仁假义的面孔撕下来。但现在要紧的是尽快回去,其他恩怨只好暂且撇在一边。
连胜不再多问,向呼延旭道了谢,就领着两位鲁莽的姊妹沿原路返回。
连音越想越觉得憋气,待要上前向哥哥诉说委屈,连乔一把抓住她的衣襟,低声叱道:“你疯了!若此事让旁人知道,你我焉能有颜面苟活?”
这也正是连乔不敢将事情闹大的原因,这个时代对女子实在太过苛刻,身为皇帝的妃嫔更是如此,一旦被人知晓她们有失贞的风险,她们就只有自尽一途。所以哪怕遭受再大的羞辱,也只能当做被疯狗咬了一口,不能去找疯狗算账。
连音闷闷不乐的道:“这也就算了,方才呼延旭要拿金子给咱们做补偿,你怎的又不收?”
连乔恨不得将她的脑袋撬开,看看里头装了多少浆糊。她没好气的道:“这不是一样的道理!收了别人的东西,不就证明其中有猫腻,你以为他们是傻子?”
这个呼延旭无疑也是位狠角色,且比他大哥更为聪明,看来北漠日后也免不了一场风波了。
连乔分析得头头是道,但连音听着没一句话舒心的,她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仔细瞧来,她其实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只是无辜的陪连乔遭了一场罪,她大概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人。
回到营地,四下里已是静悄悄的。连胜见皇帝帐内还有光亮透出,便向连乔示意道:“我送二妹回去就好,你且去向陛下报个平安罢。”
他意味深长的注视着连乔,“以为你失踪,陛下不知有多着急,这会子恐怕睡都睡不着。”
谁信呐,连乔在心底无声的翻了个白眼,面子上却还是点了点头:哪怕装样子也罢,皇帝的面总是要见的。
她匆匆朝连音丢去一个警告的眼色,暗示她不可胡言乱语,这才快步朝楚源的帷帐走去。
经一个小太监通传以后,就听到里头传来沉郁的男声,“进来。”
连乔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就看到楚源盘腿坐在油灯前,面前摊着一本薄薄的书册,像是在翻阅,又像是心不在焉,连身上的外袍都未脱下。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要是有一个人愿意在深夜等你,那场景一定是温情脉脉的。
连乔心底有一刹那的柔软,轻声唤道:“陛下。”
作者有话说:
咳咳,作者菌只想文艺一把,女主是不会被爱情俘虏的~?
第83章 痛诉苦
感动只在一刹那,随即连乔就因额头上传来的剧痛惊叫出声——楚源竟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暴栗。
他气势凶狠的道:“谁让你到处乱跑的?自己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知不知道别人有多担心?”
连乔也觉得委屈,眼睛里噙着泪,声音里却带着哑,跟个小媳妇一般卑卑切切的说道:“臣妾又不是故意的,二妹妹病来得急,不带她看病,难道让她客死异乡不成?陛下您也觉得晦气吧?”
其中情由,连胜已事先着人禀告过,楚源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从连乔嘴里说出来,他才觉得安心了些,遂冷着脸叮嘱道:“这一回朕就饶过你,若再有下次,朕铁定将你撇在此处。”
连乔看不出那张冷面具下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以皇帝的个性,无疑也是做得出来的,她柔顺的垂下头去,“是,臣妾知道了。”
楚源叹息一声,抚上她浓泽的乌发,“不要再做让朕担心的事,朕经不起吓。”
弄乱的几缕黑发挡在眼前,遮蔽住连乔的视线,她从头发缝里偷偷瞟上一眼,只觉皇帝两眼微红,大概是熬出来的——看似情真,但究竟能否当真呢?
楚源静默的看了她半刻,放下手道:“今夜就在朕帐中休息,免得来回折腾。”
时候的确已不早了,摸着黑回去也不方便。连乔点了点头,就着皇帝身侧的粟米枕躺下,卧上去有细碎的沙沙声,让人觉得沉沉倦意袭来。
和呼延茂的销金窝比起来,这里的确算得个宁静的好地方,至少楚源的脸不会让人产生生理上的不适。连乔侧过身,面对面的向着他,安稳闭上双目。
她很快睡去。
失踪的二女既然找回,行程自然不必耽搁。连乔强迫连音统一口径,对外只说妹妹病得突然,急着去寻巫医治病,才没来得及向皇帝回禀。众人虽不十分深信,也只好罢了,再说连音因这借口不十分体面,几乎羞愤欲死,更不肯出来见人——众人见状,反而多信了几分,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奇妙,因为一点小事就能要死要活,逢到真正骇人听闻的大事,反倒忘得一干二净了。
车轮辚辚,从才发出嫩芽的草地上驶过,不留半分情面。因尹婕妤的马车坏了,连乔被迫与她同车,一路上听她喋喋不休,只觉聒噪难言。
去时的人马和来时差不了许多,只是少了几个衣着光鲜的女孩子。尹婕妤悄悄打听过,得知她们被皇帝赐婚给了北漠的贵族,用来缔结两邦之好,尹婕妤不禁暗暗感到畅快,觉得老天保佑,竞争对手都嫁得远远的,宫里便清净了。
连乔无言望着窗外,只觉身为女子实在可怜,明明是她们老子娘的不是,结果反而是女孩子遭罪——她们的爷娘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精,谁知也有失算的时候,皇帝也真沉得住气,来之前什么也不提,等和北漠那方商洽好了,才慢条斯理的拟旨,谁还敢抗旨不遵?
不能入宫不见得是坏事,但留在北漠一定不是好差。连乔推己及人,觉得自己若为人父母,一定不要将女儿嫁来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仿佛一道惊雷从心上闪过,她陡然记起自己还有个女儿,楚珮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如有必要,她会不会被皇帝用作和亲的工具?
按楚源现在对楚珮的重视,他应该相当疼惜这个女儿,可是也难说得很,身为天下的掌权者,皇帝永远重视利益而非感情。老流氓刘邦不是曾把亲生儿女踢下马车吗?
想到这里,连乔就觉得心里紧紧地揪起来,当然现在她也愁不来许多,最好是能活到慧慧平平安安出嫁,如此她也就放心了。
休憩的间歇,崔眉屁颠屁颠跑来,阿谀说道:“连婕妤,陛下请您过去小坐片刻。”
连乔不禁纳了闷,楚源在宫里还没这样大派头,怎么出来了反倒时刻要人伺候着?要端茶递水自有近侍服侍,她是小老婆,又不是丫鬟,总巴着她做什么!
不理会尹婕妤艳羡的目光,连乔仪态端方的跟着崔眉过去,其实心底不情不愿已极。
楚源伸手拉她上车,还未坐定便笑道:“和尹氏同车累得慌罢?朕所以请你过来坐坐。”
原来是为这个原因,连乔心情好转了些,脆生生的笑道:“陛下背后这样编排人,只怕尹姐姐知道了会不高兴。”
“朕也只会编排旁人,断不会说你的不是。”楚源笑意濡濡。
连乔傲娇的摆过头去,表示不信。还未等她扭回头来,楚源的上身就已压上她的胸脯,两片嘴唇猴急的寻找她的嘴,晃得连乔鬓下一对红宝石耳坠叮当作响。
连乔假意抵抗一阵,到底还是叫他得逞了——旅途之中不便天天清理,皇帝唇上冒出淡青的胡茬,刺得她脸颊麻痒痒的好不难受。
亲得差不多了,连乔就用力将他推开,两颊泛红喘着气道:“陛下自重。”
她知道这样处女的娇羞是皇帝最爱看的,演也得演得逼真些,否则怎能维持新鲜感?
楚源脸上带着恶作剧完成后的满足,抚手笑道:“你方才吃了什么?怪香的。”
“是桑叶饼,可惜已经没了,陛下可愿尝一尝?”连乔顽皮的伸出舌头,指着自己朱红柔润的小嘴。
小妖精的把戏楚源一眼就能看穿,但是他乐意上当。两人重新抱在一起,楚源一边卖力搜寻她齿缝间的香气,一只手却悄悄从连乔衣襟里伸进去,握住她柔嫩荷尖。
连乔没想到这登徒子真做得出来,涨红着脸将那只贼手打掉,“陛下忘了咱们在什么地方?”
她再大胆,也不敢在野外车震,何况是一掀帘子就能望穿的马车震。
楚源不慌不忙的将她放开,却意味深长的觑她一眼,意思分明是说连乔勾引他的——虽然他说的也没错。
好容易让香艳的气氛淡去,楚源才正正经经说道:“朕这趟远行得益不少,往常都是听大臣们纸上谈兵,如今亲自看了一遭,才知北漠人骁勇剽悍果然不假,远的不说,就连大君的几个儿子也十分了得。”
说罢,他摇了摇头,“倒是那最长的一个看着有些粗蠢。”
连乔暗道皇帝眼光毒辣,仅仅来了一月,就将敌情摸得一清二楚。看样子楚源的心思都落在暗处,看似不拘玩乐,该注意的东西却一件都没落下。
只有连乔来此一遭却成了惊弓之鸟,她现在想起那夜的屈辱仍觉余恨难消,恨不得将呼延茂呼延丽千刀万剐了才甘心,可恨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现在连乔都要离去了,那对兄妹却仍在逍遥呢。
她漫不经心说道:“陛下看人真准,臣妾也觉得那大王子不堪大用,三王子或许是个可造之材。”
“此话怎讲?”楚源听她话里有话,果然来了兴趣。
连乔实在是被恨意侵蚀了理智,若不施以报复,这股怨气便堵在腔子里出不来——放眼天下,能帮她报仇的只有皇帝。
她不假思索将那夜的遭遇原本道出。
此时后悔也晚了,连乔静静地等待下文。要是皇帝听完便开始怀疑她的贞操,她发誓,一定彻底对这个男人死心。?
楚源捉起她一只手,轻轻说道:“幸好你平安回来。”
滚烫的眼泪溅落在楚源手背上,连乔手忙脚乱的想要抹去,却越抹越多。两汪眼眶就像开了闸的水库,白浪滔天。
已经忘了形,连乔索性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是人总会有软弱的时候,连乔平日里表现得再刚强,那也是因为除了她自己,没人可以提供支撑。但现在她才发觉,有些事真的难以对抗,譬如呼延茂在北漠有权柄,有势力,她一介卑弱之身只能屈从,哪怕被人当作舞伎调笑,也不能发作半句。
连性命都不能保全,如何还能谈论尊严?
待她哭够了,楚源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温声道:“擦擦吧。”
连乔拭净了泪,觉得自己脸上肯定如花脸猫一般滑稽,楚源见了定得取笑,于是连头也不敢抬,只道:“正因此事丢脸,臣妾才不敢对您据实相告,故作伪词。臣妾蒙蔽圣听,还望陛下赐罪。”
说罢,她便要跪下身去。
楚源轻轻将她拉起,“你已经受苦,朕岂能忍心降罪于你?”他沉吟道:“呼延茂骄横自大,呼延丽自私浅薄,两者皆不值一提,只是这个呼延旭似乎也有不妥。”
皇帝和她倒是想到一处去了,连乔点头,“臣妾也觉得奇怪,呼延旭初见到臣妾之时,似乎并不十分惊讶,或许此事早在他意料之中。”
呼延茂起初只是垂涎于她,或者并没有敢绑架她的想法,万一是由呼延旭在其间推波助澜,那这个人的心智倒真不能小觑了——呼延旭虽解救了连乔一行人,但同时也将呼延茂的把柄攥入手中,以后这位大哥势必要受制于他。
正因这个原因,他即便帮了连乔,连乔对他也没多少好感,只是不像恨呼延茂那么深罢了。
“呼延旭虽然聪明,上头却还有两个兄弟压着,难有出头之日,看来,朕是时候拉他一把了。”楚源眸中掠过一丝冷酷之意,旋即又化为春风,他拉着连乔的手道:“阿乔,朕绝不让你无辜受屈。”
连乔感恩戴德的应了声是,她之所以敢对皇帝说出事实,其实也是再三思虑过的:这件事不止关乎她的私仇,同时对皇帝也大有裨益。北漠大君老了,迟早得卸下肩上重担,若能挑拨几位王子相争,从内部分而化之,可比武力征伐强多了,也容易多了。
哪个男人没有野心?楚源深沉凝重的外表之下,野心只怕比谁都大。
心事吐完,连乔长长的舒了口气,只因脸上的妆花了无颜见人,仍低垂着头。
楚源望着她笑笑,就搴帘子唤崔眉打热水来,亲自为她将脸上脱落的脂粉洗去,只因随身未带妆奁,不好重新傅粉,一张清水芙蓉面,素素的倒也别有一种风味。
“今后就坐朕的车驾吧,朕一人待着也怪闷的。”楚源诚意笑道。
皇帝虽盛情相邀,连乔哪敢放心应允,她可不敢让言官们的唾沫星子淹死,到底还是推辞不受。
楚源也知于礼不合,只得放连乔归去,他却也够体贴,让崔眉将尹氏赶去与宋美人同行,聒噪宋思懿去,如此连乔便能安静度日了。
绿珠因为先前看顾不力,害连乔失踪,自怨自艾了半夜。得知连乔只是陪连音看病,她才重新振作起来,却埋怨道:“主子您管她做什么?她都不认您这个姐姐,傻子才去理会那人呢!”
连乔庆幸这丫头是真的缺心眼,若换了紫玉,只怕早就疑心其中有何端倪——想到紫玉,她不禁想念起自己的女儿,真盼着早日能见到慧慧。
回去的路上已十分暖和,快到京城甚至有些热起来,穿夹袍都能出汗。当然天暖了也有好处,行程大大加快,才十多日仪仗便进京了。
连乔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望女儿,离开了两个月,慧慧的模样好像又长大了些,连眉眼都比先前精致了——也可能是为人母的滤镜作祟。
看来紫玉将她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连乔微笑道:“紫玉,难为你了。”
照顾孩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紫玉笑道:“婢子可不敢居功,吴主子才算得辛劳呢!半月前小公主背上起了些疹子,吴主子衣不解带的服侍着,一直到公主康复才离去,婢子看了都觉惭愧。”
吴映蓉还是先前那副瘦小温和的模样,容貌虽不出众,却别有一种吸引人的韵味,好像墙角的一株花静静释放幽香。
她浅浅笑道:“我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姐姐不必客气。”
对着她,连乔根本连感谢二字都说不出口,要说这宫里还有一个值得称颂的好女人,吴映蓉大概是唯一一个。可惜世间男子大抵是由外貌而及心灵,皇帝大概永远也发现不了她的独到之处。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连乔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用言语表达恳切谢意。
映蓉端详了她一阵,咦道:“姐姐好似憔悴了不少,是赶路疲乏的缘故么?不如还是请杨大人来看看吧。”
连乔不以为意的答应下来,道:“明日再说吧,等会还得去太后宫中请安,晚了怕太后她老人家怪罪。”
绿珠已经将北漠带回的许多新奇玩意儿摆出来,如数家珍的向顺安介绍,宫女太监们都簇拥成一团,觉得十分稀奇。
连乔想起自己也带回些皮货衣料宝石之类,便也让人一一归置,挑些好的给各宫送去,吴选侍那里尤其多留几件好皮子。她生得单弱,冬日里正用得着,当然现在才刚入夏,距离冬日还有老长一段时间。
梳理完毕后,连乔略歇一歇,就坐上步辇往孙太后的福宁宫去。
孙太后对于她这趟出行根本意兴阑珊,各自说了几句无味之言后,连乔就找借口辞去,觉得孙太后的脾气和先前无分毫变化,甚至连容貌都没改变——这浓妆艳抹的老妖怪,难怪她和孙淑妃意气相投。
比起难于讨好的孙太后,穆朝兰的脾气便好多了,她闲闲问了连乔几句在北漠的见闻,连乔都如实道来,只隐去了被呼延茂掳走一节。
穆朝兰听得连连颔首,得知孙柔青此去和隐形人一般,她心底大抵是畅快的。因着这份畅快,对连乔也和颜悦色起来,“妹妹舟车劳顿,本宫就不强留你了。改日若有空,还得多来本宫这里坐坐才好。”
连乔唯唯应允,觉得自己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的本领又有长进,她知道穆氏最恶淑妃,所以特意拣关于孙淑妃的几件逸闻说与她听,以此博她一笑。至于常来常往却是不必,宫中情势复杂,连乔暂时还不想站队,若与穆皇贵妃走得太近,旁人只怕就会以为她是穆氏派系中的人,连乔还不想卷入这种撕逼小团伙的倾轧之中。
积压了两个月的朝政琐事,皇帝今夜必得埋首案牍,无暇去哪个嫔妃宫中,连乔也可以安心睡上一晚。反正她在北地伺候皇帝也伺候得够多了,现在是她的自由时间。
这一夜连乔睡得很沉,谁料次早醒来仍觉得身上困乏,连脖颈都酸胀得慌。她还以为是落枕,但是按了按,偏又不痛不痒的,想来没那么严重。
早膳小厨房送来小米百合粥,连乔只喝了半碗便放下了,另一个花卷动也没动。紫玉不禁担忧起来,“主子胃口怎的差成这样?从前一顿还能吃两个卷子呢!”
连乔懒懒的道:“大概是水土不服。”
在路上她吃的其实也不算多,但因为大家胃口都差,连乔的表现便不怎么触目。纵向一对比,连乔自己也有些奇怪,她身上其实没病,就是觉得毫无食欲,大概还是旅行的后遗症吧。
紫玉的慎重不容她有片刻疏忽,她央求道:“娘娘还是请杨大人来瞧瞧吧,别真弄出什么病来,婢子们可就没法活了!”
禁不住她百般催促,连乔只得命人去请杨涟,自己也好求个安心。因途中诸多不便,随行的太医们不好日日为各位主子请平安脉,都是能着混过去的。被紫玉这么一提醒,连乔也怕自己耽搁出重病来。
杨涟为她诊脉已是定例,甚至到了无须避讳的地步。他将一方绢帛搁在连乔腕上,两根手指轻轻搭上去,探知脉搏的跳动。
杨涟医术不错,往往不到半柱香就能见出分晓,这一回却用了相当长的时候。
连乔见他神色十分奇异,似惊似喜,心里反倒打起鼓来:平安脉只需说声平安即可,若迟迟不出声,那大概是不平安。
她干脆说道:“本宫的脉象有何不对,大人直说便是,何必遮遮掩掩!”
杨涟仿佛才反应过来,忙放下丝绢,屈下身道:“娘娘的脉象并无不妥,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微臣觉得似乎乃滑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