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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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姐偷笑,颠颠着脚步,两下跟上。
只见她老腰一扭,特意撞了下魏舒华,揶揄道。
“生气了?有啥好气的,小气!”
屁股被这么一撞,魏舒华也绷不住了,噗嗤一下笑了。
“笑了笑了,就是这样嘛,你还年轻,这时候得多笑笑,等像我这么大年纪了,想笑都不好意思喽。”
老大姐咧了咧嘴,露出自己豁口了的牙,示意自己这豁牙丑。
“还有我这脸蛋,一笑就跟一朵老菊花似的,蚊子要是叮在上头,我都不带用手拍的,只这样动一动,非得把它夹死了不可!”
说完,老大姐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笑模样,只见老脸一堆褶子,果真是深得能夹蚊子。
“哈哈。”魏舒华被逗得又是一阵畅笑。
她睨了旁边的老大姐一眼,这下心里是半点没疙瘩了。
这毛老大姐,为人幽默,惯爱促狭人。不单单爱促狭别人,促狭起自己,那也是半点不留情的。
“毛大姐,咱们真不签字啊。”魏舒华心里有些没底。
“是啊,不是都说好了?先不签,瞧瞧情况再说,说不得还能再提点条件,比如说啊,这搬家要不要贴补点咱们?大钱要,小钱也不能丢。”
老大娘毛桂珍挎着个篮子,不单单促狭,算盘也打得精,半点便宜不想被人占去。
说话时候,瞧着路边的喇叭花开得好,她还摘了几朵搁篮子里。
喇叭花早晨开花,傍晚蔫耷,这时候开得正是精神时候。
紫的粉的白的,只见一朵朵喇叭花花口朝天,攀着树枝,清风吹来,花枝摇摆,像是挂了一树丛的铃铛。
怎么看,怎么让人心中欢喜。
“这花精神,你也知道,我那侄女儿带着闺女投奔我,我个老太婆,也没个东西给小娃娃,摘几朵花哄哄娃,娃娃也高兴。”
毛桂珍见魏舒华瞧着自己,老眼笑了笑,豁了牙的嘴巴皱巴地砸吧两下,乐乐呵呵时,眉眼之间还能见年轻时的几分好模样。
“小萤啊,那小丫头是乖,就是可惜了。”魏舒华叹了一声。
都一条街上住的,魏舒华自然知道毛小萤的情况。
小姑娘生的不错,就眼睛瞧不到。
魏舒华看了一眼手腕上挎着篮子毛桂珍,心中暗道,毛大姐家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不好,这女娃子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不,毛桂珍年轻时候守寡,以前还住了好一段时间的庵堂,破四旧时候,庵堂没了,这才回了家。去年时候,堂亲的侄女毛水萍无处能归,带着闺女毛小莹来了解放路,投奔了孤寡的老太毛桂珍。
这毛水萍的丈夫倒是还健在,就是离婚了。
这时候离婚可是大新闻,大家伙都竖着耳朵听了,待知道离婚的缘由,叹息了一声,说当爸的心狠,爷奶狠心,也不再继续讲什么。
毛水萍离婚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为了闺女毛小萤。
毛小萤生来眼睛瞧不到,是个残疾,这个年头,丫头片子就像田野间的稗草,不值钱,不被看重,更何况是这样眼睛有问题的。
孩子一生下来,瞧着那灰蒙蒙的眼睛,孩子爸爸暗道晦气,手在孩子面前挥了挥,都快杵到眼睛了,孩子也没个反应。
当下,那盼男娃娃那颗火热热的心,泛凉的同时,还冻成了冰垛子。
“这是个睁眼瞎的,不能要。”
毛小萤爸爸想丢了毛小萤,也狠心做了。
毛水萍舍不得,谁身上掉下的肉谁心疼,她拖着还没好利索的身子,将孩子又捡了回去。
因着捡回了病孩子,男人公婆见天的吵,这也不对,那也不妥,样样瞧不顺眼,找着茬子骂人,家里天天都是锅碗瓢盆摔打的声音,冷言讥语再来几句。
钝刀子割肉,死不了人,但生疼。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毛水英就带着孩子走了,进城投奔了孤寡的姑姑,给人做保姆,拎着个铁桶,夏天卖绿豆沙,冬天卖丸子……哪个方便做哪个。
一番折腾,攒出了家当摆茶水摊,现在做早市卖早点,日子算是过起来了。
“都不容易。”魏舒华叹了口气,末了,她又道。
“拆迁的事,毛大姐你也多上些心,咱也不能一口咬着就不拆,我和你说啊,咱们解放路的拆迁公司,那和上次和平路那边的,那就两个公司!”
老板不一样,自然赔偿的情况也不一样!
魏舒华左右瞧了瞧,见没什么人注意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凑近毛老太,小声道。
“我大姑姐家那小子,老姐姐知道吧。”
“知道,怎么了?”毛老太斜睨了眼,“我听人说了,好像有些浑。”
“嗐,什么浑不浑的,那都瞎传的!”魏舒华连忙摆手否认,“我那外甥啊,他就是讲义气,喜欢交朋友,谁都能说上几句。”
“这不,他看重朋友,道上认识的人多一些,按以前的话来说,那就是走江湖的,所以啊,这消息也比别人来得灵通。”
毛老太撇了撇嘴。
什么走江湖!一听就不正经!
前两年严打,小年轻要是胡来,那是会被抓起来吃枪子儿的。
心里这样想着,毛老太却没有说出口,她不是没眼力见的,说这话讨人嫌作甚,更何况,这魏老妹儿说这些神神叨叨,这是有内幕消息。
她恩恩几声,一手挽篮子,另一只手往身后背,耳朵竖起,听得可认真了。
果然,毛老太就听了些消息。
据魏舒华这外甥说了,这次承包解放路工程的这个地产公司,水有些深,老板是个胆子大且心狠的,手上专门养着一些做事的人。
做什么事,自然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了!
毛老太一惊,“这——打手?”
“可不是打手么!”魏舒华压低了声音,“他们之前在C市,那儿也拆迁,我那外甥说了,有一段时间,C市不是很太平,时不时的,夜里就得闹场火灾,可吓人了。”
刚开始时候,大家也不想签,觉得条件还能再谈谈,等夜里着了几次不大不小的火后,签字工作就顺当了很多。
毛老太眼睛都瞪大了,为这话里的意思心惊。
“不——不能吧。”
怎么不能了?
魏舒华正想反驳,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更何况是这大财,丧了良心的,那啥做不出来?
话都到嘴边了,她想到啥,轻咳两声,也不说得那么直白了。
“嗐,谁知道真假,黑灯瞎火的,火一烧,啥都瞧不到了,鬼知道是谁做的,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反正,我是打算条件差不多了,还是将字签了。”
“早一日签,咱也早一天住楼房不是?”魏舒华嘟囔。
她呀,是真的想在屋里装马桶的,按钮一按,家里干干净净,多清爽呀。
早一点尘埃落定,也就早一天享福。
魏舒华瞧了眼毛老太,被自己这么一说,老大姐眉头皱着,手不背着了,捏着菜篮子的手不安地攥紧。
她年纪老了,人瘦削得厉害,手背长了褐色的斑,干枯得像披着一层皮。
魏舒华心里软了软。
时光不饶人啊,再过几年,自己也这样老了。
她心中惆怅,不放心地又道。
“毛大姐,我说的这话,你别在外头说,又没个证据的,回头人家说我空口白牙地乱讲,我可讨不了好。”
要不是瞧着这毛家老的少的,一家又都是女人,还带着个瞧不到东西的小姑娘,魏舒华都不打算说这话。
“老妹儿,你放心,我也不是个话多的。”毛老太摆摆手,“你也好心,我知道。”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小巷子处,魏舒华家先到,两人说了两句话,魏舒华便先回了家。
巷子铺了石头,倒是整洁,黑色的布鞋踩在石头上,大半天过去了,鞋面都还是干净的。
毛老太抬起头朝巷子看去。
这一片多数是木头建筑,黑褐色的木头做墙体,楼顶是瓦片。
临街的堂屋门大,有为了多赚一份钱,将墙面再扩大,做了个木板门的,堂屋当店面租出去了,每个月也能赚个买菜钱。
“这要是着火了——”
老太嘟囔了两句,没敢把话讲完,摇了摇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早晨撕万年历的时候, 潘垚动作顿了顿,视线落在日历的小字上。
“怎么了?”潘三金从外头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海碗, 里头是一碗的荔枝,剪了枝叶,一粒粒搁在海碗中, 红彤彤冒着刺。
还未尝, 好似就有一道酸甜的滋味浮上,唇齿生津。
“好快呀, 今儿都旧历七月十三了。”撕下来的挂历纸也不能浪费, 折了折, 潘垚将它搁在灶头放碎木的竹篮子里。
挂历纸轻薄,用来引火正好。
七月十三——
潘垚又看了眼挂历。
那么,过两日便是旧历的七月十五, 鬼门大开时候,也就是俗称七月半的鬼节了。
“快十五了?”潘三金也瞧了一眼,端着海碗, 脖子还不自觉地缩了缩。
这时候大白天,夏日雨少晴天多,外头明晃晃的, 还有一片的蝉儿在叫,直把树梢头的荔枝叫红,潘三金却觉得好似有一股凉风吹来, 阴嗖嗖的。
现在他知道了, 七月半,那是真有鬼。
“明儿爸爸就去镇上,买点香烛纸钱, 请祖宗吃一顿好的,再杀只鸡。”
潘垚为鸡寮里不知是哪只要遭殃的公鸡鞠了把鳄鱼眼泪。
“鸡腿我要吃红烧的,香!”
“……知道了。”
六里镇上,阿国、阿添、还有小超几个,当年出事时候,恰好是七月半前后,六鬼寻来,镇上的人都知道了当年溺水的真相,还见了阿添几人的魂。
不知道有魂灵时候,年节的供奉都没少,这确定了人死后当真有魂灵,生者只会更加的惦念和慎重。
潘垚去了趟镇上,为阿国阿添家里的供奉做了一回顾问。
是夜,天上一轮圆月。
圆月投下沁凉的月光,放眼看去,有种幽冷的明亮。
今夜有风,风吹过树梢头,有沙沙地声音,虫儿鸣叫的声音好似都弱了几分。
潘垚能听到,除了风声,树叶声,虫鸣声,虚空处还有另一种声音,侧耳听去,咔嚓咔嚓又哗哗作响,像是什么拖拽在地上。
一步一步,又一步——
缓缓前进。
“这是恶鬼,声音是铁链,恶鬼罪孽缠身,上了阳间脚上也带着脚镣,有阴间的束缚,行事也能多一份谨慎。”
玉镜府君的声音有些轻,风一吹,声音好似都散开了。
他侧头看去,正想问潘垚怕不怕,就见潘垚一脸兴色。
“恶鬼?”
“走走,咱们去瞧瞧。”
阴历十五是地宫圣节,这一日,鬼门大开,对于阴间的众鬼来说,这一日是狂欢的盛宴日。
重返阳间,享人间香火供奉。
潘垚拉了拉玉镜府君的袖袍,想去瞧瞧恶鬼,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寻常的鬼不一样。
青面獠牙?
身长数丈?
行走间会不会阴风阵阵?
潘垚可好奇了。
玉镜府君笑了笑,抬脚跟上。
空气里有香烛的香气,在十字路口这样的地方,一阵风吹来,灰烬旋转飞天,潘垚瞧去,能看到别人瞧不到的。
只见数个幽魂挤在十字路口,飞天的不是灰烬,是漾着金光银光的金银元宝,还有一些食物精炁。
这是人们在十字路口布施孤魂野鬼,毕竟,人吃饱了就不闹,鬼也一样。
积阴德,保平安。
七月十五这日阴气重,街上的行人少,一些心里讲究这些的,早早就关了门回家,也有没那么信的,想着一家老小,再想着店面租金,皱了皱眉,还是同以往一样,开着店铺到天黑。
“嘿!”一道声音从后头传了过来,声音才落下,一件外套也跟着声音飞了过来,正好落在鲁鸿平的脑袋上。
“干什么,臭死了!”
鲁鸿平气急败坏,一把扯下盖在头上的外套,鼻子嗅了嗅,嫌弃得不行。
一股子的汗酸味儿,埋汰!
鲁鸿平将外套丢了回去,“这么脏,自己拿着!”
“哟!你还有脸说别人埋汰呀。”从后头大步上前的是鲁红平的同学张巧峰。
两人不但是同学,还是同一条街上住的,打小一块玩,一块去煤渣堆里捡煤核,一块上下学,比亲兄弟还要亲。
“我可都听说了,你小子才埋汰人,都这么大的人了,天天夜里在家屙屎,也不去公厕,啧啧,还要我姆姆给你倒痰盂!”
张巧峰箍住鲁鸿平的脖子,笑笑闹闹,月光下咧嘴,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羞不羞呀。”
A市这地方,亲近的人家喊伯母,那不喊伯母,得叠声喊一声姆姆。
十四五岁的大男孩,手长脚长,因为抽条,个子瘦削颀长,不用怎么捯饬,那都是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和帅气。
一声姆姆,尾音微微上扬,爽朗中带两分小孩的娇憨,大婶子听了,那能乐呵得塞个苹果过去。
“起开起开!你沉死了。”鲁鸿平半点不觉得张巧峰讨巧,扭了两下,将人箍在脖子上的手甩了下去。
脸垮了垮,眉眼一耷拉,薅薅发,又烦又憋闷。
老妈真是的,怎么啥事都往外头讲啊!
这都第几回了?第几回被人打趣了?
鲁鸿平心里又气又憋闷,显然,自打他妈妈在外头说了他的糗事后,他不是头一回被人揶揄。
两个小子一道往前走。
“哎,不过说真的,你为什么不去公厕上厕所啊,咱也大了,老用痰盂不成,你自己说说,像不像话?”张巧峰自问自答,嘴里还啧啧发声,“要是我,羞都羞死了。”
鲁鸿平也快羞死了,气血上涌,脸上“腾的”一下发红了。
他又羞又恼。
“你以为我想啊,它肚子就要晚上疼,我有啥办法。”
“晚上也不耽误去公厕啊,咱们解放路的茅子胡同虽然老旧了些,不过,这路灯还是有的嘛。”
鲁鸿平支吾了两声,末了肩膀一耷拉。
好吧,他承认了,他怕鬼。
“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咱们八岁那一年,我都见鬼了,我才不要半夜三更的去公共厕所,现在都我自己刷马桶了,真的!”
他之前是马大哈的性子,没想这么多,要早知道他老妈会把自己屙屎这种私事在外头说,他早就自己刷马桶了!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想想大家都知道,他就难受得要脚趾扣地。
“嗐,那就是个巧合,偏你胆子小,一直还想着这事。”
张巧峰毫不在意。
鲁鸿平说的遇鬼这事,它就像是个无头公案一样,事情又过了几年,大家觉得呀,就鲁鸿平那时年纪小,想得太多,自己吓自己,眼睛瞧花了。
那时天刚刚擦黑,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头喊了一声,“不好,得回家吃饭了!”这话一出,胡同里的小孩像鸟兽散状,纷纷朝家跑去。
得自个儿回去吃饭,迟了不单单要挨妈妈骂,家里还该没菜了。
大哥大姐那几个个子高的,不友爱弟弟妹妹,胃口还大,那就是个大牲口!
市里不种地,爸妈多是上班,下班后骑着自行车回来,冬天日头落得快,到家都天黑了,到时再煮饭煮菜。
和别家相比,上班人家的家里,吃饭时间也迟一些。
为了方便,爸妈会上菜市场买一些熟菜。
咸香的卤猪脚,酸甜的荔枝肉,卤煮的毛豆藕子……再加上早上出门后,煨在煤炭炉子上的一碗靓汤,小炒两个青菜,打一碗米饭。
一日三餐,晚餐最丰盛,只想一想,就馋得让人滴口水,期待不已。
回去路上,各个小娃娃脚程都快。
他们一道玩的里头有个女孩子叫宝妹,那天,她扎发的牛皮筋断了,一头长发披散着往前走。
“我真的瞧到了,宝妹没有扎发,快到厕所那儿有灯,灯泡昏黄昏黄的,突然,我瞧到她身边还有个影儿,那影子也穿着白白的衣服,披着头发,脚好像还不着地……”
“那就是鬼,老吓人了。”
张巧峰翻了个大白眼,“你眼花了。”
鲁鸿平不吭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公厕的灯泡时亮时不亮的,那会儿啊,它就刺啦刺啦地亮,跳了两下,有一颗鸭梨灯泡还断丝了。
等他揉了揉眼睛,再瞪眼看去,前头又只有宝妹一个人了。只见她蹦蹦跳跳,披散的发也跟着跳了跳,活泼又伶俐。
“别管是不是眼花,反正我是不要晚上自己去公厕,吓人!”
“我看你就是胆小!”张巧峰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嘲笑,又把自己手中的脏外套丢到了鲁鸿平手中。
“哎,说谁胆小呢!”
“说你呢!略略略!”
“你等等,咱们掰扯掰扯,你停下来好好地把话说清楚,到底谁胆小了,换你你也怕的好不好!”
两个半大小子在路上笑闹了起来,张巧峰跑在前头,时不时地,他冲鲁鸿平摆头吐舌做鬼脸,引着鲁鸿平追他。
手中没了衣服,空闲了许多,正好,这会儿他手中拿着个饭盒,张巧峰就拿着筷子敲了敲饭盒。
“噜噜噜,跟来呀。”
鲁鸿平气得不成,筷子敲饭盒,这是拿他当小狗来招惹喂食了?
“你最好给我跑快点!”鲁鸿平咬牙切齿。
“哈哈,那肯定比你快。”张巧峰哈哈笑,手中的饭盒敲得更起劲儿了。
饭盒是铝皮的,胡瓜丝刷得很干净,还没什么刮痕,只是这时候都爱惜东西,小学里都有食堂,自己带了米去蒸,饭盒是张巧峰读一年级时候买的,如今上了初二,算下来,它算是个老物件了,用了六年多时间。
时间这样久,一些地方难免凸起,一些地方也有凹陷。
夜色幽暗,路上的行人比平时少,两个半大小子闹腾出人烟的热闹,伴随着哈哈的笑声,还有筷子敲击饭碗的声音。
一下,一下,又一下。
“略略略,追不到我!”
鲁鸿平奋起直追。
十字路口,此时无风,却有一道又一道的烟灰飞旋升空,灰烬黑中透着一道蒙蒙的灰。
张巧峰跑过十字路口。
飞灰扬起。
家家拉了灯,昏黄的鸭梨灯透过窗户,透过木头的缝隙露出外头,为幽暗的胡同小路驱一分黑。
毛家做的是早市生意,早上忙,下午时候倒是不忙,傍晚时候,毛家早早吃了饭,这会儿,毛水萍正在准备明儿一早的东西。
泡豆子磨豆浆煮豆浆,炸糕的面糊准备起来,油饼里头要用的萝卜丝青菜丝擦了剁了……做生意就是这样,瞅着好像只要卖卖东西,实际上,背后要准备的事儿多了去了。
尤其是做吃食这样的生意。
“姑,你说我要是晚上也支个摊子,卖些炸丸子,你说中不中?”
毛水萍想这事儿有几天了,她做的油饼,大家都说好吃,过年时候,大家也会炸一道素丸子当菜,她瞧着城里面大家都忙着工作,喜欢买便菜。
卤料鲜货能卖,这素丸子怎么就不是个好菜了?
反正油都得用。
“中!”毛老太没好气,“就是你这身子得不中了!”
做早市的,半夜一两点就得忙活,中午得睡觉,要是再支个傍晚的摊子,啥时候睡觉了?成仙了不成?
“别到时候钱是赚了,结果都丢医院里头去了。”
可不得丢医院么?
毛水萍看了一眼闺女儿,心中暗暗叹气。
她这样勤快地赚钱,就是想着带小萤去瞧瞧眼睛,去省城,省城不成,就去京市瞧瞧。
孩子这样小,总得试一试,不然,这辈子多可惜啊。
那边,毛老太还在絮叨,“钱这东西,它永远赚不完,住的地方你别急,小萤的事你也别太担心,我准备签字了,一部分拿钱,一部分拿房,你呀,还是和我一道住,钱嘛,也先拿去给小萤看病,孩子的事儿要紧。”
解放路拆迁的事,从夏初僵持到如今的阴历七月,接近两个月时间,毛老太左思右想,虽然条件还不够好,算了算了,她老了,吃不了多少,有个地方住就成,也不想什么大富大贵。
签也就签了。
一直搁着这件事儿啊,每天都不痛快。
快烦心死了,车轱辘话说来说去的,都在说拆迁!
毛水萍嗫嚅了下,眼里有水光,好半晌才说了句话。
“哪能要你出钱啊。”
“我也不白出,以后你得还我,还有,你和我一道住,咱们也是说好了的,我老了后,你得给我养老送终,那什么,水萍啊,你可不能丧了良心,等我老骨头了就把我丢大街上!”
“我不会!谁做这事,谁是畜生!”毛水萍暗暗擦了擦眼里的水光,吸了吸鼻子,“姑,我给你签欠条,每天还,一点点还。”
这一下,她有些庆幸自己做的是小生意,每天来来往往,赚的都是现钱。
生意也还成,说起还钱的事,心里也不虚。
毛老太摆了摆手,示意都一家人,莫说这两家话。
“小萤,在干嘛呀,给姑婆说声谢谢。”
“嗐,让孩子说这做什么,没的把我和小丫头谢生分了。”毛老太走了过去,摸了摸毛小萤的脑袋,笑眯了眼睛,灯光下,她的眼里满是慈爱。
“小萤,和姑婆说说,你在干嘛呀。”
毛小萤抱着一只小狗,站在窗户边,她灰蒙蒙的眼睛看向外头,蓦地说了一声。
“外头好热闹呀。”
毛老太和毛水萍侧头看去,正好见到鲁鸿平和张巧峰两个小子一前一后,闹闹走走,一个喊着你站住,一个敲着饭盒做鬼脸逗人。
恩,是挺热闹的。
“小孩子腿脚真利索。”毛老太眼里含笑。
毛水萍也点头,这精力是真的好。
什么声音?
既然来了市里,潘垚自然要带玉镜府君来解放路瞧一瞧,这可是她有产业的地方。
恩,小店面也是产业!
还是要拆迁的小店面!
要知道,在以后的网络上,可是有一个字真的能价值千金呢,那就是破房子上写下一个【拆】字,红红的,再画个圈儿。
房子摇摇欲坠才更好,说明有证儿!年限久!说不定能一赔二,一赔三。
新房子倒是不好,辛苦大半辈子盖了个房,结果没证,一平方赔个百儿千儿的,还得再去买商品房住,再重新装修,亏,大亏!
这样一笔大财,要是不给玉镜府君知道,潘垚有一种锦衣夜行的错觉。
才到解放路,听到动静,再瞧着跑在下头的两个半大小子,潘垚都瞪圆了眼睛。
好半晌,她才道。
“好热闹啊——”
当真是热闹,鲁鸿平和张巧峰跑在前头,后头跟着一长串的鬼,只见这些鬼各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
青面、面有劳苦的麻木和贪婪。
“饿——”
“饿啊——”
鬼音幽幽又瘆人,伸着手,渴望地朝前头的两个追去。
脚步踉跄,却又倔强。
这是饿死鬼。

第147章
饿死鬼, 顾名思义,它是受饿而死成的冤魂,各个瘦骨嶙峋, 潘垚瞧了,这些鬼穿的衣服制式是古时的,粗布褴褛,有几个腹肚还鼓鼓的。
这是饿得狠了, 吃了观音土和草根, 东西排不出来, 饿着涨死了。
“怎么这么多的饿死鬼。”潘垚喃喃。
“他们招来的。”玉镜府君示意潘垚看跑在前头那人手中的东西。
潘垚看去,正好瞧到张巧峰又敲了下饭盒, 筷子敲在空空的铝盒上, 安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
“哐哐哐, 哐哐哐——”一下又一下,速度不慢, 像是在敲鼓。
“来呀, 追我呀。”张巧峰又逗跟在后头的鲁鸿平, 回过头时, 还不忘哈哈笑两声。
潘垚:……
她看了看张巧峰手上敲着的饭盒,又往回瞧了瞧, 小巷交错, 远处有好几个路口,多数是十字路口。
猛人, 这真的是猛人。
十字路口敲碗,这是招饿死鬼啊!
今天中元节,鬼门大开, 百鬼出行,饿死鬼也格外的多,这样一敲,招来的饿死鬼能不多嘛。
潘垚敬佩,这哥哥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汉子啊,真的勇士!
她探头又看了看,瞅着这长长的队伍,估摸着,这附近的饿死鬼应该是听着声音,都跟了来了。
毛家这处的位置不是太好,再往里走一段路就是公共厕所。
厕所处,鸭梨形的灯泡漾着昏黄的光,两个半大小子追闹了一段路,身上冒了汗,夏风一吹,后背凉飕飕的。
怎么好像有些冷?
鲁鸿平脚步慢了下来,摸了摸脖子间的汗,微微喘着气往前头看去。这一看,他的神情怔了怔。
许是也有些累,张巧峰的脚步也慢了下来,路边的灯光投下,将他的身影拉长。
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正在长个子,长手长脚,身量瘦长,一个是披散头发的小姑娘,明明没有半分的相似,莫名地,瞧着张巧峰的背影,鲁鸿平又想起了宝妹。
那时候,他才八岁,宝妹走在前头,也是差不多这个位置,也是这样昏黄的灯光,宝妹身边莫名多了个影子,和宝妹一样披散着头发,身影却飘忽,只一错眼,那影子就瞧不见了。
像鬼,也像是他眼花了。
从这以后,他就落下了个怕鬼的毛病,夜里不敢来公厕这边。
“滋拉拉,滋拉拉——”突然,灯泡闪了闪,还有细微的电流声音。
“怎么了?灯要坏了?”张巧峰抬起头看了一眼灯,又朝鲁鸿平看去,道。
“一会儿咱们去达叔家,和他说一声,把灯泡换一个吧,好歹也赚这么多了,不能总这样抠,跟个貔貅一样,只进不出的。”
张巧峰口中的达叔便是承包解放路公厕的人,念着都是街坊,再加上这几年赚得钱也不老少,他平时没有都在公厕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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