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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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不是不知道,他是自大狂妄,不将旁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虽然只打了几次照面,潘垚却认清了妙清道人的为人。
“一道符箓害了人的性命,可以说是失手,是无心之失,事情发生以后,他明知人死有魂,却漠然冷眼,更无一分一毫的弥补,这便是他的过错。”
“他的媳妇会被影鬼吓着,追根究底是他的过失,这是因果前定。”
江云稷愣了愣,仔细一想,他认得的妙清确实如此。
良久,他什么话也没说,只一声喟叹被秋风吹散。
潘垚倒觉得这影鬼是个可怜蛋。
“在妙清道人手中,它一定遭许多罪了。”
江云稷想着影鬼记忆中受过的酷刑,默默点了点头。
“它是鬼仆,如今天罚落下,七星宫覆灭,更是无处寻妙清,这鬼契,算是断了。”
听到鬼仆契断裂,潘垚为这影鬼高兴,也是,她记得在灌湖村的水底时,瞧到的妙清道人眼珠子一片的白,已然成了邪物,他定然也死了一遍!
人死债销,这鬼仆契没有续订上,自然断裂了。
潘垚走到那一尊旧神面前,打开藏脏洞,果然看到里头搁着一双的眼。
是木头做的,圆溜溜的两颗,木褐色的眼白,眼珠却似一圈圈的木纹,颜色有些深。
潘垚想了想,打鬼棒一扬,断了这千目种子和江云稷之间的羁绊。
然而,这种子和影鬼却缠绕羁绊深厚。
只见影鬼成为薄薄一层,有丝丝黑雾和千目种子交缠,像眼睛的血管,也像黏膜,甚至,因着影鬼的戒备,千目树的种子那一圈圈如年轮的眼珠也瞪着潘垚。
同仇敌忾一般。
潘垚愣了愣。
这种子——
和江云稷相比,它竟然更喜欢这影鬼吗?
“怎么了?”江云稷听空气中很安静,微微侧头,询问潘垚。
潘垚:“没什么。”
她几经思量,又转头瞧了瞧谢予安。
想起了他曾经和自己说过的,修行中人从心而欲,自在肆意,到底还是依着自己心底的意思,和拘着蓬头鬼娃娃一样,落了道监察的符箓在这影鬼身上,而非剥离了它和千目树种。
“以后可不能做恶事,心怀恶意的吓唬人也不行。”潘垚摊开手,瞧着手中那两粒千目树种,神情认真地叮嘱。
“心眼别小,做人做鬼做精怪,咱们都得心眼大方一些,这样,路也能走得宽一些……去吧,好好扎根修行,瞧到不公平的事,能搭把手就搭把手,说不得以后有了机缘,你还真成了小神呢。”
“哄别人的香火有什么意思呀,得有自己的香火。”潘垚笑着又嘟囔了句。
说完,她掐断了灵炁束缚,只见流光一闪而过,影鬼裹挟着千目树种,转瞬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天际。
“这是——”江云稷惊讶。
潘垚将手中的打鬼棒挽了个棒花,没有和江云稷解释过多。
影鬼已是残魂,尤其在被妙清道人拘着惩罚时,那魂魄更是七零八落,意识只些许残存。
它攀附着千目树种留存,而千目树生极寒极北之地,本就喜阴,也正因为这,在影鬼和江云稷之间,虽然江云稷以灵炁炼化了它,它也更喜欢影鬼,心生亲近。
两个存在都只是懵懂的灵智,相互交缠,相互依靠……更是成了一体。
倘若强行剥离了影鬼和千目树种,只怕那影鬼也无法投胎,便是投胎,也只是孑孓蜉蝣……
潘垚心有不忍。
她见过山茶花树和残魂成花鬼,也许这影鬼,在时光流淌之下,它也能和花鬼阿茶姐姐一样,成为一个树鬼。
江云稷皱着眉,倒不是太赞成潘垚此举。
“道友这心,太过心软了。”
千目树种可不是一般的种子,此物生于极寒极北之地,本就应运而生,能窥前尘知后事,他将它们化眼,亲自体会到了此物的厉害之处。
可知道了又有何用?
【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有时,真的是说不清,到底是你窥得了天机,还是天机让你窥得了天机。
身在红尘,身在运中……挣不脱,逃不开啊。
江云稷心灰意冷,道心已然是破了。
可道心再破,他也惋惜这千目树种竟然落在影鬼手中。
只是一个影鬼……
潘垚白了他一眼,“我要是不心软,你还和我说赊刀一族的事作甚!”
还说自己是一线生机!他江云稷的事,就盼着她心软,影鬼和千目种子,她就心软不得了?
江云稷窒了窒。
这、这倒也是。
他面有讪色,想着自己还有事相求,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另一边,影鬼和千目树种相缠,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不知落入了何处。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时间荏苒,地上的人传承了一代又一代,天上的月色却仍然是那一轮月色。
种子落了地,生根发芽,一点一滴地长大,枝丫舒展而开,享受着每一寸的阳光,每一滴的露水……每过一年,树干的年轮便长了一圈。
影鬼和树浑然一体,和煦的日光和清风将满心的愤懑消弭。
还活着,能感受阳光雨露,便是最好的慰藉和安宁。
树的时间和人不一样,有时睁眼,便是数年过去。
上上次睁眼,树的周围是个坟场。
上一次睁眼,树的周围是个尼姑庵。
而这一次——
“叮铃铃——叮铃铃——”学校的铃铛被拉响,快活的小娃娃从教室里跑了出来,去了操场,跳绳,跳房子……摸鱼捉虾,热热闹闹。
恩,这一次是学校。
咦,好像有个熟悉的气息?
风吹过树叶,叶子婆娑,影鬼吸了吸鼻子,它正待寻找这一道熟悉的炁息时,转瞬却被另一个事给吸引走了。
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从树下走过,她留着一头乌青色的发,长发披散着,上头用一个碎花布的发箍,额头前是细碎轻薄的刘海。
今儿,她穿一身浅粉色的针织外裳,下头是长到脚踝处的长裙,看过去靓丽极了。
然而,在和千目树浑然成一体的影鬼,不,此时该说是树鬼了。
在这树鬼眼中,这女子却不幸极了。
气机交错,如雾似岚,未来的运道如水幕般在树鬼那年轮一样的眼中交错过。
对她丈夫虎视眈眈的坏男人。
被坏男人哄骗着,最后良缘断裂,反倒和坏男人命运相缠的她……痛苦,懊悔,怨恨……最后,她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他爱他,他爱她,她又爱着他……
乱套了乱套了!
嗬!可不能这样!放了它又赠了它机缘的姑娘说了,遇到不平的事,能帮一手是一手,它得行侠仗义。
树鬼激动,左思右想,正不知道该如何行侠仗义的时候,瞧着这女子走去的方向,眼睛一亮,有了!
它想到了学校里老师吓唬小娃娃,不让小崽子去大坑上上厕所编出的鬼话。
有鬼掐屁股呢!
有鬼掐屁股呢!
有什么能比掐屁股更能引起男人的注意和嫉妒呢?
必须让这傻娘子的夫婿知道,有人在打着他媳妇的主意,当然,它知道,那坏男人心眼多着呢,其实是弯绕着,迂回着……暗戳戳又阴暗爬行地在打着他的主意!
嗐!有点复杂。
不管了,知道表面的诡计便成!
它行侠仗义,狠狠一掐!
果然,这一掐,命运就被拨动了。
瞧着未来成了混沌,树鬼满意一笑。
太阳有些大,它又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深藏功与名,影子一个交错,没入了树干之中。
正好和前来查看的潘垚擦身而过。①

第257章
却说小观之前, 潘垚拿出了藏脏洞中的千目树种,也切断了它们和江云稷之间的纠缠羁绊,只须臾的功夫, 地上的影子便正常了。
便是那一尊旧神, 抬头瞧去, 那莫名的压迫感也不复存在。
江云稷都忍不住松了松手脚,只觉得手脚上那无形的镣铐尽数被褪去。
可手脚宽松了, 他心头积压的巨石却仍然存在, 这会儿沉甸甸的搁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江家——”他忍不住开口。
潘垚朝江云稷看去。
话在口边了, 江云稷却不知如何再继续, 那白布蒙住的眼下有着茫然。
“咳咳, 咳咳——”秋风吹来,他被呛咳了两声。
“族长。”有护卫担忧地喊了一声。
“我没事。”江云稷握拳抵着唇, 压抑着喉头的痒意,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抵抗过这一阵的虚弱,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 风一吹,有冷冷的凄寒。
“道友也瞧到了,”江云稷凄笑了下, 有些许的自嘲,“我道心已破,修为就像破漏的袋子,一日少过一日,如今病体沉疴,不过是上天对我的惩戒。”
“可我江家——”他哽咽了下, “我江家何辜?”
潘垚沉默了下。
江家无辜,可那一城被炼做血煞的百姓更是无辜。
抬眸瞧去,此处小观不止江云稷一个江家人,江家是赊刀人,护卫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刀,潘垚曾在江家的祠堂中瞧到过,那是一柄偃月弯刀。
此时,护卫手中拿着偃月弯刀,一身的劲衣,瞧着江云稷的眼中透着担忧。
而那弯刀还未染上岁月厚重的痕迹。
潘垚瞧了瞧自己的手,此时,手上虚无的痕迹更加明显了,得更费劲一些凝神,这才让她瞧过去是正常模样。
前两日时候,在赵大宝的屋子里,潘垚瞧到了他去七星宫拿的谢予安旧物,其中有一方罗盘,她瞧到后,很是惊诧。
罗盘似金非金,似玉又非玉,底色是带着晕光的黄,不亮不透。
这罗盘她见过,在江家的祠堂里,它和江家记录修行谶言的手册搁在一处。
只是,那时它已成了灰蒙蒙模样,残缺了一角。
也因此,此物气机有损,不再不凡,只是一方古董旧物。
那时,潘垚还惋惜这一方的好罗盘,说炼制此物的人修为不凡。
哪里想到,这竟然是玉镜府君的旧物。
秋风卷着落叶刮过石板地,一片片枯叶像是蝴蝶一般,江云稷的视线看向这一处。
他剜了眼,可心眼还在。
眼睛瞧不到,心中却仍能感知。
日头西斜,秋日的日光也晒人。
“族长,”一身劲衣的江家汉子不放心,瞧着江云稷被晒得微微发红的脸,眼里都是担忧,“不然,属下再去求求这姑娘,她瞧着便是个心软的。”
“怎么求?”江云稷问。
怎么求?
汉子为难了下,吞吞吐吐。
“不然,我去喊上老娘和家里的小子?让她们一起求着去?”
赊刀一族说是修行中人,更像是走江湖的,常年和人打交道,更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让人心软。
必须是年纪大和年纪小的!
没瞧到蜂麻燕雀中,行骗的老手都是老幼妇孺么!
“就是有些臭不要脸。”
江云稷气笑了,“你还知道这是臭不要脸的昏招啊。”
他弹了个脑崩过去。
江云稷不理会手下人的悻悻,暗自喟叹了一声。
虽然只接触片刻时间,可他心中也知道,像潘垚这样的人,他不能用计。
让人心软的计策更是不行!
她眼明心明,所行皆是随心随性,要是用了计谋,反倒弄巧成拙了。
况且——
“江家这一生机,她和我说了。”
“说了?”劲衣汉子惊讶,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了?”
明明他一直跟在一旁的呀。
江云稷看向远方,没有继续再说话。
诚如这道友所说,妙清是天谴,是咎由自取,而能挽救江家一族的,也只能是他们自己,赊刀掠运,终究违背天和,他江家须得避世,须自己慎行。
摇山七星宫那一处地,是江氏一族落根的地方,是他们的前鉴之事。
只是,他还需要一个镇物。
“回来啦?”听到大门处的动静,屋里三人一下就支棱起了耳朵。
潘垚阖上门,抬脚进了屋,对上的便是三双希冀又忐忑的眼,尤其是赵杰福和季茹娘。
这两个不急不行啊。
请神的可是他们家呢。
潘垚好笑,也不卖关子,当即便点了点头,笑着道,“没事了,那小神请走了。”
“福生无量天尊。”季茹娘和赵杰福大喘了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能搁下了。
潘垚将事情说了说,最后道。
“它其实也没啥坏心,就是生得吓人了些。”
便是卖卤煮的钱婶那儿,影鬼也没害人。
捧着千目树种,落下监察符箓时,潘垚就知道了,为何影鬼会恼钱婶收上供的供肉做卤煮了。
知道钱婶收供肉做卤煮,影鬼怕卖相不好,每一回上供的肉,它都不敢多尝精气,怕吃多了坏口感。
要知道,当真被神鬼吃光了精气,那食物便如嚼蜡一般,瞧着正常,吃起来没滋没味。
一回两回没事,回回都如此,它是越吃越生气。
谁省着吃都生气,尤其是影鬼,瞧着肉在跟前,却得计较着节省,这叫这段日子被供得嘴壮的它如何受得住!
影鬼生前是樵夫,听人说钱婶守寡多年,它想着瓜田李下,倒是不好和妇道人多掰扯,又听说她家中大事小事,颇为听长子的话,就想着去和这长子说道说道。
恰好落雨山滑,钱家小子的车马打滑,他摔了出来,影鬼瞧到了还给他挡了挡。
要不是这一挡,钱家小子便不是摔断腿,而是摔出人命了。
季茹娘惊得不行,“这么说,倒是我们误会它了?”
“恩,这事是误会了。”潘垚点头。
“瞧病的钱和钱婶赚的钱差不多,这事儿是巧了,只能说是钱婶有这个劫,要破这个财罢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也是因为这样,它听到你们同车的陈婆子说它坏话,才这样的生气。”
被人冤枉了谁不生气呀!
更何况,影鬼的性子本就小,这不,陈婆子的嘴巴便生了泡泡。
这是鬼捉弄,小惩大诫。
“它在你梦里瞪你,倒没坏心眼,只是想和你说一声,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风风火火的听什么,得坚信你一开始的选择,它心眼不坏,只要香火吃得痛快了,跟着赵大哥去一趟远门,也不是不行。”
潘垚说着话,自己都有些囧了。
这倒是颇有几分钱到位,万事好说的意头。
季茹娘和赵杰福:::::::
两人面面相觑了。
赵大宝乐呵呵,“这也不错,起码钱婶是不卖上供的肉了。”
“你们在家里待着啊,我去街上买一些,正好让阿妹和谢仙长也尝尝,钱婶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先前时候没吃到,真是可惜了。”
说完,他搁下了蒲扇,起身去布褡裢里拿了碎银子,口中哼着小调儿,准备请几人吃一顿好的。
季茹娘和赵杰福本来打算回村子了,听赵大宝这么一说,两人便留了下来,准备住上一晚,明儿早上再回去。
别的不说,只吃卤煮怎么能行,必须煮一些像样的好菜!
不知不觉,一轮月色升了空。
月色晕染,天幕是幽蓝之色,落了叶子的树枝疏朗开阔,妆点了秋夜的寂寥。
这一处小城最高的地方便是钟鼓楼,在城中的位置。
四方形的钟鼓楼巍峨端正,灰砖冷肃,柱、门、窗皆是深红之色。
一灰一红,相互映衬成了恢弘。
风一阵阵吹来,拂乱了碎发,也吹得人的眼睛微微眯起。
“真奇怪,我竟然瞧到了千年前的月亮。”潘垚瞧着月色,语气里是惊叹,“唔,都是一样的漂亮。”
又瞧了片刻这月色。
“府君,我要走了。”
潘垚侧头朝谢予安看去,只见清风将他的衣袍拂动,月色映照下,眉眼间好似也多了分柔和。
潘垚仔仔细细地瞧过他的眉眼,鼻头有些酸涩。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回了灌湖村底。
更不知道自己走后,府君又该是怎样……会不会难过,一身血煞是否褪去?
大抵是无碍的。
潘垚乐观的想着,她遇到府君的时候,他身上的血煞之炁可是消退了的。
而且——
也不认得自己了。
莫名的,潘垚有些低落。
她伸出了手,瞧着自己变得透明的手,月光从指缝下漏下。
突然,潘垚的胳膊被人攥着,她有些惊讶。
入眼是黑色的袖袍,转过头,潘垚便瞧见谢予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那儿,元神有些缺失,他笼着血光的眼似有挣扎。
“府君?”潘垚诧异。
片刻后,似是艰难的清明,谢予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分的涩然,“你要去哪里?”
“你能说话啦?”潘垚激动,眼睛明亮,叽叽咕咕地又念叨了起来。
“我和你说过的呀,我是在灌湖村底遇到了五星连珠才来这儿的。”
“这是我的元神,元神能待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说着说着,潘垚自个儿都自豪了。
随即,她又垂头丧气了些。
要是在以后,瞧到自己这样厉害,府君肯定会夸她一句。
才这样想,就听到风声呼啸而来,与此同时,也将谢予安的夸赞一道传了过来。
“做得真好。”
潘垚抬头就瞧去,“府君!”
谢予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夸赞出这一句,只是,瞧着她低落的模样,他便心中不忍,不想她露出这般模样。
像是前些日子瞧过的雨,雨水一滴滴落下,自然又细小,然而,细细密密的,一阵又一阵的,它们却扰了一池的江波,水面起了层层涟漪。
一如此时的他。
此时雨停歇,而她也要走了。
落叶在秋风中如枯蝶一般,有几分离别的萧瑟。
潘垚将自己向赵大宝讨的罗盘拿了出来,搁到了谢予安的手中,道。
“我原先还在苦恼,不知道这罗盘该不该给江云稷。”
潘垚知道,在千年后的灌湖村江家祠堂里,是有这一个罗盘。
可她总觉得,这罗盘不该由她决定,是否搁到江云稷手中。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谶言,是江云稷和谢予安的缘,了结它的,也该是谢予安才行。
谢予安接过罗盘,垂眸未语。
了结这一件事,潘垚心里轻松了些,她正待说什么。
突然,谢予安好像察觉到什么,抬头朝东面的天空看去。
潘垚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只见天上有星相连,隐隐成为一条直线,与此同时,潘垚搁在灰瓦上的灯笼也簌簌而动,紧着,里头那一只蝴蝶也振动着翅膀飞出。
“这——”潘垚忍不住站了起来,抬头朝蝴蝶瞧去。
它振动翅膀,月夜下,蝶翼像是染了星光月色一般,微微一振,便有荧光落下。
它似是转头朝潘垚瞧来,招呼着她朝五星相连的方向飞去。
“是五星连珠——”潘垚的手被牵住。
她回过头,撞进了谢予安瞧着她的眼,里头有未言的挽留和情谊。
潘垚怔了怔,“府君——”
星光愈发的明亮,隐隐成了一线,时空缝隙的罡风随着秋风呼啸而来,谢予安低头,瞧着自己牵着的那只手,只见上头隐隐有透明之色。
他的眸光黯了黯,几经思量,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风将衣袍拂动,似是沉浸在了夜色中,浑然成了一体。
“我会去找你。”血煞笼身,谢予安的声音带着几分涩然,却说得肯定,“一定能找到!”
潘垚愣神了下,随即眉眼一弯,用力地点头。
“恩,一定能找到!”
她原先想瞒着府君,正如自己来得突然,走时也该这样。
可最后,她还是想和府君好好分别。
说一声再见,将来,就一定能够再见!
飓风起,卷着那只振翅的蝴蝶。
只见风力威势迅猛,然而那蝴蝶拍着翅膀,艰难却依然顽强,没有被刮跑,这便是生命的力量。
下一刻,天上五星成一线,有星力倾泻而下,华光大盛。
谢予安没有闭眼,瞧着潘垚没入了星光之中,只须臾的功夫,这儿便没了她的踪迹。
许是那星光太盛,赤帽之下,谢予安眼中有血泪落下。
江云稷还在小观,这时,他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族长,我去便好。”一身劲衣的江家汉子去了门口,打开门一瞧,左右皆无人。
然而,石阶上却搁了一方的罗盘。
他带着罗盘回了小观里,递给了江云稷,摇了摇头,道。
“没瞧到是谁,只那儿搁了一个东西——族长,这是罗盘吧。”
江云稷蒙着眼,手抚上罗盘,入手是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微凉的触感,逼人的灵炁从法阵上传来,是自己感受过的灵力波动。
他怔了怔,良久后喟道。
“我欠谢道友良多啊。”
“是谢仙长给咱们的?族长,你以前见过这东西?”
江云稷没有理族人的好奇。
虽然道心已破,修为正一日日散去,如今却还未到末途,他趁着自己威势尚在,落了罗盘至摇山,此时,那一片湖已成平地。
因着前些日子五星连珠的星力而有地动之兆的山地,瞬间平静了下来。
族人齐心,屋宅一座座起,每一座屋子的屋檐下挂着一盏灯,灯是江云稷以灵炁相刻,遥遥应和高山祠堂处的罗盘,成镇压之势,压制着湖底的煞气。
“这一处,以后便唤做灌湖村吧。”
“哪里有湖了?”住了新屋,族人还是欢喜的,听了一句灌湖村,大家都诧异,为何这村子叫这个名儿。
“族长说叫灌湖村,就叫灌湖村!咱们就服气族长,你要想不叫灌湖村,好嘞,等你成了云字辈,或是走运子孙成了云字辈,比族长还出色,你再改个名儿!”
“欸——我不是这个意思!”
屋子里,江云稷听着族人吵吵闹闹,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提笔想写下摇山七星宫覆灭一事,想以史为鉴,不想,落笔竟不成字。
“竟是天机么?”江云稷喃喃。
最后,他咬了咬牙,只在扉页上落下了【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的谶言。
只盼他江氏一族的赊刀人,行事常怀敬畏之心,做人敬天,敬地,敬自己。
莫要如他一般,因着外物移了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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