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咔嚓”一声,打火机有火光蹿起,徐徐夏风中,火光跳跃,照亮了赵大飞的侧脸。
只见他眼睛半垂,没什么表情,下颌骨清晰,腮骨鼓起,颇为无情,眼角一道增生的疤痕,更为他添了几分冷酷。
马儿得哒得哒走在前头, 将军手持长枪,身穿红缨盔甲,高坐马上, 打长街上走过。
月色沁凉,明明无云,抬头看去,却觉得月亮的光晕迷蒙, 像是生了毛一样。
潘垚拉着玉镜府君走了好一段了路。
当真是百鬼夜行, 吊死鬼, 水鬼,受了刀剑伤而死的刀鬼, 身上淌着血, 伤口出皮肉外翻,狰狞吓人, 而这骑着高马的将军便是一个刀鬼。
胸口处的盔甲破了个大洞,鲜血洇出, 染红了内里的白衣。
“呀, 他看咱们了!”
盔甲是全遮面的, 只露出个眼睛, 脸颊两边有枝蔓的纹路,只见枝蔓缠绕蜿蜒, 相聚之处拱起, 像长龙昂首,颇有气势。
见这将军朝自己这边看来, 潘垚小声地检讨自己,有些懊恼。
“是我失礼了,一直盯着他瞧, 不礼貌。”
盯着人瞧不礼貌,盯着鬼瞧,那自然也是不礼貌的!
玉镜府君拱了拱手,冲这骑高马的红缨将军作揖,“乍见将军风姿不凡,我们难免贪瞧几眼,唐突将军,还请将军见谅。”
潘垚在一旁点头,是好威风呢,马儿威风,马上的将军也威风,虽未下马,瞧过去却是长手长脚,绝对身高八尺高昂,周身缠绕着黑气和红光,这是血煞。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将军生前定然身经百战。
便是死后成了刀鬼,也不是寻常的鬼,起码得是鬼将。
“人间修士?”鬼音从盔甲下头传出,幽幽中带几分威严。
秦牧瞧了瞧前头两人,月色下,两人也无影子,却也无鬼炁,和生魂离体却又不一样,这让他想起了道门昌盛时,修为到一定程度的修行中人,能够脱壳离魂,神游四方。
“是。”
“今日中元,百鬼出行,未免滋扰人间,幽都也有举措,命我等兄弟巡逻,有胡作非为的,缚了重入幽都。”
秦牧走来,也见了好些路口布施,香烛清酒,金箔银纸……烟灰徐徐盘空,这是人间在安抚亡魂。
见到潘垚和玉镜府君,知道这是修行中人,以为他们两个不放心百鬼夜行,特意灵体出窍梭巡,这才解释了一句。
潘垚摸摸鼻子,有些羞赧。
梭巡什么的,那倒没有啦。
她天天夜里出来玩,今晚来市里,主要是锦衣不夜行,趁着府君难得醒来,带他来瞧自己的小店面的。
秦牧要执行公务,转头邀请潘垚和玉镜府君,“众鬼齐出,城隍那处有鬼市,小友要不要去瞧瞧?”
市里的城隍庙在城东的城隍街,潘垚见过,路口有一块白石,上头刻着【城隍庙官地碑】,庙是两层的结构,朱墙绿瓦,飞檐斗拱,古色古香的韵致。
城隍是幽都地方官,护一城安康,平时香火兴旺,潘垚见过市集,还未见过鬼市,听到秦将军这么一邀请,转头拉了拉玉镜府君的袖袍。
玉镜府君低头看去,就见小姑娘眼睛晶亮,眼里写着想去二字。
正想应下之时,两人同时有感,抬头朝远处看去。
只见城里数处有了火光,火势起,烟雾被风吹了来,夹杂其中还有黑色的灰烬。
“着火了——”
“着火了——”
睡梦中的人被烟雾熏起,消防车的车鸣声拉响,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这是着火了。
还不止一处。
回头朝东面看去,能瞧到解放路,就连解放路也着火了。
“咳咳,咳咳——”
烟熏得人眼睛睁不开,肺部憋闷,忍不住地剧烈咳嗽。
“着火了,快跑,快跑。”
鲁鸿平和张巧峰今夜撞了鬼,回了家吃了饭,洗簌后躺在床上,心神激动,久久睡不着。
这世间竟然真的有鬼,一瞧还瞧了好些个,更幸运的是,引了鬼后,路上遇到了贵人高人,他们两个竟然没出事,平平安安回家了。
真是万幸!
火烧起来的时候,两人都躺在自家竹床上,透过窗户瞧外头,能瞧到那轮沁凉,却也比平时更幽冷的明月。
少年人胆子大,心也宽,刚才还吓得两腿哆嗦,这会儿枕着手背在脑后,嘿嘿笑两声,想想这事,还颇为稀奇。
鼻子抽动几下,“什么味儿这是?又有人在路口烧纸了?”
探头一看,瞪大了眼睛,当即将窗户推得老大,探出头,扯着嗓子嚎起来。
“着火啦!”
“着火啦!”
半大小子的声音嚎起来,破了嗓子,一骨碌滚下床,怕大家睡得沉,拿起脸盆和铁盆,准备两个相撞,来个哐哐作响。
手一顿,迟疑了一下,心中暗道,这会不会再惹饿死鬼来?
“不管了!”两个小子咬了咬牙,“敲了再说!”
这时候可顾不上什么鬼不鬼的了,解放路这一片都是木头房,路又小,消防车不好进来,火势不等人,要是烧起来,等火势起来了,一烧就是一大片,人要是还在里头——
想到这,处在各自家里,鲁鸿平和张巧峰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同时打了个冷颤。
“哐哐哐,哐哐哐!”脸盆和铁盆撞击,被大力地敲响。
“着火了,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着火了?”这时候,大家睡得早,此时十二点多,正是睡意正浓时候,听到动静,街坊邻居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推开了窗户。
一看,立刻也嚎了起来。
“妈呀,真的着火了!天杀的,哪个又烧热水忘记拔插头了?抓着非得揍一顿不可!”
“孩他妈,快快,值钱的东西收一收,看好娃娃,我去帮忙灭火。”
“……”
火灾这事,城里不少见,别的不说,前段时间,解放路附近就起了几次火,听说是外头来打工的,租的小单间,晚上时候用电热棒烧水,人太累了,睡了过去,没有注意到水烧开了。
电热棒一根电线,下头一根铁棍,电能将水烧热,它却不会自己断电,还一直烧着,一个保温瓶的水很快便烧光,可不就着了火么。
不过,这事也稀奇,每一次烧起了火,火势却没有漫开,自己莫名便熄了。
明明屋子是木头的,里头还有被子等可燃物,结果,大家就是瞅着火越烧越小,消防车还没有来,只大家泼了几趟水,火就灭了去。
天佑福地。
面上有黑灰的街坊邻居庆幸。
这一回又着火,火势还不止一处,大家不敢掉以轻心,人先撤出,电话打了,水龙头开了,牵水管的牵水管,实在不够的,脸盆铁桶齐上,以接龙的方式朝冒火的地方浇去。
“怎么着了这么多个地方?”
“是啊,这是闹哪样?”
“啊,我知道了,今天十五,烧纸烧香的比较多,明火比较多。”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大家一听,纷纷暗暗点头。
是有这个可能,今天不单单是十五,还是七月十五,回来时候,他们都瞧到了,布施积阴德的人多,火舔过纸钱,灰烬盘旋着升空,是有火星子在里头。
“哪个王八羔子,烧纸都烧不清楚。”
大好的晚上,甜梦都被搅没了,瞧着火光,大家都一肚子的火气和担忧。
水火无情,这话半分不夸张,火星子一撩过,只消片刻,它便又是一处火点。
“起——起风了。”众人抬头,手中拿盆的动作都停了几分,朝不远处的榕树看去,只见华盖摇晃,树枝沙沙做响。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完蛋!
空气中有了火星子,脸上有汗珠和灰烬的人心凉了下。
下一刻,有个尖利的女声喊起,泼辣又利索,直戳人心窝。
“愣着做啥,接水灭火啊!”
对对,接水灭火!
不要想太多,当下先做就好。
做了,结果不好,起码不懊悔。
不做,事后面对着恶果时,只有无尽的后悔,悔自己不够努力。
有一句话说了,你只管努力,剩下的交给老天。
一时间,众人递水的速度更快了。
一处屋宅的阴影处,一道“咔嚓”的声音响起,赵大飞咬着一根香烟,烟头凑近打火机。
只见烟头被点燃,打火机的火灭去,黑暗中只猩红一点。
“呼~”一口浓烟被吐出。
要是此处有光亮,一定能瞧出,张大飞这口烟吐得好,吐得自在。
只见他薄薄的唇微微撅起,缓吐出的烟有一层又一层的烟圈。
“大飞哥,你是这个!”旁边,微微缩着背的小马仔瞧了瞧四处而起的火光,一脸兴色和疯狂,冲赵大飞比了个大拇指。
只听他声音颤颤,满满地是压抑不住的崇拜和激动。
能不激动么?
这一夜的火一烧,整个A市的拆迁这事,想来会顺当许多,就像他们在C市时候一样。
到时,上头的老板吃肉,他们这些小弟也能喝口热汤,运道好的,那还能吃几口碎肉,像他大飞哥,保准就是吃碎肉的。
大团结,房子,漂亮小妹……跟着老大,好好做活,哪个没有?
小马仔看着火光,在他眼里,这不是火,是熊熊而旺的财运啊。
赵大飞勾唇笑了笑,眉眼的疤痕跟着一动。
“起风了,也是老天偏疼咱们。”
他手中夹一根烟,倚靠着墙面,半只腿支起,只一条腿受力,吊儿郎当又闲适,显然,对于小弟的夸赞,他心里也是自得的。
目光看向急着救火的众人,赵大飞嗤笑了下。
起风了,这火可不好灭。
要是烧没了,他瞧谁还不签字?
“你们啊,平日里就是那滋补的猪油汤喝多了,吃得太好,肥油饱肚,就连心眼也被堵上了!”
赵大飞抬起手,凑近小弟,巴掌在他脸上轻拍了几下,嘴皮一番,落下一个字,“憨!”
“这一处火点不起来,咱们多点几处不就好了?”
被人怀疑?
他赵大飞做事,那能没成算吗?
拆迁签字的事一拖再拖,他等的便是这中元节,今日到处烧纸,明火多,城里多几处地方着火,这事儿哪里惹眼了?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嘛!
“咱们老板有鸿鹄之志,咱们做人小弟的,眼光也要看得远一些。”赵大飞收回手,又吸了口大眼,嘴角翘起,说得意味深长。
“到处都在发展,签字的可不是只一个解放路。”
小马仔跟着桀桀笑了笑。
“大飞哥就是大飞哥,那话怎么说来着?就——高瞻远瞩,对,高瞻远瞩!”
小马仔直起了腰,打开了一直微缩的胸膛,努力学着现在大方。
以后啊,跟着大飞哥多干几年,发财了,走出去,谁不说他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呵呵,那日子美呀。
“猴子,好好干。”
“好嘞,哥!”
两人一道看火光,听着城里消防车鸣笛的声音,都露出了笑意。
以后啊,夜里有他们忙的地方了呢。
对不住,对不住喽。
“起风了。”起火的地方多,风一吹来,火星子漫天,潘垚掐着落雨诀,救了这处,见着另一个屋子屋顶又燃了起来,心里着急。
“不急,你瞧这个。”
玉镜府君手一翻,潘垚探头瞧了瞧,就见他手上有一个种子,月光下,种子破壳,绿意一点点延伸,最后,一道绿意半悬于空中。
只见它是青碧的叶子,椭圆形的叶片。
叶肉中带着些许的肥,清风徐来,叶片颤颤,月夜下有莹莹之光。
“戎火草!”潘垚惊讶。
“是,戎火草。”玉镜府君手中动作不慢,随着一个推手,长成的戎火草落在屋子的屋檐处。
扎根,微摇,挡住那飞舞在半空中的火星子。
戎火草是去年春分时候,潘垚从山里找到。
见它生得好看,又见玉镜府君再手札中写的,在他的故乡,讲究一些的人家会在屋檐处种一盆的戎火草,戎火草又名慎火草,可辟火,因此,潘垚特特从深山移来,送给了玉镜府君。
原先戎火草只是吉祥的寓意,潘垚送玉镜府君的这一盆戎火草,它在深山之处,那片戎火草本就有所造化,再加上,它被搁在小庙屋顶,在玉镜府君修行时,近水楼台先得月,戎火草沾染了月华,真有辟火之效。
它结的种子颇多,月夜下,只见每一粒种子落在屋顶之处,月华如水氤氲而过,抽芽,生根,随风摇摆。
它们每一下的摇摆,都好似带着韵律,温柔又坚决地将飞扬而来的火星子拂远。
心神一动,两人如风似光,所过之处,屋顶上冒出一道绿意,地上的水管爆开,流水从半空落下,犹如一场泼盆之雨。
很快,两人便到了解放街。
“咦,火好像小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小了!你瞧,那边火光都灭了!”
人群中,大家瞪大了眼睛,又激动又难以置信,议论纷纷。
不过,大家手中的动作却没敢停,毕竟有一个词叫做死灰复燃,得把火灭得透透的才行。
赵大飞和被叫做猴子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赵大飞难以置信,瞪着眼将还剩大半根的烟头丢在地上,脚一踩,用力地碾了碾。
“嘿,这还真邪门了!”
猴子结巴,“大、大飞哥,火、火又灭了,没烧起来。”
“我有眼睛,自己瞧到到!”赵大飞一巴掌盖了猴子的脑袋,绷着脸,眼角的疤痕看过去很凶。
怎么就灭了?
赵大飞气闷又不解。
怎么就着火了?
潘垚也不解。
“那是什么?”潘垚拉了拉玉镜府君的手,指向解放街的一处屋舍。
只见那屋子上头有一道影子,似狗又非狗,红红的眼睛,狗的嘴巴,蓬松的尾巴瞧过去像有好几条。
这时候,它正大张着嘴巴,努力将火吞进肚子里。
小汪觉得自己今晚吃得太饱了,有些想窜稀的感觉,想着家里主人,小主人和老主人慌忙要逃火灾的情景,小主人眼睛瞧不到,还磕青了膝盖,它就好生气,也好心疼哦。
狗鼻子一嗅,嗅到熟悉的味道。
又是这家伙,上次着火,还有上上次着火,都有这陌生的味道。
外头来的,陌生的,又不怀好意的味道。
“汪呜!”
狗眼睛一转,小汪有了主意。
太饱了,它先去缓缓。
只见蓬松大尾一个摇摆,四肢交错,小汪寻着那熟悉的味道,在小巷子里几下飞奔,来到了赵大飞和猴子的面前。
“这是什么啊?”
“狗吗?”
“哪里来的狗?走开!拿石头丢你了!”
“哐哐——”
“……妈呀,这狗会喷火,妖怪啊——”
赵大飞和猴子跌坐在地上。
小汪四肢落在地上,稳稳当当,狗头左右看了看,打嗝儿的时候,嘴里有火星子冒出,它连忙闭紧了嘴巴。
有两个呢,是哪个来着?
算了,一道来的,肯定就是一伙儿的!
“汪!”小汪大声的汪了一声,声音稚嫩,咧了咧嘴,牙还是钝的,龇牙咧嘴,气势超凶。
末了,它扭了个身子,屁股对准两人,大大地放了个长屁。
“噗~~”伴随着要销魂的声音,一长串的火撩出,潘垚都瞪圆了眼睛,直道稀罕。
她拉着玉镜府君的手摇了摇,眼睛盯着那放屁火的小狗,一瞬不动,就怕错过了这稀奇的一幕。
“乖乖,这小家伙是谁啊?”
“府君府君,你快瞧,这火好旺,我在马戏团时候,雷虎大哥表演喷火节目,里头用了燃料,火都没这么旺呢。”
“蘑菇云,这屁火像蘑菇云。”
玉镜府君:……
蘑菇云的火撩过, 带着非凡的气势,还有股特殊的气味,有闷闷的臭。
确实是吃多窜稀了, 小狗闭眼,舒坦地喟叹。
赵大飞和猴子跌在地上,痛苦地闭眼屏住呼吸。
过了片刻,噗噗的声音小了去, 火势也随即变小。
潘垚探头一看, 看到两人的惨状, 她都不忍心地别过了头。
惨,真是惨!
末了, 潘垚牵起玉镜府君宽大的袖袍, 半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 眨巴眨巴。
不愧是蘑菇云的大火,这气势——
活脱脱就一个炸弹嘛!
威力杠杠的!
“啧——像爸爸料理猪头前, 得用一把火烧一烧, 这样子去毛干净!”
仗着两人听不到也瞧不到自己, 潘垚凑近, 蹲地瞅了瞅。
她摩挲着下巴,想起了过年供奉的那个大猪头。
“府君你还记得不?给您供奉的时候, 爸爸料理得格外干净, 就,特别安详的那个猪头。”
玉镜府君:……
以后供奉的时候, 可以不用猪头了。
“咳咳,咳咳——”
“咳、咳咳,大、大飞哥, 你没事吧。”
猴子个头小了些,刚才跌的位置靠后一些,大火撩来时,他往赵大飞身边躲了躲,因此,他的情况比赵大飞好一些,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难怪老话说了,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他不就这样嘛,有事大哥走前头。
咳咳声中,浓烟漫漫,夹杂其中有烧焦羽毛和皮肉的焦香,猴子呛着声音挥了挥浓烟,眯着肿起水泡的眼睛,急急忙忙地朝赵大飞看去。
赵大飞烧成了光头,脸上蒙着黑雾,透出下头被撩得发红的皮肤,长手长脚都不顶事了,瘫坐在地上,想碰脸又不敢碰,一碰就嘶嘶叫,生疼生疼。
“什、什么鬼东西!”赵大飞鬼叫了两声。
他盯着前头的小狗,眼里有忌惮,细看,里头还有着浓烈的惊恐。
“哐当——”又一声响,两人又是狼狈地摔地。
原来,赵大飞扒拉在猴子身上,想要站起来,猴子急促又痛苦的啊了一声,肩膀一个泄力,两个人都重新跌回了地上,摔成一团,狼狈又慌乱。
“痛、痛!”猴子喊痛。
能不痛么,衣裳下头的皮肤也被撩去了一层皮。
明明只一层皮,好似却比刀伤还让人难以忍受。
“啧,现在的小辈,那是真不如我们那时候。”
小巷子里传来马儿得哒的声音,红缨盔甲的将军手持长枪走了进来。
他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因一点皮肉痛就呼呼叫的赵大飞和猴子,摇了摇头,格外的瞧不上眼。
这两人,和他们那时比差远了,这血都还没掉一滴呢,喊啥痛?
要是他手下的兵,听着这样的大吼大叫,他非得先打几个板子不可。
没有血性!
潘垚起了身,“府君,是秦将军呢。”
解放路不太平,想来,秦牧将军职责所在,也过来这边梭巡了。
玉镜府君回过头,冲秦牧微微颔首,转过头,他的视线落在这尾部蓬松,好似有好条尾巴,长着狗嘴,通身火焰如火浆流淌的小汪身上。
如云的宽袖微微而动,玉镜府君冲潘垚笑了笑,回答她刚才的问话。
“这是祸斗。”
“祸斗?”潘垚意外,她也将视线看向前头的小狗。
这会儿,小汪泄了火,肚子畅快,就像打通了全身筋脉一样,它通人性一般的蹲坐,右后肢探到后背挠了又挠,狗嘴甩甩,身后蓬松的尾巴也跟着摆动。
通体发黑,像天上一团的乌云,里头有火光阵阵。
紧接着,在淡淡烟雾中,它的身子褪去了火焰的红光,蓬松的尾巴不见了,身子也变小了一些,到最后,小小一团“呜汪”的叫了一声。
稚嫩的,小小的,声音好似在喉头咕噜噜滚动。
竟然是一只小奶狗!
“汪呜!”小汪瞅了潘垚和玉镜府君一眼,末了,眼睛一转,对着骑马而来的秦牧汪了一声,前肢伏地,身子微微拱起,这是戒备的姿态。
在它眼里,潘垚和玉镜府君的气息平和,瞧着它时,目光没有逼迫感,像傍晚时候,小巷里吹来的一阵风,凉爽的,又像清晨时候,从老旧窗棂中透进的一束光,柔柔又明亮。
而骑着高马的秦牧则不同。
他一身的鬼炁,还夹杂着血煞之炁,虽然周身的气息有所收敛,却仍有溢散。
只氤氲而出的一丝半点血煞,也叫汪心惊肉跳。
“汪呜!汪呜——汪!”
听着小狗凶了几声,一通熟练后,抑或是突破自己的极限,它终于将尾音去掉,喉头滚动,利索地落了个【汪】出来,潘垚偷笑,眉眼间门都是笑意。
“流星雨,前段时间门的流星雨。”潘垚侧头瞧玉镜府君,笑得颇为得意。
“府君,我猜得对不对?”
祸斗,吃火又拉火,是火神的助手,传说中,怀了小狗的母狗误食天外之星,那么,它生下的小狗便不再是小狗,而是专司火职的祸斗。
通体发黑,隐有火浆流转。
潘垚看了看小汪,它还是只小奶狗模样,前段时间门的流星雨,她还和府君一道瞧过呢。
一听祸斗一词,她立刻想起了这事。
玉镜府君也想起了那场如天盛宴的流星雨。
漫天的星划过天际,一颗接一颗,擦亮漆黑的夜,极美。
“不错,”他颔首,“想来,应该是有一只狗吞食了星陨,而腹中又恰好有孕,这才得了造化,诞下祸斗。”
祸斗一物,就是身为幽都的鬼将秦牧,他也有所耳闻。
都说阴阳相克,阴间门之物,对着那至阳之物有着天然的排斥,简称气场不和。
高马上,秦牧手持长枪,勒了勒缰绳,引得马儿原地踢踏了两步,离那祸斗远了一些。
他左右环看,此时周遭的火已经灭去,只余黑烟袅袅。
喧嚣声仍有,那是不放心的人们拎着脸盆,提着铁桶,打了水继续往灰烬里浇去,以防死灰复燃。
人人面上有着黑灰和汗水,衣裳不整,形容狼狈,面上却欢喜。
“嘿,真是奇了,这一次也没烧起来!我还以为要糟糕了呢!”
“就是就是,刚刚起风的时候,我腿都要吓软了,这要是烧了,咱们住哪儿啊,一大家子的人呢。”
“……怪哉,这火是怎么灭的?刚刚我瞧了,火星子都掉过去了,拐了个弯,又落下了,半点没烧着旁边的房子。”
“管他是这么灭的!这是咱们这条街有福!这个城市有福!”
“对对,有福有福!”
人群忙碌,后怕也庆幸,话便多了一些。
紧张时候,要是不多说话排遣排遣,能将自己憋坏喽!
动静太大,在路上徘徊寻走的鬼物也有所察觉,各个聚了过来。
潘垚瞧到,有一道白影就停了脚步,两脚离地,脚尖垂着,幽幽的目光盯着人群中的一个年轻姑娘。
清风徐来,黑直的发披散。
“不好!”潘垚暗道。
今夜大火,众人惊惧起,人心浮动,身上的阳火便黯淡了几分。
这便有了罅隙。
鬼物诡谲,伺机蠢蠢而动,瞅着便要扑了过去,趁着人心不稳,附在人身上,留在阳间门,不入幽都。
潘垚手中掐了道灵符,还不待黄符击出,秦牧也瞧到了,高马上长枪一挽,怒喝一声。
“放肆!”
与此同时,长枪顶端出现一道铁链,链条匍匐在地上往前去,哗哗作响,像一条灵活又昂首的长蛇,一钩,直接拉住了那想要趁机作乱的白影脚踝处。
一拉一拽,白影被拉到了几人面前。
手一转,潘垚收了黄符。
“大人饶命!”白影认罪干脆,鬼音幽幽,“奴只是瞧那衣裳鲜亮,一时贪心起,这才做了迷糊事。”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莫要拘了奴。”
一年一次的地宫盛宴,倘若早早退场,怎能不遗憾?鬼市那处好吃的摊子还没尝过呢。
白影泣声,恨自己方才贪心,贪心也就罢了,还没眼睛,不知道这鬼将大人就在附近。
将军头戴盔甲,面冷心冷,对那鬼物的泣音半点不怜惜。
他冷哼一声,“阴阳有别,出地宫之前,大人们早已有所交代,想继续耍?等明年吧。”
在白影喊着不要时,一阵青烟拢过,鬼物变小,被秦牧抓着丢到了腰间门别着的布袋之中。
布袋鼓了鼓,打开的一瞬间门有嘈杂声音传出,野鬼哭嚎,凄厉哀哀。
显然,这被抓的鬼还不止一个。
秦将军重新别回腰间门的布袋,地上的锁链哗哗作响,也重新收妥。
“府君,这东西好用。”潘垚瞅着布袋,还羡慕得不行。
这抓鬼的一幕,好生威风。
下一回,她也要整一个这样的布袋,嗖嗖两下,不听话的都关在布袋里。
玉镜府君轻笑一声。
“祸斗?”盔甲下,秦牧皱了皱眉,“这么说,今晚这动静是这祸斗惹出来的了?”
“汪!”胡说八道!
因为鬼抓鬼,小汪还歪着头,放松了戒备,面上迷糊,颇为不解模样。
小主人都背书了,那话怎么说来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大鬼,它怎么自己就抓鬼了?
听到秦牧这话,小汪愣了愣,从迷惑中回神,待想明白了秦牧话里的意思,它大怒,冲秦牧汪个不停。
“不是不是,”潘垚瞅了瞅小汪,只见它龇牙咧嘴,一副气怒得不行的模样,连忙替它说话。
“不是它,刚刚我们来的时候,它在吞火。”
是吞火,虽然后来也放了个屁火。
潘垚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地上的赵大飞和猴子身上。
这会儿,两人狼狈地扑腾在地上,捂着脸还喊痛,此处有鬼将停留,自然阴气重,他们受了伤,运道低迷,隐隐能见高马和穿着红缨盔甲,手持长枪的将军。
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会穿盔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