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门,这个念头击进两人的脑袋,让他们心中惶惶,神情凄凄。
这什么运道,才遇到个会放火的狗,转眼又来一个鬼?
潘垚指着赵大飞和猴子,“放火的,应该是这两个大叔。”
说着应该,潘垚的语气却是肯定。
所谓杀人放火,能和杀人这恶事搁在一处形成一个词,这说明说,放火的罪孽是很大的。
刚刚才到巷子口,潘垚便瞧到了赵大飞和猴子两人身上有着丝丝的孽。
孽纠缠缠绕,带着火光,从四面八方涌来。
显然,今晚A市的这场火灾,同两人脱不了干系。
玉镜府君也瞧到了。
是以,祸斗拉火的时候,两人谁也没阻止,在一旁瞧了一回蘑菇云,还是颇为盛大的蘑菇云。
“汪!”好人呐——
听到潘垚的话,小汪瞧着潘垚,狗眼晶亮,尾巴还用力地摇了又摇。
这可爱又可怜的小模样惹得潘垚爱怜不已。
她蹲下身,冲这小狗招了招手,“过来。”
小狗也乖巧,颠颠着脚步跑到潘垚面前,让她揉自己身上的毛。
“真乖真乖。”潘垚笑眯眯,颇为稀罕,“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祸斗,我还以为你身上也是滚烫滚烫的呢。”
哪里想到,滚烫滚烫倒没有,只温温的热,暖暖的,皮毛下的肉还在微微跳动,里头的是血液,鲜活的,炽热的,小小模样的时候,和一般狗狗别无二样。
“汪汪!汪汪!”
我也是头一次瞧到亮晶晶的人呢。
一人一狗你来我去,潘垚只听到汪汪声,没有听懂它话里的意思,待用了通灵术后,这才沟通无碍。
“汪汪汪!汪汪汪!”
小巷子里,小汪越说越激动,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它颠颠脚步,几下跑到赵大飞和猴子面前,右前肢一抬,踩在赵大飞的脸上,狗脸严肃。
它瞧着潘垚,微微点头。
“汪!”
就是他,烧火好几次了!
之前几次,要不是它趁着火小,呼噜噜地将火都吃到肚子里,小巷子都得被烧了。
今儿这人烧得太大,它吃得太撑了,有些忙活不过来。
潘垚越听,脸上的神情就越严肃,最后,她盯着地上的赵大飞和猴子,磨了磨牙,神情不善。
好啊,原来不单单是破坏了她和府君去鬼市瞧瞧的游兴,竟然还盘算着烧她的小店铺?简直是新仇加旧恨,不可饶恕!
不不——
不是盘算,是烧好几回了!
“杀人点把火,回头进派出所!”潘垚咬牙,“进派出所之前,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说!”潘垚喝了一声,“你还有哪些同伙?背后又是谁在指使你!”
“嗬——”
赵大飞和猴子又受到了一波惊吓, 眼睛惊恐,喉头里说不出话,只囫囵地咕噜出只言片语。
放屁会喷火的狗、隐隐有骑高马的盔甲鬼, 这不,刚刚这放屁火的小狗朝着一处汪汪,汪汪地叫个不停,他们就心中暗道不好。
就像是——像是那儿有个人!
而他们瞧不到!
瞧不到,而那儿却有, 这才是让人害怕的。
心揪得要命,大气都不敢多喘几下。
接着, 事实应证, 这儿果真有人。
朦胧月夜里, 本该明亮的月光都好似晦涩了几分, 突兀其来的女孩声音响起,尖利又阴沉, 一声声拔高,直抵人心。
赵大飞、猴子一脸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完了,这是又来了个恶鬼。
在男鬼和女鬼里, 莫名的, 人们就是更怕女鬼一些, 其中,小孩鬼也格外的吓人,像什么拍皮球的小孩,它们笑嘻嘻的邀请人一道玩,结果定睛一瞧, 小孩拍的不是皮球, 而是人头。
亦或是玩弹珠, 珠子在地上滚动,吭吭哧哧的脆响,结果,仔细一瞧,那分明不是玻璃弹珠,而是血淋淋又粘了灰尘的眼珠子……
诸如此类,故事会里都有写着了。
打手也是有休闲娱乐时候的,夜晚归家,昏黄灯下,翘脚看几本杂志故事,嘴里哼歌,喝酒吃烧肉,此时一刻,价值千金。
吾命休矣。
赵大飞和猴子都绝望了。
“还敢不回话?”见两人不回话,潘垚更生气了。
“汪!”小汪咧嘴龇牙,超凶地汪了一声。
脚下一个用力,毛绒爪子又踩了踩赵大飞的脸颊。
潘垚瞧到这一幕,心中暗道,这样毛茸茸的爪子踩一踩,就跟喝可爱多长大一样,可爱有余,气势不足。
小汪是空有心意,给她的声援却不够到位呀。
不行,她得添把火。
且瞧她的!
潘垚掐了道手诀,只见符光如箭,嗖的一下,没入了小汪的身体里。
下一刻,像是变身一样,小汪的身子陡然变大,像一座大山,影子铺天盖地般的倾下,覆盖住赵大飞和猴子惊恐大睁的眼睛,倾轧而去。
“吼——”
巨兽叫声如巨鼓擂动,龇牙时,牙尖闪过锐利冰冷的月光。
小汪激动极了。
哇!比刚刚自己化身祸斗时还要大只,还要威风!
小汪转头朝潘垚看去,潘垚冲小汪鼓励地点头,“小汪,踩他!”
“吼!”
一只巨大的脚抬起,瞅着就要朝赵大飞和猴子的脸蛋上踩去,像一只大象要踩死一只小鸡崽。
猴子心中惊惧,哆嗦着手脚翻着白眼。
接连几次的惊吓,他胆气不足,心里承受不住,就跟那绷紧的弦一样,再绷,它便断了去。
猴子白眼多翻了几下,头一歪,鼻尖出了销魂的气,直接就晕了过去。
“我说我说!”危急时刻,眼睛里映着那巨爪的影子,大张的血口,狰狞的獠牙,赵大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他大声叫喊着,狼狈又灵活的起身,跪地求饶。
“我什么都说。”
“哼,早说不就得了。”潘垚往前一步,身形在赵大飞面前显露。
手诀一翻,小汪的身子重新变小。
这会儿,它右后肢挠了挠自己的背,又原地追了追自己的尾巴,颇为开心模样。
赵大飞心中惊怕,控制不住地颤颤着身子,垂眸看着这往自己这边走来几步的人。
先是一双脚。
两脚踩地的脚。
穿着一双蓝色的凉鞋,前头还有个向日葵的小花。
赵大飞忍不住瞪大眼:这——
干净又普通的一双凉鞋,家里的侄女儿也有,市里卖得很不错的一款鞋子,前段时间,凉鞋前头的向日葵掉了,侄女儿大哭,死活要买新的,他老娘舍不得再买,还是他瞧不过眼,骂骂咧咧,剪了一块不用的塑料,烧了溶胶,胶好了那鞋子。
因着这事,侄女儿都没那么怕他了,见着他,还会小猫样地,小声喊一声叔叔。
没错,就这种鞋子!
他不会记错!
好奇之下,赵大飞壮着胆子抬头,视线往上。
和想象中阴沉的小鬼不一样,来人是个小姑娘,穿一身白裙,乌发扎了根辫子,眉眼如画,阳光又明媚。
因为太过耀眼,就连挨在一边的小狗都可爱了几分。
赵大飞愣了愣,这,这是人?
念头才起,他心中的戒备惧意更深了。
这恶鬼狡诈!
竟还懂得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来骗人!
他险些又上当了。
这下,赵大飞不敢在耍滑头,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人也不落一个的交代了。
潘垚听着赵大飞交代了人,越听越气,这人手还挺足的,许多条街上都有,就不知道,这会儿他们还在不在街上。
就是不在也不怕,她上门抓去!
“竟是为了拆迁——”
潘垚有些恍神,前两年才严打,现在就又有牛鬼蛇神冒出来了?
这时候改革开放,有门路赚钱的,赚钱是件容易的事,按以后的话来讲,那叫做站在风口,连头猪都能飞上天。
而现在,便是起风时候。
承包工程,本就赚得多,现在,这些恶人还想以火灾赶人签字?
贪心鬼!
这老板是个见了寿衣也想要的贪心鬼!
赵大飞敢拼,性子悍,也镇得住场子,人还年轻力壮,每一回都冲在前头,慢慢的,他也就有了一定的地位,一些事,他也能和老板小老婆的弟弟汇报。
据说,他老板姓方,是颇为有名气的地产公司老板,之前在C市,城里便有好几个项目是他们承包的。
他手下养着好些打手,烧火,让人沾赌急用钱,恐吓利诱人签字……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各个心狠,手段也狠。
赵大飞眉眼间一道疤,垂眸没表情的时候,有几分狠厉。
“没办法,我们老板常说的一句话,男人不发横,婆娘没好衣裳,儿子没好日子,别人受苦,总好过自己受苦,搏一搏,也能单车换摩托!”
潘垚:“无法无天了!”
秦牧冷笑一声,“财帛动人心,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潘垚准备将这些人都捆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放火,就得进派出所!”
没瞧见他们这样一放火,消防员叔叔们多忙么!今晚中元,夜深时候,本该人静,街上空荡荡的无一人,只百鬼出行。
现在倒好,乌泱泱的一群人,人影和鬼影交错,万头攒动。
马路上,消防车的鸣笛声一阵又一阵,那就没停歇过!
“本将要职在身,二位,容某先行一步。”高马上,一身红缨铠甲的秦牧冲潘垚和玉镜府君拱了拱手,铠甲冰冷,抬手间有铿锵的声音。
“将军再见。”潘垚理解,家宅有神明和祖宗,能庇护家里,不让外鬼轻易入内,今夜多处有火,街上人多,运道低迷的,被鬼吓是小事,说不得还会发生刚才那鬼物想附身的恶事。
平白的,等于巡街的秦将军等人事儿变多了。
走之前,秦将军深深看了赵大飞和猴子的脸。
潘垚:……
惨,这是被鬼记下了。
玉镜府君也拱了拱手,“慢行。”
只见缰绳被牵动,马儿得哒,巷子里有浓雾起,很快,红缨铠甲的刀鬼将军便不见了踪迹。
潘垚还瞅着前头,眼睛里有着羡慕,玉镜府君低头一瞧,略略想了想,便知小姑娘在眼馋什么,眼里有笑意浮上。
他手朝潘垚面前伸去,摊开。
潘垚诧异,“府君,这是什么?”
只见一团月华日魄在玉镜府君手心凝聚,如丝如绸,月光莹莹,日魄绽绽,最后,两光交缠,于月夜下编织成了一素色的荷包。
玉镜府君抬头,见到天畔的明月,心神一动,荷包上勾勒出了云纹。
云朵背后,能见明月无暇。
送盘盘的东西,自然得有一轮白玉盘。
“给你,不是也想着骑高马拘人么?”玉镜府君将荷包搁在潘垚手心。
潘垚眨了眨眼,随即欢呼一声,“能装人?”
玉镜府君点头,“能。”
潘垚攥紧荷包,回过头瞅赵大飞和猴子。
赵大飞忍不住往后挪了挪,无助又懊悔。
怎么回事,总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很快,他便知道自己不是错觉了,他的视线落在前头,瞳孔急剧地收缩。
只见平地上出现了一匹马,潘垚将荷包往腰间一别,翻身上马,符光掠过,如锁链一般,直接捆住了地上装昏装死的猴子。
他变成小小只模样,一掐一丢,转眼就被装进了袋子里。
赵大飞惊惧:……猴、猴子呢?
被、被装进袋子里了?
下一刻,他就见一道光朝自己袭来,晕头转向中,只觉得天旋地转。
再睁眼,周围一片的漆黑,脚踩在下头有软软的感觉。
地面起伏不平,那是布袋的褶子。
“大飞哥?”
“猴子,你踩到我了!”
“踩的就是你!”猴子又惊又惧,满脸鼻涕眼泪,只觉得自己是要没命了。
他状若癫狂,拼命地抬脚踩赵大飞,发泄怒火和惧意。
“都怪你,都怪你!挑的是什么日子烧火?中元节,今天是中元节啊!”
“被鬼抓了,咱们都被鬼抓了……呜呜,怎么办,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还好日子,吉祥日子!我呸!我呸!分明挑的是送命日子!你个瘟货!”
“你够了没有!”赵大飞一把掀翻了猴子,也用力地踩了回去,一下又一下,狠厉得像是对待杀父仇人。
“对付不了恶鬼,我还收拾不了你一个猴子了?反了天了你!”
布袋里一阵不太平,潘垚听着这拳拳到肉的声音,不禁里缩了缩脖子。
啧,这一下又一下的,听着声音都疼!
“不管管?”
见玉镜府君看自己,潘垚摇了摇头,“不管,就让他们菜鸡互啄去吧。”
小汪在这里,潘垚都舍不得说狗咬狗啦!
潘垚拍了拍腰间的荷包,笑眯眯地瞧着前头那蹲地,吐着舌头嘶哈嘶哈的小汪,问道。
“我要去抓人了,小汪你去不去?”
“汪汪!”
小汪吠了两声,站起身子,有些意动,末了,它又重新蹲了下来,回头往巷子里瞧去。
不去了,小汪舍不得小主人,得回家了。
潘垚顺着小汪的视线看去,它说的家在不远处,离公共厕所比较近。
公厕是后来修的,是砖头和水泥建造的平顶小单层,一半厕所,一半是澡堂,平时有人打理,颇为干净,里头是水磨石的地面,外壳甚至还奢侈的贴了陶瓷砖。
这会儿,那边人挺多,多是接水灭火,现在忙完了,干脆就在那儿冲冲澡,洗洗脸上身上的黑灰。
小汪的家就在那边。
潘垚有些诧异。
玉镜府君都意外了,“这祸斗竟然认了人做主人?”
虽然像狗,但祸斗并不是真的狗,从星陨落入母狗的腹肚时,腹中之狗便得了造化,褪去了狗胎,通了灵智。
有了灵智,自然有了自我,万事以自己为上,不会认人做主。
就跟现在的人讲究平等,不会认别人做主人一样。
甚至,因为祸斗食火拉火,司火职,而烈火熊熊,祸斗也多是脾气暴虐的性子。
它所过之处,火灾频起,在古时是灾难的象征。
“汪!”小汪颇为自豪,它有三个主人呢!老主人,主人,还有小主人!
它最喜欢的便是小主人了。
它可不能跑太远,它可是要给小主人当眼睛的!
小巷子有穿堂风, 带着飞灰的味道,小汪汪汪叫的时候,不长的尾巴还摆个不停。
显然,说起它喜爱的小主人, 它心里是那么的快活。
“眼睛?”潘垚好奇, “你小主人的眼睛怎么了?”
“汪呜——”
像被戳到了伤心事一样, 随着一声拉长尾音又稚嫩的汪呜声,小黑狗耷拉下了那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尾巴也没精打采地垂在地上, 擦地一样的动了两下。
瞧不到,小主人的眼睛瞧不到。
不过没关系,有它在呢!
以后, 它会一直是小主人的眼睛。
潘垚意外:瞧不到?
是生病了吗?
还是受伤了?
因为火灾,解放路这边断了电,路上的灯都熄了, 不过,这个时候因为电压不稳定,供电不足,经常会夜里停电。
城里好一些,乡下地方尤其。
特别是夏日时候,断电更是寻常的事。
解放路断了电, 大家伙倒是没有太在意,打着手电筒忙碌, 家家户户也常备着蜡烛, 这会儿蜡烛点上, 还有几个热心的大爷大娘拿着脸盆拍了拍,嘴里喊道。
“早点睡了,蜡烛也要灭干净, 仔细明火!”
“知道嘞!叔儿婶儿,你们也早点歇着!”
都一条街的街坊邻居,经历了一道救火,大家的心贴得更近了,一团的和乐融融。
“还好还好,真是老天爷保佑,火灭得快,这一回啊,又是有惊无险。”
“姑,你在干啥?放着放着,我做就成。嗐!哪就要你了?”
毛水萍将搬出的东西重新放回去,转了个眼,就见毛老太弯着腰去提藤箱,怕老太太闪着腰了,她嗔了一句,连忙上前夺过她手中的藤箱。
紧着,毛水萍推着老太走到八仙桌旁,拉出长条凳让她坐下。
“刚刚那是没法子,急着救东西呢,现在不急,您啊,就在一旁歇着吧,喝点热水,今晚烟大,喉咙都被熏干了吧。”
毛老太上了年纪,今晚这么一折腾,也确实是累了。
她坐在长条凳,瘦削的手捶了捶老腰和老腿儿,瞧着侄女儿忙里忙出,又絮叨地关心自己,心里甭提多舒坦了。
别说,老了有这样的小辈作伴,也算是值了。
都说破家值万贯,刚刚起火,毛家搬出去的东西也不老少,没一会儿,毛水萍就又忙出了满头的汗。
她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趁着这擦汗的动作,稍稍歇了歇。
“姑,说来也真是怪,最近这段时间,说咱们这条街太平嘛,附近还着了几次火,今天都烧到咱们街来了,说不太平嘛,每一次又都是有惊无险。”
“嘿!还真别说,这火啊,还真的是回回灭得奇怪,说老天保佑,那是一点不夸张,您说——这和今晚是中元节,保家公都回家过节了,有没有什么干系?”
后头那句,毛水萍左右瞧了瞧,做贼一样地压低了声音。
保家公那是谁,说白了就是鬼呀。
说鬼可得小声一点,回头给鬼听到了,那可不得了。
“别乱讲。”毛老太嘘了一声,耷拉的眼皮还跳了跳。
白天不说人,夜里不说鬼,更何况今天还是中元节。
毛老太以前住过庵堂,知道一些事,虽然瞧不到,不过,那神神鬼鬼的事,它还真是不好说。
不同于毛水萍,毛老太倒是没有纠结着这火究竟是怎么灭的,左右它灭了不是?
老太一下又一下捶着腿,只皱眉想着一件事。
这火,它怎么又烧了起来?
前些日子,街道上才宣传过用电用火安全的。
一个又字,莫名的,毛老太想起了之前时候,街坊邻居魏舒华说的话。
她说,负责解放街拆迁的地产公司,老板不是个厚道人,像是走过江湖,手下很是养了一堆三教九流的闲人,专门干一些不入流、见不得人的事。
念头起,毛老太敲腿的动作停了停。
难道——
好半晌,她颤颤叹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烟灰熏的,那双老花眼睛里的水光更盛了。
哀哀的,透着暮气和无力。
有了猜想又怎么样?她们老的老,弱的弱,平头百姓的,怎么和别人争?
地产公司啊!人家后头有人又有钱的!
毛老太心中悲凉。
罢罢,本就准备签字的。
毛水萍不知道自家姑姑心里还搁着这样的一件事,她收拾了家里,瞅了瞅挂在堂屋的那一面圆钟,顾不上喝两口水,紧着就要准备第二天做生意要用到的东西。
穷的时候就是这样,连休息一天都是奢侈,是罪过。
磨豆子,煮豆浆,和炸三角糕要用到的面团……
灶房隔壁是个小杂物间,里头搁了煤炭和木柴,还有好一些的黑疙瘩块,也不知道小汪哪里捡回来的,那黑块格外的耐烧,火还旺。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烧起来隐隐有股味道。
毛水萍做的是吃食生意,烧了一个就不敢用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呀,那一回烧这黑块,她嘀咕了声怎么有味儿,角落里,小汪的狗眼睛水汪汪的,瞧过去有些可怜兮兮,像是委屈又伤心,还有分羞赧。
……错觉错觉!
一只小奶狗,还知道啥是伤心了?
情感这么丰沛?
毛家楼上。
小孩子贪觉,这会儿,毛小萤睡得正沉。
小汪颠颠着脚步,跑到角落里,在那儿搁地上的一块破布上踩了踩,用力滑几下,将脚垫子上的脏东西擦了个干净。
接着,它后肢一个用力,这才跳上了床。
尾巴甩甩,拂过毛小萤的脸蛋。
“汪!”小萤小萤,醒醒。
小汪叫了一声,轻轻的,声音在喉头呼噜噜。
“府君,你瞧到没,它还知道擦了脚脚再爬床上,真乖真乖,又乖又爱干净。”
潘垚对小祸斗更喜欢了,爱屋及乌,瞧了瞧床铺上的毛小萤,潘垚也喜欢这小祸斗的主人了。
瞧她,将它教得多好呀。
小汪汪呜了一声,末了,它还昂了昂首,显然,它对潘垚的夸赞颇为受用。
玉镜府君拍了下潘垚的脑袋,好笑道,“回去后别在大鱼面前夸,仔细它闹你。”
潘垚连忙噤声。
猫狗不和,这猫妖和祸斗自然也不和,回去后自然得注意,不然,知道她在外头一直夸别人家的狗狗,她家大猫该醋了。
“小汪?”感觉到毛茸茸的触感,毛小萤从睡梦中醒来,揉着惺忪的眼睛坐了起来。
才睁眼,瞅着那灰蒙蒙的眼睛,潘垚和玉镜府君俱是道一声惋惜。
地眼通。
毛小萤这是天生的地眼通。
何为地眼通?民间说的阴阳眼,那便是地眼通。
因着前缘,亦或是五行失衡,一些人从娘胎出来便眼部有疾,瞧不到东西,感知却敏锐,当瞧到带灵性,亦或是阴间之物,脑子中那倒映着视觉的地方便会补上一道朦胧的影子。
有时,朦胧中便瞧到了鬼,这就是地眼通。
通灵的人,有一些便有眼疾,时常戴着一副墨镜,为的便是不想露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眼睛。
“小汪,家里来客人了?这是谁呀。”毛小萤搁了揉眼睛的手,头微微转动,搂着小汪的身子,灰蒙的视线落在前头。
模模糊糊中,她能瞧到两道影子。
一大一小,特别的亮,从她出生到现在,她还没有体会到什么叫做亮。
这便是光了吗?
和小汪那热乎乎的火又不一样。
像妈妈和姑婆说的白天。
毛小萤盯着前头,贪恋这莹白的亮光,舍不得移开。
潘垚瞧了几眼,恍然,难怪小汪会说它是小主人的眼睛。
地眼通虽然是天生的阴阳眼,无须牛泪,也无须柳条,更无须用埋尸的泥土开天眼,天生便能瞧到阴间之物,不过,它却不是稳定的。
只朦朦胧胧,时而能感知,有时又无知无觉。
因着小汪,毛小萤的感知变得更敏锐了。
“你好,我是小汪的朋友,我叫潘垚。”潘垚笑着打了声招呼。
毛小萤搂着小汪,有些好奇,瞧了瞧潘垚,又瞧了瞧潘垚旁边的玉镜府君。
两人在她眼中都是一团的光亮,这感觉稀奇极了。
“小萤,我叫毛小萤。”
从毛小萤那儿,潘垚知道,小汪是一个下雨的清晨被她捡回来的,那时,天才擦擦亮,毛水萍出摊子早,毛老太身子骨不适,毛水萍早早便带着毛小萤出摊子了。
雨下得很大,落在雨棚上哗啦啦地响,才出生的小奶狗声音含糊又细小,莫名的,毛小萤听到了。
她回头盯着巷子深处,只觉得那儿有道光,红红的光。
在哗啦啦的雨声中,那道光越来越弱,越来越小,呜呜的声音也小了去。
“我拉着妈妈的手走了过去,妈妈还说我听错了,我才没有听错,真的有小汪呢!”
可怜兮兮的一只小奶狗,刚刚才生出来,狗妈妈不知跑哪儿去了,小奶狗被雨浇得稀里哗啦,毛湿哒哒的粘在身上,小鼻子都凉凉的,四肢站都站不稳,可怜可爱极了。
毛家二楼。
毛小萤脸贴着小汪,小汪也呜呜叫,拿那毛脸蛋回蹭,两人格外亲昵。
“后来,我就把小汪带回家啦!”
虽然惋惜毛小萤的眼睛,不过,这地眼通是她的命数。
告别了小汪和毛小萤,潘垚和玉镜府君走在城市的路上。
喧嚣褪去,周围很是安静,月色沁凉的落下,拉长了两人的影子,走过低矮的古街,脚下的路由青石板变成了水泥,旁边也多了高楼。
夜已深,百货的霓虹灯还亮着。
玉镜府君侧过头,就见各色的光落在潘垚脸上,斑驳,有光亮,也有些许的阴影。
“怎么了?”
“小萤的眼睛——”潘垚闭上眼睛走了一段,视野里是一片的漆黑,片刻后,她睁开了眼睛。
瞧不见,真是件难过的事。
视线所及都是黑夜,漫长的,醒不过来的黑夜。
“府君,我瞧她抱着小汪的时候,借着祸斗,她都能瞧到咱们。”
玉镜府君的目光落在潘垚身上,停留了片刻,有无数的气机纷沓而过。
他若有所思,“刚刚那小姑娘,她有一道师徒的机缘落在盘盘你身上。”
“我?”潘垚诧异地指了指自己,“难道,她是我的小徒弟?”
才说完,潘垚就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要是我和她有师徒机缘,我不可能没有感觉的。”
在风水一行里,有一句话叫做算人莫算己,算己死无疑,潘垚虽然算不来自己的运道,不过,这师徒的缘分,在相遇那一刻,理应有所感觉。
对于毛小萤,潘垚惋惜她瞧不到,却没有这道感觉。
“府君,这是怎么回事?”潘垚扯了扯玉镜府君的袖袍,十分好奇。
气机一闪而过,朦胧能见一团窝窝的黑,隐约像是一口锅,里头搁了个大饭勺。
玉镜府君想了想,想起了今夜初来解放路时,潘垚布施饿死鬼的那口大锅。
心神一动,心中有了猜想。
他笑了笑,抬脚继续往前走,清风徐来,宽袖盈风,隐隐能见上头的雷云纹有绽绽光华。
“这件事啊,等你遇到了,自然便知晓,不急。”
竟然和她卖起了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