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的是炊饭,饭很香,还带着木头的香气,配上一碗热腾腾的汤,初冬的夜里吃上一碗,别提多舒服了。
“梅香嫂子现在是要享福了啊,新娘子厨艺很不错呢。”
“香!我再舀一碗。”
一碗豆腐羹,大家是夸了又夸,不知情的还道新娘子煮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今晚摆桌不多,只亲近的人摆了桌,听到夸奖的声音,新娘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潘垚凑近潘金,偷偷在他耳边小声道。
“爸,我以后就不嫁人了,亏,太亏了!”
“好好,咱们不嫁,盘盘一直陪着爸爸妈妈。”
潘金侧头,好笑不已,小丫头片子的,还知道什么是嫁人呢。
想着小姑娘去别人家,潘金莫名地也心里发酸,只道时光慢慢些走,他和爱红能陪着盘盘慢慢长大。
潘垚又看了眼新娘子,她是打心眼里觉得新娘子吃亏了。
都是一个小家,为什么得是新娘子洗手做羹?新郎就不用吗?
大家夸得那么用力,不就是先给新娘子戴高帽么,捧着她以后洗手做羹,一日餐。
哼哼,新娘子嫁人嫁亏了!
她都听一舅妈说了,新娘子也有工作,钱一道赚,这洗手做羹,它自然也得新郎新娘一道!
“大姐,你们今儿留下来睡觉吧,在家耍两天,热闹热闹,回头再回村子里去,难得回来一趟,我都舍不得大姐回去,想和大姐再亲香亲香。”
王梅香热情留人。
听到周爱红说太麻烦,家里没有地方住,当即就道。
“不怕,挤一挤就有地儿睡了。”
“不用,”周爱红笑着摆手,“真不用,我们就先回去了,回头空了再来玩,你要是得空了,也去我那儿做做客。”
“这时间点回去……”王梅香看了看天色,担忧道,“这时候还有船回去吗?”
周爱红低头瞧了潘垚一眼。
潘垚冲她笑了笑,眉眼弯弯。
周爱红眼里也盈着笑意,“有,有船。”
“是得回去了,明儿盘盘还得上课,我们也没给她请假。”潘金在一旁出言帮腔。
“是哦,明儿周一,孩子得上学了。”王梅香冲潘垚笑眯眯一下,伸手要朝头摸来。
潘垚往周爱红身边一躲,冲着她笑,被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一笑,王梅香也没计较,倒是呵呵笑了两声,道小孩子还皮薄害羞呢。
读书这事,在大人眼里都是重要的,自然没有因为吃席走亲戚就请假不去的道理,如此一来,王梅香也不多留人了。
“成,你们回去路上慢一些,回头空了再来玩。”
王梅香将人送到院子门口。
这时候天冷,盖的被子厚,还得打地铺,周家已经有几个客人留下了,再多个潘家,周家的被子只怕真不够数。
又寒暄了几句话,潘垚坐着车子前头的杠子上,将围巾围好,顺道还帮潘金将手电筒打好。
周爱红坐在自行车座后头。
“坐好喽?”
“坐好了!”
“好嘞,回家喽!”
车头一开始有些摇晃,随着车轱辘滚动,车子骑得快了一些,车头也更稳当了起来。
周爱红:“慢点儿,仔细骑到坑里去了!”
潘金:“那不能!我技术好着呢。”
潘垚也给她爸声援,“妈,别怕,我打着手电筒照着,肯定不会去坑里。”
这个时间是没有客船了,潘垚准备了甲马符,等再走出这一段路,他们便用甲马符回芭蕉村。
路上,周爱红想着今天的事,还感叹道。
“一弟妹瞧着我都热情了,我都瞅着了,她是瞧见我手上的金镯子,这才态度更亲近了一些。”
“要搁以前,她哪里和我这般要好了?”
“爹妈还在的时候,我回去的时候,她迎了迎我,看着我手上带没带礼,东西给爸妈,结果都是到了弟弟弟媳那儿,我走的时候,她也会送我,那眼睛就跟巡逻队的大队长一样,在我的手上包里瞧个不停,就怕我带了他们老周家的东西走!”
周爱红摇头,感慨这女人难,嫁人了,回娘家真成了亲戚。
潘金:“咱们是享闺女福了。”
对于周爱红口中王梅香和以前不一样的态度,潘垚只道人之常情。
俗话都说了嘛,先敬罗裳后敬人,自家穿得体面了,自己舒心,旁人也高看一眼。
王梅香倒不一定要从周爱红那儿获得什么,只是瞧着大姑姐富了宽裕了,事先将笑脸摆上,以后有什么事了,不定也能帮忙。
所以说,这日子就一定得过好,过好了,遇到的糟心事就少!亲朋好友也友善。
潘金想起一件事,紧着又闲聊道。
“爱红啊,我怎么瞧着,弟媳今天好像和新娘子有些不痛快?才进门就吵嘴了?”
“没什么大事。”周爱红将自己的手往潘金大衣的口袋里头塞,“就今日翁家送嫁的里头,有一个人运道不好,名字还取得怪好听的,叫什么翁志仙。”
周爱红记性好,虽然只过耳听了听名字,不过,她想了一下,还是将翁志仙的名字记了起来。
“这不是刚好姓翁嘛,他运道不好,大家便叫他瘟志仙,年轻时候还得了个诨名叫做瘟生,今天,他蹬着轮车帮忙送嫁妆,梅香他们觉得不吉利!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潘垚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听周爱红讲她听来的翁志仙倒霉事。
一些事,旁人听起来还能乐呵一笑,多听几下,带入翁志仙这当事人的处境,潘垚都心生怜惜了。
这老倒霉蛋的,是有些瘟。
听听都是什么事,小到吃鱼卡骨头,走路被树枝绊到,一个扑地,脸挨着地,要是再往前十厘米,就得被一截树枝戳到眼睛……大到走国道被大车碰,结果也没事,人从车子底座的缝隙擦过,只落了些擦伤,倒是那凤凰牌的自行车被大车碰瘪成了废铁。
磕磕绊绊,当真是小灾不停,大灾偶尔来。
潘垚:……
这运道,说坏嘛,他倒是还捡着一条命。
说好嘛,他又连连遭罪。
真是难以评论!
周爱红自己说着,都觉得这叫做翁志仙的人运道差了一些,是有些瘟,不怪一弟媳妇生气。
毕竟是娘家大侄子,周爱红也怕有什么不妥,连忙问道。
“盘盘,今儿婚礼有没什么不妥?”
潘垚仔细回忆了下,宴席摆得好,上头的菜色也丰富,喜娘的那盏喜茶更是好喝……新郎俊,新娘俏,没什么不妥呢。
办喜事时候,就迎亲的路上得注意些,忌讳“凶冲喜”。
所谓凶冲喜,那就是迎亲的队伍碰到送葬的队伍,丧事对喜事有冲,遇到这样的事,一般来说,喜事得退让,谓之不抢孝,手中扬一把五谷,也就没事了。
当然,大凶的丧事又例外。
没有听到迎亲路上有什么波折,潘垚便摇了摇头,道。
“挺好的。”
“那就好,”周爱红放下心来。
出了周家村的村子,少了家家户户拉的灯,外头有些黑,冬风呼呼地吹来,似鬼哭又似野猫乱叫,这一片种了不少的树,树干被摇晃,枝叶哗哗作响,为这夜色添一份幽谧。
虽然有手电筒,不过,这点光对于黑夜来说,也犹如萤火之光。
周爱红和潘金心里都有些发毛,自打知道这世界真有鬼后,他们的胆子都小了几分。
“盘盘——”正待和潘垚说,可以把那甲马符拿出来了。
这时,远处传来细弱的声音,声音夹杂在风声中,断断续续,幽幽回肠,像个可怜鬼在哭。
只一下,周爱红的胳膊上便爬了一层鸡皮疙瘩。
潘垚侧耳听了听,紧着,她戴着半截毛线手套的手便拍了拍老爹那结实的胳膊,道。
“爸,爸,那儿有人在喊救命。”
哦,是人啊——
周爱红悄悄搁了那提起的心。
“哪呢?”潘金一惊,四处张望了下。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别不是天太黑,人给跌坑里去了!
“那,在那!”潘垚手电筒的光指了过去。
“走,过去瞧瞧。”潘金连忙停了自行车。
潘垚和周爱红也跳下了自行车,人打着手电筒,脚步急急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随着走动,手电筒射出的光圈摇摇晃晃。
“啊,真有人掉在下头了!”瞧见下头的人,潘金嗓门都大了一些。
他脚下踩着一处浮土,土还往下头滚了滚,其中一个小石头正好砸在下头那人的头上。
不轻不重,正好一声闷哼。
潘垚:……
“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潘金探着头,手电筒往下头照了照。
潘垚扒拉着爸爸大衣的衣摆,坠着也往前探头瞧。
只见下头摔了个人,还有一辆轮车,轮车正好砸在那人的腿上,将他压了个瓷实。
估计伤得不轻,他一头的冷汗,脸色也白,也不知掉下去多久了,嘴巴都被冬风吹得起了干皮。
这会儿,头上还有个包,那是刚刚才砸的。
“没事,麻烦大哥大嫂帮个忙,拉我上去。”翁志仙撑着手动了动,随即咧嘴苦笑下。
他经验丰富地判断,“估计是腿脱臼了,腰还有些扭伤。”
翁志仙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是一家口,小姑娘还坠着自己阿爸的腰间,这会儿探头瞧自己,唇红齿白,稚气又可爱。
拉自己上来,主力只有两个,自己伤到腰,使不上劲儿,这两口子估计是够呛。
“要是实在不成,大哥帮我去周家村一趟,寻那周炳聪家,让他帮忙叫人,他家新进门的儿媳妇是我的侄女儿,我叫翁志仙。”
“翁志仙!”
潘金和周爱红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刚刚才谈及的人,这会儿竟然以这样的情况见面了。
潘垚也瞪圆了眼睛。
这……这大概也算是另类的,说曹操,曹操到吧。
“下头冷,我先把你带上来吧。”潘金开口。
潘垚跟着探头瞅了下,确实是冷,这翁志仙跌下的位置也巧了些,那儿正好有水,他一身簇新的棉袄被水浸润,吸了水,沉甸甸又湿透透。
风一吹,那是透心地凉。
潘垚目露同情。
果真是个倒霉的!
第105章 冬风吹着薄云跑,……
冬风吹着薄云跑, 天上露出一轮明月,月光沁凉,照得这处小沟渠也颇为明亮。
三轮车是脚蹬的, 不是太重,就是块头大了一些, 潘三金平日里做龙舟, 要扛着大木头, 还要锯木劈木, 很是有一把力气。
他主力,周爱红搭了一把手, 三两下便将三轮车从翁志仙身上抬了起来。
“你这袄子都湿了, 可不敢穿在身上。”潘三金瞧着翁志仙身上的袄子, 又瞧了下他头上的那个红包, 也是摇头感叹这人倒霉。
怕这么个大汉子, 她爸爸不好搀扶上来,何况这人还伤着腰和腿, 别到时又二次伤害了。
潘垚摊开掌心,只见上头一张黄纸裁成的小纸人。
她朝着小纸人吹了口气,下一刻, 就见纸人飘飘,随风而长。
青烟拢过, 那儿站了个面容普通的青年。
潘垚招手,附在阿大耳边小声道,“阿大, 你帮爸爸妈妈一起,把下头的叔叔抬上来下,他伤到腰了。”
“好。”阿大冲潘垚笑了笑, 有些憨,随着这一笑,它的面容也灵活了些。
下一刻,阿大朝小沟渠走去。
听到脚步声,翁志仙仰些头往上瞧,有些意外自己今儿的好运道。
这来了一家三口,眼下又来了一个帮忙的?
他还以为自己得在小沟里躺到明天呢!
这大冷的天,要真是那样,半条命都得被冻了去!
翁志仙苦中作乐,感叹他这次的霉运算是小灾了。
潘三金和周爱红自然认得阿大,他们家盘盘剪的小纸人,有时还被顾菟那蟾蜍精拉壮丁,进货时得帮忙去看摊子。
有阿大帮忙,周爱红往旁挪了挪位置。
阿大冲潘三金笑了下,下一刻,他弯下了腰,直接便将翁志仙打横抱了起来。
轻轻松松,不像抱一个160斤的大汉子,倒是像抱16斤的小娃娃。
猝不及防,被抱起的翁志仙嘴巴都张大了些,呆愣愣地瞧着阿大。
阿大皱眉,“别乱动!搂住我的脖子。”
潘垚:“噗——”
是公主抱呢!正宗的!哈哈!
翁志仙眨了几下老眼:“噢噢——”
“嘶,老弟儿,你这力气真是大!”
翁志仙回过神来,伸出大拇哥就夸赞阿大。
“这边这边。”
潘垚敛了笑意,拿着手电筒,引着阿大往一棵大榕树下走。
榕树四季常绿,初冬的季节仍然叶如华盖,树干很粗,三人抱柱宽,那儿正好能挡着风。
阿大从善如流,抱着人往大榕树那儿走去。
潘垚瞧了瞧,满意地点头。
她家阿大怪贴心的,她方才说了这个叔叔伤着腰,阿大便将人的腰托得很稳妥。
榕树下,翁志仙脱了身上的湿袄子,穿上潘垚递来的干净袄子。
袄子带着晒过太阳的棉花香味,衣服一穿,干干燥燥,那凉飕飕冷到心里的冷意一下就被驱散。
也许是因为太暖和了,翁志仙不争气地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连忙抽了抽鼻子,将脑袋往上仰,不让那两滴猫尿掉下来。
都这么大的人了,要是真哭鼻子了,那也忒丢脸!
想着过往那一件件倒霉事,翁志仙心底的心酸难抑。
可是,他真的好想哭啊!
他的人生怎么这么倒霉,回回如此!
那些小灾就没有停过!
“叔叔,擦把脸吧。”
翁志仙正感怀人生坎坷,活着处处不容易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就见小姑娘递来一块帕子,这会儿,她正蹲在一边瞧自己,大大的眼睛里流淌的都是关心。
“谢谢阿妹。”翁志仙倔强,“不用不用,叔没哭。”
潘垚通情达理地点头,跟着说瞎话,“我知道,水溅在上头了,擦擦,这里有些脏了。”
翁志仙接过帕子,往脸上一擦,趁着小姑娘不懂,又默默伤心了一会儿。
潘垚也不出声。
这倒霉的,是得哭哭。
另一边,阿大也不用潘三金帮忙,手一拎,直接便将跌到小沟渠的三轮车拎上了石头路,一翻一掰,歪的车摆头也给整好。
人搁在树下也不是个事儿,潘三金往回瞅了瞅,估摸着那边宴席也差不多了,转身就要去蹬自行车。
“盘盘,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回周家去喊个人,让人送翁同志回去。”
他们走的时候瞧见了,翁家送亲的人还有好些人没走,正和新郎官在那儿玩扑克呢。
听到潘三金这话,翁志仙欲言又止,眼里有着迟疑。
潘垚注意到了,赶忙拉了拉潘三金的衣摆,暗暗使了个眼色。
潘三金侧头看去,这才注意到翁志仙脸上为难的神情。
翁志仙知道这样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厚脸皮,不过,想着那嫁入周家的侄女儿翁彩凤,为了不让她难做,他抹了一把脸,尴尬地扯了个笑容,道。
“这位大哥大嫂子,还有这位同志,我知道这请求有些冒昧,不过,我这也实在没法子了,能不能麻烦你们一事不劳二主,看看谁更方便些,就送佛送上西,直接将我送回小元村吧。”
话落,翁志仙又是忐忑一笑,笑容里有着苦涩,也有着不自觉地讨好,让人瞧了便心口发酸。
“就不麻烦周家的亲家了。”
周爱红是周家村人,潘三金是周家村的女婿,附近的村子倒是也清楚,这小元村说远也不是太远,十来里的路。
走路是远,蹬着车子倒是还能接受。
潘三金爽快,“这有什么,就这点路的事,哪用得着说麻烦,走走,我们送你回去!”
“阿大。”潘垚回头,冲站在前头空地处的阿大招手。
阿大有些木楞,哒哒着脚步便过来了。
“阿大,你骑这三轮车吧。”潘垚拍了拍三轮车,脆生生地交代阿大,“叔叔坐你后头。”
阿大点头,弯腰将地上的翁志仙又横腰抱了起来,动作又轻又小心。
翁志仙:……
他这辈子,除了当小娃娃时候,还是头一次有这种被珍视的错觉。
三轮车今天运的是嫁妆,这会儿东西都搁在了周家,现在倒是空车一辆。
翁志仙正好半靠在三轮车后座上,他平时靠蹬三轮营生,都是他拉别人,倒是头一回被别人拉。
瞧着自己的伤腿,一时间还真是百感交集。
一轮明月挂天畔,偶尔几朵浮云掠过。
云遮着月亮时,大地黯淡,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云朵跑开,地上有沁凉如霜的月色。
潘三金的自行车跟在三轮车旁边,潘垚手中的手电筒照亮前头的路,引着人往前。
手电筒的光很明亮,那是潘垚特意掐了道灵光,就怕一不留神,她爸也将车子开到沟沟里去了。
没瞧到前车之鉴还在隔壁的三轮车里半躺着吗?
阿大卖力地蹬三轮。
潘三金瞧到了,夸赞道,“阿大厉害了啊,三轮的都能蹬!”
阿大嘿嘿一笑,有些羞赧模样,只脚下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潘垚眼里也盈着笑意,颇为自豪模样。
“那是,我们家阿大聪明着呢!”
翁志仙有些意外,“你们是一道的啊。”
“是呀。”潘垚脆生生地应下了,“我们家今天来二舅家吃席,爸爸是姑爷爷,妈妈是姑婆,我是表姑。”
“小滑头,什么表姑,那娃娃还没影儿呢!”潘三金笑得不行,还腾了骑自行车的手,朝潘垚头上那毛线帽的毛线球上揪了揪。
随着一揪,毛线帽往下坠了坠,挡着了视线,潘垚连忙将帽子往后拽了一下,露出两只大眼睛,连连讨伐,道。
“妈,你瞧爸爸,他骑车还胡来。”
周爱红忍俊不禁,声援道,“就是,孩子还打着灯呢,仔细一个没瞧着,把你引到坑里去了!”
潘三金乐呵呵:“好好好,是我不对。”
转过头,他冲三轮车里的翁志仙笑了笑,介绍自己道。
“我姓潘,叫潘三金,后头这是我爱人周爱红,这我闺女儿潘垚,蹬车的是我们家阿大,我们是六里镇的,我闺女儿说的没错,今儿是上周家村来吃席,结婚的新郎喊我一声姑丈公。”
周爱红也笑道,“对,戎晋是我大侄子。”
翁志仙也一脸喜色,“巧了不是,新娘是我大侄女儿,我是她三叔,嫡亲亲的。”
潘垚暗暗点头,这事他们都知道啦!
刚刚还在说呢!
亲戚一认,无形中关系便近了一些,彼此说话都热络了些,也少了几分拘谨。
这年头,就是老乡都能更亲近,何况这姻亲!
潘三金寒暄,“翁老弟,怎么就自己先回去了?我刚才走的时候,瞧着好几个都还没回去,这会儿正打着扑克,热闹着呢。”
“对了,大冷的天掉沟里可含糊不得,回去后,你记得要煮碗姜汤喝喝。”
“会的,多谢老哥关心。”
“唉,刚刚是我自己要走,不好意思多待。”翁志仙挪了挪位置,腰疼得龇了龇牙。
“这事儿你们不知道,我啊,运道实在是差了一点,本来今天都不用我送嫁,三轮车借出去就是做三叔的心意,也是怕人说嘴,就因为我瘟啊!”
“哪里想到,村子里会蹬三轮的翁堃那小子,他关键时候竟然掉链子了,也不知道吃了啥,捂着肚子就往厕所里跑,拉得两条腿都软了,连连摆手,喊着他不成了。”
翁志仙恨铁不成钢,道这小年轻做事就是没把门,不牢靠!
“这不,一时叫不到人,接亲的人又来了,不好耽误了彩凤那孩子的吉时,老娘一喊,我咬着牙就蹬三轮了。”
他们家都想了,他这三叔蹬三轮,也不算啥送亲的,就当做从外头花钱叫的人力。
为了这,他老娘还煞有介事的给了他五角钱,道一声麻烦翁同志了,算做是蹬三轮人力的红包,请的司机。
哪里想到,到了亲家这里,他还是被人嫌弃了。
翁志仙苦笑了一下,“也不怪亲家心里不舒服,是我这瘟生的名头太响亮了,声名在外,声名在外。”
潘垚小声,“爸,二舅娘和二舅不高兴,人家知道呢。”
潘三金:……
不用多说,他这下也知道了。
嫌弃别人,当事人还知道,这事儿有些尴尬,看来,那会儿新娘和婆婆吵嘴的动静,做三叔的也听着了。
果然,下一刻就见翁志仙垂头,颇为丧气模样。
“这不,我就先走了一步,哪里想到,竟然还将自己摔到土沟里去了!”
“翁生,瘟生——”翁志仙都郁气了,“啊----我咋就这么瘟啊!”
这声感慨又悲又凄,随着他哀嚎,远处山林还传来了几声鸟鸣,那是老鸹的叫声,“呱——嘎嘎,呱——嘎嘎!”
树枝跳动,树影摇晃。
翁志仙:……
“呜——”
控制不住自己,他淌下了眼泪。
这么瘟的吗?
自行车上,潘垚瞅着三轮车里的翁志仙,嘴巴都喔圆乎了。
她小小地惊诧了下。
这倒霉的……好家伙,就连乌鸦都在说他瘟呢!
此情此景,真是又可怜又莫名的带了几分喜感,潘三金和周爱红都不敢多说啥了,只埋头用力蹬自行车。
翁志仙越想越是悲从中来。
“我就没消停过,右腿断过,左手骨折过,右手手掌被尖刺扎穿过,今天这左腿,我瞧着应该就是被压骨折了,合着这五体就没有全乎的!”
“你道我为什么清楚这是骨折?别人都说久病成良医,我啊,那是瘟出心得了。”
潘垚听得都目露同情了。
“叔,一会儿我给你瞧瞧吧,说不定是沾上啥了,或者是运道被人偷了,就像布袋破了个口,它漏缝了,这才霉运连连。”
潘三金:“对对,让盘盘给你瞧瞧。”
怕翁志仙讳疾忌医,潘三金紧着就道。
“你这事儿听着就邪乎,我今儿也听人说了你的名头,说是还在国道上被大车撞过,啧,这事险,一个错着,那就是要命的事,你找没找人瞧过?”
“不是我这当爸的自夸,我家盘盘厉害着呢,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老仙儿还厉害,在我们那里,十里八乡顶顶有名!”
“啊!”翁志仙有些傻眼。
他刚刚要是没听错,说帮他瞧瞧的是这小姑娘吧,听她爸爸的意思,这瞧事,它应该是他理解的那个,也就是找大仙看事,俗称迷信。
似乎是察觉到翁志仙对潘垚的不够信任,前头蹬着三轮的阿大闷闷开口。
“不许你这样瞧主人,阿大不开心,主人厉害着,阿大就是主人剪出来的。”
说着话,为了取信人,阿大特意将纸人的特质露出来。
只一错眼的功夫,它整个人变成扁扁的一张。
冬风一吹,纸张跟着起伏不平,摇摆摇摆,呼呼作响。
翁志仙倒抽一口凉气。
他咬紧了牙,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咯吱咯吱地上下牙打着架,目光看着蹬三轮儿的阿大,眼里惊恐连连。
完了完了!他这是撞鬼了!
瞧着像是一张人皮鬼!
他就说嘛,今儿怎么运道这么好,遇到的竟然是小灾,还有人救他,合着是在这儿等他呢,这分明是要命的大灾!
翁志仙闭眼,娘啊,他好害怕!
第106章 阿大冷不丁的来这……
阿大冷不丁的来这一出, 不说翁志仙了,就连潘三金和周爱红都吓了一跳,就见潘三金脚下打了个滑, 自行车的车摆头都跟着拐了拐。
潘垚:……
又是一阵冬风吹来,呼呼作响,直把纸皮的阿大吹得簌簌而响, 蹬着三轮的动作好似都绵软了。
阿大浑然不觉,继续朝翁志仙展示自己纸人的特质,力证主人特别的好!人可爱又漂亮, 道法精深,手还巧, 是最好的主人!
“阿大——”潘垚都感动了。
多好一小纸人啊, 就是有点缺心眼。
“翁叔叔知道了, 快快, 阿大快变回去,他胆子小, 咱们吓到他了。”
潘垚攀着潘三斤的胳膊,探头觑了三轮车里紧紧闭眼的翁志仙一眼。
她家阿大要是再力证下去,她都怕这翁志仙情急之下乱动, 非得再把自己的另一条腿给跌伤了不可!
“哦, 好的,主人。”阿大听话。
只见好似有一阵烟雾笼过, 只眨眼的功夫,干瘪的阿大又重新丰盈, 瞧过去是面容普通的青年。
四肢修长,遒劲有力。
蹬起三轮车,格外有劲儿!
睁了半只眼, 正好又瞧到这一幕的翁志仙:……
他快快又闭了眼,手揪着心口的衣裳,嘴里抖抖动动,叨叨有词。
潘垚耳朵灵,她听了听,都是年节里拜的神仙,五方五土龙神,前后地主财神,庇护一方土地的土地神,上天言好事的灶神,救危救难的观世音娘娘……
最后,他甚至还喊了几声祖宗。
潘垚:……
“叔,别怕,我们真的是人,阿大是我剪的纸人,它是灵不是鬼,气息清正着呢,你别怕。”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分笑意和歉意,声音不急不缓,明朗如冬日下的白雪,干净剔透。
莫名地便让人心头跟着放松。
翁志仙放松了些许心神,听小姑娘说自己是修行中人,跟着村子老庙里的老仙儿学习,能够看事,也就是俗称的迷信。
翁志仙挪了挪腰,又是疼得龇牙,刚刚吓到那会儿,他一动不敢动,这会儿人都麻了。
潘垚认真,“我真是小娃娃的表姑,咱们是姻亲,姻亲不骗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