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时候,到处都晒得慌,树上的叶子发蔫地打着卷儿,就那夏蝉,还拼了命地嘶鸣,不知疲倦。
蝉声阵阵,有些人厌烦听这样的声音,觉得嘈杂,听得原先就躁热的心情愈发烦躁,潘垚却爱听这蝉鸣。
蝉儿的幼虫一生都在地下,汲取树根的汁水过活,它们要花两三年时间,甚至十来年,这才能蜕皮,成为成虫。
黑黑的蝉挥了挥蝉翼,站在高高的枝头,看着这明晃晃的世界,自然要将这份心意直抒,拼命地嘶吼,宣告它们一生最为绚烂时刻。
吃了午饭,又写了会儿大字,打了套拳,潘垚躺在竹床上,肚子搭个小毯子,心安理得的要去睡个觉。
春困、夏乏、秋无力、冬打盹儿。
她还是小朋友,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呢,得多睡睡觉,那样才能长个儿。
都说休息是为了走得更为长远,不单单喝枸杞茶的老仙儿懂养生,她潘垚也懂。
还没一会儿,小庙这处就响起了两道呼噜声,一道是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的老仙儿,还有一道轻微的,那是肚子上盖着小象红线毯的潘垚。
夏日炎炎,远处,徐徐清风吹拂着大榕树,一地的光影在摇曳。
乡间土路上,李燕芳骑着自行车,旁边还跟着忧心忡忡的何富贵,两人朝小庙这边骑来。
车轮子蹬得飞快,晒得发干的地面有浮尘扬起。
李燕芳抽空抹了把脸上的飞灰,入手是自己热乎乎汗津津的脸,何富贵只有更甚。
只见他四十来岁了,面皮晒得发黑,这会儿眉头拧着,脸上的褶子像是能夹死蚊子,一脸的愁苦相。
当爹当妈都不容易,孩子哟,那就是上辈子的债!操不完的心!
李燕芳暗暗叹了口气。
“富贵啊,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和你说,别人我是不敢打包票,这芭蕉村的小大仙,那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有她在,金成那孩子保准平平安安。”
“哎!”虽然还忧心,不过,有人出言安慰,那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听到李燕芳的宽慰,何富贵焦灼的心平静了一些。
六里镇到芭蕉村六七里的路,骑上自行车,这路其实也不远,只是何富贵心急,这才觉得路途漫长了一些。
远远瞧见那棵大榕树,李燕芳松了口气,自行车慢了下来。
“喏,就榕树后头的小庙,人应该在庙里。”
两人停了自行车在榕树下,朝小庙这边走来。
还未走到小庙门口,就瞧见那坐在蒲团上打坐的老仙儿,何富贵心中一松,心道,这般勤奋做功课,想来当真是高人。
才这样一想,就听到老仙儿嘴巴一撅,发出那绵长又绕梁三尺的呼噜声。
何富贵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李燕芳哪里不知道这老邻居的所思所想,当即拉了拉何富贵的衣袖,压低了嗓门,小声道。
“不打紧,有真本事的是小大仙。”
在小字上头,她特意咬重了音,意在突出。
那边,潘垚耳朵里听到动静,从睡梦中醒来,她坐了起来,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瞧着小庙门口的人,有些意外道。
“宝珠奶奶,您怎么来了?”
何富贵和李燕芳顺着声音瞧了过去,就见小姑娘坐在竹床上,小象图案的红线小毯子还搁在肚子上,这东西他们家也有,小娃娃搁着肚子上盖着,不受凉,夏日时候最是好使了。
李燕芳还好,她是知道潘垚虽然年纪小,那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何富贵却一时有些傻眼。
知道小大仙年纪小,但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小!
知道是一回事,瞧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听到潘垚的声音,于大仙的呼噜声打了个磕绊,缓缓睁开眼睛,瞬间,坐在蒲团上,盘着腿儿,他是清醒又仙风道骨的老仙儿。
何富贵、李燕芳::::::
瞧着潘垚,李燕芳扯着何富贵就道,“小大仙,不好了,富贵家小子出事了!”
“就金成那小子!”
潘垚诧异,“何金成?他怎么了?”
李燕芳嘴皮子比何富贵利索,当下便将事情说了一遍。
“就前两天你们考完试,他估计是挨了你小江老师的批评,心里不舒坦,又想着考试没考好,自己就躲了起来。”
“这不,那天夜里,镇上的人都去找了,找了大半宿,好不容易才在小三沟那附近找到了人。”
李燕芳一拍大腿,“真是一波三折,还以为找着人就没事了,这两天才发现,金成有些不妥,木木愣愣不说,还自己一人在院子里玩洋画儿,嘴里嘀嘀咕咕。”
“对!”何富贵接过话茬,眼里闪过一道惊恐。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他平时最皮了,就是病了都没这样蔫耷,他妈妈还怨我那天打他屁股,下手太重,根本就不是那个事儿!”
“他撞邪了!”
“我总觉得,他是和一个我瞧不到的人在嘀嘀咕咕,我在旁边听了,金成声音含含糊糊,好像叫那人叫小宝,对方也是小娃娃。”
何富贵愁得不行,“这是叫小鬼缠上了啊!”
潘垚和于大仙对视一眼,知道这事有可能。
虽然小孩子阳气重,但小孩子的眼睛也明,运道低迷的时候,确实可能被小鬼缠上。
于大仙斟了杯凉茶给李燕芳和何富贵。
“不慌,我和土土这就去瞧瞧,木木愣愣,可能是惊着了,魂丢了,到时喊喊魂就好。”
李燕芳拉了拉何富贵,“还不谢谢老仙儿。”
“欸欸,那麻烦你们了。”何富贵搓了搓手,见于大仙说得肯定,褶子脸上的皱纹都有些舒展开来。
老仙儿骑着自行车,带着潘垚往六里镇骑去,此时下午四点多时候,太阳西斜,不过,这日头还晒着呢。
潘垚自己戴了顶草帽,手儿一翻,手中出现一顶大一些的,直接往于大仙头上扣去。
一瞬间,于大仙好似闻到了荷花塘里荷花的香气,清风吹来,荷叶摇摆,上头沁几颗水珠,沁凉又消暑。
他知道,这草帽定然是土土用荷叶幻化的。
于大仙乐呵呵一笑,车轮子蹬得更快了一些。
镇上的路比乡间土路好走,去何家的小弄子是青石板铺就,有一些比较老旧的,下头的泥土被蛀空,车轱辘滚过去,青石板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汪!汪汪!”狗儿机灵,一下便支起身子,冲着外头便是一阵犬吠。
“旺财,安静!嘘!”何富贵训了一声。
潘垚瞧着这条叫旺财的狗,可算把这何富贵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爱讨口彩,自己叫做富贵,把家里的狗儿取名叫做旺财,闺女儿唤做吉祥。
结果闺女儿硬气,小小年纪时候,绝食了好几天,应是将何吉祥这名字该成了何美娟。
现在,她去大城市里闯天下了呢。
潘垚恍然,何金成是何富贵家的儿子,何美娟的弟弟呀。
何富贵推开木门,回头冲身后的潘垚和于大仙苦笑了下。
“这两天旺财也闹了一些,尤其是晚上时候,它更是吠得厉害,今天好一些,倒是不怎么吠了,但是金成瞧过去更呆了,我们这才有些慌。”
大热的天,何金成在院子里的龙眼树下蹲着。
龙眼树繁茂,这时候开了花,一丛又一丛,细细又嫩白,中间带一些黄,花儿沉甸甸地坠在枝头,可以想见,再等一个月,必定是结了许多果子。
何家这一株龙眼,今年在丰年呢。
西斜的日头带了一点橘色,何金成蹲在阴影处,些许光点落在他身上,半明半寐,这会儿,他扬着手拍着地,做出拍洋画儿的动作,明明他面前没有了洋画儿。
他表情木木愣愣,一只手拍得通红,微微还有些肿,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什么。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
陈依玉在一旁陪着,一颗心都要操碎了。
她伸手去拉何金成,声音很轻,带着哀求之意。
“小成,咱们不玩了,和妈妈去歇一会儿好不好?要不,妈妈带你去供销社,咱们去买冰棍儿吃,好不好?”
冰棍儿一根五分钱,贵的雪糕便要两三角,以前时候,听到冰棍这个词,何金成眼睛会发光,一蹦老高,跟个皮猴儿一样,因为太过闹腾,陈依玉和何金成还嫌弃自家小子皮,时常瞧着他烦人。
真是猫狗都嫌弃的年纪,皮得能拆家!
这会儿,瞧着木木愣愣拍着洋画儿的何金成,陈依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皮点儿好,皮点儿好啊!小娃儿不皮,那是犯病了!
潘垚瞧到何金成,心里也是惊了惊。
就这么两三天时间,怎么成这样了?
于大仙有经验,一瞧便断言,“这是碰到不干净的东西,魂丢了。”
一点灵炁氤氲眼睛,望气术下,潘垚瞧得真切,老仙儿说得对,何金成是丢了一魄。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天魂,地魂,命魂,其中,天地一魂游离身外,命魂常驻体内。
七魄中,一魄天冲,一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①
人死之时,七魄先散,然后才是命魂。
而此时,何金成丢的是一魄灵慧,魂与魄分离,他这才失了神志。
更甚至,这时候失了灵慧,魂魄分离,他的身体就像一件无主的衣裳,要是附近有孤魂野鬼,谁都能穿上一穿。
潘垚点头,“是失了一魄灵慧,当务之急是寻回灵慧,护住何金成的身子,别再让他的身子被别的鬼穿了。”
“被别的鬼穿了?”何富贵惊了惊,又听一个再字,顿时,身上的鸡皮疙瘩起,“这,这是什么意思?”
潘垚看了过去。
只见何富贵眼睛瞪圆, 西照的阳光还很明亮,熏腾的热气让人热汗淋漓,阳光映照下, 周围一切亮堂堂, 也将他的脸色打得有些发白。
显然,他被这话惊得不轻。
略略想了想,潘垚还是开口解释道。
“这会儿,何金成失了二魄灵慧, 在孤魂野鬼眼里,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件没有主人的衣服,无主之物, 自然人人皆能拿。”
“孤魂颠沛流离, 无人祭奠, 缺衣又少食,死后都孤苦,瞧见这无主的衣服,不可避免地心生贪婪,想要穿上一穿。”
“这两天, 何金成应该还有些别的不妥吧。”
说着话,潘垚指尖出现一道黄符, 黄符黄纸朱砂,随着一声疾,它化作一道光, 朝何金成的腹肚处奔去。
下一刻, 何金成呕了一滩东西,发黑又恶臭。
“小成,小成, 怎么了这是?不打紧吧。”
陈依玉连忙给何金成拍着后背,顺着气儿,嘴里絮絮叨叨安抚,说着没事没事了。
好像她多说几句,便能如她愿。
呕了一会儿,何金成泪眼汪汪,木愣愣地止住了呕吐的势头。
当妈的自然不嫌弃自家娃儿脏,陈依玉拿了帕子,拧了水,给停了呕吐的何金成擦嘴。
瞧着呕吐物发黑恶臭,她心中惊诧不已,紧着便去拿煤灰渣洒在上头,再用扫院子的竹条扫帚将肮脏物扫去。
何富贵瞧得眼睛瞪圆,“这,这是……”
潘垚的视线落在何金成面上,瞧见他那发白的脸色随着呕吐后,渐渐有了血色,这才放下心来。
“他这身体被饿死鬼穿过,饿死鬼贪婪,不知饥饿,吃得有些多,又积了晦气在腹肚中。”
“这下吐出来,回头寻回灵慧,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潘垚这么一说,何富贵和陈依玉脸色一变。
两人都想起来了。
昨天夜里时候,他们家金成是突然饿得慌,跑到厨房里就是一通吃,吃得又快又急,就连那斗柜中的麦乳精,还没冲泡,他捧着罐子,仰着头就直接往嘴巴里灌去。
吃得太急,被粉呛住了,咳得厉害,还想着吃,狼狈又贪婪模样。
那时候,家里的旺财叫得特别大声,铁链晃动,引得公鸡也啼叫,后来,狗吠鸡鸣中,何金成这才停了动作。
他花猫样着一张脸,手中抓着米饭,眼神一黯淡,重新又木木愣愣。
那时,瞧见何金成这样憨吃,何富贵和陈依玉还没有多想,只以为小孩有所好转,胃口也跟着好了,因为饿得急,这才憨吃模样。
瞧见何金成不吃了,何富贵还皱着眉嘀咕,怎么又突然不吃了?
养小娃儿嘛,会吃总是比不吃来得好。
敢情,那时候不是情况有所好转,而是一只饿死鬼上了他们家小成的身子啊!
院子里,阳光仍然明晃晃地落下,大热的天气,何富贵和陈依玉只觉得一阵恶寒,惊怕和后怕升起,冷汗浸湿了衣裳。
何富贵喃喃,“那个时候,家里的旺财叫得厉害,上蹿下跳,连带着,家里的公鸡也被闹腾得一直叫,是旺财赶走了饿死鬼?”
院子里,狗儿听到主人叫自己的名字,两只耳朵支棱起来,前肢撑地的坐着,一副机灵模样。
潘垚瞅了一眼,弯弯的杏眼里有点点笑意。
“是它,回头何金成好了,何叔可得请旺财吃一顿好的。”
何富贵家的旺财一身黑毛,就连爪子都是黑色的,是黑狗血脉,自古以来,黑狗最是辟邪,也最能通灵。
再加上,它还闹得大公鸡一起啼叫。
雄鸡一唱天下白,大公鸡和大黑狗,鸡鸣犬吠,这才唬得胆小的饿死鬼逃窜,不然,饿死鬼附身,何金成还得再遭一段时间的罪。
何富贵恍惚,“一定一定,给它买大骨头!”
灵炁的牵引下,何金成总算不再继续拍洋画儿了。
陈依玉牵着他的手,回了屋。
潘垚准备画一道灵符,先护着何金成的身体,再去寻二魄灵慧。
别到时灵慧寻了回来,家却被偷了。
才进屋,潘垚便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土土,怎么了?”于大仙询问。
潘垚朝屋子左右看了看,“师父,我闻到一股味儿了。”
“唔,有些像香烛纸钱的味道,还有些闷,就像东西搁了许久一样。”
就像压箱底的衣裳许久没有晒太阳,带着霉味,樟脑丸的味儿,还有股木头的味道。
沉沉闷闷,那是旧时光的滋味。
被潘垚这么一说,于大仙也四处看了看。
何家的房子不算小,何富贵就一儿一女,大女儿去大城市闯荡,过了正月十五就走了,已经半年没有归家,不过,她的屋子倒是没动,那间大一些,光线也更好一些,何金成这一屋就在隔壁,稍微小间一些。
屋子里搁了张床,一张写作业的桌子凳子。
桌子像是学校里的桌子,木头上有着划痕,上头贴了贴贴纸,还有一个竹筒。
本来是想用来搁笔做笔筒的,不过,何金成贪玩不爱学习,竹筒里头搁的倒不是笔,反而都是弹珠。
就简简单单的一间屋子,倒是没瞧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顺着那股味道,潘垚将视线落在书桌上那军绿色的书包上。
“这个?”于大仙顺着潘垚的视线,将书包拿了过来。
几人打开一看,只见里头除了一本语文书,一本数学书,其他都是弹珠和洋画儿这些玩闹的东西。
洋画儿一张张叠好,用牛皮筋扎着,有好几打呢。
倒是那语文课本和数学课本,上头的皮都破了,还囫囵地塞在里头,书本起了褶皱,像是破烂堆里淘出来的。
何富贵老脸一红,“这臭小子!”
在看到洋画儿时,潘垚的脸绷了绷,拦住了何富贵伸来的手。
“叔,别动,这不是洋画儿。”
何富贵一怔。
不是洋画儿?那是啥?
下一刻,就见潘垚的手拂过,书包里,那一扎扎的洋画儿成了纸钱模样。
牛皮筋断裂,瞬间,满书包都是纸钱,军绿色的书包一下就鼓涨了起来。
一张色泽鲜艳,图画新颖,还未裁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整版洋画儿,它被潘垚掐在手中,灵炁漾过,障眼法破除,它也恢复了原本的面目。
倒不是四方纸钱,而是更值钱一些的银元宝。
可惜是纸折的。
潘垚捧着银元宝,心中道可惜。
何富贵一张脸都绿了。
这满书包的纸钱,竟然都是棺椁上山开路时撒的那种,四方形,上头没有金箔银箔,只有钱凿子凿过的痕迹!
于大仙也是惊奇不已。
“这……从来只有听过鬼用金银哄人,不想老仙儿我今儿大开眼界了,竟然瞧到有人叫鬼用洋画儿哄骗了去!”
“稀奇,稀奇……果真是小娃娃。”
于大仙连连摇头。
被鬼哄走了?
何富贵木着一张脸,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再瞧木愣愣坐在床铺上的何金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了。
好歹也值钱一些啊,怎么能是洋画儿呢?说出去都没面子!
“叔,这倒是不怪何金成。”潘垚说了句公道话,“这是鬼物狡猾,投其所好!”
想着班级里爱玩洋画儿的,换成别人,估计也和何金成一样被哄走了。
果真是路上的东西不好捡,瞧过去是占便宜,实际却是陷阱。
“一些鬼物狡猾,它们会用纸钱幻化成金银珠宝,人心爱占便宜,也贪婪,瞧着地上无主的钱,谁不捡呀?不捡的人是傻瓜……就这样,一路捡,一路就被引到偏僻之处。”
“那儿阳气少,阴气重,就会像何金成这样,和鬼物有了联系,然后被缠住了。”
“人鬼殊途,阴气影响下,魂魄不稳,这才丢了一魄。”
瞧着手中的银元宝,潘垚大致推测出何金成丢了二魄的原因。
“不单单这样!”于大仙插话。
“有一些人丧了良心,运道不好时,就会丢一些财在地上,想要转运。”
他对不懂的何富贵解释道。
“接了财,也就是替了灾,一报还一报,人家事先付过酬劳,谁也指摘不了。”
“所以,瞧见路边丢在地上的钱财,最好别捡,捡得越多,挡的灾越大。”
何富贵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说法,一时间感叹连连。
潘垚捧着纸元宝,只见它折得颇好,银箔银光绽绽,上头有一分青幽幽的鬼炁。
原先以为是惊着才丢了魂,如今看来,魂应该在这银锭子主人手中。
见何富贵和陈依玉忧心忡忡模样,潘垚忍不住宽慰道。
“别怕,有了这纸元宝,寻着鬼炁,倒是好找何金成的二魄在什么地方。”
何富贵连忙道,“那就麻烦小大仙了,嗐,怪我家小成不争气,捡了不该捡的!”
潘垚画了道镇宅安家符,灵炁朝符窍涌去,一道灵光漾过符文,下一刻,符成!
“天有天将,地有地祗,聪明正直,不偏不私,斩邪除恶,解困安危,如干神怒,粉骨扬灰!”①
随着咒语念下,黄符从潘垚指尖飞出,它在半空中绕了绕,最后落在屋子西南方向的吉位上,此地无风自动。
何富贵和陈依玉惊了一下,虽然瞧不到,不过,他们能感受到,屋里的气场好像一下就变了。
像是冬日里时候晒了太阳,暖乎乎又安心。
确保邪祟不侵后,潘垚掐了道指路符,符箓缠着手中那锭纸元宝,莹光和青光缠绕,最后化作一根丝线,朝远处延伸而去。
犹如虚空之境一般,朦朦胧胧中,众人瞧到那道符光指向的方向,这处有短暂的剪影。
高大的杨树,细密又宽大的杨树叶在哗啦啦作响,犹如千万只手在鼓掌,地上青草丛丛,此地绿荫浓浓。
那儿,两个小孩儿正蹲在地上玩拍洋画儿。
一人光着脑袋,只脑门留着一帘的刘海,后头还有一小条辫子。
蹲在他对面的,瞧那模样,赫然是何金成!
“小成!”陈依玉瞪圆了眼睛,惊叫了一声。
“这是小三沟!”蹭的一下,何富贵一下便站了起来。
他手捏成拳头,目光急急地朝潘垚看去。
“小大仙,这是我们这儿的小三沟!”何富贵恍然模样,“是了是了,那天晚上,我们就是在小三沟找到金成的!”
原来,不是考试不好躲起来了,而是被鬼迷了眼!
他就说嘛,他家金成瞧过去,实在不像是能为了成绩哭哭啼啼的,那孩子没那么努力,他和孩子他妈,心中也没那么大的期许。
六里镇,小三沟。
黄昏未至,这一处的天光已经有些晦暗。
阳光落在树梢,落在青青草地上,不知是这一处草木丰泽,亦或是旁的原因,这一处的光透着些许灰蒙,透着些许幽冷。
打鬼棒敲了敲青草,惊走草丛中的长虫,潘垚抬头瞧这一处,只听清风掠过,杨树哗啦哗啦地响,犹如鬼拍手一般。
“耶!小宝又赢了,哥哥输了。”穿杏黄色卦子的小娃娃拍着手,一蹦三尺高,啪啪地拍手叫好。
应和着远处杨树鬼拍手的声音,莫名添几分清幽,本该是孩童天真的声音,这会儿都失了真,幽幢又缥缈。
何金成一无所觉。
又输了!
他皱着眉,鼓着气,准备越挫越勇,百败百战,绝不轻言放弃。
“再来!”豪情万丈的声音响起。
“好!咱们再来!”小宝拍手奉陪。
潘垚:……
“何金成。”
听到声音,何金成看了过去。
“潘垚?你怎么来了?”瞧着站在不远处的潘垚,何金成站了起来,有些不解。
潘垚笑了笑,声音轻快,“你出来玩得太久了,你妈妈到处找你,她喊你回家吃饭呢。”
何金成看了眼天色,眼里有道困惑。
这天还亮着呀,还没有到饭点。
不过,班里的人有些怕潘垚,只要她开口,一般的事,大家伙儿都会依着照做。
倒不是别的原因,而是潘垚生得太好了,不自觉地,大家便听了她的话,也不敢在她面前太放肆,调皮捣蛋都会有所收敛,想在小姑娘面前留个好印象。
“小宝,我要回去了,阿妈叫我了,我下次再和你玩吧。”
何金成收了地上的洋画儿,和小宝告别。
“哥哥,不许你走……陪陪我,再陪陪我,我们一起玩。”
小宝仰起头,委屈模样,大大的眼眶里好像都有泪水在打转。
何金成郎心似铁:“不成,我得回去了。”
随着潘垚持着打鬼棒站在这一处,打鬼棒上,【打邪灭巫朱元帅,行刑拷鬼孟元帅】这几个字跳跃着莹光,森森鬼炁被驱,何金成着迷于洋画儿的心窍有了清明。
拒绝起小宝,那是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小孩子嘛,都觉得天老大,地老二,自己老三,除了自己,那是谁都没放在心上。
小宝于何金成眼中,那就是一道玩的弟弟。
至于要让着弟弟?那是没有的。
他自己都还是小孩子呢!得别人让着他!
何金成将书包斜背,冲小宝摇了摇手,“我回去了。”
“不行!你不能回去!”
瞧见人要走,小宝一把抓住何金成的手。
他圆圆的眼睛黑黢黢的,里头有着执拗,身上也有森森鬼炁漾起,青光如烟,衬得那苍白的脸好像都有了几分青,阴沉异常,瞧过去有些吓人。
何金成这才觉得有些怕。
这时,潘垚将打鬼棒一挥,打鬼棒上的字漾着莹光,下一刻,光如文字,缠绕着朝小宝那小娃儿手中挑去。
“啊,好痛!”小宝吃痛,松开了拉着何金成的手。
何金成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转头就见潘垚朝自己招了招手。
下一刻,他眼睛瞪大,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轻飘飘地,像一只小鸟一样。
“哇,我会飞了——”话还未说完,接着,周围一下暗了下来,何金成来到了一处黑暗的地方。
放眼看去,四处都是一片黑,还不待他害怕,就见前头有了光,与此同时,还有阿妈的声音传来。
带着焦急,带着几分憔悴。
“何金成,回来了。”
“何金成,回来了。”
“……”
六里镇,何家。
陈依云手中拿着白布,白布里头包着白米,依着于大仙的指示,她将这白布搁在何金成的脑袋周围晃了晃,如此叫了几遍,又将白布里的米往碗里倒去。
说来也怪,方才明明是满满一小碗的米,在何金成周围晃了晃,这会儿再倒回碗里,却没了一小碗,仅仅只有七八分的满。
于大仙看了一眼,“添米,再喊名儿。”
“噢噢。”何富贵连忙往碗里又添了米。
陈依云将米往白布里倒了倒,又往床榻上何金成的脑袋旁晃了晃,嘴里低声喊着。
“何金成,回来了。”
“何金成,回来了。”
“……”
如此反复三四次的添米后,终于从白布中倒到碗里的米是满的。
见到这一幕,于大仙没让添米了,只微微点头,笑得一派高人模样。
“男娃失魄找小米,女娃失魂小豆还。”
“你家小子的魂啊,算是喊回来了,这米,不用再添了。”
陈依玉和何富贵连忙拿眼去看床上的何金成。
片刻后,何金成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还抬起了手遮住眼睛,他缓了劲儿,这才睁开眼睛。
“爸爸?妈妈?”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一次,何富贵是舍不得打孩子了。
听孩子喊一声爸爸,他眼底潮湿,用力地吸了鼻子,囫囵地抬手去擦眼。
陈依玉更是又哭又笑模样,直把孩子搂在怀里。
她瞅了又搂,搂了又瞅,怎么瞧都瞧不够,就怕一眨眼的功夫,自己这孩子又变成木愣愣模样。
何金成还记得丢魄时的事。
“我和小宝在玩洋画儿呢,他好厉害,小小个子,打得我落花流水……对了,是潘垚叫我回来的,说妈妈你们在找我……亮亮的,那儿亮亮的,我听着阿妈的声音,一直往前走,光有些刺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