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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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去阿飞几人身上的猛虎,切断血魄被吸收的邪法,这事儿倒是不难。
难办的是,这关联一断,虎头另一处的人便会得知,如今,潘垚才堪堪修行一年,玉镜府君也还是一道残魂,万一另一头当真是有度道长,数百上千年的修行,如何能抵抗得住。
更何况,潘垚也身怀偃骨。
玉镜府君不敢赌。
潘垚也明白,现在不能逞能,敌暗我暗,贸然冒头了,那就打眼了。
玉镜府君沉吟片刻,“倒是能用移花接木的术法。”
所谓移花接木,便是暗中用旁的东西替代阿飞几人,将猛虎的刺青图移到替代物之中,如此,既能保下阿飞几人的性命,又能迷惑施法之人,暂且退避锋芒。
“用什么?”孙盛乐迟疑,总不能用别的人命吧。
“活豕即可。”玉镜府君思量一翻,开口道。
见孙盛乐还迷糊,潘垚好心提醒,“就是活猪啊。”
玉镜府君会说活猪,潘垚不意外,在某一些方面来看,猪和人是最为相像的,基因都有着相似。
不过,怎么能用猪猪呢?猪猪多无辜啊。
潘垚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拦住了孙盛乐要准备活猪的动作。
“不用,咱们用不花钱的法子,警署也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
孙盛乐感动,多体贴善良的美人鱼啊。
“就是,这几位叔叔可能得受点罪了。”潘垚的视线落在阿飞几人身上。
不过,受罪总比没命来得好。
玉镜府君还在想着潘垚要用什么替代,在她凌空画了道符箓后,看清符箓符纹后,不免惊诧,下一刻,他眼里浮起笑意,摇头笑道。
“顽皮。”
机灵又顽皮!
这道符,是潘垚在研究驱蚊符时,误打误撞研究出来的。
一开始,她思想跑偏,没有用驱字手法,反而用了引字诀,想将蚊子引在一处,让芭蕉村都没有虫蚁。
只是,她到底低估了乡下地头的虫蚁,那符箓一贴,招引来的虫蚁连绵不绝,瞅着像是没有断绝时候。
瞧到这一幕,潘垚这才罢休,几番思量,用了驱字诀,画下驱蚊符,护一方水土。
眼下,潘垚用的便是这引字诀,符箓漾起莹光,只听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这什么声音。”孙盛乐忍不住朝四周看去。
这一看,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顿时起来了,只觉得毛骨悚然。
只见无数的甴曱从四面八方而来,它们前仆后继,络绎不绝,扑棱着翅膀朝悬浮于半空中的符箓飞去,再由符光的牵引,黑黢黢又乌压压地没入阿飞几人的身体里。
漫天的飞丝从阿飞几人的身体中飞出,这一次却不是阿飞几人的魂灵和血肉,而是借他们血肉隐藏遮掩的甴曱精气。
虎头有一瞬间的迷糊,下一刻,到底是贪婪占了上风,它继续张大嘴,狰狞又饥渴地吞噬着血气。
潘垚大喜,这移花接木有用!
瞧着扑棱翅膀的甴曱,潘垚都忍不住开口了。
“孙哥,你们这儿的偷油婆好大呀,而且还会飞,瞧着有些吓人,我们那儿的就很少会飞,只会爬。”
甴曱,大名蟑螂,小名小强,在芭蕉村,大家都爱叫它一声偷油婆。
这引字诀一出,哪里想到,来的虫蚁大多数是偷油婆,每一只都个头大,还有一对会飞的翅膀。
在孙盛乐家,潘垚就注意到了,他家也挺多偷油婆的。
甴曱从阿飞几人血肉中爬过,沾染他们的气息,这样才能移花接木,骗过那虎头,当然,这一个法子,阿飞几人也是气血有亏,而且身上有甴曱爬过的感觉,麻痒难耐。
潘垚:“别瞧他们这会儿镇定剂用了,其实,血肉和魂魄被供奉,他们也是有感觉的。”
孙盛乐低头,竟然是有感觉的吗?
“那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没命了?”
潘垚点头,“对于邪物而言,惊惧绝望这样的七情六欲也是一种食物。”
都说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一些邪物爱吃七情六欲,也能将这看做是,它们爱吃人的心肝脾肾。
孙盛乐瞧着阿飞,都不忍心地别开目光了。
这会儿还有感觉,那不是说明,他们也知道自己身体里爬了甴曱?
……真是好生吓人。
潘垚不赞同了,“这可是他们的救命恩虫,它们替他死了,回头得感谢人家。”
“要是知恩图报的人家,高低还得立个长生牌呢。”
孙盛乐:……
猛虎下山,吸食血魄得七七四十九个小时,怕惊到护士小姐姐,潘垚下了障眼法,不让她们瞧到符箓引甴曱的一幕。
这两日,孙盛乐也一直守在这一处,从一开始的鸡皮疙瘩起,到后来的面无表情,还能浮想联翩。
说起来,这事也算是一举好几得了,既救了人命,又惩罚了阿飞,还为香江除了虫害,为建设良好市容市貌做了一番贡献。
不错不错。
引字诀引来的虫蚁自然不止甴曱,还有蜈蚣等毒虫,潘垚来者不拒,中间,她灵炁不济,玉镜府君默默地接手了,让潘垚在一旁调息修行,绛宫处重新充盈。
四十九个小时,说快也快。
时间一到,孙盛乐牢牢地盯着阿飞几人的胸膛。
这一会儿,那猛虎的刺青已经完全下山,盘旋在心口处,虎爪一扬,掏心挖肝。
与此同时,悬浮于半空中的符文光彩大盛,阿飞几人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
下一刻,孙盛乐只觉得一阵腥风起,好似能瞧到数头猛虎跃出,它们朝着那漾着血光的虚空处飞去。
那儿,两张虎头虎嘴大张,獠牙下凝聚着一粒血丹,鲜红的,娇艳欲滴的。
阿飞几人胸口处的纹身没了,那虚空之境也渐渐闭合。
潘垚探了探鼻息,杏眼弯了弯,笑道。
“成了,命保住了。”
孙盛乐一看,果然,阿飞几人脸色虽然还白,呼吸浅浅,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不过命确实还在,只等调养数日,补补气血,应该便能好转。
“好啦,我该走了。”潘垚和孙盛乐告别。
这移花接木只能骗一时,不能骗一世,回头等那人回过神来,说不定就该追来了,潘垚决定,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
孙盛乐这才记起来,顾菟遣返的船便是今日。
“我送送你们吧。”
孙盛乐和同僚交接了下工作,腾出大半日的时间,将潘垚和顾菟送到码头边。
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天空蓝得清透,码头边,海风一阵阵吹来,漾得轮船微微晃动。
孙盛乐瞧着潘垚舍不得,他知道,这船只是虚晃一招,等到了大海上,他们就回到了故乡,海底里说不定还有其他美人鱼。
他有些遗憾,为什么不是住他们这片海域呢?
孙盛乐巴巴的瞅着潘垚,还期待她会不会给自己送一个珍珠,或者海螺也成,就像故事里写的那样,海螺一吹,小美人鱼又出现在海平线上。
“怎么了?”潘垚不解。
孙盛乐抹了把脸,好吧,他想多了。
“对了,顾菟是不是认识徐家人?就徐衍徐老先生,他身边有个得力的管家,唤做徐常德,就在你寻上门,我保顾菟出去那一天,他也来警局,说是想给顾菟做保。”
潘垚拿眼睛看顾菟。
顾菟摇了摇头,想都没想,“不认识。”
孙盛乐回忆了下,“那就怪了,他说你是他的侄子,你们是叔侄关系。”
“对了,虽然事情还未盖棺定论,不过,这走私一案,它背后站的应该是徐家。”
孙盛乐想了想,还是透露了案情。
潘垚和顾菟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疑。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顾菟哪里有什么叔叔啊,它就一只玉蟾蜍,天生地养。
而且,徐家……
潘垚一下便想起了那猛虎下山的刺青,徐家肯定有玄门中人,只怕那什么叔侄,也只是托词,他们定然是瞧出了顾菟的金蟾血脉。
两人心中惊怕起。
只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顾菟就被带走了。
“孙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事,香江这一处地,我们短时间是不会再来了。”
潘垚心中暗下决心,回去后,一定要更努力地修炼。
孙盛乐舍不得,却也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好,那你多保重。”
“孙哥也是。”
潘垚送了孙盛乐一张黄符护身,船儿鸣笛声起,只听突突突的马达声响起,轮船破水,漾起白色的浪花,迎着日头驶向大海。
“以后可不敢再来香江进货了,别回头发财是发财了,发的却是别人的财,一番辛苦劳作,都为他人作嫁衣。”
潘垚恐吓。
“我都听府君说了,有一些玄门中人,他们特别擅长摆风水局。”
“到时,人家把你变成摆件,都不用另外寻一块美玉,搁在那假山流水中,让你日日喷水,你就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得替人招财。”
金蟾招财,吐水便是吐财。
听到这里,顾菟忍不住打了个颤抖。
太可怕了,明明是仇人,还得替人招财,要当真如此,它得怄死,憋屈死了。
而且,变成一个摆件,再也不能动,不能走,只眼睛看着方寸之地,这让拥抱了大江大河,快活又自在的蟾蜍精如何受得住?
想到这里,顾菟连连摇头。
“算了,卖完这一批货,我再去寻个别的货源吧。”
“我就不信了,咱们内地那么大,人那么多,工厂也多,还就指着香江了?”
见顾菟重燃斗志,潘垚也跟着斗志激昂。
“对,咱们自己那边也有好东西呢!”
“实在不行,咱们还能去卖驱蚊符和生发药膏,前些日子,我在老仙儿那儿瞧到了老老老祖的手札,他是个皮行,以前就是卖狗皮膏药的,里头有一些方子还不错,我回头试试。”
潘垚算是瞧出来了,生发膏的市场广阔着呢。
到时,她做供货商,顾菟做经销商,她俩强强联手,一起将生意做大做强。
顾菟豪情万丈:“好,做大做强!”
玉镜府君:……
难怪小姑娘和这小蟾蜍是好朋友。
原来是志趣相投。
香江太平山,徐家别墅。
神龛中香火燃尽,与此同时,六盏点燃的蜡烛燃完最后一点烛油,随着一声虎啸声来,本就奄奄一息的灯烛瞬间熄灭。
此处不见灯火,只见青烟袅袅。
徐常德动作小心,将虎口处衔着的血魄丹摘下。
六条人命,最后凝聚成两粒蚕豆大小的血魄丹,红得鲜艳,红得耀眼,看过去隐隐有血色光华在其中流转。
徐常德不敢多瞧,两粒血魄丹放在青瓷碟中,又斟了一杯温水,这才走到徐衍那一屋,抬手敲了三敲,躬身道。
“老爷,丹药已成。”
“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年迈的声音,带着疲惫,带着倦意,暮气沉沉。
徐常德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门而入。
屋子里,徐衍坐在床边,拐杖还搁在一旁,瞧到徐常德进来,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面有倦色。
显然,老祖宗这是刚刚睡醒。
徐常德有些惶恐,就怕老爷子刚醒,脾气不好。
好在,今儿有血魄丹,徐衍的心情好上许多,也没了那刚起床的坏脾气。
“拿来吧。”他伸出手。
徐常德将药搁在他手心上。
徐衍也没看,直接便往嘴里送。
这血魄丹,徐衍没有吃过千回,也吃过百回了,熟门熟路,一开始,他还会心中怅然,为何他要走上这样一条路,当真是天不予他。
而如今,习以为常后,心中无波亦无动。
神龛中的香炉都被烟熏得发黑。
长生路上,总归是有舍才有得。
温水送服,徐衍挥了挥手,正要示意徐常德退下。
血魄丹中的血气朝那干涸老迈的皮肉和血管中送去,徐衍那张松垮的老人脸上有了血色,犹如枯树逢春一般,他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真是舒坦啊。
这种有力又年轻的感觉,着实令人沉迷。
“对了,不要忘了照顾好阿飞他们的父母妻儿,给她们送一笔钱财去。”
“另外,杂志和报社联系好,透露他们点消息,几个人命就死在警署里,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幕?”
“不用我多说吧,新闻嘛,怎么耸人听闻怎么来,大家伙儿爱看。”
徐衍笑了笑,“必不能让阿飞他们白白牺牲。”
徐常德:“是。”
徐衍又交代徐常德,让他以自己的名义捐一笔钱,不拘是铺路修桥,抑或是帮扶福利院,都行。
具体操作,让徐常德自己瞧着办。
这也是老惯例了,造了孽,再积一些阴德,到时一缕善魂投胎,也不会遭太大的罪。
钱这东西,它真是好东西!只要洒洒财,铺路修桥,阴德自然来。
这样一想,徐衍又有些可惜那逃掉的金蟾。
“再有它的消息,第一时间汇报给我。”
徐常德应下。
血魄丹在徐衍体内缓缓放出血气,突然,原先还一脸舒畅的徐衍脸色大变,他抓着心口处,一脸的痛苦。
“啪!”床头上的碗碟和托盘被扫到地上,青瓷碗裂成数片,碎片四溅。
听到动静,徐常德急忙回来,搀住跌在地上的徐衍。
“老爷,这是怎么了?”
徐衍没有说话。
此时,他全身好像有上万上亿只虫在爬一般,它们在他的血脉中,在他的皮肉下。
不,不是像,是真的有上万上亿的虫。
徐常德看着徐衍的手,一脸骇然。
只见那满是老人灰斑的手,原先虽然褶皱起,却是平整的,这会儿,上头有凸起之物,乱飞乱窜,就像是皮肉下头有什么在拱动一般。
徐衍面露痛苦,“血魄丹,有问题。”
说着话,他盘坐而下,内里调息,硬生生的将朝血脉皮肉而去的血气剜去,如此一来,相当于功法逆行。
“噗!”徐衍吐出长长一口血。
徐常德看着这血,惊骇不已。
血中隐隐见那振翅的黑虫,遮天蔽日,这精气……莫不是偷油婆?
徐衍这一口血吐了好久。
功法逆行,吸食、精气不成,反倒承受剜骨剔肉的痛苦,一番折腾,这才将体内的虫子精气逼出。
本就寿数将终的年迈之躯,一下便更颓败了。
“徐常德!”徐衍嘴里还是血,指着徐常德。
手指因为气怒,这会儿都有些抖。
徐常德两腿一颤,立马跪了下来。
“老爷,不是我啊。”
徐衍神色不定,“去查,去医院那边查,到底是谁行了这移花接木的手法,唬骗了我!”
拐杖一击木板,声音沉沉,“竖子尔敢,竟辱我至此!”
徐衍想着自己满身爬着的甴曱,心中又是一阵恶心起,噗的一下,他又吐了好大一口血。
感受着这如强弩之末的躯壳,徐衍目光一沉,盯着徐常德,神色不定。
最后,他下定决心,沉声道。
“把莳树那孩子带来。”
徐常德猛地抬头,“老爷!”

第82章 徐衍沉着脸没有……
徐衍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抓着拐杖的手都有些收紧,那满是灰斑的手上,松垮的皮肉跟着抖了抖。
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事, 他又何尝不知?
只是,他等不得了……
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再细细筹谋了。
徐衍的目光落在自己拄着拐杖的手上, 许久没有动弹。
当真是再一次恨毒了这移花接木之人。
想到此事, 徐衍咽不下气, 那平静的气血又有了翻滚。
“呕!”只见他再次呕出一口血。
这一次,却是蕴含着五毒之物的气血。
“好好好!”徐衍看着地上带着黑的血, 气得老手颤抖。
只见里头不但有甴曱的精血,还有千足蜈蚣等毒物的精血, 大怒之下, 他竟然反怒而笑。
想不到, 他徐衍终日打雁,却也有被雁啄的一日啊,可笑,可笑!
“愣着做什么!”徐衍眉眼阴沉了下来,声音不重,却让徐常德听了心中一紧。
“去把莳树带来。”
“是。”徐常德躬身退下。
徐常德走了后,别墅很安静,静得没有一分生气,徐衍拄着拐杖,只听空旷的屋子里, 只有拐杖拄地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 令人心慌。
他一步步来到那副仙人踏云梯的画作前,抬手抚了抚那仙路,久久不语。
登仙之路,何时是尽头,何时能得偿所愿?
都说这世上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翻不过去的山,他不信,高山他能攀,这云霄,他亦能登!
皇天必不负有心人!
徐莳树是课上时候被带走的。
徐常德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徐衍身体不大好,想要见见这疼爱的重孙,学校的老师也听闻过徐家,知道徐家富贵,自然愿意行这个方便。
徐莳树被带了出来,他面上带着着急,一路上都在问徐常德。
“徐叔,太爷爷没事吧。”
徐常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模样。
“不大好,方才还呕了一口血,一会儿啊,你顺着他一些,也帮忙劝他两句,老人家脾气犟了点,药也不肯吃,医生也不肯看,老说自己身子骨还成。”
“唉,就是爱瞎逞能。”
徐莳树听了,跟着揪心。
这大半年时间,祖孙相处和谐,徐莳树早就将徐衍当做自己最亲的人,甚至比父母还要亲昵。
他父亲短视,母亲贪婪,徐衍年纪虽大,血脉隔了两层,是太爷爷那一辈,但他行事却进退有度,徐莳树很是心生佩服。
听到徐常德的话,他抿了抿唇,紧着便应下。
“好,我一会儿劝他。”
车子进了别墅,周围一下便寂静了下来,偶尔传来远处山林里的鸟鸣声,像老鸹在叫,“呱—嘎嘎,呱—嘎嘎”。
夏初时节,这一处却有些阴凉,凉得有些发凄。
日头明晃晃的落下,在地上投下树的影子,一阵风来,树摇影动,就像狰狞的鬼手从地底深处探出。
它们不甘地呐喊,想要拽下什么,拖着一道共沉沦。
徐莳树抿了抿唇,收回了目光,眉头却微微蹙起。
莫名地,他心口处跳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在叫着他快走,危险!
还不待徐莳树多思多想,徐常德先下了车。
他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躬身道。
“莳树少爷,请。”
几番思量,还是觉得今日这心神不宁有些莫名,徐莳树索性也没有多想,只当自己在忧心徐衍。
他抬脚下了车,跟着徐常德进了别墅。
别墅堂屋中,徐衍站在一副画作前。
“太爷爷。”徐莳树看了一眼,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
“徐叔说你身子不舒服,我扶您去屋里躺着吧。”
说完,徐莳树要上前搀扶徐衍。
“吱呀。”只听一声沉闷的声音起,徐莳树停了脚步,回头看去,正好看到木门阖上。
门缝中,依稀还能见到徐常德躬身的身影。
只一瞥,木门便在徐莳树面前阖上了。
屋子里挂了厚厚的窗帘,随着木门阖上,屋内陷入了黑暗,阳光照过窗帘,光线却透不进来,只有几缕光从缝隙中钻进,光中有尘埃点点,晦涩又黯淡。
徐莳树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他的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太爷爷……”
徐衍轻笑一声,声音一如以往宽厚,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徐莳树迷糊。
“呵呵,不愧是我,莳树啊,是察觉出不妥了吗?”
“别怕,虽然我不是你的太爷爷,但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同出一源,我又怎么舍得害你?”
徐莳树僵在原地。
几缕光透过窗帘布的缝隙,朦朦胧胧地落在前头,正好让人瞧到转过身的徐衍,以及他身后的那一副仙人踏云梯的图。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亦或是惊惧下自己的幻觉。
似真似幻中,徐莳树瞧到徐衍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容,那已经浑浊老迈的眼睛却很亮,半明半寐中,他的脸有几分诡谲。
更让徐莳树心中发慌的是,那副仙人踏云梯图,它变得不一样了。
天梯往上没有了路,云朵幻化成数张人脸,它们铺成通天路,让那仙人踩着往上走。
人脸或老或少,或痛苦或平静,发饰不一样,但那五官却是一样的,幽幽之中,最后一张人脸缓缓形成,赫然一看,它竟然是自己的模样。
广袖宽袍,仙人扬了扬拂尘,微微侧眸而来,他,他竟然也生着自己这样的脸。
徐莳树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不……”
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徐衍哈哈一笑,手中的拐杖丢了去。
木棍丢在地上,发出一声闷沉的声音,似有浮尘漾起。
他朝徐莳树张开手,“别怕,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来吧,孩子,接纳完整的自己,我们还有时间……这一次,定能再登仙途。”
说完,此处无风却起了风,地上缓缓浮起一盏盏灯烛,风漾过,灯烛燃,火光清冷。
和寻常带着温暖的烛火不一样,它们泛着几分青,好似有霜寒之炁。
徐莳树想跑,但他惊恐地发现,被这霜寒之炁笼罩,自己半点也动弹不得,只眼睛瞪大,惊恐又绝望。
火光之中,只见被他叫做太爷爷的人,他朝自己大张手臂,朝着自己朗笑。
以往,自己觉得他儒雅博学,说起古事,典故信手捻来,自有一番气度。
生意场上,对待敌人手段雷厉风行。
一开始,徐莳树是有不适,不过,多见几次,他便也习以为常。
对别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生意场上,不是输就是赢,要想不败,自然没有仁慈一说。
短短半年,徐莳树在徐衍身边学了很多,他钦佩他,孺慕他,信赖他……
然而,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坍塌。
徐衍大张着手,魂灵从那老迈的身体中钻出,臃肿,带着腥臭,那是数百上千年积累而下的贪嗔痴,它们漾着可怖的黑,浓稠黏腻。
和一般魂灵不一样,徐衍的魂灵就像徐莳树在白鹭湾老家时穿的秋裤一样,短了破了,缝一缝补一补,便又能再用。
左右是穿在里头,无人能瞧见。
这魂灵也是这样。
这时,徐莳树就在这魂灵上瞧到了好几张脸。
每一张,它们都像画作上缥缈仙路中藏的脸一样……有着和自己相似的五官,或老或少,或痛苦闭眼,或不甘愤懑,或平静接受。
徐莳树摇头,眼里都是惊恐。
不,他是他,他是白鹭湾的徐莳树,不是太爷爷徐衍!
没了魂灵,老迈的躯壳好像失去了支撑,重重砸在地上,魂灵拖着臃肿的脚步,朝徐莳树走来,像一摊烂泥,又像一摊水,它们牢牢地将徐莳树包裹,如跗骨之蛆。
“啊,啊,啊……痛啊!”徐莳树脸上的皮肤好像要绽开。
他难以自抑地仰起了头,四肢撑平,痛苦地咬着牙,那破碎的吼叫声,就好像是从灵魂深处喊出一般。
“放松一些,别抵抗,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我说了,我们同出一源。”
徐衍的声音又在这空旷的别墅里响起,一如以往每一次为徐莳树解惑时候的温和,甚至还带着笑意,愉悦的笑意。
一阵风漾过,冰冷的烛光摇曳。
魂灵如黑雾,它们将徐莳树包裹。
徐莳树的命宫大开,黑与白相互缠绕……最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辨不开,浑然一体。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内里打开。
徐常德连忙抬头。
他看着这如从水里捞出的少年,视线余光一瞥,就见徐衍的身体倒在地上,里头的残烛还漾着冷光。
共魂成功了?
莳树少爷?
徐常德张嘴,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喊哪一个。
最后,徐常德眉眼垂了垂,依着奴仆契,叫了一声最为稳妥的称呼。
“主人。”
徐莳树皱了下眉,回头看这堂屋。
只见烛火幽幽,随着大门打开,阳光迫不及待的宣泄而进,光线中有浮尘点点,在那副仙人画作前,徐衍老迈的身躯躺在地上。
他闭着眼,嘴角该挂着之前的那道笑意。
徐莳树捏着拳头,无数的过往和执着在脑海中浮沉,这些记忆涌来,他就像是一个瓶子装了过多的水,撑得瓶身都有了裂痕。
徐莳树扶住头,头疼难忍。
“徐叔,我不喜欢这里,你给我换一处位置。”
一声徐叔,徐常德听了愣在那儿。
徐莳树放下手,黑黢黢的目光注视而来,“徐叔?”
“好的,我这就为主人准备。”徐常德心神一凛,躬身应下。
别墅这一处的狼藉交给了徐常德收拾,接着,还有一堆事要忙,讣告,徐衍的葬礼,徐家财产的分割……
虽然是匆忙下决定共魂,徐衍却早已经立好遗嘱。
他所有的一切,财产,生意,都给和他最为相像的重孙子,徐莳树。
偌大的家产给了徐莳树这样的少年,徐衍其他子女只得了些许家产,虽然吃喝不愁,但见过金山银山,又怎么能忍受自己只得那些许金沙。
就像古时少帝登位,四面有成年的藩王虎视眈眈,徐家的乱子,也许还要闹上一段日子。
新别墅也是在太平山山脚,和旧宅相比,更靠近太平山一些。
时值夏日,徐莳树在泳池中游泳,虽然是少年姿态,却隐隐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姿态。
只见他长手长脚,面容清俊,只几日时间,皮肤便晒得有些发黑,小腿皮肤紧实,皮肉光滑,上头无一分的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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