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常德伺候在一边,目光落在徐莳树身上,仍然有些不解。
这到底是老爷,还是莳树少爷?
想了好一会儿,徐常德没有想明白。
突然,他想起了那漫长的岁月,轻轻叹了口气。
罢罢,不论是徐衍,还是徐莳树,总归都是同一个人,那便是他的主人,有度真人。
过往的往事告诉他,不论是善魂的情感占了主导,抑或是那旧魂,最终,他们都会走上同一条路。
临近年迈,恐惧死亡,不甘数世筹谋成空,甘愿忍受剖魂之痛,剜出那还干净的一点魂,重入轮回,重塑躯壳,继续追寻那长生之路。
徐衍,曾经也是善魂的转生啊。
有时候,他们看着自己,还露出嫉恨的表情,徐常德知道,这是嫉妒他龟族的寿命悠长。
可是,妖族修行不易,人族得天地造化,钟灵毓秀,出生十月便能言,接着进学晓事,这是妖族所没有的。
徐衍只见自己寿命悠长,却不见,他有多少同类在蒙昧中结束一生?
只能作为桌上的盘中餐。
徐常德叹气。
人呐,总是既要,又要,贪心吶。
徐衍一死,诸多家产生意交付少年徐莳树手中,徐家人不服气,公司里,众人也是人心浮动,又因为有阿飞几人的证词,证明走私一案和徐氏有莫大的关系。
一时间,徐家内忧外患不绝,江山动摇。
报纸杂志的人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瞧见此事,就跟鲨鱼嗅到深海中的那一点血腥之味,纷涌而上,只恨不得再咬下两口肉。
一时间,徐家的新闻满天飞,标题耸动。
A市,芭蕉村。
潘垚自然不知道,自己离开香江后,徐家还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更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有相熟的故人。
顾菟将东西从肚子里吐出来。
潘垚瞧了瞧,除了蛤嫲镜,喇叭裤,蝙蝠衫,里头还有两个纸箱子。
箱子四四方方模样,瞧过去还挺大的。
“这是什么?”潘垚好奇。
顾菟一脸神气样,“你猜猜看,保准你喜欢!”
“跟我还卖关子呀。”潘垚笑道。
她也不和顾菟猜,直接就动手拆了那箱子。
黄色的纸皮剥去,里头是塑料气泡袋,还有那白色的泡沫,接着,这才露出里头金属的质感。
潘垚一瞅,也是吃惊了。
竟然是电视!
21寸的彩色电视!
潘垚都瞪大了眼睛,乖乖,这东西可不便宜。
“顾菟,你又发财了啊。”
要不是发财,怎么会买这么烧钱的东西?
顾菟摆手,“没花多少钱,那害我在警署里蹲好几天的阿飞你记得吧,就是他,为了和我拉好关系,也为了引我做这门生意,他便宜卖了我两台。”
“外头买要三千八,我只花了一千八,这么便宜,我就带了俩。”
原先,它是这样想着,彩电往潘垚家搁一台,夏日到了,到时一边吃瓜,一边看电视,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
另一台嘛,拿去卖卖,能赚多少是多少。
“现在想想还是算了,盘盘你都说了,这是走私,走私是犯法的,我还是不做这犯法的事了。”
“蹲大牢太无聊了。”
潘垚偷笑,看来是被关怕了!
“行呀顾菟,还是出厂价呢,那另一台就搁老仙儿的新宅子里吧,他那儿也挖了一口井,空了的时候,你也能去他家走走。”
有了自来水管,竟然还挖了井?听到这话,顾菟感动不已。
它连连呱呱了几声,手一挥,大方极了。
“成,就搁他那儿。”
潘垚瞅着这两台彩电,心中思量。
这么一瞧,顾菟这牢狱之灾也并不都是祸事嘛,不愧是金蟾血脉,坐个牢也有财带回家,不亏不亏!
带了一批蛤嫲镜回来,顾菟歇了两天,紧着就去长南街摆摊。
这一次,想着大家都瞧他的相貌,一些女客甚至心怀惧意,不敢上前买东西。
顾菟接受了潘垚的建议,重新幻化模样,眼睛小一点,嘴巴小一点,个子高高大大,不提多好看,起码顺眼了。
“这样也不错,那些想找茬的红眼病,他们瞧着我的个头,都不敢生事了。”
顾菟冲潘垚展示自己的腱子肉。
潘垚:……
虚的,都是虚的,幻化术变出来的!
依潘垚来看,一方面是顾菟的模样威吓,另一方面,也和市里严打有关系。
别的不说,前段时间,那谋财的赵来云和曹义明才刚吃了枪子儿呢,这档口,谁还敢随意生事?
求财也得有命花才行!
顾菟接过潘垚递来西瓜,咬下一口,汁水一下便充盈了口腔。
它忍不住喟叹。
盘盘家的西瓜就是好吃!
“你今晚去市里么?瞧着我别喊错了,现在,我的身份是顾菟的弟弟。”
潘垚也咬了一口,冰凌凌的西瓜又甜又香,痛快得让人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顾小菟?
还不待潘垚开口,顾菟抢先了一步。
“顾一菟吧。”
潘垚:……
成,一菟就一菟,瞧着这呱呱是有点一!
“这几天就不去了,得待在家里呢。”
潘垚婉转地拒绝了顾菟的邀请,无他,六月末,她要期末考啦!
因为请假缺课,今年的三好学生是别想了,不过,为了让潘三金和周爱红高兴,潘垚决定,这双百她是势在必得。
别小瞧小朋友的功课,一不小心,那也是会大意失荆州的。
六里镇小学。
端午过后,这天是一日热过一日,外头是明晃晃的日头,晒得教室外头那棵白玉兰都打蔫着叶子。
清风吹来,偶尔摆一摆树叶,敷衍又惫懒。
小江老师肚子微微凸起,这会儿背着手看下头的小皮猴。
小皮猴都在认真地写着卷子,偶尔几个顽皮的,碰到不会写的,抓耳挠腮,瞅着小江老师不注意时候,偷偷觑觑同桌和后桌的卷子。
潘垚长了个子,现在坐在第三排的位置。
她前头便是班里捣蛋的男娃娃,叫做何金成,这会儿,趁着小江老师走到后头,他赶紧别过头来瞧卷子。
潘垚生得漂亮,何金成有些不好意思造次,他瞧的是江宝珠的。
江宝珠鼓着气,两手一掩,直接将卷子盖住,瞪着何金成,不让他瞧。
何金成也瞪眼,“小气!”
亏他还将自己赢的洋画和弹珠分给江宝珠,哪里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竟然如此小气!
就连看一眼都不成!
越想越气,瞅着小江老师没有回头,何金成大胆,伸手去掰江宝珠捂住卷子的手。
潘垚都瞧愣了。
小子,你这么努力,你爸妈知道吗?
“何金成!”
最后,以小江老师一声气沉丹田,喊破嗓子的大嗓门作为结局,为江宝珠和何金成的这一段掰扯,断了案。
下课的铃声敲响,小组长将卷子收妥,交到讲台上小江老师的手中。
潘垚这一组的小组长是江宝珠,收到何金成的卷子时,两人的目光还在半空中对碰,简直是电光火花。
潘垚:……
“哼!”
“哼!”
小江老师走了,两人更是不遮掩对彼此的嫌弃。
潘垚稀奇:“你们不是挺要好的嘛,早上时候,我还瞧到他分你洋画呢。”
所谓洋画,那是小伙伴除了弹珠外,最喜欢玩的游戏了。
校门口的小摊贩上有卖,一版又一版的洋画,上头印着好看的图案,多数是动画片。
小伙伴用剪刀将一版的洋画剪成一片片,然后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一起拍洋画,谁先将两张洋画拍成翻面,谁就赢,那洋画也就归了谁。
何金成是拍洋画的好手,书包里有很多漂亮的洋画,多数是赢来的。
江宝珠一窒,“那,那也不能抄我卷子啊,双百都被抄走了。”
前一句还中气十足,后一句却有些势弱。
显然,江宝珠也怀疑自己能不能得双百。
“土土,刚刚最后一题等于几啊,你是怎么答的?”
潘垚斜背上书包,快活得像出笼子的小鸟。
暑假,快乐的暑假在向她招手,吃瓜,看电视,去山林里玩耍……她可不要对答案。
“考都考了,你呀,就别再想啦!”
宽慰了江宝珠几声,潘垚摇了摇手,冲江宝珠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宝珠,我家去了,过几天再见。”
考完了试,甭管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大家都是高高兴兴,因为放假了嘛。
因为答得不够好,还被小江老师喊了一声名字,何金成垂着头,神情蔫耷。
他踢了踢石头,暗道一声晦气,拍了拍自己的嘴,直骂道。
“蠢,偷鸡不成反蚀米了。”
“江宝珠就是混蛋,混蛋,混蛋!”
不痛快一会儿后,想着放假了,又能痛痛快快地玩,还是整整两个多月,何金成嘴巴一咧,又开心起来了,脚步重新轻快。
一阵风吹来,一张纸在半空中飞。
“怎么有点冷呢。”走在路上,何金成抱着胳膊,搓了搓上头的鸡皮疙瘩。
他不经意间抬头,就见一张纸从半空中飘落,落在前头五步远的地方。
“洋画儿!”何金成眼睛一亮。
他眼睛明亮,一下就瞧清了洋画上的内容,这是他还没见过的洋画,色泽鲜艳,图案漂亮,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没有卖,也没见其他人手中有。
这说明什么?
说明它独一份啊!
何金成连忙跟上前,正要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张洋画,只见又一阵风儿起,正好卷起那版洋画。
风带着洋画往前掀去。
何金成着急,“哎,别跑呀。”
眼瞅着风卷着洋画跑远,何金成将书包往后挪了挪,目光定定,下一刻,撒丫子就朝洋画追去。
这风着实有些邪门,每一次,在何金成要追上时,这风又起,何金成停下脚步时,它也静静落在地上,不再动弹。
清风撩起洋画的一角,好像在说,追它呀,快来追它呀。
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亦不知轻重,何金成被这漂亮又独一份的洋画吸引,还真一路往前,又蛮又犟。
他还真不信了,他会拿不到这版画儿了!
“哈哈,还是给我捡到了吧!”何金成一把抓起这洋画,一擦鼻子,恨不得掐腰笑上三声。
不知不觉,日头落到了山的另一头,只西边天畔有一道霞光。
何金成环顾周围,眼里有了些许迷茫。
只见前头树木茂盛,青草丰泽,黄昏时刻,天光将暗未暗,这一处好像蒙着灰一般。
何金成抓着洋画的手紧了紧,眼里有无措闪过。
再是胆大顽皮,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处瞧不到人,那也是会慌的。
山林深处传来动静声,一时间,何金成想起了阿妈他们说的故事,山里有狼,专门抓小娃娃去吃,尤其是那些细皮嫩肉的娃娃。
“嗷呜!”又一声声响起!
“啊啊啊!”何金成抓着洋画,跳着脚就要跑,这时,他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小娃娃,慌啥!”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
何金成抬头,就见面前一个和他妈差不多大年纪的女人挎着个菜篮子,手中还牵着个小娃娃。
这会儿,她正瞧着自己笑。
“有,有狼。”
“哪里有狼了,我和小宝住这儿好些年了,一次都没见到狼。”
何金成瞪眼:好些年?
他环顾了下周围,住这儿?这哪里有地方住啊。
“喏,那不就是了。”
何金成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儿有一处房子,木头和砖块盖的,还颇为气派。
奇怪,刚才有这房子吗?
才这样一想,何金成的脑袋又有些迷糊,上一秒想什么,这下全都没想起来,只手抓着那张洋画儿。
女子的视线落在那张洋画上,抿嘴笑了笑,她扶了扶落在脸颊旁的碎发,不是多美,却无端地添了几分动人风情。
“你也喜欢扇洋片儿啊,小宝也喜欢。”
她将身边的小孩往前推了推,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和弟弟玩一会儿,好不好?”
何金成迷迷糊糊。
他想着自己该回家吃饭了,不然,阿妈他们该急了,然而,瞧着那叫小宝的小娃娃手中的洋画,只见每一张都好看,他的脚又挪不动了。
左右还不饿,玩一会吧,阿妈也不会生气。
“……好。”
叫小宝的小弟弟走了过来, 牵起何金成的手。
只见他大约六七岁模样, 光光的脑袋,毛囊都细细的, 脑门前一帘的刘海,脑袋后头留着一根小辫子。
辫子又长又细,尾巴处用一点红线缠绕扎紧。
这会儿,他穿了一身杏黄色的褂子,仰着头瞧何金成,眼睛弯了弯, 乖巧又可爱。
何金成的心思都在洋画儿上头,也没有瞧出他的衣服款式旧了些。
他含糊地应了自己的名字,紧着就要从书包中将自己的洋画儿拿出来,准备和小朋友比个高低,再赢一些战利品回来。
“嘻嘻。”
“嘻嘻。”
“小宝好开心,我们一起来玩呀哥哥。”
在何金成说出名字后, 这一处地方起了风, 风将树木摇晃, 本就发灰的天空,好似又晦涩了两分。
许是因为鲜少有人走过,地上的草长得很高, 风一吹, 青草如麦浪一般地起伏。
林子中的树很茂密,有几株是杨树,杨树的叶子很大, 它们被吹得哗啦哗啦响,犹如一张张手在上头拍着。
应和这鬼拍手的声音,小宝那几声嘻嘻笑都多了几分缥缈和尖锐。
何金成全部的心思都在拍洋画上,恍若没有察觉。
像以往每一次拍洋画一样,他认真又全力以赴。
只见两片洋画凑在一起,不知到了第几轮,轮到何金成时,它们正好叠在一起,一正一反。
何金成抿了抿唇,站起了身,朝掌心呵了呵气,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如鹞子翻身,带着灵巧的风炁。
这是他的大招,战无不利,一般能直接将下头那张正面的洋画儿翻过去,赢得最后的胜利。
果然,手起风落,正面的那一张翻了过去,还不待何金成欢呼,清风悠悠,原先反面的那一张飞起又落下,竟然又成了正面。
何金成脸一下便臭了。
小宝嘿嘿一笑,“哥哥,到我了哦。”
小手掌一拍,轻轻松松,正面的洋画儿借着掌风翻了个身。
只见两张洋画儿都翻过了身,这一轮是小宝赢了。
“哼,不算,这局是我瞧着你小,特意让你的,再来!”
何金成打遍六里镇小学低年级无敌手,何曾尝过这样的败仗,当下哼了哼气,豪情万丈地又去翻洋画儿。
“再来就再来,我才不要你让!”小宝也是个好胜的,当下也去翻自己的洋画儿。
这一回,他们比个大的,一人出四张洋画儿,洋画儿头碰头,齐齐列阵,就像他们派出的兵马一般。
瞬间,此地有厮杀声起!
清风徐来,不知不觉,天色愈发的黯淡了。
挎着篮子的妇人择了菜,轻轻一笑,她回屋拉了灯,灯火带着一分的青,忙忙碌碌起来,屋里有动静声,烛光映照在窗户上。
奇异的是,屋子里的人忙碌不停,上头却没有影子。
屋子外头,两个小儿不知疲倦,他们蹲在地上,目光落在洋画儿上,认真又沉迷。
不远处,杨树的叶子哗啦哗啦地作响,像一双双手在拍掌。
晚上八点钟,就算这时候是夏天,天光也已经黯淡,不知不觉,家家户户都拉了电灯。
15瓦的灯泡泛着橘色的暖光,吃完饭了,一家人凑在一起,乘凉、看电视、摇蒲扇,拉家常……躺在竹藤椅上数天上的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数着数着,睡意便起。
梦里好似也有那星光点点,阿奶摇着的蒲扇,送来一阵阵清风,赶走一只又一只恼人的蚊子,身下的竹床好像成了小船,在满是星河的小院子晃呀晃呀,晃呀晃呀。
大人瞧着小娃儿睡得憨甜,嘴角勾一道笑意,忙碌了一日的疲惫都被抚平,拉家常的声音都小声了一些。
夏风凉凉地吹来,院子里,就连晒得打蔫儿的叶子都有了些许地放松,趁着凉风,悄悄舒展身姿。
六里镇,何家。
和别家和和乐乐的气氛不同,这会儿,何家慌得不行,无他,何家小子何金成,到了这个点儿了,他竟然还未归家!
一开始生气,到了这会儿,那就只剩下忧心了。
院子里,大狗吠得厉害,何富贵一脸发黑的推开院门,脚步沉沉,眉头紧锁。
“怎么样,怎么样?”陈依玉一脸着急的迎了过去,“找到金成没?”
“没有。”何富贵挫败地摇了摇头。
“我问了好些人,都说考完试就回家了,没和这臭小子在一起。”
陈依玉急得不行,在院子里来回地走。
“去哪里玩了?怎么这么迟了还没回来!他以前再顽皮再贪玩,也没有这样不懂事啊!”
突然,陈依玉好像想到了什么,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何富贵,眼神惊恐害怕,声音颤抖,手脚也有些发软。
“富贵,你说,咱们家金成该不会去水边玩了吧。”
何富贵也是心一凛。
这时候天热,女娃娃还好,男娃娃皮实,又不怕光溜溜,尽管大人经常说别下水玩,别下水玩,但他们胆子肥,就是爱偷偷下水玩。
讲究一点的,穿一条裤衩,不讲究的,直接溜着小雀儿。
水火无情,再是水性厉害的人,一不小心,那也是会丢了性命的。
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远的不说,就说前年时候,镇子上就有几个娃儿,大的都十六七了,小的也有十一一了,在乡下地方,这都是半大子,都能为家里讨财,过一两年,说媳妇都成。
中元节前十来天,几人下了水,结果出了意外,一气儿被带走了六个。
一句去水边玩,何富贵想起这事,心中一紧。
再联想到孩子这么久没回来,更是让人揪心。
“我的儿,我的金成啊!”
陈依玉瞧着何富贵的脸色,也想起了前年那祸事,心中惊怕,当下脚一软,跌坐在地上,一拍大腿儿,直接哭嚎了起来。
“哭啥!娃儿不会有事,这时候哭什么!”
何富贵被陈依玉哭得心烦意燥,他觉得这哭声不吉利,像是在哭丧。
到底心中忌讳,何富贵绷着脸,不好将话说得更分明,只大声呵斥陈依玉,让她不要再哭。
陈依玉的哭声太大声,又太悲惨,像撕心裂肺一样,伴随着何富贵时不时的呵斥声,天黑时候安静,左邻右舍都在院子里乘凉,这下,大家伙儿都听到了。
这是吵架了?干仗了?
面面相觑后,街坊邻居纷纷上门来问。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嗐,都多少年夫妻了,富贵啊,可不兴欺负老婆的,有话慢慢说,别急眼,别大小声。”
李燕芳在门外喊了一声。
有理不在声高,夫妻吵架,这时候骂得痛快了,那情分也伤了。
何富贵抹了一把脸,“不是,我们没吵嘴。”
他一把拉开院子的门,愁眉不展。
“是金成那小子,他放学到现在,都这么久时间了,竟然还没回家,我到处都问了,谁也没和他一道玩。”
“什么,还没有回来?”
听到这话,众人也是一惊。
乡下地头的孩子皮实,再加上父母忙,孩子都是散养的,通常是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在外头玩。
散养归散养,小孩子也知事,就跟养鸭子一样,到了饭点,那是自己会找回来吃饭的。
这个时间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没瞧见镇上来了陌生人,不成不成,我们和你一道去找找,说不定是跌在哪个旮沓角落,这会儿正哭鼻子呢。”
大家伙儿也急,这下,电视也不看了,闲话也不唠嗑了,手电筒一打,跟着何富贵一道,一起去寻找何金成。
这一找,就找了大半夜。
“找到了,人找到了!”
一声雀跃的声音起,大家伙儿精神一振,手电筒一照,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照去。
只见何金成垂头耷脸的坐在地上,神情木愣愣,也不说话。
瞬间,这一处地儿脚步声慌乱。
瞧见自己家的臭小子,能呼吸,也没有缺胳膊缺腿儿,何富贵心中的大石头落下。
这一放松啊,取而代之的就是熊熊怒火。
他眼睛一瞪,三两步地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将何金成拎在手心,啪啪几下,对着小娃儿的屁股就是几下。
“这么迟了也不知道回家!啊!你在外头瞎晃悠什么?”
“你知道我和你妈多着急吗?”
“打死你这个混蛋,省得我和你妈还要操心!”
伴随着何富贵暴怒的声音起,旁边,陈依玉瞧着好好的儿子,顿时又哭又笑,今晚的胡思乱想,那是一下子就散了去,胸口的闷痛也不痛了。
一时间,这一处幽静的地方嘈杂又喧嚣。
“好啦好啦,瞧着孩子好像没什么精神头,估计是遭罪了,自己也吓得厉害,这会儿也迟了,有什么事儿,富贵,你等明天再说吧。”
“是啊,孩子平安就好,还是莫要说气话了。”
人群里,大家宽慰了几句。
何富贵打了何金成一顿,心中的担忧和后怕也跟着宣泄而去。
他大眼一瞪,再瞅自己小子那要哭不哭,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心中的怜惜又起。
“成,这会儿叔伯们都在,给你小子点脸面,我就明儿再收拾你!拿细条子打!”
何富贵虎着脸,又撂下几句狠话,手中的动作却轻柔,掐着咯吱窝,将孩子抱了起来。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何金成屁股,犹恨恨道。
“这么迟了,累了就睡!趴在爸爸肩头!”
话落,何富贵抬脚往六里镇上走去。
大家伙儿跟在后头,打着哈欠,各个困倦不已,脚下的步子都沉重了些。
这儿偏僻,平日里,大家都没有来,杂草便疯乱的长,踩在上头,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还要拿着虫棍挑一挑,预防里头藏着蛇。
虽然折腾了一通,但六里镇的乡亲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陈依玉不住地说谢谢,感激又愧疚。
“多亏了有你们,也不知道耽误不耽误大家明天做活,等天亮了,我和我家富贵去供销社里买些东西,再好好地谢谢大家。”
找孩子,大家是出了大力的,何富贵家也知礼,有来有往,这邻里情才能比远亲更可靠。
“不用不用,找到孩子就好,还好是算是虚惊一场,回去后啊,你们也别太苛责了孩子,说不定是考得不好,怕你们怪他。”
“是啊,男娃娃比女娃娃开窍晚,这时候贪玩正常,再大一些就懂事了。”
寻找何金成的时候,大家都听江宝珠说了,今儿期末考,何金成想抄她的卷子,她不肯,又被小江老师说了一声。
大家都认为,何金成是丢了面子,又怕自己考不好,爸妈那儿不好交代,这才在外头瞎晃,迟迟不肯回家。
等到想回家了,天黑路远,也寻不到回去的路。
“男娃娃嘛,再小也有自尊心的,嫂子和富贵哥好好和孩子说。”
寻的时候揪着心,这会儿,大家都放松了心情,三三两两的还拉起了唠嗑。
“这地儿偏啊,小成这孩子倒是会跑。”
人群中,也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声,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人也敢跑到偏僻地方,真是胆子大。
一时间,大家纷纷说起自己小时候的壮举,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星光点点落下,月光落在树梢,此地有些清幽,有些静谧。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草丛的另一边,一棵杨树下,一位女子拉着小娃儿的手,静静地看着众人离开。
“娘,小宝还想和哥哥玩。”小宝仰着头,晃了晃女子的手,央求道。
月光下,那张天真的脸显得有些惨白。
女子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小宝的脑袋,“乖,今儿人多,小宝明儿再找哥哥玩吧。”
“哥哥拿了小宝儿的洋画,小宝儿自己也能寻到他。”
“好耶好耶,明儿再玩。”
小宝兴奋地拍了拍手,一时间,杨木哗啦哗啦作响,犹如万千对的手在鼓着掌。
考完了试,老师们批改着卷子,还未到七月,小朋友已经开始放起了暑假。
潘垚捧着块瓜,吃得眼睛微微眯起。
“我最喜欢这个时候了。”
于大仙摇蒲扇,听到这话,他斜睨了一眼,“为什么?因为可以吃西瓜?”
“不不不。”潘垚摇了摇头,笑得狡黠。
“暑假是从七月份开始,六月底等待成绩的日子,又不用上学,又不用写作业,过完了它,还有整整两个月在等我,想想都美呢!”
今儿才一十六号,刚刚考完试两天,等到一十九再去学校拿成绩单和暑假作业,那才真正的开始放假期。
在潘垚看来,现在的每一天假期,那都是附赠的,她就像掉到米缸里的小老鼠一样,欢喜得不行,心里的踏实感满满。
“哈哈。”于大仙听得哈哈一笑。
他进了屋,将潘垚练大字的宣纸和笔墨搬了出来。
“学校的作业是没有,不过,师父布置的作业,那是一天不能少!”
潘垚瞪于大仙,“师父,你真扫兴!”
看着小姑娘气哄哄的样子,于大仙又是哈哈一笑。
夏日时候,昼长夜短,白日的日子悠长。
清晨时分,太阳虽然也耀眼,但那风从山林方向吹来,带着昨夜的露水,还有几分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