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姐姐哦。”话才落,原先在小庙前擦眼泪的伶人停了动作,回头冲潘垚笑了笑,这一笑,当真是百媚生。
细细的眉,水波流转的桃花眼,简简单单的一个回眸,就好像有千言万语的情丝,欲说还休。
真是不打折扣的大美人。
不过,不是姐姐是什么?
潘垚不解。
“奴家花名小兰香,这里见过老爷小姐,有礼了。”伶人甩了甩袖,道了个万福。
端的是姿态婀娜,袅袅生香。
不过,这一声老爷和小姐,潘三金陡然警觉了。
他和潘垚不一样,他和于大仙都是从批.斗的年月里过来的,那时候抓的多严啊,到处都在抓资本主义的小尾巴,老爷小姐这样的称呼,大家都是不喊的。
不论贫富,天下兄弟姐妹一家亲,都是同志。
潘三金怀疑的看了眼自称小兰香的人。
那边,小兰香说着自己和于大仙的情谊。
潘垚从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越听越不对劲,到最后,她抬头瞧了一眼自家三金爸。
别瞧潘三金这会儿站得板直,还皱着眉抿着嘴,瞧过去有两分凶相,那裤腿下头,两条瘦腿正在偷偷的打摆呢。
“爸……”
“嘘,别说话,爸知道。”潘三金压低了声音,“一会儿爸抱着你跑,你腿短,记得趴在爸背上别动。”
他瞥了瞥潘垚手中的瓜,嫌碍事,一把抓过,往大榕树下的石头凳上一搁,焦急又害怕。
“我的傻闺女儿哦,都啥时候了,还抓着瓜作甚?”
“闹鬼啦!”
最后这一声闹鬼,潘三金没有说出口,只打了个口型,他面有土色,眼里都是惊惶。
潘垚从他的大眼睛里瞧到自己的倒影。
嗯,她的小脸白着呢,也没比她三金爸好多少,就大哥别说二哥了。
两人齐齐的转头,又瞧向那小兰香,准备见机行事。
那边,小兰香已经说到了动情处,在前一世,他和于大仙是造化弄人的一对,他是名动一方的旦角,于大仙是富户家的公子。
一开始,一个是身不由己的伶人,一个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富家骄儿,谁也没有将谁当真。
只是情之一字,谁又能将其唱明白?
也许是铜镜前木梳抚过发,从镜子里对视时的默契一笑开始,又或者是他在戏台上唱着悲欢离合,而他在戏台下,眼里有泪,轻轻的拍手,道一声好……
又或者是头一次的见面,戏台幕后,富家公子挑开帷幕,盛装的小兰香回头,公子眼里有惊艳一闪而过,问上一句,你是小兰香?
一句小兰香,开始了一世的纠缠,像藤蔓缠绕,从此不分你我。
小庙前。
小兰香看着于大仙,眼里有泪,“昶郎,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走的,你没有来……我等了好久好久,生前死后,我都一直在等。”
“这次我来,就是和你再续前缘的。”
于大仙的脸都绿了。
“昶郎!”小兰香往前一步,于大仙急急后退,老腿儿绊到门槛处,险些跌倒。
“昶郎小心!”小兰香担忧。
那边,潘三金和潘垚的脸又白了白。
真的是鬼啊,不是吓唬人的,就在刚刚,这小兰香往前时,脚步轻轻,就像没有着地似的。
其实一开始,他也是这样走莲步的,只是那个时候,潘垚和潘三金没有注意,只以为人家功夫深,莲步走得好,上身都不晃悠。
眼下一看,这小兰香的脚后跟就没着地。
这是鬼抬脚,被鬼附身了啊!
原先忽视的地方也留心了起来,这一路过来,蝉鸣声没了,夏夜的风停了,天上的月色也朦胧了。
“走!”潘三金咬了咬牙,扛起潘垚就往回跑。
潘垚趴在潘三金的背上,瞧着潘三金跑了好几趟,来来回回,结果还是回到了老榕树下的小庙前。
“哎哟,不行了,咱们这是碰到鬼打墙了。”潘三金累得直喘气,搁下潘垚直摆手。
“不怕,咱们还有大仙。”潘垚说着话,眼睛就要去寻于大仙。
潘三金:“对对,找大仙。”
胎梦都算得这么准了,还怕收服不了区区的一个男鬼?
是的,小兰香是个男鬼,旧时代的戏子,生旦净末丑,大美人的花旦也是个男人扮的。
潘垚和潘三金目露期待的去瞧于大仙,寄最后的希望在老仙儿身上。
这一瞧,两人都失望了。
只见于大仙的白背心都快被扯烂了,他艰难的护住胸口,嘴里羞愤的喊着住手住手。
哪里是大仙儿的模样啊,分明是个小媳妇。
“放手,你快放手,我真不是你家,你家昶郎。”于老仙儿羞愤。
“不放不放,这一辈子,你休想让我放手。”小兰香娇羞。
于大仙绝望。
潘三金和潘垚也绝望。
“我刚刚就不该吃瓜!”潘垚懊恼。
“对!”潘三金附和,“都怪我,咱们就不该来送瓜。”
他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没事穷大方作甚,瞧,送瓜送出问题了吧,可见,人就是得小气一些才好。
那边,于大仙好不容易从力大如牛的小兰香手中挣扎出半个身子,转身要往庙里跑去,准备拿法器降妖除魔。
一个踉跄,他绊在了门槛边。
很快,小兰香又缠上了于大仙,“昶郎,莫要这般狠心。”
被摸了脸,于大仙:……
他捶地扼腕,痛哭流涕。
果真是祸不单行,差一点,差一点就能回庙里拿法器了。
“我的法器啊!”
潘三金大吼一声,“大仙,我来帮你。”
转过头,他将潘垚搁在了大榕树下的长石凳上,正好和两块瓜在一块。
“盘盘,别乱跑,爸爸去帮你于爷爷。”
“爸……”小心,潘垚还未说完话,潘三金已经跑了过去。
趁着小兰香缠着于大仙,潘三金身子一扭,快步的进了老庙。
那圆眼快速的左右环看。
老庙不大,除了一张床,一张桌,角落里还摆了两个箱子,潘三金动作利索的开了箱,一个是衣裳,一个是于大仙吃饭的家什。
道袍,玉印,宝剑,铛子,铃铛……
潘三金眼花,“该是哪个啊。”
他扯了衣裳,又去搂其他几个剑啊棍啊的。
于大仙着急,“哎哟,你个糊涂的三金,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身衣裳干啥?”
潘三金抓着道袍,有些发懵,“这不是想着给你扮上么。”
于大仙:……
扮什么扮?还嫌弃他不够招人吗?
于大仙已经没脾气了。
“快快,把打鬼棒给我……不是这个,你那是天蓬尺,另一根,长的那根。”
潘垚在榕树下,紧张的瞧着她爸将那打鬼棒扔到了于大仙手中,自己急急的往后退一步。
打鬼棒,顾名思义是驱邪打鬼的棍棒,它是一根圆柱型的短棍,桃木所制,瞧过去黄橙橙的,光滑的棍面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行字。
打邪灭巫朱元帅。
行刑拷鬼孟元帅。
于大仙一拿到打鬼棒,气势陡然一变,一下支棱了起来,只见他浑浊的眼睛眯了眯,手中掐了个诀,举起打鬼棒,高声喝道。
“妖孽,郎朗人间,岂容你放肆。”
棍棒重重的打下。
“砰。”只听皮肉吃棍棒的闷哼声。
潘垚和潘三金都目露期待。
这法器在手了,于大仙收拾个鬼,应该不成问题了吧。
不想,打脸的事情来得如此快。
随着打鬼棒打向皮肉,小兰香吃痛的喊了一声,潘垚瞧到,那装扮精致的身体里有道虚影要浮出。
而这道虚影,潘三金没瞧见,于大仙也只能瞧个模糊。
“昶郎!”小兰香凄厉一叫,再看向于大仙时,他的眼里有痛有恨。
也许是恨给了他力量,他一个反手,竟然一把抓住了打鬼棒。
“哎哟哟!”于大仙拽了拽,没有拽动,当下就苦着脸了,“这大鬼好难缠。”
这话一出,潘三金又想带潘垚落跑了。
不过,外头还鬼打墙着呢,就是想跑也跑不出去。
小兰香又痛又恨,鬼光幽幽的瞪着于大仙,一个用力,他夺过了打鬼棒,反手一扔,打鬼棒在半空中翻了几个漂亮的跟斗,最后直直的插入黑泥地,正好在大榕树下。
不远不近,离潘垚一只手的距离。
入地的打鬼棒摇晃,嗡嗡作响。
那边,潘三金见形式不好,连忙给于大仙助阵。
他一股脑的将手中的道袍、天蓬尺还有玉印……通通往于大仙身上丢,期待他的大发神威。
于大仙发没发威不知道,小兰香发威了。
只见他嘴一张,一声鬼嚎呼啸而出,声音刺耳幽远,此处无风也发丝飞扬。
他慢慢的转过头,幽幽的瞪向潘三金,粉墨细细描绘的脸有重叠的影,白的妆底一下就透出了死白,像死人一样,嘴却更加的红。
“妈呀。”潘三金跌坐。
“找死!”下一刻,鬼音阴侧侧,呼啸的朝潘三金的面门袭来。
“不许动我爸爸!”潘垚大急。
也不知怎么想的,她一把拽起了插入地底打鬼棒,狠狠的朝小兰香的方向挥去。
打鬼棒簌簌而动,棒身上,邪灭巫朱元帅,行刑拷鬼孟元帅,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墨字漾起了银光,气劲朝小兰香抽去。
鬼音和银光在半空中相碰,荡起了层层波纹。
“啊!”小兰香哀嚎,松开了抓着于大仙的手。
咦,好像有用。
潘垚惊奇的瞧着自己手中的打鬼棒,她试着挥了挥,能瞧到月亮照耀下,月光犹如莹光,氤氲在打鬼棒的左右。
刚刚挥出的气劲,就是凝聚的月华。
不管了,都说打铁趁热,这打鬼也一样。
潘垚心中也怕,不过,想着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都是做过鬼的,说不定谁更凶呢。
当下,她利索的跳下了石凳,跑到小兰香身边,打鬼棒抽得赫赫作响。
“啊啊,痛痛痛。”
在于大仙手中力气又大又凶的小兰香,在潘垚手中却只能护着脸哀嚎。
“一二三……九。”
九是极数,打鬼棒第九次落下,穿着戏服的人身上剥出了个鬼影,随着鬼影的剥离,地上落下了一身戏服。
戏服空荡荡的落在一旁,粉色的衣,镂空的彩衣,还有琳琅的发饰。
原先姿容出众,一举一动皆是风情的伶人躺在地上,那身段一下就变得普通。
胖了些,脚也变大了些,模样和方才也不一样。
“好了好了,别打了,这具身体上附身的鬼,已经被打回这里去了。”
于大仙拦住潘垚,捡起地上的戏服,扒拉了下破了口的白背心,满身疲惫道。
打跑了?潘垚还没回过神。
“丫头,过来。”于大仙招呼潘垚。
潘垚迟疑了下,看了眼潘三金,这才拿着打鬼棒往前走。
虽然老仙儿形容狼狈了点,不过,有三金爸在,这倒也不打紧。
于大仙探手在潘垚胸前摸了下,还不待潘三金和潘垚变脸,他自己先哈哈畅笑了起来。
“偃骨,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瞧到偃骨,难怪,难怪那打鬼棒在你手中有如此威力。”
偃骨,什么偃骨?
潘垚低头瞧自己的胸膛,摸了摸,恩,扁扁的。
于大仙正容,“丫头,你拜入我门下,传承祖上衣钵吧,你胸有偃骨,是天生的道体。”
潘三金着急,他也听不懂什么偃骨,不过,这不妨碍他出言反对。
“老仙儿,你浑说什么,我闺女要好好读书,以后考大学,才不要跳大神!”
没听说过嘛,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家盘盘要好好读书的!
于大仙嫌弃,“你个俗人知道什么,偃骨是仙骨,多少人想要而没有,道家那些修行有成,登记在仙册上的,哪个不是胸有偃骨?”①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神情惆怅。
仙骨啊,他就没有。
真是让他羡慕又嫉妒。
潘三金皱眉想了想,“这事儿和孩子也有关系,我得听听盘盘的想法。”
他侧过头,看向潘垚。
“盘盘,你怎么说?爸爸觉得,今儿这涂粉擦脸的鬼是吓人了点,咱们学点本事,以后遇事也不慌,倒是也不错。”
“不过,这学了,不知道会不会还碰到其他鬼。”
潘三金左右为难了。
他想让潘垚学,又怕学了后,潘垚会经常遇到这种鬼事。
潘垚回过神,这时,她的小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爸爸,书上说的都是对的。”
小说里说了,穿越后,一定会有高人哭着喊着,说她天资卓绝,定要收她为徒。
瞧,她就遇到这事了。
就是这高人嘛……
潘垚瞅了瞅还在扒拉破布白背心,想要掩住胸前走漏风光的老仙儿,摇了摇头。
唉,就是这高人他掺水了。
①知识贝壳网,偃骨,仙骨,也叫做入星骨,道教认为胸长此骨者有仙缘
掺了水的高人也算高人,老话都说了,技多不压身,别到了真要用的时候,再去苦恼曾经的不努力。
只是脑袋这么一转,潘垚就想通了,拜师,必须得拜师!
再说了,谁还没做过斩妖除魔,叱咤江湖的美梦啊。
“爸爸,我想学。”潘垚点头应下,瞅着于大仙甜甜一笑。
她也不认生,当即就抱着打鬼棒,脆生生的喊了一声。
“师父!”
“哎!”于大仙喜得不行,邋遢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好好,乖徒儿乖徒儿。”
“三金呐,今儿也是迟了,明儿一早,你们好好准备准备,咱们再来行这拜师礼吧。”
潘三金和潘垚抬头瞧了下月色。
鬼炁褪去,大圆盘的月亮重新莹莹有光,照得小庙这一处亮堂堂的,古诗里说的半分不假,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两人瞧了一眼于大仙,又对视一眼。
这段时日一道生活,虽然是半道出家的父女,那默契却是十成十的,半点不打折扣。
潘垚听出了于大仙嘴里的潜台词,行拜师礼,还要他们准备准备,这是老仙儿想讨点儿好,想让他们送一份厚礼呢,而她那生性节俭的三金爸,那肯定是想着能省则省。
果然,下一刻,潘垚便见潘三金出手了。
只见潘三金摆手,不拘小节模样。
“不迟不迟,都说打铁趁热,咱们今晚就把这拜师礼行了吧。”
他眼睛左右环顾了下,索性也不挑地方,从老庙里搬出了张官帽椅,往空地上一搁,不忘带出老仙儿打瞌睡常坐的蒲团。
“好了,天地在上,月亮为证,我这当爸爸的凑个热闹。”他拍了拍手,将于大仙往太师椅上按,“今儿,我让盘盘给你敬茶,以后好好的孝敬您。”
茶也是现成的,老仙儿屋里的八仙桌上搁着一搪瓷杯,里头还有六分满的凉茶。
于大仙是个讲究人,熬的凉茶也不一般。
白花蛇舌草,细叶石桃仙,三叶鬼针草,三种草药晒了熬一锅夏日凉茶,茶汤搁在搪瓷杯中,沁凉幽黑,瞧过去就特败火。
“盘盘,来,给师父敬茶。”潘三金招呼潘垚。
“哎!”
潘垚懂礼又乖巧,她捧着凉茶,往蒲团上一跪,双手将茶汤往于大仙面前一奉,笑得眼睛微微弯起,“师父,喝茶。”
于大仙有些发懵,屁股才坐下凳子,紧着就跟凳子上有钉似的,一下又要站起来。
潘三金热情又客气,“欸,你坐你坐,快接茶啊,孩子手短,都举酸了。”
“啊?喝茶喝茶。”于大仙接过茶,皱着眉,还有些恍惚,“就这样拜师了?”
“不够吗?”潘三金环视了下周围,不解了,“高凳,敬茶,这不都有了?”
于大仙觑了潘三金一眼,怀疑这人是在装糊涂。
这拜师,怎能没有拜师礼?
被这幽幽的眼神盯着,潘三金顶不住了,他一拍脑袋,懊恼模样。
“哎呀,瞧我,糊涂了糊涂了,光顾着让盘盘敬茶,都忘记拜师礼了。”
于大仙满意了。
这才对嘛,拜师哪里能没有拜师礼?就是有偃骨的好苗苗,那拜师也是要有拜师礼的嘛。
不过,这拜师礼,他该收点什么好呢?礼太轻了可不行。
于大仙捧着凉茶,腰间一松,靠着太师椅摇蒲扇。
他开始浮想联翩。
辣炒猪头肉,小蘑菇炖鸡,芋头番鸭……嘶溜,香,好香,都好香。
“爸,咱们不是给大仙带礼了吗?今晚特意带来的。”潘垚开口,加重语气,打碎了老仙儿的美梦。
三金爸和于大仙之间,潘垚自然选她的三金爸。
一听潘垚的话,潘三金顿时知意。
他一扫颓势,又一拍脑袋,喜上眉梢,“对对对,我们今儿给老仙儿带礼了,都怪刚刚那吓人的鬼,差点把给老仙儿的礼忘了。”
潘垚偷笑,瞧着潘三金动作利索的将大榕树下搁着的两块瓜捧回。
潘三金:“盘盘,来,好好孝敬你师父。”
“哎!”潘垚接过,两手捧瓜,声音响亮,“师父,吃瓜!”
于大仙:……
两片瓜,一盏泛凉的茶,潘垚给自己认了个掺水高人的师父。
于大仙捏鼻子吃瓜。
罢罢罢,这三金的小气,他又不是头一回见识。
这时,地上躺着的那人转醒,发出闷闷的呼痛声,潘垚三人被动静吸引,回过头顺着声音看去。
“哎哟,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都痛。”地上的汉子捂着腰坐了起来,瞧了眼周围,满脸的发懵,“我这是在哪啊。”
戏服掉落,这人身上只穿着条裤衩和白背心,绣花鞋也没了,两个大脚丫光溜溜的翘着,坐起来时,那脸还是上着妆的。
“啊!”他惨叫了一声,吓得潘垚三人又是一个惊跳,“怎么了怎么了?”
下一刻,就见这人扒拉着自己的皮肉,瞅着上头赤红赤红的抽条,又想哭又是懵,还有气怒。
“谁打我了?”
潘垚:……
……是她打的。
刚才初初上手打鬼棒,动作是没轻没重了点,嘶,这痕迹,瞧过去是有点痛。
潘垚偷偷的往潘三金身后藏了藏。
“是不是你们!”谁在现场,谁是嫌疑犯,汉子坐在地上,含泪指控潘垚三人。
最后,潘垚太小,于大仙太老,他将矛头指向潘三金,厉声喝道。
“三金,你说,是不是你?”
潘三金意外了,“你认得我?你是哪位?”
汉子翻了个白眼,“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啊,白鹭湾的李耀祖啊。”
“是你小子啊。”潘三金恍然。
“别,可不是我贵人多忘事,就你现在这副鬼模样,亲爹妈在跟前都认不出你来。”
潘垚点头附和,“没错,叔,你瞧着好吓人。”
她听潘三金的使唤,进了于大仙的屋,拿了面圆镜出来,镜子不大,背后是一张大波浪港星的相片,是顶流行时髦的东西,贼好看。
潘垚稀罕,多瞧了两眼。
潘三金接过,也多瞅了一眼,接着,他觑了于大仙一眼,哈哈调侃,“哟,美人像呢,我就说老仙儿你有花花肠子。”
于大仙吹胡子,潘垚偷笑。
“喏,别说刚才我们抽你,你自己瞅瞅你这模样,该不该抽?”潘三金将镜子捧到李耀祖面前。
怕他瞧不清楚,潘三金将手中的手电筒打开,贴心的给他送了一道光。
椭圆镜子纤豪毕现,手电筒的光照下,上了妆的脸吓人极了,死寂沉沉的死人白,唇红中透着黑,就连那寻常的眼睛好似都有邪气漫出。
“妈呀,鬼呀!”李耀祖手舞足蹈,鬼哭狼嚎。
潘三金没好气:“那是你自己。”
潘垚抱着打鬼棒,“叔,你别怕,鬼要是再上你的身,我再帮你抽它。”
好半晌,李耀祖才找回理智,找回自己说话的舌头,磕磕绊绊道。
“抽,是得抽……多谢阿妹了,回头叔给你买好吃的。”
芭蕉村这一片,唤小丫头都是阿妹,唤小男孩是阿弟。
“叔客气了。”潘垚笑得腼腆。
李耀祖被自己的模样吓惨了,又听潘三金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刚刚的事说了说,知道自己这是被鬼上身了,再瞧被摆在一边的戏服,妈呀的一声,一下就蹿到了潘垚身后,离那戏服远远的。
潘垚将打鬼棒撑地,小小的个子给李耀祖莫大的支持。
潘三金好奇,“你这是在哪里招惹上的鬼啊?还跑我们村里来发疯,你是不知道,你刚才拉着于大仙,那是又要亲,又要抱,大仙都快给你糟蹋了。”
于大仙,李耀祖 ::::::
两人都是一脸的青,一脸的白,对视上一眼,还能添道红和绿,潘垚瞅着这两人的脸色,那是都能开染坊了。
显然,她三金爸这是一下踩了两个人的痛脚了。
李耀祖被这么一憋,本来不想理潘三金了,不过,他也怕啊,这源头要是没处理好,回头又有鬼来上他身可怎么办?
毕竟,来了个小兰香,说不定还能再有个小茉莉香。
不单单老仙儿担心清白没了,他也担心啊。
李耀祖语气沉重:“这事儿,说起来和三金你也有关系。”
“我?”潘三金意外了。
听到和潘三金有关系,潘垚的神情一下就认真了,抓着打鬼棒的手都紧了紧。
随着家庭联产承包制的实行,这几年,全国各地的生产大队逐渐正在解散,今年七月初,芭蕉村的生产大队也解散了,从此,芭蕉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分田入户。
潘三金家中人丁少,分的田也不如别人多,他便想着开垦些荒地。
芭蕉村靠山临水,村子后头的那座山唤做岷涯山,山势连绵,青葱郁郁,里头物产丰饶,水脉充沛,潘三金选了山脚的一处开挖,偏生这么巧,他挖到了一处墓。
潘三金见潘垚听得认真,应和道。
“没错,是一座墓,上头没有碑,不然我瞧见了肯定绕道。其实也没费很大的功夫,几个锄头下去,我就发现不对了。硬邦邦的,像是砖头。多挖几下,我跳下坑瞅了瞅,瞧着像座墓,我就停手了。”
这掘人坟头,多不吉利啊!
“再后来呢?”潘垚听得津津有味。
潘三金摊了摊手,“再后来,再后来我就上报到大队里了,还得了奖励呢。”
他颇为自豪,“就是家里那对搪瓷杯和红毛巾,新的那一个爸爸前两天还给你用了,好使吧。”
“好使!谢谢爸。”潘垚捧场。
潘三金笑得开怀。
李耀祖一抹脸,“你们也知道,你们芭蕉村的大队长陈头头,他是我姑丈,我这不是听他说了墓的事嘛,就,就想去瞧瞧。”
他有些支支吾吾,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几人。
“这一瞧,哪里想到就鬼迷心窍了。”
潘垚三人恍然,瞧着李耀祖的模样,他哪里是瞧过后才鬼迷心窍?这是一开始就鬼迷心窍,想着去墓里翻翻,瞧瞧能不能占人家死人的便宜!
“该!”潘三金唾弃。
潘垚点头助阵,“该!”
于大仙也若有所思,“陈头头啊……难怪那鬼喊我昶郎。”
几人被他的感叹吸引了,都回过头,视线瞧着于大仙,显然在等着他的下文。
于大仙轻咳了两声,“都瞧着我作什么,好吧,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他转身进了小庙,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个木匣子。
潘垚定睛一看,这匣子是暗红色的,上头浮雕着两只展翅的大雁,瞧过去颇为古朴。
于大仙打开匣子,里头是半根凤钗,金子打造的,流苏是红豆样式的小宝石。
“这是大队长给我的。”
潘垚抬起了头。
于大仙嘴角抽了抽,他也不知道自己心慌啥,下意识的就开口解释了。
“错了错了,不是他给我的,是他搁我这的,他哪能送我这玩意儿啊,瞧着就像定情信物似的,老仙儿我都这么老了。”
潘垚:……
都怪那小兰香,瞧他把她高人师父吓的,都草木皆兵了都!
追更的宝辛苦了
我是好瘦,罪过罪过
在于大仙打开匣子时,搭在官帽儿椅上的戏服又有了动静,只听那儿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
几人看了过去,只觉得那衣服好像要被瞧不到的影子穿起来。
粉色的水袖丹衣,华彩的流苏罩衣,琳琅的头饰……偏生瞧不到脸和手脚。
李耀祖脸都吓绿了,“妈呀,好吓人。”
潘垚吐槽,“叔,你刚刚还穿着它呢。”
李耀祖瑟瑟抖抖:……更吓人了。
见潘垚握紧打鬼棒,凌空的戏服肉眼可见的颤抖了下,显然刚刚被潘垚打怕了。
不过,数百年等待的情谊,到底不是棍棒能够打散的,下一刻,粉衣半漂浮空中,它微微侧了侧,瞧着就像是人转了个方向,冲于大仙方向伸手。
“昶郎……”鬼音缥缈缠绵。
于大仙嘴角抽了抽。
“看来,应该就是这半根凤钗的原因,我拿了这根凤钗,沾染了一点气息,所以,它才误以为我是他情郎的投胎转世。”
于大仙将凤钗扔到小兰香跟前,小兰香珍惜的摸了摸,不再缠着于大仙喊昶郎。
潘垚瞅了于大仙一眼,摇头感叹,人不如物啊。
于大仙:……
这小徒弟怎么回事?总觉得她瞧他的眼神不大对。
那边,小兰香从头上摘下了金钗,和着手中的那半根,两相一碰,正好成一根完整的凤钗。
只听婉转的唱腔起,凄苦迷离,“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
凤钗自古便是情人离别时,寄托相思之物,分别时,一半赠情人,一半自留,如今,凤钗重逢,旧人却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