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狠心的妈!
“来娣,我说的是来娣,你怎么把来娣关阁楼里了?这不得闷坏孩子了?”
潘三金忍着心痛,喊了自家盘盘一声来娣。
“唉,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嘛。”周爱凤愁着一张脸,“楼下走动的人多,要是谁听见了点动静,又或者是瞧见了什么,给大家伙儿知道来娣没死,我的儿又该怎么办?”
说这话,她抬手抚上了腹部。
周爱红瞥了一眼,“怀上了?”
“还不确定,兴许是有了。”周爱凤低了低头,神情有着羞涩和期待,“我和明峰问了街道干部,以后,我家只有招娣一个,随时都可以再生儿子。”
说完,她意味不明的看了潘三金一眼。
她家丈夫明峰可不是姐夫这样中看不中用的,她也不是她这不抱窝的大姐。
不就生儿子嘛,简单!
潘三金和周爱红没有理会周爱凤眼里的机锋,知道小孩被搁在阁楼,天这么热,两人怕孩子出事,心下一急,大步的朝楼上走去。
木头的楼梯被踩得咚咚响。
阁楼处,潘三金瞧着木门上的锁,眼里又是一阵气怒闪过。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关的是牢犯呢。”
他嘲讽了一句,也不多说,一把夺过后头周爱凤手中的钥匙,三两下就将锁头打开。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光一下就撒进了吴家这逼仄的小阁楼。
潘垚回过头。
除了这几天熟悉的爱儿妈,门口还站着一男一女,此时背着光瞧不清楚模样。
周爱凤脸上挂上笑,几步走到潘垚身边。
她用力拍了下潘垚,“你这孩子,这么木作甚,喊姨妈姨爸。”
“妈刚才和你怎么说的,嘴巴要甜一点儿,要有眼力见,回头才能过好日子。”
叫潘垚人不动,嘴也不动,周爱凤心中生闷气,手在暗处偷偷掐了掐潘垚,后面那句几乎是在她耳边耳语。
下一刻,周爱凤抬起头,脸上重新带上热情的笑。
“姐,姐夫,这就是我家来娣。”
那边,潘三金的心都快痛碎了。
他家盘盘,他家盘盘……他家盘盘受罪了!
瞧这巴掌大的小脸蛋,瘦的下巴都冒尖了,这胳膊腿儿……潘三金都不忍心瞧了。
还有,还有,还有这一头潮乎乎的细发!
注意到潘垚的头发,潘三金更生气了。
他刚刚都瞧到了,他们进来时,小丫头背着人坐着,屋里昏暗昏暗,只有木窗缝隙里透点风进来。
那背影怎么瞧怎么像他们村子里的土狗大黄!
自打没了喂饭的王大爷,它那是日日在村口吐拉着舌头,蹲在黑泥地上看远方。
那模样瞧了就让人心酸。
这下子,小丫头也不说话,就巴巴着一双大眼睛看人,眼尾还有点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偷哭过好几场。
潘三金心里发酸,眼里也想发大水。
潘垚被潘三金这复杂情感,又包含父爱的眼神唬了一跳。
她瞅了潘三金一眼,又瞅了一眼,低头看脚丫子,还是不吭声也不喊人。
这姨爸,怎么瞧过去怪怪的。
周爱红拉过潘垚,不赞同的剜了周爱凤一眼,“孩子怕生,不喊人就不喊人,你掐她作甚。”
说完,周爱红低头瞧了一眼小丫头,又环视了这不大的阁楼,角落的方桌里搁着大白碗,上头的水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浅浅的一层。
真是造孽啊。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侧头和潘三金对视一眼,潘三金点了点头,周爱红心里有底,这是确定要带孩子走的意思。
接着,潘垚听着这姨妈姨爸和爱儿妈交涉。
“孩子我们就给领走了,不过,咱们也说好了,以后,她就是我老潘家的孩子,和你吴家没有分毫干系。”
“她喊我和爱红爸妈,年节什么的,咱们也少走动,就是连信件,没事的话,你也别给孩子寄来,孩子不需要,至于我们之间的亲戚情分,你也知道的,早几年咱们就闹掰不走动了。”
“这……”周爱凤迟疑了下。
潘三金眉头一皱,带出一分凶相。
“怎么,合着你们还打算养大了再认回去?瞧我和你大姐是冤大头不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周爱凤连忙摆手。
她讪笑了下,“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我还想着,要不有时我也给孩子寄点什么,招娣不是比来娣大2岁么,家里虽然不是太宽裕,不过,别的不说,旧的衣裳还是能给孩子寄去的。”
“不用你假好心。”潘三金将人撅回去,“娃不稀罕你这几身破衣,以后,娃不是你家来娣,她是我潘家的小月亮,小名我都想好了,就叫盘盘。”
说到来娣这个名字,潘三金有诸多的牢骚,那是不吐不快。
“小妹,不是姐夫说你,你想要生一胎带把的,这叫招娣来娣有什么用?你还记得你老家的邻居老陈吧。”
“记得,怎么了?”周爱凤迟疑的点了点头,“他家孩子,我们打小一起耍的。”
“记得就好。”潘三金点头。
“我听你大姐都说了,他家一生生了七朵金花,家里的丫头来娣盼娣引娣喊了一圈,到最后,生儿子了吗?没有!”他摊了摊手,“可见,给闺女儿取这名不管用。”
“老话都说了,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想着丫头带来弟弟,你不如从自己和妹夫身上想想办法。”
周爱凤期待,“姐夫,你知道什么方子?要是真生个带把子的,我和明峰一定有重谢。”
吴明峰,周爱凤的对象。
“嗐,客气了。”潘三金一摆手,“你啊,以后改了名儿吧,别叫爱凤,就叫招儿来儿,至于明峰,他就叫盼子吧。”
旁边,潘垚听了偷笑不已。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除了爱儿妈的名字好听,爱儿爸的名字也不赖。
吴盼子,嘿,还真别说,这名字就是比吴明峰多一股仙风道骨之气。
这下,再瞧潘三金,潘垚不觉得他怪了。
“你!”周爱凤咬牙,“消遣我们呢。”
潘三金耸肩,“方子都告诉你了,爱信不信。”
一些运道不好的老是找于大仙改名儿,可见,这名字不一样,命也不一样,他说这话是有道理的。
周爱凤气得心口闷痛。
算了算了,是她糊涂了,居然还想问潘三金,他自己都没个娃,她居然还找他求经,那不是病急乱求医,破落户找乞儿问财路了么?
呸呸呸,她才不是破落户!
这时候的猪肉一斤八毛二分,七岁的潘垚很瘦,下了班的吴明峰找养鸭邻居借了称鸭蛋的大秤,添一个二十斤的砝码,又添了个十斤的砝码,给潘垚秤了个三十五斤。
秤的尾巴压得低低的,潘三金和周爱红谁也没计较。
最后,潘三金交付了28.7的毛票子,从吴家手中拿到了按了手印的断亲书。
从此,吴家再没有吴来娣。
潘垚抱着个小包,里头装了几件夏日的薄衫。
暮色已深,陆陆续续有人拉了电灯线,灯昏黄的亮起。
小弄子里,偶尔能听到阿妈招呼娃儿吃饭的声音,路上没什么人,潘三金和周爱红趁着夜色,带着潘垚离开。
石头铺就的窄路上,潘垚回头瞧了一眼木窗。
夏风从指头宽的缝隙里吹进,随着她的离开,周爱凤和吴明峰拿着羊角锤,正用扁平的那一头撬着木窗上的钉子。
只听“噗砰”一声,多余的木板被卸下,木窗打开,夏风徐徐的吹进,驱散了屋里的闷热和粉尘。
潘垚回过身,转身离开。
凤凰洲靠近A市的市区,交通比芭蕉村通达,夜里还有电车,潘垚瞧着电车脑袋上吊着的“大辫子”,颇为稀奇。
这玩意在以后可瞧不到了。
潘三金瞧到潘垚眼里的好奇,一把牵过小丫头的手,“走,咱们盘盘也去坐坐。”
周爱红嗔了他一眼,她低头瞧见小丫头眼睛亮晶晶,也不好说什么坐车浪费了。
算了算了,这可是他们这个月来心心念念的小月亮,再说了,小孩子腿短,确实不如她和三金能走。
一角钱可以坐一趟的电车,上了车,潘垚坐在靠窗的位置。
随着叮叮叮的声音,车子在大辫子的牵引下往前。
窗户开得大大的,夏风轻轻吹来,潘垚瞧着外头。
行人和自行车在电车的左右后退,偶尔瞧见小摊贩在街边来回吆喝,胸前挂个木板,上头是瓜子糖果等小食。
清风吹来,有茉莉花的香味。
定睛一看,那是老婆婆为了补贴家用,自己串了茉莉花串。
潘垚喜欢这味道,瞧着那手串,车子开远了,还扭过头去看。
周爱红轻笑了下。
是个小丫头,就喜欢花儿串串这样的东西。
她抬手摸了摸潘垚的小辫子,哄道,“咱们村也有,等回家了,姨……”顿了顿,她又改了口,“等回家了,阿妈带你去摘。”
潘垚回头瞧她。
周爱红冲她笑了笑。
潘三金凑话,“不用你妈,爸给你采!”
“于大仙那庙附近就有种茉莉,正好,爸带你去于大仙那儿问问,瞧瞧给你取什么名,得要有好运道的,那老仙儿虽然有时不靠谱,不过,他的学问倒是还成,那一手字写得极好,十里八乡都知道的。”
潘垚迟疑了下,“改名?”
“是啊。”潘三金眉眼里有笑意,“一个人的名字很重要,关乎运道的,马虎不得。”
潘垚瞧了一眼潘三金,又瞧了一眼周爱红。
这两人的年纪虽然大了些,还不见外,现在都一口一个爸爸,一口一个阿妈了。
不过,这两人倒是瞧着和善。
周爱红是高挑的个子,五官大气,瞧过去便是性子爽利的人。潘三金个子稍微矮一些,这年月很少有胖的,他虽然个子不是很高,面相却生得不丑。
浓眉挺鼻,眼睛清亮有神。
潘垚已经知道自己以后也是姓潘了,她试探的问一句,“我能叫潘垚吗?”
“潘瑶?”潘三金意外,“瑶池娘娘的瑶吗?”
“不错不错,怪好听的,和我们取的小名盘盘也相称,回头我问问于大仙,他说不妨碍就成。”
“不是这个瑶。”潘垚摇头,“是这个垚。”
说完,在潘三金摊开的手上,潘垚伸出食指,仔细的写下了三土垚。
潘三金愣了愣,“这……”
潘垚抬头,想着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扭扭捏捏不是她的性子。
不自在了下,下一刻便脆生生道,“行吗,阿爸。”
这一喊,潘三金本就酸楚的心,一下就被戳了。
只见那圆眼睛突然落了泪,唬得潘垚吓了一跳。
潘三金讨伐,“媳妇,都是你小妹不好,是她亏待了孩子!”
要不是吴家亏待了孩子,孩子怎么会养成了这样小心的性子?
又怎么会想着把自己的名字取做潘三土,就是为了和他潘三金看上去是一家人?
苦了孩子,真是苦了孩子啊。
潘三金眼含热泪:“孩子,就是你不叫潘三土,那也是我潘三金的孩子。”
潘垚:……
她艰难的解释,“……它真的念yao,不叫三土。”
本来还想今天更一章大章的
好吧,现在食言而肥了. TT
昨晚,我小孩半夜去医院打点滴,肺炎了
一整晚没睡,今天补眠了
暂时只能这么多了. TT
“垚,三土成山,有高山之意,不错不错。”
芭蕉村的小庙里,于大仙瞧着潘三金在纸上写下的三个土,背着手不住的点头。
啧,名字不错,就是三金这字丑了点。
“这真是念yao啊,我还以为是小丫头胡乱拼的字呢。”潘三金瞧了外头的潘垚一眼,颇为稀罕,“好好,我家丫头倒是比我厉害,不愧是我梦到的大月亮。”
说到后头,潘三金得意上了。
于大仙也得意,“要不是我为你解了梦,你还不知道那是胎梦,也接不来人,说来,你们父女之间的缘分,那是我牵起来的。”
“对对,多亏了老仙儿。”潘三金庆幸。
要不是事先知道胎梦,周爱凤来信,他铁定是不去的!
那小妹就不是好东西,瞧着他们家没孩子,还撺掇爱红去借种生子,这事儿恶心的可不止是他,还有他家爱红,两家早就不怎么走动了。
想到这,潘三金当即冲于大仙竖起了大拇指。
“老仙儿,你真是神了,能掐会算的本事是这个!我那半截鸡给得值了。”
于大仙算旧账,“得了,你个小心眼的,还截了一段鸡屁.股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潘三金讪笑下:“是我小气了,要不,回头我给你补一个过来?”
于大仙:“滚滚滚。”
这边,潘三金和于大仙唠嗑着闲话,拿着把大蒲扇,再倒一海碗的凉茶,夏日的蝉鸣也凑一份热闹,别有一方闲适。
大榕树下,潘垚也好奇的打量着这一处的小庙。
朱红的墙,八角景格心的木窗,歇山顶式的屋檐,上头搁几尊小小的仙人跑兽,倒是有古朴的韵致。
嗯?仙人跑兽?
在瞧到石雕的仙人跑兽,潘垚本来要错开了眼,倏忽的,她好似瞧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就瞪圆了些。
“眼睛花了不成,怎么好像瞧到那尊仙人石像特别的亮眼?”
擦了擦眼,又眨了眨,最后,潘垚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
可不是亮眼么!
只见光在靠近屋檐处的仙人跑兽时,原先一片片的光亮,瞬间化作了一缕缕的华光,华光游弋在那尊残损的仙人石像周围,时不时的朝内里钻去。
细微,却不容忽视。
而这一尊的仙人像也颇为眼熟,只见它身下坐着只大公鸡,宽袍簌簌,体态俊逸出尘。
潘垚面容有些古怪。
她打小也有个这样的摆件!不是作为来娣,而是是作为潘垚,长到十八岁的潘垚。
那人偶是她捡来的,因为是人偶坐大公鸡,瞧过去颇有童趣,她特别的喜欢。
尤其喜欢瞧那小人偶坐大公鸡,总觉得它特别的威风,小时候玩过家家,它一直是她最忠心的玩伴。
也因为喜欢和陪伴,她一直将这尊人偶像搁在背包中,就是出事掉河里时,那人偶像也是和她在一处的。
艳阳下,潘垚眯了眯眼睛,仰着脑袋瞧小庙的屋檐。
只是,和她喜欢的那尊人偶像对比,小庙屋檐檐角的这尊人偶残破的可怜,脑袋掉没了,大公鸡的翅膀也磕掉了一个角,瞧过去灰扑扑的。
这,会是她的那尊小人偶吗?
还是只是巧合?
潘垚有些迟疑。
蓦地的,潘垚想起了在水底瞧到的那道影子,虽然口鼻眼什么都没有瞧到,不过,她瞧到了疤,那道影子的脖子处有一道红,像疤痕,也像枝蔓。
就像脖子曾经受了伤,缝合伤口,伤愈后留下了一道疤。
潘垚又打量了几眼仙人跑兽。
这真是她打小盘的那只公鸡仙人?救她的也是它?
那头呢?这头该去哪里找?
“盘盘走了,和你于爷爷喊一声。”
还不待潘垚想出个所以然,那边,潘三金端起海碗,将剩下的凉茶一口喝尽,招呼着外头的潘垚。
“于爷爷再见。”
“哎,空了再来玩啊。”
潘三金牵着潘垚的手,沿着土路,往潘家走去。
清风从八角景格心的木窗上吹了进来,吹得桌上蓝壳的手抄本翻页,纸张摩擦,簌簌发响。
“嘿,这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它说的就是准!”于大仙一把拿过桌上的书,爱惜的拍了拍,老脸笑出了褶子。
他虽然资质不行,靠着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还有一手好字,平日里装装高深,话说半截,再说说神鬼,不清楚的就是天机不可泄露,没实现的就是机缘未到,倒也给自己赚一口饭。
这不,潘家这胎梦,误打误撞的,居然也能圆上了!
嘿,真是神奇了。
不错不错,于大仙满意,盘起腿继续打瞌睡。
那边,潘垚也在打听芭蕉村的这座小庙。
“庙里供奉着哪位神仙啊?我刚才都没瞧见,庙里只摆了于爷爷的床铺和桌子。”
“哪里还有供奉什么神仙啊,破四旧都破除了。”潘三金随口应道。
“那几年闹得凶,人是一窝蜂的进去,把神像砸了,丢到河里去,泥塑的没用,木头的拆了也不浪费,拖回家烧火!也就是于大仙还在那儿住着,添了一分人气,要不然,那庙保准荒了。”
见潘垚听得认真,他又道。
“现在是不像之前那样了,不过,大家都顾着自己的肚子,有钱给自己多买两斤肉,家里添道菜,娃娃添一身衣裳,不也挺好?”
“就算是家里有闲钱了,想着重新请神像,供供神灵,保家保平安,那也不敢牵头做这事啊。”
潘垚明白,这是怕木仓打出头鸟。
她忍不住道,“做人不容易,做神仙也不容易。”
“可不是!”潘三金哈哈一声,伸手揉了揉小丫头脑袋,“咱们家盘盘知道的真多!”
路上瞧见茉莉花树,潘三金让潘垚站在树影阴凉处待着,特意捡着那未开的小花苞,摘了满满的一兜。
“香吧。”潘三金抓起几朵,搁在潘垚手中,笑呵呵的问道。
阳光下,他的脸有些黑,天气很热,晒得人脑顶冒烟,只见豆大的汗顺着脸颊掉下,有些狼狈,不过,他的眼睛很亮,微微眯起,瞧着潘垚的眼里都是疼爱。
“香!”潘垚心中欢喜,应得大声。
“走喽,你阿妈都煮好菜了,要是再不回去,该扯着嗓门喊人了。”
潘垚在芭蕉村的潘家住了下来。
芭蕉村和凤凰洲不一样,它离A市的市区很远,中间隔了一条大江,潘垚从凤凰洲来芭蕉村那日,除了倒了三趟电车,还坐了一回船,最后还从渡口摇了自家的小船,这才到了芭蕉村。
芭蕉村靠着山靠着水,除了种田捞鱼,好些村民还有一门手艺,那就是做船。
像是渔船,龙舟,载客的大船……村子里的造船厂都能做!潘三金便有这做船的手艺。
除了地里的收成,船厂的活多时,他还能去船厂上个班,赚些工资,多个潘垚,倒也不觉得负担重。
潘三金和周爱红为人都不错,虽然潘三金对外人小气了些,对自家人却大方,不过是几日,潘垚便习惯了喊两人爸爸妈妈,也习惯了两人喊她盘盘。
“盘盘,快来吃瓜了,妈今儿镇了个瓜,可甜可甜了。”
“哎,来了。”
屋里传来周爱红扯着大嗓门的呼唤声,潘垚一骨碌的从躺椅上爬了下来,趿拉着双凉鞋,哒哒哒的便往屋子里头跑去。
“妈,我洗洗手就来。”
周爱红和潘三金瞧着小姑娘踮着脚,在脸盆里洗了手,这才爬上了长条凳上坐好。
她人矮,坐高凳上脚丫子悬空。
在饭桌边乖乖等吃瓜时,小辫子一晃一晃的。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都瞧出了笑意。
这家里有了个孩子,真是日子有盼头。
以往寻常的场景,多了个娃儿,好似也添了无尽的温馨和趣味。
“吃吧,这块最甜了。”
周爱红笑眯眯的将瓜推了过去。
潘垚一瞧,是靠近瓜心的位置,绝对是最甜的。
“谢谢妈妈。”声音响亮。
“这孩子,瞎客气啥。”周爱红嗔了一句,话虽然这么说,她眉眼处却漾着笑意,皱纹浅浅。
养孩子嘛,谁不喜欢养个贴心又懂感恩的?
潘垚吃着瓜,听着潘三金和周爱红唠嗑闲话。
西瓜是沙瓤的,里头有黑籽,瓜皮是厚的,咬下一口,脆甜多汁,还带着股沁甜,就是贴近瓜皮的位置,那也是甜滋滋的,别提多好吃了。
潘三金:“嗳,我这一块的瓜皮怎么破了?”
周爱红不以为意:“刚刚下井还好好的,许是磕到了,也不打紧。”
潘垚瞧了一眼,三金爸分到的那一块瓜,是破了点皮,还露出了里头红色的瓜瓤,瞧着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偷偷咬了两口,磕碜。
“爸,你吃这块。”潘垚将另一块推了过去。
这是周爱红给潘垚留的另外两块,都是靠近瓜心的位置,瓜皮平整无缺口,关键的是,它特别甜!
潘三金感动,“我闺女儿真孝顺,不用了,你吃你吃,这块甜,爸爸吃这个就成。”
一颗大西瓜三人吃不完,腹肚撑撑,为了不浪费,潘三金拎着剩下的两块瓜,领着潘垚就要出门。
他冲周爱红招呼道。
“红啊,我带着盘盘去老仙儿那儿走走,消消食,顺道把这瓜给老仙儿送两块去。”
“去吧,瞧好盘盘,别踩着蛇了。”
“好嘞!”
今夜又是一个月圆夜,这时候的天特别的干净,除了一轮圆月像大盘子,天上的星星也多,天光带着一股幽幽的蓝,多瞧一眼,心都要醉了去。
风轻轻的吹来,土路两边的树叶摇晃,沙沙的声音响起,舒展着白日晒得发蔫的叶子。
潘三金打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拿着根木棍,时不时的往前扫一扫,回头一瞧,潘垚捧着两块瓜,眼睛瞅着瓜,走得可认真了。
“眼睛要瞧前头,别光顾着瓜,咱们盘盘可比这瓜重要多了。”潘三金语重心长。
潘垚闻言一笑,“爸爸最好了。”
这一笑,眼睛弯弯,脸颊边露出了个小酒窝,甜甜的。
潘三金老自豪了。
他家盘盘最可爱!
芭蕉村还未通电,家家户户点的是煤油灯,要不就是蜡烛,豆大的光点昏黄昏黄,只一点影影绰绰的光影,铁皮的手电筒尽职的照亮前路。
老庙隐在黑暗中还瞧不到,不过,潘垚眼中,那老庙的屋檐处却格外亮,天上的圆盘月倾泻下月光,化作一缕缕莹光,纷沓的朝那檐角的仙人神像跑去。
黑夜明月,老庙神像,这样的华光,别有一番神秘的美丽。
潘垚瞧得认真。
这几日,经过她的观察,她觉得这应该是骑公鸡的仙人正在修行,等祂修行好了,一定会把缺了的脑袋补上。
今夜的光特别的多,是因为圆夜吗?
潘垚瞧了瞧天上的月亮,暗暗思忖道。
旁边,潘三金还在可惜,“早知道这瓜有的剩下,爸爸刚刚就应该把好瓜吃了,破了皮的那两块,留着给老仙儿带去,失策啊。”
潘垚听了偷笑。
蝉鸣声中,两人溜溜达达,不知不觉便到了老庙附近。
不知什么时候,蝉鸣声远了,夏风吹拂大榕树的沙沙声也远了,老庙的八仙桌上点了盏煤油灯,于大仙愁苦着脸,瞧着门庭下方的人,有些无奈。
“这位同志,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找错了,快走吧。”
“郎君当真这般狠心。”
娇娇声起,婉转如莺啼,如泣如诉,转音之间似有情意绵绵无穷尽。
潘垚和潘三金已经到了老庙,他们也瞧到了老庙下头站着的人,当下就是脚步一停。
潘垚:“爸爸,这是谁?”
“爸爸也不知道。”潘三金摇了摇头,“应该是你于爷爷的客人吧,他生意经唱得好,经常有外乡人找。”
潘垚瞧了一眼,就是这打扮怪了点,不过,在以后,大家还爱扮成蜘蛛侠呢。
这样一想,这身打扮也不怪,说不定是刚刚从戏台上下来。
没错,月色下,那人穿一身粉衣戏服,身段婀娜,脸庞莹白,腮边勾勒一抹红,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
下一刻,这着戏服的人提起衣角,莲步轻抬,手起了个式,一个低头,再一个回头,纤纤兰花指指着于大仙。
只见那眼里莹莹有泪,神情却恨恨,有怨也有情,还有着依恋,接着,泼辣的花旦唱腔起。
“你个无良的人儿,情浓意浓时,只花前月下的搂着奴,喊奴儿亲亲,眼下瞧着奴人老珠黄,你便爱淡情驰,不认奴,还喊奴一声劳什子的同志……你你你,”
他一跺脚,声音陡然提高,如泣血的黄莺。
“郎君,你好狠的心呐。”
潘三金大意的听懂了花前月下,还有那一句羞羞的亲亲。
他眼睛瞪得老大,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看,最后也跺了跺脚,痛心疾首。
“老仙儿你,你糊涂啊!”
现在可是有流氓罪的。
于老仙儿: ……
老庙的大门檐下,于大仙胡子邋遢,又瘦又老,浑身透着疲惫和无奈。
老仙儿老仙儿,不见仙儿,只见老。
大门下着戏服的人,只见那粉墨勾勒的眉眼精致动人,粉帕擦眼泪时,肩上外罩的镂空彩衣随着轻泣簌簌而动,当真是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是啊,糊涂啊。
潘垚不住的点头。
她小脑袋一低,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两块大红西瓜上。
……应景了应景了,当真是好大的一口瓜啊。
这半路出家的父女,就是有缘分在!
“胡说什么,我和这位同志没有关系!”于大仙又气又憋屈,指着人的手都抖了。
他将自己的右脸颊往前凑了凑,伸手用力拍了拍,啪啪作响。
“瞧到没?这是老脸!”
“你用脑子想想,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会跟什么风月沾上关系?这不是埋汰嘛。”
着戏服的伶人还在擦泪。
潘三金挺身而出,“就是这把年纪了还骗人家的感情,这才更埋汰!”
于大仙气得吹胡子!
他老仙儿的清白哟!
潘垚见被她三金爸这么话赶话,于大仙也不指人了,改成扶门大喘气,怕这老仙儿被气狠了,回头真成仙了,那就不美了。
这下,她也顾不得吃瓜,连忙道。
“爸,爸,咱们不插嘴,听于爷爷和这位姐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