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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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耀祖异想天开,“大仙,既然你不是她的昶郎,那,难道那昶郎是我姑丈?”
李耀祖被附身时失了神志,还不知道这小兰香是个男鬼,听于大仙说这半根金钗是自己的姑丈陈头头搁在于大仙这儿的,瞅着爱惜摩挲凤钗的小兰香,虽然瞧不清模样,但袅袅体态。
躲在潘垚身后,他心中安定,不怕的同时,还能啧啧惋惜,生前是个美人呢。
潘垚:……
她侧眸看了眼李耀祖,一言难尽。
真是他姑丈的好大侄儿了。
那边,小兰香的动作一顿,显然听了李耀祖的话颇为意动,它想要去求证,却又颇为惧怕潘垚的打鬼棒。
于大仙手中的大蒲扇一拍李耀祖,眉眼耷拉,“蠢货!”
潘三金点头,“是有些蠢。”
看着好似等待的戏服,于大仙解释:“这木匣子和这金钗,它就在你坟前不远处挖出来的。”
“大队长说了,挖出金钗,他总觉得夜里阴恻恻凉嗖嗖的,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芭蕉村的陈头头是个谨慎性子的?他觉得那墓不妥,这才将钗子放我这里,想着让我化解化解。”
“就是那墓,他也只是围着木板,让人别动别靠近。”
“哪里想到……”说到这里,于大仙瞥了一眼李耀祖,“你小子倒是起了贪念,今夜引了鬼上身。”
“你损了阳气,这几日运势会低一些,回头多晒晒太阳,做一些好事,家里要是有公鸡,从鸡冠上取点血,抹抹自己的印堂,祛祛晦,你这下是扮着妆,瞧不清楚,洗了脸你就该知道你那印堂了,保准是黝黑黝黑的。”
于大仙这么一说,李耀祖又怕了,粘在潘垚背后不敢再吭声。
那边,听到这半根金钗就埋在自己坟墓的附近,显然,那是昶郎在它死后,祭奠的时候埋下的。
小兰香失魂落魄,又凄凄切切的喊了几声昶郎,下一刻,鬼力不支,粉色的衣裳轻飘飘的落下,又重新搭在了官帽椅上。
于大仙连忙将这一身行头搁在一个木箱中,又从箱子里翻出两张符箓镇上,一边贴,一边肉痛。
“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唉,用一张少一张,我剩的也不多了。”
话落,他爱惜的将其他几张符箓收拾妥,重新压箱底。
潘垚抱着打鬼棒,都不舍得往箱子里搁了。
笑话,这村子可是闹鬼了,没了这打鬼棒,她还怎么保护她自己和爸妈?
仗着自己年纪小,潘垚不客气了,“师父,听说这拜师后,师父都得给小徒弟见面礼的。”
于大仙:……
就两片瓜还想换他祖传的打鬼棒?
他低下头,略带浑浊的眼睛盯着潘垚。
潘垚大眼睛弯了弯,乌溜溜的,瞧过去天真又可爱,里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只有浓浓的,晚辈对长辈的孺慕和依赖。
于大仙:……
养徒弟就跟养小孩一样,不容易哟。他肉痛的摆手。
“拿回去拿回去,送你了。”
潘垚欢喜,“谢谢师父!”
说罢,她抱着那根打鬼棒,招呼潘三金,道,“爸,咱们回去吧,出来好一会儿了,妈在家该着急了。”
“对对,是得回去了,回头你妈该教训我了。”
潘三金打开手电筒,领着潘垚就要回去。
“等等我。”李耀祖连忙跟上,“你们慢点儿走,欸,三金哥,今儿我去你家睡,成不?”
赶在潘三金瞪人之前,他连忙又道,“不白睡不白睡,正好我要用鸡血,明儿我宰只大公鸡,褪了毛给你送来,给我小侄女儿添个菜,也是我这当叔叔的心意。”
李耀祖语气谄媚。
反正,他今晚是不要赶夜路回白鹭湾了,他运道不好,路上再被鬼附身了怎么办?
小庙那儿也不行,那儿镇着鬼,左思右想,唯一好点的,还是这抱着打鬼棒回家的潘家了。
潘三金:“不成不成,你这鬼样子吓人,我闺女儿胆子小。”
李耀祖沉痛,“两只鸡,明儿我带两只鸡来,不能再多了,再多……”
潘三金喜滋滋:“成交!”
潘垚瞧着李耀祖皱巴脸,嘴里还肉痛的嘶嘶叫,忍不住偷笑。
这是偷鸡蚀米了。
回到家,周爱红也被李耀祖这模样吓了一跳,待听了缘由后,她也是一阵惊怕,连忙赶着几人去井边洗手洗脸,又拿了个火盆,让三人跨了跨,去晦。
至于李耀祖今晚的住处,这倒是不难,堂屋里有张竹躺椅,平时纳凉时候躺的,添个小毯子,李耀祖对付着也能睡一晚。
夜愈发的深,四周静极了,只蝉儿不知疲倦的嘶叫。
屋里,潘三金和周爱红唠嗑闲话。
“于大仙说了,盘盘身上有偃骨,以后是有大造化的。”
周爱红:“偃骨?”
潘三金摆手,“就是仙骨,神神叨叨的,不过,我一早就知道,咱们家盘盘不一般。”
对上周爱红的瞧来的眼神,他兴奋的解释,“你瞧啊,一般谁会做胎梦啊,必须是有不平凡的人来投胎。”
“今晚我是瞧明白了,老仙儿的嘴巴就是朝天炮,抓鬼的本事是半桶水乱晃晃。”潘三金埋汰。
“他被小兰香扒拉的啊,啧,就跟猫爪子下的老鼠一样,要不是有盘盘,我瞧他今晚够呛。”
潘三金想想于大仙那被扯破领口的白背心,啧啧摇头。
周爱红蒲扇一拍,“啐,不正经。”
潘三金不以为意,双手枕着胳膊,透过窗户,瞧着外头天上的那一轮明月。
“我在想啊,我做的那个梦不一般。那时候天那样黑,指不定就是我挖了坟,沾了点晦气煞气什么的,那些脏东西缠着我了,想着拉走我的命,就是咱们盘盘在梦里救了我,她瞧我这人好,知道我一定是个好爸爸,这才奔着咱们家来,做咱们俩的闺女儿。”
“一定是这样!”潘三金越说越肯定,也越说越喜滋滋,幸灾乐祸道,“老吴家没福气。”
周爱红好笑,“是是。”
“不过,”她话锋一转,神情认真严肃,“这和于大仙学本领是一回事,功课也不能落下,现在人人都能考大学了,以后,读书的孩子才能有出路,等过几天,我们还是要送盘盘去大队里上小学的。”
“这是自然。”潘三金点头,“过两日我就去交学费,钱我都准备好了。对了,李耀祖还欠咱们两只鸡,明儿送来了,你记得给盘盘做一道大盘鸡,她保准爱吃。”
周爱红好笑:“知道了,好爸爸。”
堂屋里,明儿要送鸡的李耀祖缩在竹椅上瑟瑟抖抖,他脑袋包裹着薄毯,热的喘气也要当缩头乌龟。
第一百次在心里暗骂潘三金小气。
他都出两只鸡了,竟然不给他找间屋子,而是让他睡堂屋!
李耀祖再一次环顾堂屋,以往乡间瞧惯的堂屋,在他眼里有几分吓人,只见月光惨白,八仙桌上摆了灵牌,暗红色的木头森冷森冷的。
乡下地头都这样,家里的堂屋一定是供祖宗灵牌的。
骂着骂着,不知不觉,李耀祖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在他睡过去后,里屋里,潘垚那屋有了动静。
只见月色倾泻而下,犹如一条条莹亮的丝绦,月色纷沓的汇聚在床边的打鬼棒周围,光滑的棒面上,打邪灭巫朱元帅,行刑拷鬼孟元帅,这几个大字莹莹发光。
下一刻,打鬼棒横起,朝床榻上潘垚的脑瓜儿上一敲。
“来。”
一道缥缈幽远的声音远远传来,像山间的晨钟暮鼓,回肠荡气。
潘垚只觉得脑门一痛,迷迷糊糊的转醒。
“谁?嗬,这是什么鬼?”
她撑肘坐了起来,低头瞧见床榻上沉睡的自己,吓了一跳,紧着就去摸自己。
恩,透明的,带着莹光的,一瞧就是魂魄出窍了。
“是不是你?”
潘垚瞧着半空中打横的打鬼棒,摸了摸脑门,皱巴着脸问道。
果然,这掺水高人的东西就是不好拿。
“来。”这时,又是一道声音传来,缥缈幽远。
潘垚踟蹰了下,还不待她决定是否要出去瞧瞧,只听那道声音好像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也有两分耳熟。
接着,在潘垚反应过来之前,月光拢着她,从那窗户的窄缝中出去,月夜下一路朝东飘去。
“哇。”潘垚惊叹。
说实话,这种感觉很奇妙,她觉得自己像一汪水,也像一阵风,窄窄的缝隙也能哧溜的钻过去。
无垠的月色下,她贴着草丛,钻过树梢,瞧见树叶上的露珠,也瞧见草丛里张嘴的蛐蛐儿。
嗯,牙口有点锋利。
也许是一刻,也许是很长时间,风清凉凉的,潘垚觉得自在又快活。
下一瞬,潘垚发现自己落在小庙的屋顶上,手旁边是残破的仙人跑兽。
月夜下,石像周身氤氲着月华。
“是你,公鸡仙人。”潘垚意外又不意外。
沉默,今夜是沉默的夜。
石像周围的月华好似都有一刹那的停滞。
就在潘垚以为这石像不能沟通时,那道幽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是凤凰,不是公鸡。”
“哦,是凤凰啊。”潘垚从善如流。
她改口太快,石像又沉默了下,有种拳头打棉花的无力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恼了,又或者是这石像太残破,这骑公鸡的仙人好半晌又没了动静。
潘垚正想继续说话,想问问它,它是不是以前和她玩过家家的那尊石像。
还不待开口,只见一道缥缈的影子虚空浮起。
它瞧不清楚模样,看那影子好像穿着古老的广袖长袍,夜风吹拂,宽袖盈风。
接着,它探手抚上了潘垚的脑袋。
一刹那,那掌间汇聚的月华化作了一个个跳跃的文字,犹如天上的银河星落一般,朝潘垚的印堂处流淌而去。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第10章
天方泛起鱼肚白,村子里的公鸡跳到低矮的篱笆墙上,张着那大锥子嘴,昂首挺胸翘尾巴,下一刻,嘹亮的声音撕破了长夜。
“喔喔喔!”
芭蕉村像是入了水的鱼儿,瞬间鲜活了起来。
潘垚睁开眼睛,脑海里多了一篇名为《太上日月经》的功法,功法如银河星落般落在神窍之中,莹莹有光。
粗粗一看,只觉得晦涩难懂,细看,却又有一分的通达。
道家有云,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而这《太上日月经》则是采天地之灵气,集日月精华,窥天地之奥,达造化之极,乃至成天下至柔之炁,从此,自在任逍遥。
自在任逍遥?
潘垚想着刚刚被月华卷来,行进间的畅快自由,平日瞧惯的花草树木和虫子,好像都不一样了。
确实是稀奇有趣得紧。
她低头去看手边那尊仙人跑兽,旭日初生,日与夜的分隔线从东边一路奔赴而来,拂过树梢,跑过晒谷场,滑过小庙残破的仙人跑兽石像。
旁边,那道瞧不清模样的白影也收回了搁在她脑门上的手,日光中,白影很淡,几欲透明,周身好像浸在这旭日金光之中。
晨风吹来,宽袖盈风,飘飘欲仙。
“多谢仙人传功。”潘垚认真的道了个谢。
白影: “无妨,我们有缘罢了。”
听到这话,潘垚仔细的看这道影子,果然瞧到它脖子上的一道疤,红红的,像蜿蜒生长的藤蔓,和她落水时,瞧见救她的那道影子一模一样。
潘垚心生亲近,眼睛都亮了亮,“这么说,你真的是公鸡仙人了?”
这一声公鸡仙人,喊的是陪伴潘垚长大的小石偶像。
白影停滞了好一会儿,半晌,潘垚只听一声轻轻的叹息,有些无奈,又好像有着无尽的耐心。
“……是凤凰。”
潘垚还在欢喜,“对对,您座下的是凤凰,不是公鸡,哈哈,是我瞧见您太高兴了,嘴太快,这才又说错话了,仙人别和我计较。”
白影嗯了一声,声音温和又好听。
晨风轻轻吹来,芭蕉村已经有炊烟升起,赶着天儿凉快,村子里的村民扛着扁担,后头坠两个空桶,准备去河里挑水。
白日里,家里里里外外都要用水,没有挑满两口缸可不行。
村子到底是偏僻了一些,还未通电不说,自来水的水管也还未通上,而吴家所在的凤凰洲都已经通电通水了。
一大一小的两道影子并排坐在小庙的檐角上,淡淡的日光照耀,时间好似都放慢了脚步,静静的流淌。
两人瞧着芭蕉村的热闹和烟火,谁也没有说话,片刻后,白影好似拂了拂衣袖,侧头看向潘垚,声音轻轻。
“在想什么?”
潘垚晃了晃凌空的小脚,任清风迎面吹来,“我在想啊,就这二三十年的时间,生活变化真大,你瞧,现在还要挑水呢,再等以后,通水通电,生活便利,大家也不骑自行车不走路了,到处都是汽车,如龙如水。”
白影沉默了一下。
“抱歉,把你带到了这个时候。”
“打住,打住。”潘垚比了个叉,“要不是有您,我都在水底溺死了,我该感谢您和来娣小妹妹的。”
“对了,来娣您知道吗?就是这个身体的小姑娘。”
潘垚摊开手,瞧着这小手小脚,面上有想念,也有惆怅和伤怀,“她走了,也不知道投胎了没,下一辈子,是不是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想起来娣,潘垚心里有了分低落。
这时,白影缥缈虚无的手抚上了潘垚的脑袋。
潘垚侧头,眼眸弯了弯。
“仙人在安慰我吗?”
“嗯。”白影轻轻一笑,“我真名魄,旧时,世人唤一声玉镜府君。”
“玉镜府君好,我叫潘垚,三土成垚。”
潘垚神情认真,只尊重的唤了一声玉镜府君。
神灵的真名都是有信力的,轻易不能念。
玉镜府君笑了笑,“我知道。”
玉镜府君,潘垚咀嚼着这个尊称,突然恍悟,“满轮沉玉镜,半魄落银勾,爸爸做的那个胎梦,月亮是您?救了他的也是您?”
玉镜府君又是一笑。
他正待说什么,突然停了动作,侧耳倾听远处,抬手又抚了抚潘垚的脑袋,声音温和。
“回去后好好修炼,虽然我多数时候都是在沉睡,遇到事时,可唤我真名,我会听到的。”
说罢,玉镜府君宽袖一拂,潘垚只觉得清风笼着自己,日光中,魂体一路朝西边而去。
远远的,玉镜府君听到潘三金正在叫潘垚起床。
瞧见里屋没动静,他担心不已,还探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喃喃自语,“是不是病了?还是中了暑气?坏菜了,铁定是昨晚被鬼吓到了。”
“阿妹不怕不怕,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摸摸手,魂不走……盘盘,你醒啦?吓着爸爸了,你怎么睡这么沉?是不是哪里不舒坦了。”
“爸,我没事,你别急……”
“……”
风将絮絮叨叨的声音送来,玉镜府君笑了笑,他瞧了眼升高的日头,身形渐渐淡去,最后没入小庙檐角,那尊残破的仙人跑兽之中。
“今儿天气真好。”小庙里,于大仙推开朱红色的木门,迎着日头,眯了眯半浑浊老眼,撑腰抻腿儿。
玉镜府君慢慢的陷入沉睡,只石像周身氤氲着日华。
胎梦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于大仙翻书时,吹了阵风,恰好落在了梦解月亮为胎那一页罢了。
也是潘家有心,才能牵这一份的父女缘分。
潘垚被潘三金唤醒,撑着手坐了起来,要不是脑海里还有那莹莹有光的《太上日月经》,她还以为这是一场梦。
“真的是我的公鸡仙人啊。”
潘垚赤着脚,跑到窗户边,手撑着脑袋,朝小庙的方向瞧去。
芭蕉村靠山靠水,村子里种了许多树,树木繁茂高大,这样一瞧,自然是瞧不见老庙,不过,这一点也没消去她心底的欢喜。
潘垚瞅着小庙方向,乐乐呵呵的。
不愧是一道玩过家家的情谊,这情谊就是铁!
瞧,救了她不说,还摸她脑袋,传授她功法了。
屋子里,潘三金听到潘垚的嘟囔,不解的问道。
“什么公鸡仙人啊?”
潘垚: “是我认识的小伙伴,不过我说错了,不是公鸡,是凤凰。”
“奇奇怪怪的。”潘三金好笑的摇头,只以为是潘垚看的什么小人连环画,不以为意。
“对了,你不说公鸡,我差点忘记了,不成,我得再给耀祖那小子说一声,欠我的两只鸡可不能赖,天这么热,一只杀了,另一只就抱回来养吧,过两天再吃新鲜的。”
潘三金絮絮叨叨,也没想着潘垚应他。
潘垚却听的认真,“爸爸说的对,新鲜的好吃。”
潘三金:“哈哈,是我闺女儿了,和我一样懂吃的。”
潘三金出门撵先走的李耀祖,潘垚去灶间扒拉了碗稀饭,配了个咸蛋,瞧着周爱红也不在家,她将碗筷拢到红皮大脸盆中,又从水缸里舀水洗了洗,往碗柜里一扣,这才回了堂屋。
说来也怪,眼下正是酷暑时候,天气却不如以后的热,可能是之后路修好了,水泥房多了,树也少了的缘故。
生活是好了,可是自然的气息也弱了。
潘垚跑回屋,打开窗户,让太阳大片的从窗户倾泻而进,她也不惧这日头,盘腿坐在床上,双目垂帘,双手交叠于小腹处,感受着神窍中的功法。
方块般的字莹莹有光,神窍一片黯淡,如此一来,愈发衬得方字如九天银河,一点点的点亮这晦暗的神窍。
不知多久,灼灼日光氤氲成日华,环绕在潘垚周身。
随着呼吸吐纳,日华以意纳入体内,入天目,至绛宫……如此一呼一吸为息,息息归根,反复淬炼。
不知过了多久,潘垚只觉得绛宫处有一股暖流,接着,一团虚无之炁从中而生,氤氲着模糊的气象……
果真是印证着道家所云,道自虚无生一气。
潘垚睁开眼睛,只觉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她一骨碌的爬了起来,哪哪都有劲儿。
“欸,是怪神奇的,盘了这么久的腿,脚也没有麻。”
可不是久嘛,都说修行无日月,果然如此,刚刚堂屋里那口钟表时针指着七,就这么一闭眼,再睁眼,现在都指到十二了。
日头也成了火辣辣的光。
潘垚恍然:“难怪,后来我总觉得这日光呼吸起来有点烫。”
潘垚沉迷上了修炼,白日里炼化日华,暖暖的,烫烫的。
就像每一日的月亮不一样,有新月,峨眉月,上弦月,凸月,满月……这太阳打眼一瞧,都是一轮明晃晃的光球,修行起来才知道,每天、每时吐纳吸收的日华,它是不一样的。
越修行,越觉得自己渺小。
这日傍晚,周爱红打外头回来。
芭蕉村有船厂,做船时,船体的缝隙间要用胶,那胶用竹丝来混合最是好使。
周爱红这几日便是在邻居家刮这竹丝,到时卖到船厂,多少也是一笔收入。
回到家,瞧见屋里的潘垚,她走到井边摇了水上来,一边冲着手脚,一边和潘垚闲话。
“盘盘,你今儿都在家啊?怎么不和芳子她们一道玩去?”
因为要修行。
潘垚心虚了下。
“外头热,我不爱出去。”
周爱红:“别拘着啊,妈都给芳子她们说了,你无聊了就找她们玩,玩几天就熟悉了,老是闷在家里,多无聊啊。”
“好的,我知道了,妈。”
周爱红瞅着潘垚随口应下,心里叹了口气,晚上就和潘三金说起这事。
“这几天盘盘老爱闷在家,我让她出去耍,她应下了,可是我瞧她那样子,又像是随口应我的话,没搁在心上,你说,是不是村子里的孩子欺负她了?”
潘三金嘶了一声,“那不能吧,咱们家盘盘这么好,人可爱又漂亮,嘴巴还甜,瞅着人就喊人。”
说起潘垚,潘三金这当老爸的,一下就活络欢喜了。
周爱红叹气,“咱们村子偏,大人都排外,这小孩也是一样,盘盘刚来,说话的腔调又和村子里的不大一样,说不得就被忽视了,所以,她才不爱找人耍去。”
潘三金皱眉,“老待在家里也不成,这几天咱们忙,这样吧,明儿我让孩子去老仙儿那儿学写大字去,他这做人家师父的,总不能占个名头,啥也不教吧。”
越说,潘三金越觉得有理。
去于大仙那儿,小孩有人瞧,还能学写毛笔字,这大夏天写毛笔字好啊,静心!
这心静了,天自然就凉了。
第二日,潘垚捧着潘三金给的半块瓜,往老庙方向走去,远远的,她人未到,声音先响亮的传来了。
“师父,我来看你了。”
屋里有人,他正拉着于大仙的手,愁眉苦脸,好像在说着什么。
于大仙眉头紧锁。
潘垚抱紧了瓜: ……
这是又要有瓜了?

“杵在外头做什么,进来啊。”
目光往下,落在潘垚手中捧着的大西瓜上,于大仙眉眼一耷拉,莫名的觉得胸前发闷,“怎么又捧瓜来了?”
“爸说了,空手上门不礼貌,家里正好镇了瓜,就让我带一些来了。”
潘垚随口应道,捧着瓜往小庙里走。
她一边走,一边抬头去瞧屋里的那人。
只见这人四十来岁模样,脸晒得黝黑,四肢精悍劲瘦,这时候的乡下人差不多都这样,因为常年要下地做活。
此时,他穿一身蓝褂子,黑色的粗布裤,不过,这身衣衫没有补丁,瞧过去怪体面的。
于大仙接过潘垚手中的半块瓜,耷眼嘟囔,“又是瓜。”
拜师礼收了两块瓜后,他瞧着这大西瓜,那是怎么瞧怎么不得劲儿。
潘垚卖瓜,自卖自夸,“瓜多好啊,瓜瓤脆甜,汁水也多,天热吃一口,舒坦着呢,今儿我带着瓜来,那是我和爸都想着您,孝顺您呢!”
“我爸说了,您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单单您像爱亲闺女儿一样疼爱着我,我也要将您看作亲爹一样。”
在说到亲闺女儿时,潘垚笑眯眯的,语气特意重了重。
于大仙: ……
他摆手,“我不和你说,你这嘴啊,和你爸一样,叭叭叭的贼能说。”
“对了,老帽儿,这是三金的闺女潘垚,我收的关门弟子。”
于大仙和蓝褂子汉子介绍潘垚,接着,他又回头招呼潘垚。
“潘垚,快喊叔叔。”
“叔叔好。”潘垚也不怕生,脆生生的便打了招呼。
“哎,你好你好。”被唤做老帽儿的汉子瞧着潘垚,扯了个笑容,一边在口袋里摸索,一边和于大仙闲话。
“三金有福气,这闺女儿生得真是好。”
于大仙眯眼瞧了瞧。
可不是好么,就几天不见,感觉生得更好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从外头进来,阳光落在那面皮上,好像都要漾起白光了。
没一会儿,老帽儿就摸出了包猪油糖,“给,正好给家里的小子带的,一早从镇上的供销社买的,尝尝。”
潘垚瞧了眼于大仙。
于大仙:“收吧,还不谢谢你帽儿叔。”
潘垚摊开手,接了几个糖,“谢谢叔。”
那边,送出了糖的老帽儿见于大仙没有和他客气,面上浮起了欢喜,巴巴的瞅着于大仙。
潘垚坐在高凳上,剥了猪油糖外头薄薄的塑料纸,往嘴里一丢,甜味儿一下就充盈了口腔。
嗯,好吃!
猪油糖柔软生香,甜味儿混着一股猪油的香气,意外的不腻人,吃了后,那甜香味久久的留在唇齿之间。
她又剥了个,瞅了瞅巴眼瞧于大仙的老帽儿,又瞅了瞅于大仙。
这是有事求老仙儿了?
半晌,于大仙拿着大蒲扇摇了摇。
“我这徒儿都吃你家糖了,我老仙儿从不白占人家便宜,你家那事,我应下了。”
老帽儿大喜,“那就劳大仙您费心了。”
于大仙丑话先说在前头,“停,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还不清楚。听你刚才说的话,这东西应该不好对付,到时这报酬嘛——”
“大仙放心,”于大仙话还没说完,老帽儿就豪气的打断了,“只要事情解决了,我家这礼——它绝对薄不了!”
别的事他老帽儿不敢说,这钱嘛,他老帽儿最近可不缺!
于大仙耷拉着眼,上下瞧了瞧老帽儿,见他一身衣裳都是簇新的,显然没有放大话,这才满意的赶人。
“成吧,你先家去,我准备准备,这一两日就上你家寻你。”
“成成,那我就在家里等您嘞。”
老帽儿说完,长长的松了口气,紧锁的眉头也松开了,好像放下了一桩大大的烦心事。
他转身将桌上的草帽拿起,往头上一扣。
“那就回见了。”
潘垚挥手,“叔叔再见。”
“哎,阿妹真乖,空了去叔家里玩。”
老帽儿又抓了把糖塞到潘垚手中,这才走了。
待人走远了,于大仙拉开凳子,也坐在了桌子旁边,正好和潘垚面对面。
他剥了个糖到口中,嚼了嚼,眯了眯眼睛,一脸的享受,香!
潘垚抬头就见于大仙看着自己,挪了挪位置,不自在的问道。
“师父,你老瞧我做什么?”
于大仙厚着脸皮,“土土啊,明儿你和师父一道去老帽儿家瞧瞧呗,带上前儿我给你的打鬼棒。”
潘垚生气,“什么土土,它是垚!”
于大仙摆手,“土土听起来亲切,而且啊,你身怀偃骨,以后是有大造化的人,这有大造化的人,成长起来皆是不易。”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老眼里有惋惜一闪而过。
“老话常说了,天妒英才,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师父喊你土土,你的名字就土一点,贱一点,也能保你一些平安和康泰,吉祥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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