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的也是陆姐姐走了。
以后,赶鱼的就只剩她自己了。
潘垚瞅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白憨儿,打鬼棒握在手中,真是不知道怎么和傻子计较了。
回头,她一定要装作不经意间,让玉镜府君瞧瞧这白憨儿。
知道他谢竭忠这辈子傻了,穷困潦倒了,得了上天报应,想来,府君的心里,应该也能痛快一些。
潘垚朝白鹭湾的码头方向走去。
潘垚走后不久,白憨儿蹲地,抱着头看柿子树。
他好像看到了,大冬天里,一身薄衣的自己爬上了树,摘了一衣兜的柿子,欢喜的送给了一个姑娘。
柿子红红,映衬得那姑娘也脸蛋红红,好生漂亮。
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
色魂授与,鬼迷心窍一般,白憨儿攀着柿子树的枝干,往高处爬去。
他伸手去抓柿子,脸上露出憨憨的笑意,快了,就快了……
下一刻,只听“噗通”一声,树枝折断,白憨儿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磨了糯米,担着两桶米浆的陶老太经过,眼睛一眯,瞅着树下挠头的白憨儿,一下就扯开嗓门喊了。
“不好了,银花大妹子,你家柿子树被憨子踩折啦。”
“谁,谁偷我家大柿子了?”
“好你个白憨儿,你赔我家大柿子,你赔我家大柿子。”
被唤做银花的妇人听到动静跑来,瞅到这断枝的一幕,气不打一出来,捡了根最粗的棍棒,就朝白憨儿打去。
她一边追撵着打,一边还骂骂咧咧的骂傻子偷东西。
白鹭湾这一处,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潘垚到码头的时候,潘三金还没来,她在码头边找了个大石头坐下。
阳光暖暖的落下,石头面晒得都有些热乎了。
“盘盘!”远远的,江面上传来潘三金呼唤的声音。
潘垚站了起来,冲远远的小船摇手,开心不已。
“爸,我在这儿。”
“来,小心一点,别踩空掉水里了。”
潘三金两脚撑住小船,稳住下盘,一只手撑住竹篙,将船固定住,不让它往外头流去,另一只手向潘垚探去。
潘垚手撑住潘三金的胳膊,一个用力,轻巧的落在船上。
“还是坐船尾巴吧,这儿脏,都是鱼腥味儿。”
见潘垚坐好后,潘三金这才撑着竹篙,一点岸边的石头,船儿破水,驶离白鹭湾的这一处码头。
他瞅了瞅潘垚肩头,那儿空荡荡的,不禁好奇道。
“那小木人呢?”
“陆姐姐投胎去了。”潘垚拿出那截槐木,给潘三金看了看。
果然,这木头又只是木头模样,上头没有小木人那灵活的手脚,灵动的五官了。
“投胎去了啊。”潘三金愣了愣,随即又道,“投胎了也好。”
人间虽苦,却也有春夏秋冬。
潘垚重新将那截鬼木收好,瞅着这都是鱼腥的小船,兴致颇高,“爸爸,我帮你洗洗这小船吧。”
别,这事儿不用你,天冷。
潘三金张口,正待说话,就见潘垚掐着手诀,江水如水龙一般,细细的朝船舱冲来,再带着污浊,重新落入江中。
潘三金闭嘴了。
原来是这种洗法啊,那倒是可以有!
这艘小船外头上了朱红色的油漆,里头是天蓝色的,被潘垚这么一洗,锃亮锃亮的。
末了,她还招了一阵风来,暖呼呼的风一吹,船舱干燥,那股鱼腥味儿也淡了去。
得了这个启发,过年时候,家里的大扫除也都归了潘垚,倒是让潘三金和周爱红省了好大一桩事儿。
潘家院子里就有一方小石磨,二十五这日,潘垚坐在院子里,指间绕一道气流,气流正好推着石磨咕噜咕噜。
少了豆子,潘垚便喊一声爸爸。
“来了来了。”潘三金拿搪瓷杯舀黄豆,添到磨眼中,又添了两勺的水。
“好嘞,爸爸让开些,我开始磨豆腐了。”
气流推着三四十斤的磨盘毫不费力,潘垚犹觉自己要在这儿盯着,有些累人。
“要是谢竭忠那坏人是鬼,然后再被我遇到,那就好了。”
潘三金:??
“这话怎么说?”
他已经知道了,谢竭忠就是白憨儿的前世,前世忘恩负义,又做了丧尽天良的事,今生才被惩罚,做这守村的憨儿,镇日浑浑噩噩,受苦受欺。
“啧,他要是鬼,我就把他拘来,给他套上缰绳,背着带子,天天给我推磨!咱们还能天天喝豆浆。”
“现在是法治社会,拘人就不行了,犯法。”潘垚惋惜他还是人,“真是便宜他了。”
“爸妈,你们养我不容易,我不能让你们去铁窗里看我。”
潘三金:……
有了潘垚帮忙,今年过年,潘三金和周爱红事情便不多,瞅着养在水缸里的大鱼,小气又会计较的潘三金盘算起了生意经。
这过年时候,鱼儿肯定是好卖的。
年年有鱼,年年有余,好意头嘛!
说干就干,潘三金找陈清水家借了船,他家的船有发动机,平时运一些沙,这两年起房子的人多,他家很是赚了一笔钱。
陈清水和潘三金颇好,这船当初都是潘三金做的,接近年关,他那运沙的生意早就停了。
因此,听到潘三金开口,他干脆的就应下了。
唯一要求的是,这开船使的汽油,得潘三金自个儿出。
潘三金应下,“这是自然,我也不占便宜,你一会儿挑两条大鱼走,一条做炖鱼,一条切块油炸,今年也别去买鱼了。”
“那敢情好!”陈清水也欢喜。
“对了三金。”交了船钥匙,临走之前,陈清水又回过头,喊了潘三金一声。
见人停住了,他又犹豫了下,没有继续开口说下去。
潘三金:“怎么了?”
“嗐,你和我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他一拍陈清水的肩膀,爽快道,“咱们是什么交情,你瞧我,我就没和你瞎客气,想借船,我就厚着脸皮和你开口了。”
“说吧,什么事?”
陈清水:“成,那我就说了啊。”
“我不是有个堂妹嫁在白鹭湾徐家嘛。”
“恩恩,我知道,玉梨妹子嘛。”
“对对,说的就是她。”
陈清水叹了口气,继续道。
“她和她那丈夫徐平两个人,日子过得有些荒唐。”
“前几年,香江的徐家不是接济过他们吗?他们有钱拿着,地里和手中的活都荒了,再有啊,这钱大手大脚的使了,它就节约不了。”
“这我知道,我家盘盘说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潘三金显摆。
“对对。”陈清水捧场,“还是你家闺女灵。”
“我今儿要说的人,你那闺女也认得,就玉梨家那孩子,我大外甥徐莳树。”
“这当爹妈的越不靠谱,这当孩子的,反倒是越懂事。”
“最近两三个月,听说那香江徐家没动静,没了接济,他们家闹饥荒,祭灶那天还上我家借钱来了。”
“你借了没?”潘三金着急,“千万别借,这年头,借钱的是孙子,欠钱的是大爷!”
“没借没借。”陈清水摆手,“他们家那样,我哪里敢借啊,那保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事!”
“香江那边送钱来,玉梨和徐平拿钱习惯了,我瞅着,这人都被养懒惰了。不过孩子还好,今儿还来问我,收不收小工。”
“我那装沙的活计不都是要用人嘛,小孩子个头也高,倒是能赚一点钱。”
陈清水为难,“就是吧,这年关了,我也想歇几天。”
潘三金听明白了,这是想让孩子在他这儿寻个活计呢。
他想了想,就应下了。
“成,就帮忙称称鱼,我在一旁杀鱼,要是鱼卖了,我就给钱,要是卖得不好,他拎几条鱼回去。”
“年年有鱼,年年有余,他也不亏,这是好意头嘛。”
“哈哈,成!”陈清水爽快的应下,“那我捎信去说一声,你开船时,拐到白鹭湾码头,接接他。”
“行,顺道的事。”潘三金应下。
借了船,又找潘垚帮忙洗了洗船,将鱼都倒进了大船的船舱里,又借了秤砣。
忙活完这些事,因为有潘垚帮忙,时间才过去两个钟头。
潘三金左瞧右瞧,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最后,他一拍腰胯,恍然大悟。
还差一个大老板的标配,腰间大挎包嘛!
潘垚大方,“爸,我这挎包给你使。”
“还是我闺女儿好。”潘三金熨帖。
话锋一转,他却嫌弃潘垚那挎包了。
“不过,爸爸不用你的,你这个粉粉的,一瞧就是小姑娘使的,不成不成,爸用了跌份。”
潘垚撅嘴。
粉色怎么了?粉色多好看啊!
怎么就跌份了?
潘三金将目光瞄向老仙儿。
老仙儿原先乐呵呵的,注意到潘三金的视线,他一下就收了笑脸,捂住自己腰间那光面的大挎包。
“不成!”
“绝对不成!”
潘三金觍着脸,“老哥哥……好哥哥,我喊你一声好哥哥成不成?”
潘垚和于大仙同时抖了三抖。
“拿去拿去,莫要再叫哥哥了,老仙儿我受不住!”于大仙受不了的将腰间的挎包解了下来。
潘三金喜笑颜开。
潘垚看着她爸,目露佩服。
能屈能伸,真神人也。
潘三金接过挎包,正要往身上背去,摸到那鼓囊囊的挎包,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就要去拉开拉链。
“老仙儿,我得把里头的钱腾出来给你,我借个空包就成。”
于大仙摆手了,“别腾了,给你了。”
还不待潘三金诧异,这老仙儿今儿怎么这么大方了,就听于大仙慢悠悠的又道。
“左右里头塞的都是厕纸,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东西,就都给你带着了。”
潘三金:……
潘垚在旁边偷笑。
这事儿她知道,师父羡慕那老周日日载客游船,兜里收的是毛票子,她给他买了同款更大个的挎包,老仙儿偏说,挎包瘪瘪就不如人家。
输人不输阵,他就在挎包里塞了一沓的厕纸。
于大仙摆手,“走吧,回头赚了个盆满钵,也有我的一份功。”
潘三金瞅着那挎包里的厕纸,瞪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将拉链拉上。
他冲于大仙比了个大拇指过去。
服气,这能当老哥哥的,到底还是老哥哥!
准备妥当,潘三金腰间背一挎包,上了大船。
潘垚今儿还有做豆腐的活,不能跟着爸爸走,只能在岸边挥挥手,依依不舍的瞅着爸爸。
潘三金一颗老父亲的心简直都快被瞅碎了。
哎哟喂,他家盘盘舍不得他,瞧着就像是要哭了。
“走走走,咱们不做豆腐了,让妈妈一个人做,盘盘和爸爸一起卖鱼去!”
潘垚拿眼睛看周爱红,“妈妈,成不?”
周爱红瞄了一潘三金和潘垚,这父女俩,一个眼睛圆瞪,一个眼睛可怜巴巴,瞅得她就像个周扒皮一样。
“去去去。”周爱红摆手。
“好耶!”潘垚开心。
潘三金也乐呵呵,拉着潘垚就要上船。
“早点去早点回来,外头人多,年关又杂,别把孩子弄丢了。”周爱红不放心。
潘三金摆手,“放心吧。”
他看了一眼背着手在船上到处看的潘垚。
原先,他也担心孩子被人拐走,今儿看了她推磨,还真不知道,要是别人拐她,到底是受罪还是发财了。
这船也是木头打造的,宽一米半左右,长约五六米,也不是非常大的船,不过,它有发动机马达,还有舵,不用竹篙也不用木浆。
潘垚拿了个小杌凳坐在一边,看潘三金拿了个扳手样的柄,扣住发动机的一个孔洞,一个用力,使劲的手摇几下,越来越快。
接着,就听这发动机突突突的响起了。
声音很大,像个怪兽。
潘垚哇了一声,“和拖拉机一样,还要用手摇的。”
潘三金掌着舵,好笑不已,“怎么,你还见过不用手摇的?”
潘垚不讲话了。
自然,以后的车都不用手摇。
“好嘞,咱们上白鹭湾接人去喽!”
“接谁啊?”
“你清水伯家的大外甥,徐莳树,听说你们一个学校的,盘盘,你认得不?”
小娃娃嘛,那都是不爱读书的,潘垚也不例外。
她当下便缩了缩脖子, 庆幸现在是寒假时光, 快快乐乐的。
“认得呀。”
“送灶君上天禀事那天,他来咱们村走亲戚了, 我和燕妮姐姐,还有喵子姐几个, 我们还和莳树哥一道玩摸鱼摸虾了。”
“他当鬼!”潘垚想了想,又补充道, “莳树哥脾气挺好的。”
按他的说法, 他原先没有想玩的, 被她抓了, 叫他当鬼,他也答应了。
这一玩,还玩到了小伙伴们回家吃饭的时间点,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模样。
“祭灶那天啊。”潘三金重复。
这时间, 这正好合了陈清水说的那一天,徐平和陈玉梨俩人上门借钱的日子。
啧, 这夫妻俩倒是不讲究, 赶着小年就上门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潘垚仰起头,问潘三金。
“还有, 爸爸,咱们为什么要去接他啊?”
潘三金想了想,将徐家的事情说了说。
“喏,现在香江徐家那边,他们没有再托人送钱送东西来, 徐平和玉梨妹子没有余粮,闹起了饥荒,向你水伯家借钱了。”
“这钱,你水伯家没借,不过,到底都是亲戚一场,血溶于水,徐莳树那小子有干活的心,他就想着能帮衬一点,就帮衬一点。”
潘三金叹了口气,“也别说你水伯小气,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别瞧你水伯这两年来运沙,好像是赚了不少,可也都是辛苦钱。”
“钱这东西,借出去容易,讨回来可不容易了。”
潘垚点头,“我晓得呢,师父也说过这话,叫做欠债如山,还债如流。”
一借就借出一大坨,像大山一样,讨回来的时候,七催八催的,才会像那流水一样,淅沥沥的,一点点的讨回。
老费劲儿了。
一些不着调的,还半点不念恩情,反倒是倒打一耙,说债主不念亲戚情谊,催债催得紧呢。
借来借去,都是成仇,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借,起码钱在自己兜里,省心又省事。
潘垚皱了皱鼻子,“莳树哥他爸,果然是个不靠谱的。”
“不过,”话锋一转,潘垚又好奇了,“他们家那亲戚,为什么要给莳树哥家里钱啊?”
“这我怎么不知道,都人家家里的事儿。”潘三金随口应道。
“不过,咱们这儿和香江外头不一样,在咱们看来,一个月百八十块的钱很多,也许在他们眼里,估计就跟养狗狗一样。”
潘垚点头,“还是得靠自己,莳树哥的爸爸妈妈都被养懒惰了。”
发动机突突突的响,船破开水面,一路朝白鹭湾方向驶去,冬风吹来,呼呼呼的,就像刀朝脸上割去一样。
潘三金连忙将围巾往潘垚脖子上围,只让她露出两只眼睛。
只见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亮,像山里的小鹿一样,让人瞧了就喜欢。
“好了,这些事儿,你听听后,心里有数就成,一会儿见到徐莳树,别当着人家的面提啊。”
“他这个年纪,正是最要脸的时候,知道没?”
“爸,我又不傻。”潘垚撅撅嘴,觉得自己被瞧轻了。
潘三金拍了拍潘垚的小脑袋,乐呵的笑了一声,也不戳破。
当初,是谁当着人家的面,说什么好朋友好中意你呀。
天知道,听老仙儿说起这事,正喝茶的自己都喷出口了,好悬才没有被呛死。
很快,船便到了白鹭湾,那儿,徐莳树正等在码头边。
听到船来的声音,他连忙从大石头上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局促,却也将腰板挺得板直。
“是莳树吧。”发动机的声音很大,潘三金扯着嗓门喊道。
“是我。”徐莳树连忙应道,“潘伯伯好。”
“快上来吧。”潘三金控制着船靠近码头,发动机没有停。
这东西娇气,启动还要费劲儿手摇,有时折腾半会儿,还不会启动。
就这么接个人的事儿,潘三金索性就不停了。
突突突的声音中,徐莳树跳到了船上,才转身,就见船舱里的潘垚。
小姑娘坐在杌凳上,全身包得圆滚滚的,穿一身的红,像一颗大灯笼。
这会儿,她只露出一双眼睛,瞧见自己,那眼睛微微眯起,眉眼弯弯。
“莳树哥,你好呀。”
潘垚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旁边的小杌凳,“外头冷,坐这儿吧。”
冷不丁的,瞧见熟人,徐莳树脸皮有些发红。
“没事,我在外头就好了。”
他没想到,清水舅舅帮忙找的活计,竟然是潘垚家里的,自己狼狈的模样,好像也被同一个学校的同学瞧在了眼里。
徐莳树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入了肺腑,清冽又醒神,他垂在裤腿边的手,悄悄的攥紧。
短短一段时日,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
原来,衣食无忧,家中父母和乐,恩爱两不疑,通通都是假象。
只是依靠着别人家的施舍,这才撑出来的体面。
一日断了钱,家里闹了饥荒,鸡毛蒜皮的事儿,爸妈也能吵得翻天,瞧着对方就像是大仇人,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话刺激。
这段日子,他才明白了,书上写的,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寒风阵阵吹进徐莳树心里,有些凉,有些酸涩。
他背对着船舱,腰背挺直,才短短几日,原先稚嫩的脸庞好像都有了棱角。
潘垚瞅了一眼,瞧出了他强撑出来的大方和不在意,犹豫了下,没有继续叫徐莳树。
潘三金笑得爽快,“哈哈,不进去也好,正好可以陪陪我。”
“我家盘盘那丫头娇气,才吹了两下风,就捂着脑袋喊脑瓜子疼。”
潘垚不满,她哪里有。
不过,潘三金随口聊了几句,徐莳树也放松了一些。
他听潘三金念叨自己当初年轻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那也是上山入江的捞钱,捞吃的。
山里的菌子,河里的鱼虾,瞅着什么东西,他都想着拿去换钱。
最值钱的一趟,是半夜和别人一起出船,捞了许多鱼苗,那鱼苗卖了一些钱。
潘垚坐在小杌凳上,托着腮,听得两眼亮晶晶,时不时的催一催潘三金。
“后来呢。”
潘三金吸了吸气,“爸以前的腰可小了,裤腰带勒一勒,比你妈妈的还要纤细。”
潘垚偷笑。
潘三金:“那都是饿的啊……不过,穷有什么,穷又不是一辈子的事,人有双手,就能干活,只要肯做,怎么地都饿不死自己。”
“你看,爸爸现在不就干出来了?”
“家里有房,米缸里有粮,兜里有钱票子,还有咱们盘盘,爸爸这苦日子哟,算是都熬过来了。”
潘三金乐乐呵呵,北风中微微眯起了眼睛,脸被寒风吹得发红,却也爽快明朗。
“爸爸最厉害了。”潘垚捧场,“师父也说了,运道就像咱们这儿的芦苇江,有涨也有落,不用着急的。”
你一言我一语中,徐莳树攥紧的手,不知不觉的放松了。
穷,好像也不是很丢脸的事。
九龙镇的码头大,潘三金先去了九龙镇的码头。
船儿靠了岸,发动机在码头处也停了。
潘垚帮着潘三金将铁链子拴在岸边凸起的木桩上,徐莳树也是懂事的,帮着递盆,潘三金从船舱里捞鱼的时候,他还帮忙舀了江水。
橡胶的大盆摆在码头边,里头一尾尾的大鱼,鱼儿鲜活,一个甩尾,撩动一阵的江水。
“哎,这鱼儿不错。”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太太停了脚步。
生意上门,潘三金立刻吆喝了。
“老大姐眼光真不错,这鱼是今早江里刚抓的,还鲜活着呢。”
潘三金抓了一条起来,让老太太看那鱼儿的肥膘。
“看,这鱼儿肥吧!不拘是清炖还是油炸,都香!”
潘三金话都不打磕绊,“您看,您是要一条还是两条?”
“一条今儿吃,一条留着年三十时候再吃,今儿吃的那一条,我还能帮您杀了,省心又省事。”
杀鱼可不是简单的活,老太太一听这话,原先只是瞧瞧,这会儿还真动了来两条的心思。
“成,那就给我来两条吧,就按你说的做。”
“好嘞。”
生意开张,潘三金的声音都拔高了两分。
九龙镇码头颇大,来往的人也多,一些人就在这一处摆了摊子。
年关将近,这地方热闹,俨然是小市场模样。
瓜果糖饴,鲜猪鲜羊,灯笼对联剪纸……时不时有小摊贩吆喝的声音传来。
天儿虽然冷,摊主脸上都挂着乐呵的笑。
潘三金这一处的鱼又大又膘厚,陆陆续续的有人过来买鱼了。
毕竟,过年缺啥,都不能缺一尾的鱼。
年年有鱼,年年有余的好意头嘛。
潘垚还听老仙儿说过,前几年时候,大家伙儿吃了鱼,还得把鱼尾巴粘在墙上。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贴给别人瞧的。
臭显摆着,瞧,咱们富着嘞,今儿吃了一尾的鱼儿!
做生意就是这样,人多的时候,它生意就愈发的好,要是没人来,它还真就一个都不来。
这会儿,潘三金忙得不亦乐乎。
徐莳树也忙,潘三金杀鱼收钱,徐莳树看秤。
另一边,坐在小杌凳上的潘垚,她有些心不在焉了。
这会儿,她的心神早就被这热闹的市集吸引住了目光。
尤其是码头里头一处大榕树下,那儿,好些个小孩围在那儿。
孩子的中间围着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汉子,各个咬着手指头,巴巴的瞅着这汉子,期待又安静。
汉子面前一个铁炉子,随着拉风箱吹动熊熊炉火,他越摇越快。
小娃娃们连忙捂住了耳朵,接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炉火炸了,小孩子们也欢呼又雀跃。
一股米的焦香,混着甜腻腻的滋味飘来,霸道又诱人。
潘三金也嗅到了,瞧着潘垚亮亮的眼睛,他哈哈一笑。
“去,一道耍去,记得别跟别人走了。”潘三金从光面的黑挎包里拿出两张五角钱,颇为豪气,“爸爸请客。”
“谢谢爸。”
潘垚收了钱,冲着潘三金一笑,也不多说话,一溜烟的就朝榕树下跑去,加入了小娃娃的队伍。
“砰!”又是一炉的炸炒米出锅。
“给,小姑娘,这是你的。”汉子乐呵呵的笑着。
瞧见潘垚生得好,他还多抓了一把炒米到黄纸中。
“谢谢伯伯。”
潘垚捧着黄纸袋,逛了灯笼摊,又逛了剪纸的摊子。
剪纸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头发有些乱,手指是干了农活的粗糙,可是,这都不妨碍她的灵活。
剪刀在她手中,就好像有了生命一样,随着她剪子的张合,还有另一只手不断的变幻位置,再摊开,一张红纸已经大变模样。
玉鼠追冬去,金牛送春来。
只见红纸上,一头大金牛牛角朝天,四蹄犇犇,脚踩金银元宝而来。
端的是气势不凡,富贵寓意十足。
潘垚捧场的拍手,“哇,真棒。”
张玉橘这才注意到,自己摊位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个小女娃。
小姑娘一身的红,还戴了顶红帽子,皮肤白白,露出的眼睛机灵极了,这会儿正抱着一纸袋的炸炒米。
炒米吃了小半袋,显然是十分的中意,吃得香甜。
张玉橘一瞧,心里就生了喜欢。
更何况,小姑娘还夸自己很棒呢。
“你属什么的,阿姨剪一个给你。”这会儿没什么生意,张玉橘见潘垚合眼缘,将那张金牛送春挂了起来,侧过头,笑眯眯的问潘垚。
“送我的?”
“恩,送你一张小的。”
“我属蛇的。”一听是送的,潘垚应得可大声了。
张玉橘被逗得一乐,“好,那我给你剪条可爱的。”
她裁了一张约莫十一厘米长,八厘米宽的红纸,将它折成小小,随着剪子的张合,不断的有细碎的红纸屑掉下。
“好了。”红纸展开,里头是一条盘旋昂天的大蛇。
圆圆钝钝的脑袋,不见狰狞,倒是有几分童趣。
“真好看。”潘垚惊叹,“谢谢阿姨,我好喜欢。”
潘垚伸手接过,搁了方才心爱的炸炒米袋在石头边上,将剪纸小心的捧在手心上。
张玉橘瞧着石头边的炒米,又是一笑。
“你拿回去,将它贴着一张硬纸,也可以用来做书签,那样就不怕这剪纸破了。”张玉橘指点。
“这主意好。”潘垚点头附和。
这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逗得张玉橘又是一笑。
潘垚将生肖剪纸折好,搁到小挎包中,小心的收好,又从里头拿出几张毛票递了过去。
“阿姨,给我来三张金牛报春。”
看着毛票子,张玉橘这下惊讶了。
她瞅了瞅潘垚,又瞅了瞅她腰间的小挎包,笑着道。
“哟,没瞧出来啊,小姑娘还是个小富婆呢。”
“好嘞,收好了。”张玉橘接过毛票子,踮着脚,将挂在线上的剪纸拆了下来,按着褶皱的痕迹,重新将这三份的剪纸折好。
瞬间,那大大的金牛报春,就成了小小的一张,瞧不出图案。
潘垚收了两张剪纸到小挎包中,另一张,她捏在手心。
心随意动,掌心氤氲起灵气,灵气如两点星光,朝金牛的眼睛处点去。
瞬间,这金牛像是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