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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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镜府君回过头,“你认得我?”
潘垚也跟着回头,有些诧异,瞧了瞧玉镜府君,又瞅了瞅薛宁,明亮的杏眼里都是好奇。
“姐姐,你见过府君呀?”
再看薛宁,感受着她身上的鬼炁,还有她方才说过的客栈一词,潘垚暗暗点了点头。
也对,只有古时才叫做客栈。
这薛姐姐应该是古时的人,要是见过府君,也属寻常。
薛宁迟疑了下,“我也不知——你的容貌像他,可这一身的穿衣打扮,还有给人的感觉,却又不像。”
潘垚好奇地瞧了过去,说起那人,薛宁瞳孔缩了缩,还有几分惧意。
在薛宁口中,和玉镜府君生得很像的那人穿一身黑衣赤凤服,帽子也是赤色的,一身的凶唳,周身翻滚着骇人的炁息,十分吓人。
“不过好在,他被一个人拘着。”说起这,薛宁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是那人救了我,怜我遭遇凄苦,没有粗暴地渡化我,反而将我置于一处小岛,以山河之势冲刷着我身上的戾气……数百年后,斗转星移,我才能清醒过来,瞧到这人间。”
薛宁的目光看向外头,只见外头有高楼起,也有破旧的巷子和楼房。
新和旧在更迭,屋舍事物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她喜欢这一次的睁眼,虽然还有黑暗的存在,却有一轮明日早已经升起,晨光线朝这边铺来,照亮黑暗之处。
潘垚好奇,“那人是谁?”
薛宁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身化厉鬼,神志混沌,连它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很温柔,又很有耐心,特别特别的好。”
薛宁一连说了好几个特别,足见此人对她的意义。
潘垚无奈,也终于明白,为何身为艳鬼,薛宁却周身炁息干净。
至于她口中说的黑衣赤凤服,兜一赤帽的人,她能瞧清,且还有记忆,完全是因为被那一身的凶煞之炁震慑,就好比小鬼瞧到了大鬼,有天然的服从和畏惧,好似刻进了灵魂一般,这才有印象。
“多瞧几眼,又觉得不像。”薛宁迷糊了,五官是像,可周身的气息却南辕北辙。
玉镜府君摇了摇头,表示他对薛宁没有印象,甚至,他口中的黑衣赤凤服,他也没有印象。
薛宁有些失望,她还想通过那凶唳之人,问一问自己的恩人。
“算了,姐姐莫想了。”潘垚见她迷糊困惑的样子,挥了挥手。
左右是旧时光的事,想这么多作甚?不拘是人亦或是鬼,那都得朝前看呢!
“我和府君就回去了,姐姐要是得空了,或者是有什么事了,就去A市的芭蕉村寻我。”
告别了薛宁和公明亮,在公明亮身上的清心咒落一道追踪符,确保他不会受到刺激化作厉鬼,潘垚提着灯,和玉镜府君往前踏去。
六丁六甲听令,真武大帝发令。
天上勺子形的北斗星微斜,有星力倾泻而下,很快,潘垚和玉镜府君的身影便远了,幽蓝夜幕中,像是添了两道星光。
薛宁站在窗户边瞧了好一会儿。
她的脑海里还回想着方才,玉镜府君侧头替潘垚提起灯盏时的侧颜,比对着记忆中那黑衣赤凤服,赤帽下隐隐瞧到的下颌骨线条,不禁在心中喃喃。
真的好像。
……当真没有关系吗?

这是一条狭长的路, 有一定年头的石头路了。
路面不是很平整,一些石头块松动,踩在上头【哐当】一声响。平时还好, 要是遇到了下雨天, 缝隙里积了水, 踩下一脚, 一准儿叫泥巴水将裤脚打湿。
路两边是小沟渠,上头飘着污水, 还丢了好一些的食物包装袋。塑料袋将本就不大的沟渠洞堵塞, 污水淌了一地,水渍漫上了路面, 小路这处有股异味,混杂着各种滋味, 格外的不好闻。
棚户密集, 阳光落不到这一处, 常年有一股水臭。
显而易见, 这是一处贫民窟。
脏、乱, 却也容易藏人。
“老板,给我拿两瓶高粱, 再来一包花生米,嗝儿,再打、再打一块卤肉!要带筋儿的啊,咬下有劲儿!”
一声男子的声音响起, 带着酒意,醉醺醺的。
只见他裹着一件有些发灰的黑色,里头穿着脱了线的灰毛衣,胡子邋遢, 身形不胖,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肚子那处有些许的突。
这会儿,他脸色膛红,脚下踉跄,一进小卖部便靠到了玻璃柜台处,手指点过几个货架上的食物,嚷嚷着要买酒。
“旺哥,旺哥,和你商量个事儿。”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小个子男人,这会儿,他搓着手,面上带着生意人和气生财的卑微,“你瞧,我们这也是小本生意,您前几次欠的账都还没结……这次——”
话都还未说完,就听酒瓶子重重地被人往桌上一搁,被叫做旺哥的人手撑着桌面,眼睛盯着小个子老板。
他盯了好一会儿,目光沉沉,喷出一口酒气。
“怎么?觉得你旺哥我穷,付不起酒钱菜钱是吧。”
“瞧不起我?”
小个子男子僵了僵,“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对了哥,我这儿新添了些卤货,有别的滋味,蒜香和麻辣的,很是不错呢,这样吧,我都给你来一点儿?记账上,都记账上!下次一道给就成。”
被叫做旺哥的人没有吭声,只目光冷冷地瞧着人。
待将人送走后,小个子男人腿软了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你怎么回事?”老板娘从里头出来,瞅着这一幕气得不行,食指支起,另一只手叉着腰,像个茶壶一样数落起了自家男人。
“不是说好了要把账要回来吗?你倒好,还巴巴地倒贴着给人介绍了新卤,你这么尊敬他?他谁啊!他是你谁啊!”
尖利的声音如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往前发射,一声比一声高。
“不知道还道他是你二大爷呢!”
“呸!就一欠债不还的老赖皮鬼!我春枝活到这个年头,就没瞧到脸皮这么厚的!没钱还装阔,每天打半斤肉,两瓶酒,再来点儿花生米瓜子仁……大老板都没吃这么好!”
老板娘气得不行,胸膛起伏,看着自己男人的目光像要吃人一样。
“喝了酒就吹牛,说什么自己有一箱子的钞票,我呸!我瞧他是有一箱子的钞票,一箱子的死人钱!烧祖宗的那种!”
“你知道什么!”老板也心烦得很,瞧着自己媳妇越说越气,瞅着人旺哥的背影还能瞧到,连忙拉了拉人,目光小心,压低了声音。
“别说了,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刚那眼神多凶,在老家,他老汉和村子里杀猪的是好朋友,他也接触过杀猪伯,刚刚那旺哥的眼神凶啊,瞧他和杀猪伯瞧大猪没什么两样。
都是盯着死物的样子!
更甚至,那三角眼还更阴沉。
老板娘听不进去话,还在气头上。
别瞧小卖部的生意好像还可以,每天人来人往的,最热闹的就是她这儿了,这家带点醋,那家打一点酒,她是个利索人,每天还做一点熟食搁在店里卖。
东西不多,吃不完也能自家吃,倒是省了一日三餐的麻烦。
一木桶的炊饭,再炒一盘小青菜,卖剩下的卤杂,也能对付着吃两天。
可这儿是哪啊,这儿是C城有名的棚户,顶顶出名的贫民窟,每个人,每个家庭都不容易,有时不是心软,是实在不忍心,能赊就赊了。
可这旺哥是谁?就一酒鬼醉鬼!
凭什么赊!
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卤肉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有,什么卤鸡翅卤猪皮,上头的毛都是她起了个大早,一根根拔的!眼睛都要瞅瞎了!
“赊什么赊!我瞧你就是肉包子打狗!”末了,她刮了一眼,还恨恨骂了一句,“软包子!”
一个大男人立不起来,谁都能欺上一脚。
老板也委屈,扛米卸货摆货,这些重活都他在做好不好!
“不是!这回绝对不是我软,是这旺哥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老板娘手肘抱胸,神情不善。
今儿要是不说个二五六出来,她可不罢休。
“他眼神凶着呢。”小个子老板瞧了瞧周围,一副做贼模样,压低了声音,语气却肯定,“我瞧啊,指不定他身上背过命案,再不济也有将人打成重伤的。”
“什么?杀人?”老板娘惊呼!
“嘘嘘,小点儿声音,”老板急得直竖食指,“这都我猜的,你不知道他刚才瞧人的眼神多可怕,面上凶,眼里却平静,黑黢黢的,盯着人瞧的时候,那里头都没有感情,你不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狠。”
老板娘心悸了一下,想着什么,若有所思的样子。
回过神,她扯了扯开始忙活擦货架的男人衣角,“我觉得你说这事还真有可能,这叫什么,这叫做会咬人的狗不会叫,都一个道理!”
被叫做旺哥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条街,整日醉醺醺的喝着酒,也不打工,偶尔打打牌赢点钱。
不过这也不扎眼,这个棚户区很多这样的男人,顾家的多是女人,为了家里还小的孩子,很多事儿都忍了,想着自己勤快一点,也能撑起一个家。
穷嘛,有时候是时运不济,但有的时候,还真是和人有关系,心气儿不行,懒!心还大!恨不得一口气能赚个大钱,殊不知,这财如流水,细水长流也能攒一池子的水。
大财,这东西掉下时损其他运,不一定是好事。
“算了算了,惹不起这种人,咱们躲着点。”老板娘捏着鼻子认了。
“下一回,你别多说话,随便拿点东西将人打发了,要是可以,我留意留意打牌那处,他要是赢钱了,我上去讨一点,兴许他赢了牌高兴,我也能讨着一点儿。”
这年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店开着,生意着实也不好做。
“我就说这生意不好做,欠钱的太多!烂账也多。”
都是乡里邻居和亲朋好友,欠债的是大爷,讨债的人反倒卑微,说得重了,人家不爱听,下一回就不光顾生意了,说得轻了,人家没搁在心上,嘻嘻哈哈地便将事情扯了过去,该欠的还是欠着!
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惹得人头大又心烦。
“欸欸,上次我和你说的,我一个亲戚做的是玩偶的生意,就扯点布,里头塞着棉花,卖着去大城市,给小娃娃和大姑娘的,听说厉害的,还往国外卖……生意好着呢,庆子你说…不然,咱们也一道做做这生意?”
“再说再说,”老板没这心思,含糊了两句,“做生不如做熟,店好不容易起来了,就先不折腾了。”
“也是,再看看吧。”老板娘想了想,也应了一声。
日头西斜,已经是黄昏时候了,随着太阳落到了山的另一边,天色便暗得更快了。
钟表的时针和分针都指向了六。
早春暮冬的傍晚六点半,正是天色将暗未暗时候,一阵风卷着远处的落叶,萧瑟地吹来时,张大旺正提着两瓶高粱酒和卤杂往回走。
你酒瓶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这只有风声的时候,这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突然,张大旺的脚步慢了下来,朦胧着醉眼去瞧地面。
只见那儿丢了两张大团结,风一吹,钱票的四角掀动,和落叶一道朝小巷子里卷去。
张大旺打了嗝儿,膛红着脸,抬脚就跟了过去。
嘿,是大团结呢!
今儿倒是走运了。
搁前几年,他是真瞧不上这钱,不过如今嘛,蚊子腿也是肉,两张的大团结,还能吃几天的酒和肉!不错不错!
风来得突兀又邪门,带着阴寒之炁。
张大旺没有察觉,走了几步后,小巷子两边是青砖的矮墙,有一定年头了,是一条胡同弄子,越往里走越窄,也越偏。
不追什么时候,风声停了,路两边屋子亮着的灯泡好似也远了,小巷子尽头,一盏鸭梨形的灯泡闪了一下,又一下,“滋啦啦”的作响。
张大旺停了脚步,看着灯光下出现的人影,迷糊地揉了揉眼睛。
“怎么有点眼熟呢?”他嘟囔。
只见那人穿着白衬衫灰马甲,鼻梁挂一眼镜,斯文又俊秀模样,是他最讨厌的小白脸,一瞧就是好家庭里出来的,有钱,也会说话,讨女人喜欢。
“小白脸一个——”
埋汰的酸话还未说完,突然,张大旺瞧到了什么,眼睛瞪圆,惊恐之下,手中的酒瓶子砸在了地上。
玻璃四溅,里头的酒也淌得到处都是。
不知什么时候,那蜿蜒清透的高粱成了猩红的血液,空气中的酒香也成了血液的腥甜。
灯光下,白衬衫的男子提着让张大旺眼熟的密码箱,转过了头,脸上的皮肉烂了去,眼镜耷拉地挂在耳边,眼睛也烂了去,瞧不到眼珠子,整个脸面破破烂烂的,能瞧到好皮肉的脖子却有青灰之色。
突兀的,他咧嘴一笑,鬼炁森森。
“桀桀,找着你了!”
是他——
是八年前他用红砖头砸的小眼镜!
张大旺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手掐住脖子,只觉得鼻子眼睛有水泥灌进,泥灰吃了一嘴,喉头里有粗砂哽着……
他像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鱼,动不得,逃不脱,绝望又无助。
“鬼——”
“有鬼——”
鬼寻他报仇来了。
倏忽一下,闪烁的灯泡完全暗了去,与此同时,天色完全暗了去。
入夜逢魔,阴炁大盛。
公明亮身上落了清明咒,潘垚知道他寻到了杀他的凶手张大旺,也知道他好好折腾了这人一通,不过,没有闹出人命,鬼炁森森,却也保持着清明,潘垚便没有搭理。
公安接到报警,出车很快。
很是顺利地将张大旺拘到了,手铐一扣,瞧着他一副魂不守舍,还有脚下那一淌的湿濡,空气中还隐隐有一股尿骚味儿,不禁一挑眉,惊讶了。
“这是遇着什么,瞧他吓成这样了。”一身警服的公安也是稀奇。
张大旺这人的脸,他们瞧过照片了,他们做公安这一行的,平时和犯人打交道,自然也有自己的总结和判断。
张大旺是生了张凶人的脸,容易暴怒,容易激情杀人,这样的人能被吓成这样?倒是真让人意外。
“有鬼,有鬼——”张大旺抖着唇,一脸的惨白。
鬼?不会是恶事做多了,心里有鬼吧?
扣着张大旺的两个公安相互对视了眼,都对这有鬼的说法不信,不过,他们的心中同时一凛,警惕地瞧了瞧这张大旺,别不是在装疯卖傻,想要逃脱问责吧。
“张大旺,有人指证你八年前在H市犯下了一场命案,请你配合!”
很快,小巷子这处的警笛声远了,不远处的一座公用电话亭里,白衬衫灰马甲的小年轻提着密码箱瞧着这一幕,脸上有着释然的神色。
灯光落在他身上,地上却没有影子。
人证物证确凿,张大旺不知被什么吓破了胆,对自己犯下的错供认不讳,此案盖棺定论,张大旺被判了死刑,江新伟胁从弃尸,又侵吞脏物,还有数笔的窃案在身,也被判了七年。
蓬头鬼娃娃将消息听回来时,已经是天黑时分。
它两手作揖,蓬松着乱发,小豆儿眼睛大鼻子,嘴巴嘟嘟像香肠,这会儿正向潘垚讨着饶。
能不能不挂着它了?
这都夜里了,太阳也下山了。
嘿嘿,想到了什么,蓬头鬼娃娃贱贱地笑了笑。
顺着张大旺,它又瞅到一对儿吵架的俩公婆了!
这个说要继续开着食杂店,生意做生不如做熟。
那个说坏账太多,生意不好做,要不和亲戚一道,买了机器,进一些材料,一道做娃娃,好卖着呢。
本钱哪里来?亲朋好友可不好借,房子抵押了,向银行借一些?
……不不不,要是亏了,回头没赚到钱不说,连房子都没了,这可太糟糕了!
房子这东西可不单单是一个砖头砌的东西,这是家啊。
家怎么能抵押?
两人愁眉苦脸。
账是又坏了一些,别的不说,细水长流,水龙头没有关紧,滴答滴答半天都能接上一桶水,张大旺果真牵扯了命案,人被公安抓了,他们的账也要不回来了,没法子,张大旺人高马大,口袋里却穷着呢,身无分文,仔细一算,竟然也被他欠了小一百块钱。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小本生意可经不起这折腾。
这不,坚持做生不如做熟的老板也漏了口风。
……做娃娃,真的能赚钱?
能!亲戚都发财了!
做新的生意,本钱得有吧,本钱哪里来?要不,你回娘家借一些?
这话一出,老板当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怎么不向自家兄弟借了?自私!就指望着我扒拉娘家!”
扯到了钱,就是夫妻俩都不痛快了,背过了身,谁也不理会谁。
蓬头鬼娃娃听得心痒痒。
吵起来,吵起来!一准儿吵起来!
它就能够……
嘿嘿嘿!
再瞅潘垚,小豆儿眼里都是渴望。
潘垚:……
哼,别以为她瞧不出来,这是出去了几趟,心思又野了,这大太阳就是没有晒够!
“不行,没有太阳还有月亮,我瞧你啊,这是心野了,还想去听墙角,打量着再去当上床鬼是不是?”
潘垚掐着蓬头鬼娃娃,将它拎了起来,毫不留情地重新往窗户那儿一挂。
“你啊,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

第217章
早春的风带着凉寒之意, 徐徐吹来了,蓬头鬼娃娃头发乱飞,这会儿挂在窗户下头, 风吹一下, 它跟着晃两下, 没有了自由, 小豆儿眼瞪得凸起,一副气闷模样。
潘垚往后退了两步, 拍了拍手上的浮尘, 笑得满意。
就该是这样嘛。
怨她之前给的自由太甚,心都跑野了。
上床鬼哪里有鬼娃娃可爱。
十五一过, 年味儿的气息便慢慢地减少了。
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上学的上学, 上工的上工, 街道两边的店铺也开始营业, 开始新一年的讨生活, 各个都有劲儿, 有奔头。
不过,正月里瞅着碰到了, 还是会乐呵呵地喊上一句,“新年好,新年好!”
周一到周六时候,学校有铃声响起, 时不时还有广播的声音,音乐声昂扬又有生机,应和着小娃娃们充满朝气的面庞,热热闹闹。
在小镇里, 每一天的生活好似都差不多,日子有条不紊地在往前进。
一转眼,时间便过了二月,即将迎来阳春三月。
“喏,这是你托我留意的,我给你问了地址和电话。”
馄饨摊上,朱阿婆下了几个馄饨到热汤里,擦了擦手,从布褡裢里翻出了一个深蓝色钱夹子,她微微眯了眯老花眼,皱纹深深,从里头拿了张小纸条,给潘垚递了过去。
潘垚接过,面有惊喜。
“您碰上他们了?”
“对,来我这儿吃宵夜了,我就给你问了几句。”朱阿婆点头,“说是之前老家有事,回去了,昨儿才来……”
因年迈而有些下垂的眼皮耷拉着,这会儿,她瞧了潘垚一眼,眼皮微微有些撩起,“就是我今儿没给你这纸条,这几日里,你应该也能碰上人,没挪窝,说是还租着之前的房子。”
潘垚低头瞧手中的地址,果然,还是之前的那一个,这地儿她知道。
“谢谢阿婆了。”潘垚笑得眼睛弯弯,将小纸条收好。
“不是急着去寻人?怎么不走了?”朱阿婆说话时,声音的速度偏慢,带着几分小城老人的悠闲,漫不经心模样。
潘垚嘿嘿笑了声。
朱阿婆这摊子她可来好几回了,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这会儿说得轻巧,自己要真是拿了纸条就走了,她该生闷气了。
可不敢让老太太生闷气,不好哄。
“不急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再说了,您不是给我下了馄饨了吗?这会儿走,我又得馋好一阵了。”
潘垚瞥了馄饨汤锅一眼。
只见摊子上摆了两口铁锅,左边那口氤氲着热气,右边那口的热气却明显少上许多,隐隐有阴寒之炁。
左为阳,右边阴,右边那口锅,做的可不是阳间生意。
朱阿婆顺着潘垚的视线,也瞧向了铁锅,还犟着嘴嘀咕,“想太多,可不是特意下给你的。”
潘垚好笑。
哪就不是她的了?没瞧着等在一边的汤碗里已经盛了调料,多放醋和葱花,再来点虾米紫菜……依的就是她的口味!
“是是是,那就麻烦阿婆给我做一份?”
朱阿婆瞧去,就见小姑娘笑得讨巧,当即自己也是一笑,“成了,就会逗我老婆子,是给你下的馄饨,等着吧。”
很快,热腾腾的一碗馄饨便上桌了。
朱阿婆面冷心热,还给潘垚烫了份青菜和夹骨肉。
早春的小青菜最是鲜嫩了,只稍微用热水烫一烫,搁些猪油酱油一拌,咸香中带着青菜的清甜,别提多解腻了。
“小萤呢,怎么没来?”
潘垚吃了口小馄饨,被烫得呼呼出气,眼睛咕噜地转一圈。
已经是夜黑昏黑时候,这些天的天气比较阴,云层也比较厚,瞧不到星星也瞧不到月亮,这一片只路边挂几颗鸭梨形的灯泡。
灯光昏黄,许是天气的原因,灯光照在空气中有黏腻的沉闷感,也因为这,这一片的光亮有几分模糊,似是氤氲着雾气一般。
肉眼凡胎瞧不到的地方,路的尽头有幽幢的影子出现。
踮着脚,微微悬空,青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瞧过去有几分麻木。
个个都朝摊子这边飘来,手中捏着金银锭子,亦或是写着幽冥地府的钱票子。
这是朱阿婆的客人,阴间的客人。
往常时候,小萤早已经由祸斗小汪护送着来朱阿婆这儿,帮忙做生意攒阴德。潘垚瞧了一通,没瞧到人,有些想念这两小家伙,尤其是吃火拉火的小汪。
“我好一些日子没瞧到小萤和小汪了,还以为今儿来这里会碰上。”
又做了两个鬼客,这会儿没人也没鬼了,朱阿婆索性也坐了下来,就在潘垚旁边,手中的活计没停,拿着筷子和馄饨皮,又包起了小馄饨。
筷子一沾肉,馄饨皮三两下便将肉包裹,动作快得像有蝴蝶在翩跹。
“小萤还在长身体,可不敢和我这老婆子一样,一熬就是一个大夜……我啊,让她隔两天来一次就成。”
潘垚瞧去,就见朱阿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因为上了年纪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里,这会儿也染上了几分温和。
人的情谊都是相处着得来的。
一开始,朱阿婆收下小萤,也是想着还潘垚赠锅的情谊,处着处着,小萤这小姑娘懂事,虽然眼睛瞧不清楚东西,但人不娇气,小小年纪就眼里有活,捡着能干的,就都干了。
还贴心,冷了暖了,都会喊上一句师父,慢慢的,两人之间还真有了祖孙的情谊。
再加上小汪这小东西,天天绕前绕后地在脚边跑来跑去,时不时汪上一声,瞧人的时候,黑黝黝的眼睛湿漉漉的。
“你是不知道哦,小家伙能帮不少忙,火大了就吸溜一口气,把火吞小了。”
“就是、就是有时又太能干了!”朱阿婆说起这事儿,停了手中包馄饨的动作,还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火小了,它就想添火,心是好的,可它屁股一挪,对准了铁锅下头,还想要拉火……这可不成!回头叫客人瞧到了,该不来我这儿吃东西了。”
“被我训了几次,蹲地上,脑袋往爪子上一搁,呜呜叫着。那眼睛瞅着人啊……嗐,叫人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潘垚听得哈哈笑。
两人又闲说了几句话,走的时候,朱阿婆坚决不收潘垚塞来的钱。
“就一点儿吃的东西,再给,这就是和我生分了!”
“成,”潘垚也利索,想了想,笑着道,“下回我也给阿婆捎好吃的来。”
离开了馄饨摊子,潘垚瞧了瞧时间。
这会儿才夜里八点半,乡下地方是好几户都歇了,瞧过去乌漆嘛黑的,可凤凰洲忠关街这处地儿,它靠近城区,夜里有夜市,现在天气渐渐转暖,大家伙儿倒是歇得没这么早。
择日不如撞日,潘垚依着小纸条上的地址,寻了过去。
潘垚要寻的是大江小江兄弟俩。
之前时候,他们在忠关街这一片开着摩托三轮车,卖一些日杂用的东西。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
大到保温瓶,小到指甲剪发卡,兄弟俩都卖!
重要的是,这兄弟俩卖锅卖剪子,扯的是赊锅赊剪子的噱头。
是赊刀一族的人。
便是没了灵炁波动,也是赊刀一族的族人。
沿着青石板的路往里走,到巷子尾一处屋宅的时候,潘垚瞧到了大江小江兄弟。
这会儿,兄弟俩拿了个梯子,小江沿着梯子往上爬,正在伸手够大门口处挂着的灯笼。
大江站在下头,扶着梯子仰着头。
“成不成啊你,小心点啊,左左左,对,手再往左边够一点。”
小江抽空瞥了下头一眼,带着怨气。
“这么能叨叨,就别使唤我啊,自己动手多快。”他倒是不敢抱怨得太大声,只小声嘀咕,手中的动作也不敢停。
“好好,拿下来了,给我吧。”大江接过灯笼,往角落一搁,小江三两下也下了木梯,做活时不吭声,搬着木梯挪到另一边,手一够,又摘了另一盏灯笼下来。
扛着木梯往角落里搁好,抬起头,小江就瞧到了站门口的潘垚。
他多瞧了几眼,走到了大江旁边。
“哥,好像是找咱们的。”
“找咱们?”大江意外,顺着小江的视线朝潘垚看去。
潘垚冲他们俩笑了笑,视线落在他们手中的灯笼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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