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儿眼哀怨得不行。
它只巴掌大,如今成了小胳膊小腿儿,吊在屋檐下,手脚拳打脚踢,也只好似被风炁晃动,不见当初那吓破人胆的威风,倒是添几分逗趣。
潘垚:……
“没错没错,”接收了蓬头鬼娃娃心底的呐喊,潘垚反思了两秒,“这不,我知道自己的不妥,去玩的时候,都走出好远了还回来,为的是啥,为的还不是你。”
院子的枇杷树下,玉镜府君倚着枇杷树,笑着瞧潘垚忽悠蓬头鬼娃娃,只见黑发白衣,清风拂动衣角和发梢,染上了枇杷花淡淡的香气。
他就如这枇杷花一样,开花的过程有些寂寥,花香淡淡,花色也浅浅,然而,潘垚回眸时,那道纯白的身影始终都在。
潘垚回头冲玉镜府君狡黠一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再回过头,忽悠着蓬头鬼娃娃,一本正经模样。
“我仔细地想了想,天性确实是难移,只是晒太阳和晒月亮也不够用,咱们呀,得做些实在事。”
实在事?
蓬头鬼娃娃晃悠着身子,狐疑不已。
啥实在事?
潘垚捡了地上一片叶子,化形符一掐,边缘带些枯黄的叶子成了一把小扫帚。
她将扫帚往蓬头鬼娃娃手中一塞,只见小小的娃娃手中拎一把绿芒草扫帚,四肢细骨伶仃,脑袋大,头发蓬松,豆儿眼里都是发懵。
这是啥意思?
潘垚使唤鬼,“喏,你握紧了这扫帚,风来,你就将风炁朝天上扫去,帮着扫晴娘一道,将这乌云扫淡,还天空一片晴朗。”
“放心,咱们做的实在事,天老爷都能瞧到,回头呀,我给你放几天假,随你去耍,别去吓人就成,天天拘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交代完了,瞅着清风吹来,蓬头鬼娃娃捏着扫帚,随着它摇晃,风炁朝天扫去,潘垚仰头朝天上瞧去,瞧到扫晴娘簪花的身影,欢喜地摇了摇手。
扫晴娘察觉到了扫帚上风力的加持,就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般,这会儿,每一下的扫天都比之前轻松,风大,云也吹得远一些。
扫晴娘从云端探头,瞅着潘垚的方向,面靥上的两点弯弯而动,同样笑靥明媚。
“走喽,我们去摘荔枝了。”潘垚招呼着玉镜府君。
很快,这儿便不见天晴色棉衣的小姑娘,也不见那道白色的身影。
蓬头鬼娃娃瞅着手中的扫帚,傻眼了。
它都不知道这扫帚怎么就到自己手中了,风来,它不自觉地扫风炁,想撂手都撂不下,一下,一下,又一下,这一扫,就从天黑扫到了天明,又从天明扫到了黄昏。
天空放晴,果真如玉镜府君说的那样,傍晚的流云美得惊人。
天晴色做底,白色点缀,是扫帚扫过的痕迹,一道又一道的,落日的地方还有几团颇厚的云,瞧过去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美得让人心惊。
潘垚早早地便去火烧云里耍了一通,沾了一身的云炁,这才归家。
瞅着抱着扫帚,两手耷拉,小豆儿眼哀怨,细骨伶仃的腿也随风晃晃的蓬头鬼娃娃,难得的,潘垚觉得这小丑家伙有几分可怜样。
“好了好了,我说话算话,给你放几天假,这几天不晒太阳也不晒月亮了。”潘垚将蓬头鬼娃娃脖颈后的束缚绳解下,丢了它在半空,摆手赶鬼。
“去玩吧,别去吓人,你一吓人我就知道,要是让我再逮着小尾巴了,有你好瞧的。”
敲打了一番,潘垚去了厨房,准备去洗一盘昨儿摘的荔枝。
不愧是被称为荔枝之王的糯米糍品种,初秋还能有挂果,果肉丰厚嫩滑,多汁清甜,里头的果核还小粒,好吃得不行。
蓬头鬼娃娃得了自由,激动得连连跳脚,虽然只是短短几日的自由,可这自由,是它辛勤劳作换来的!
这一刻,不知当了多久上床鬼,又当了小两年蓬头鬼的鬼物体会到了人们发薪酬时的快活。
百般滋味化作了一句话,不容易啊!
蓬头鬼娃娃思量,去哪儿耍好呢?
当然是去听墙角了!
吓人不行,听墙角还是可以的,它只听听,啥都不干,真的!
听哪儿的墙角?
上次自由,还是公安局探听皮衣贼的消息,不容易,一晃都快两年时间了,呜呜,蓬头鬼伤怀了片刻,下一刻,它拳头一握,准备去瞧瞧上次未听完的墙角。
夫妻争吵,背对着背不理人,如今这么久了,到底是丈夫占上风,继续开小卖部呢,还是妻子占了上风,改行去做娃娃了?
俩人还吵不?
一想到马上又能听夫妻的墙脚了,蓬头鬼娃娃一搓手,豆儿眼都在嘿嘿笑。
别说,这心还怪痒痒的呢!
第222章
被拘了两年, 晒着月亮和太阳,睁眼闭眼就是院子里那繁茂的枇杷树,蓬头鬼被吊在屋檐下, 吹着风, 摇着身子,无聊得厉害。
就差没把枇杷树上有几片叶子, 数了个清楚!
一朝得了自由,瞧着潘垚的身影不见踪迹,一个蹦跶, 如村子里撒欢的狗儿, 转瞬时间, 这儿也不见蓬头鬼娃娃的身影了。
很快,它依着记忆,寻到了当初听墙角的地方。
时光从不为谁停歇, 九零年正是社会大变化大腾飞的时候,只短短的两年,原先棚户密集,如贫民窟一样的地方也大变了模样。
路上铺上了水泥, 道路宽阔了,两边的木头房也少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楼房。
人多了, 也热闹了, 可这热闹和原先的却不一样。
原先的热闹是穷开心, 如今经济发展,日子有奔头, 个个都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裳,精气神都不一样。
一团幽火悬浮虚空,蓬头鬼娃娃瞧着这一切, 只觉得自己像土包子一样,瞧啥啥稀罕!
都怪那小大仙,拘着它晒着它,芭蕉村那小地方,再给它一百年时间,还是那穷酸的土旮旯地儿!瓜累得它都土了。
想当初,它上床鬼听着墙角,时刻走在吃瓜的第一线,怎么可能会土?它摩登着呢!
仗着潘垚不在,蓬头鬼娃娃在心里可劲儿地埋汰了潘垚几句。
小卖部已经没了,整条街都不一样。
如今,街边多了好一些的大排档,鸭梨形的灯泡牵在外头,落日才堪堪下到山头的另一边,天畔还有霞光漫漫,不差钱的店主已经将灯点上。
小灯泡串挂了一串又一串,有霓虹的色彩。
蓬头鬼娃娃不死心。
搬了它就找不着了?
不可能!万事难不倒它上床鬼!
只见蓬头鬼须发大张,如一团燃烧的鬼火一样,一头奔进了虚空之中,像小狗嗅路一样,嗅着记忆中小卖部老板和老板娘的气息。
上床鬼对听墙角的执念,无人能及。
这是一处村子。
夜色渐深,秋风呼啸地卷过远处细密的树林,树枝微摇。地上的树影如鬼手一般,在风声中张牙舞爪的肆掠。
已经是夜深时候,村子里还有动静,仔细听去,是机器运转的声音。
徐春枝在厨房烧着菜,一只手拿着铲子,另一只手垂在一边。
她铲着菜,神情却有些出神。
“糊了糊了!”身后有着急的男子声音传来。
徐春枝一惊,定睛一瞧,果然是要糊锅了。
“哎呀,糊了糊了……水呢,水呢,我水呢?”手忙脚乱了一翻,眼睛四处瞧,徐春枝这才寻到了水瓢,舀了一些水到锅里。
只听“滋啦啦”的一声响,菜里有黑色的杂质漂浮。
徐春枝有些懊恼。
“欸欸,怎么就煮成这样了?”说话的是徐春枝的丈夫赖庆丰。
这会儿,他从后头探头瞧来,瞅着一锅有些糊了的菜,脸上也是肉痛又惋惜的表情。
“算了算了,将就着吃吧,”走出厨房,在外头的石阶上拍了拍身上的灰,洗了手拿了碗筷,又从木桶里装了满满一碗冒尖儿的干饭,这才上桌。
赖庆丰扒了一口饭,又咬了一口菜,皱着眉含糊道。
“春枝,要不明儿还是做一锅卤味儿吧,最近天气转凉,东西耐放,煮一锅能放两三天,省得每次还要煮菜,麻烦!”
他夹着一筷子糊焦的菜,眼睛一闭,往嘴里丢了去,囫囵地嚼了嚼,又道。
“再说了,你做那卤杂好吃,下酒!”
既然说起了酒,忙活了一整天的赖庆丰便想喝上两杯了。
搁了筷子,转身,去角落搁着的箱子里寻一瓶啤酒。
“麻烦也不是你麻烦!”徐春枝没好气地呛了一口,“卤味这东西,你没吃伤,我还做伤了呢。”
“你道只要下锅卤一卤就成?前头工作多着呢,要宰要洗,还得拿猪毛夹夹毛,不然你以为这家家都能做的东西,它凭什么卖得出去?凭的是好吃!东西做细致了才好吃!”
“之前是做生意,没法子,这才一早就起来忙活。要是只做给你吃……”徐春枝翻了个白眼儿,“得了吧!你还是做梦来得快一些。”
被撅了回去,赖庆丰也不以为意。
这是啥,这就是毛毛雨!
他不和婆娘计较。
起酒器没寻着,赖庆丰索性也不找了,两根筷子捯饬整齐了,对准了酒瓶子,一个用力,酒盖被撬了起来。
徐春枝瞥了一眼,脸皮子耷拉了下,“别老是喝酒,这东西没什么好,你不记得咱们开小卖部时候瞧的事了,那来赊账的,日子过得艰难的,十有八九,家里有一个爱喝酒的男人……这就不是啥好东西!”
懒汉才喝酒!
“知道知道,我都省得,这不是瓶盖子起都起了么,就别浪费了。”
对上媳妇瞪来的眼睛,赖庆丰笑得讨好。
说是这样说,不喝是不可能不喝的。
做事情的时候乏了,喝上一瓶,冰凉凉又解乏,今儿啊,他和媳妇说这瓶不能浪费,明儿啊,他也有话头,他呀,就说这一箱子酒买都买了,不能浪费!
赖庆丰瞧着角落里的酒箱子,嘿嘿笑了下,脸皮有些黑,笑起来有些贱兮兮。
他是个小个子的男人,人也瘦,就跟瘦猴一样,媳妇徐春枝都比他个子高,是偏北地的姑娘,骨架子也更大一些。
所以啊,平时有什么吵嘴的地方,能忽略过去,他都尽量忽略过去。
不和媳妇一般计较。
这个就叫做男儿肚中有江河,度量大,能撑船,轻易不会生气。
绝对、绝对不是自己打不过媳妇的原因!
“结婚这么多年,说来,我们也就两年前红了脸。”赖庆丰喝了一杯酒,砸吧了下嘴巴。
这酒一喝,就爱感怀过往,也爱感叹自己的不容易和自己的好。
“你呀,心肠软,脾气却臭得不行,嘴巴还不饶人,跟一把剪刀一样,咔嚓咔嚓地就乱剪人,也就我脾气好,这才不和你吵。”
“人得惜福,惜福福才常来。”
徐春枝:……
这还没喝醉呢,就又开始演上了?
不过,听赖庆丰提起了两年前吵嘴的那一次,徐春枝沉默了片刻。
“怎么了?”赖庆丰只觉得厨房这处静了静。
他别扭了下,觑了徐春枝一眼,心里还有分不得劲儿。
不是该呸回来吗?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数落着他厚脸皮,说究竟哪地儿好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尿都吓得散开了……
那一张嘴,利着呢!
今儿怎么会如此安静?好生让人不习惯。
赖庆风:……
呸呸呸!
不挨骂还不好?他也是贱皮子。
“庆子你说,咱们关了小卖部,回来做这娃娃的生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徐春枝有些迟疑。
“好!怎么不好!”赖庆丰又喝了一杯酒,说话时一口的酒气,好似也成了豪气。
目光瞥过,瞧到徐春枝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手一顿,知道媳妇是真的在操心,不是随口一问。
当即撂下了酒杯,神情也认真了。
他仔细地思量这两年的日子,道。
“当然是好的,为什么问这事了?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听人说了,咱们以前开店的那条街人变多了,大家日子也好过了?就又眼红别人家发财了?”
“嗐,咱不能这样想,一山还比一山高,要是瞧了这个,又想那个,最后是啥都落不到兜里,咱得踏实。”
“我没有。”徐春枝无奈,“我也没有眼红。”
“好好,你没有。”赖庆丰嘴里说着没有,接下来的话头却还是当徐春枝得陇望蜀,瞅着以前开店的街道发展了,这才又迟疑后悔,继续道。
“事情也不能这样想,小林他们还开着店,我可听说了,赚得是可以,但店租金也贵,现在什么东西都贵,住在那城里啊,吃一口水都得用钱,哪里有咱们现在这样好?”
大厂就在村子里,他们吃住在家,房子不用租,还不用漂泊在外,可以陪着家人。
再说了,他们也不是只给别人打工。
这一年多,赖庆丰也买了些机器,去大厂那儿拿一些单子,不做多,只做其中几道工序,机器负担的起,也请了几个人帮忙,大小也算个小老板。
家庭式小作坊老板。
赖庆丰知足。
别的不说,要货款也比以前要那些零散的欠债轻松,很是不错了。
不同于赖庆丰的满足,没有一分一毫的后悔,徐春枝却心有顾虑。
当初时候,是徐春枝想着关了小卖部,跟着亲戚一道做娃娃生意。赖庆丰说着相反的话,顾虑有风险,只想着生意做生不如做熟。
如今,两人的模样却是反过来。
“怎么了这是?”赖庆丰不解,“刚刚煮菜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瞧你,菜都糊了,就想这事儿了?”
他筷子点了点方桌上的菜盘子,上头的菜糊锅了,这里一块黑,汤汁都是糊锅的味道。
啧,难以下咽。
还是喝酒配白米饭香!
“钱这东西最能说事,你去抽屉里翻翻存折,我前儿还存了一笔。这些都是做娃娃赚的。”
“你忘了?咱们在外头开小卖部的时候,可没存到什么钱,不是被人欠着,就是搭到货里头去了……忙前忙活,就糊弄张嘴巴了,日子过得和母鸡孵鸭子一样,劲儿一通瞎忙活了!”
徐春枝:“我知道我知道,我没说娃娃不赚钱,就是、就是——”
就是了片刻,徐春枝也一拍大腿儿,声音干脆。
“我就是总觉得这娃娃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了?”赖庆丰问。
徐春枝:“嗐,我也不知道,就心里有些不踏实,你说,朱哥为什么要在每一个娃娃的肚子里都搁一个白色的东西?”
“瞅着像骨娃娃一样……我、我心里瘆得慌!”
被徐春枝唤做朱哥的人便是她当初说的亲戚,以前喊一声哥,完全是因为他的年纪更长几岁,依着年纪差别还有亲戚情分喊的一声哥。
如今大不一样了。
朱有余做着玩偶生意,发家了,不单单给乡亲提供了许多个工作岗位,他人还大方明理,多的单子发给徐春枝这样的小作坊做,不吃独食,他吃肉,也能带着别人喝汤,更难得的一点是,他不拖欠货款!
这样的老板,谁不尊称他一声哥?
喊声爸都有人肯!
一开始,徐春枝想做的是布娃娃的生意,赖庆丰想着继续开小卖部,好歹糊口饭,回来寻朱有余一问,被他劝着做了胶皮娃娃的生意。
这东西用的机器多,不像布的娃娃一样容易被仿着制作。
另一方面,橡胶娃娃形状好,能搭小衣裳小玩具卖,像什么小靴子,卡包,篮子,板凳……生活中,人有什么样的情景,玩偶便能配上什么样的情景。
城里摩登女郎打扮的上班剧,乡下采蘑菇捡鸡蛋的生活剧……都有。
东西缩小几十倍,迷你可爱。
别说小孩子们了,就连徐春枝这样结了婚、生了孩子,被生活磨平了热情的阿姐,瞧着这玩偶,这玩偶配套的东西,心里也软乎乎的。
要是有闺女儿,她也想给闺女儿来一套!
可是,橡胶娃娃也有一点不好,它特别的像人,尤其是,里头还被搁了个东西。
明明、明明那东西也没啥用处,搁不搁都无所谓!
徐春枝一想到娃娃肚子里搁的东西, 心里就不得劲儿,哽塞得厉害,还有些不安。
“你说, 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朱哥为什么要搁这东西在里头?”
“我哪里知道?”赖庆丰喝了一杯酒, 眉头也是一皱,“他可是你亲戚, 你都不知道的事了,我怎么能知道?人是大老板,给我点单子做, 我心里就感激得不行了, 打听那么多作甚?”
徐春枝气得推了他一把。
“哎哎, 轻点儿,”赖庆丰不满,“我这手上还满着一杯酒呢, 回头给撒喽。”
见徐春枝操心着这事儿,赖庆丰宽慰道。
“你管他那东西搁的是什么,这呀,不就和咱们开小卖部的时候, 你做的卤杂,总是比街头的那一家卖得好的原因一样么?”
“为什么咱们家的好卖, 因为你有秘方啊。多几味香料, 味道就比别家来得好!”
“朱哥这事, 它也一样的道理!”
赖庆丰猜测,“说不定那东西就是朱哥的秘方!”
筷子在酒杯上敲了敲, 添几分热闹。
“没瞧到同样是做玩偶工厂的,朱哥的生意做得就比别人家大么,运道好, 客人都喜欢他家的货,说是好卖。订单是一单接着一单来,生意都做到国外去了。”
“咱们就别操心了,背靠着大树好乘凉,朱哥不是小气的性子,他吃肉,总是给咱们乡亲喝汤,我们做好咱们手中的工序就成。”
要赖庆丰来说,他媳妇这操心就是多余,能有啥事?搁那白色的东西在里头,说不定就是增加一个重量,让胶皮娃娃能立得住。
至于形状像骨头娃娃……嗐,凑巧凑巧啦!
前些年可是破过四旧,可不能这样迷信,再说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又知根知底,大家伙儿都知道,朱哥没那份能耐,他祖上就没有谁是做过小神仙的。
什么是小神仙,那是和神鬼沟通的人,也叫神棍儿。
“别担心了,就算里头藏了什么东西,咱们不做包装,只做几个手啊脚的工序,赚的都是辛苦钱,出事也牵扯不上咱们。”
“哎?”说着说着,赖庆丰停了喝酒的动作,抬头瞧徐春枝,面上有几分诧异。
“不过,什么骨头娃娃,咱们不做包装,你怎么知道朱哥娃娃肚子里头还藏东西了?”
他都没听村子里的人说起,要不是说这事的是自家媳妇,话才落,他都得先怀疑怀疑这事的真实性。
“我也是前两天偶然得知的,”徐春枝解了围裙,也坐了下来。
她心中仍然搁着事,拿了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的啤酒。
赖庆丰:……
刚刚还说不能喝酒呢,这会儿自己就满上了?
果然,他就是出气的,媳妇不顺心了,找着由头就说他!
徐春枝斜眼,“怎么?我喝不得啊?”
“喝得喝得,”赖庆丰讨好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嬉皮笑脸,像个瘦猴,还是长了褶子的黑瘦猴。
徐春枝:……
她别开视线。
一口闷了后,沁凉的啤酒将心里的烦闷浇熄了一些。
“你也知道,朱哥这人对乡亲对亲戚,那是没得说,就是对着前头那个媳妇和孩子,有些不地道。”徐春枝感叹。
故事倒是老套,朱有余和现在的媳妇是二婚,他前头结过一次婚。
他如今的媳妇和他是同一个村子的,搁以前的话,那叫做青梅竹马。
奈何,并不是每一对青梅竹马都能有个好结局,朱家祖上贫困,家里人丁也少,青梅家中长辈瞧着了,就不肯玉成这门亲事。
话说得也难听,说他是乞丐吃梅子,一家子的穷酸,想要攀亲,那是癞虫合虫莫想吃天鹅肉,膈应!
这不,少年郎经不起激,两人就闹掰了。
然后,他很快便开始了相看对象,一年半载的,也结婚娶了媳妇,再然后生了闺女儿。
都说生孩子过鬼门关,对女子是一道坎,对于一桩婚事,这也是一道坎,朱有余就没有迈过去。
孩子还没满周岁,遇着了前头分手的青梅,两人藕断丝连。
这边是天天在家叨叨,说着娃娃哭了尿了,因为少觉忧心又少人关心而有些歇斯底里的媳妇。
那边是美貌依旧,温情浪漫又有旧情旧记忆,一道瞧过星星,又一道瞧过月亮的青梅。
四目相对,你怜我婚姻困顿,我怜你心中依然有旧情,至今未婚……叹时移世易,深情总是被辜负。
两人如干柴遇到烈火一般,一下就蹿了火。
火还撩得老高,把房子都烧着了!
朱有余回家就变着法子和媳妇吵架,越吵,感情越僵,媳妇也心若死灰。
那边,自家闺女儿和成了婚的男人混在一起,还是前头家里瞧不上的,青梅家里怒得不行,不过,他们为人霸道,见不得自己如此丢脸,索性闺女已经和有妇之夫缠上了,名声也坏了,干脆闹着朱有余离婚,娶他家的闺女儿。
尤其是这个时候,朱有余脑子灵活,能赚一些钱了,倒不一定是乞丐吃梅子,穷酸了。
朱有余离了婚,和青梅结了婚,前头的闺女也没要,留给了前妻。
“安姐带着秀妮儿回来走亲戚,也去见了朱哥。”
夫妻之间再怎么吵,闹得再凶,和孩子是没什么关系。小孩天然地亲近着爸妈。
“这不,瞧着厂子里搁着的胶皮娃娃,路都走不动了,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水汪汪的,别提多惹人爱。”
徐春枝感叹朱哥的心狠。
安姐多好一个人,闺女儿秀妮也贴心,硬是被前头都断情的青梅哄了走,所以啊,这男人就不能找这样的。
人在做,天在看,有时真得信世间有报应。
这不,朱有余和青梅结婚也有五六年了,算上之前婚姻存续期的黏糊,两人在一起得有七年了,愣是没生个一儿半女的。
夫妻俩都急死了,求爷爷告奶奶的,不过,子女缘一事强求不来,两人一通忙活,也不见有什么动静,算是炒韭菜搁了葱,白搭!
“这事我知道。”赖庆丰插话。
“我也听人说了,听说那天可热闹了,玉姐给了秀妮几个玩偶,包装得好好的。”
赖庆丰口中的玉姐,那是朱有余的青梅,也就是现在的媳妇赵香玉。
“哪里想到,朱哥瞧了却生气了,一把抢过秀妮儿手中的娃娃,往河里丢了去,还瞪了玉姐一眼,说倒是没说什么。”
丢的是媳妇给的玩偶,这事不给媳妇情面。
小孩被吓着了,哇哇大哭了起来,前头的媳妇也生气了。
这啥意思啊?
我闺女儿就不配拿你家东西了?
准备不认闺女儿了?
不认就不认!她老娘还不稀罕!
“朱哥这动作让人迷糊,何必呢?就几个玩偶的事,媳妇和前头的闺女儿处好关系,维持个不远不近的,表面客气的关系也是难得。他这么一丢,谁面上都不好看。”
徐春枝沉默了下。
“其实,我会知道胶皮娃娃里头有骨娃娃,就是因为这事儿。”
那天,徐春枝去交货,人也在现场,瞧了朱哥家的这场闹剧,朱哥拉着现在的媳妇进了自己厂房的大门,徒留闺女儿在那儿大哭,前媳妇丁安莲在那儿气得心口大起伏。
丁安莲气不过,捡了一个落在地上的玩偶,用力地往石头上砸了砸。
后来,她嘴上骂着莫名其妙,朝大门啐了一口,怒气冲冲,也扯着闺女儿走了。
当爸的心里没闺女儿,闺女儿以后也当没这个爸,就当他死了!
徐春枝:“我就在一旁,气氛那样僵,就没敢上前打招呼……”
“等人走了,我上前几步,低头一瞅地上的娃娃,发现它被石头刮破了,里头露着这白白的东西,我就拿了出来……”
“这一看,心里就有些发瘆。”
胶皮娃娃像人,眼睛像,四肢也像,粉嫩的面皮也像小娃娃,大眼睛扑闪扑闪地还能动。
往日,这是卖点,不是每个厂子都能有这门技术。
那会儿,瞧着从胶皮娃娃肚子里掏出的东西,徐春枝再瞧和人一般模样的胶皮娃娃,心里就不得劲儿了。
“对了,我还捡回来了,我拿来给你瞧啊。”
徐春枝将东西拿了出来。
赖庆丰探头一瞧,猛地吓了一跳,直道乖乖。
“难怪你叫它骨娃娃,是挺像的。”
是冷白色一个东西,隐隐能瞧出像人的形状,脑袋圆圆,细骨伶仃,胸口的位置还有几道痕迹,像是肋骨一样。
“这玩意儿是啥?”赖庆丰也不解,拿在手上拨动了两下,有些沉手,凑近嗅了嗅,没啥味道,“每个都有吗?”
徐春枝:“不一定,我心里搁着事,就自己掏腰包了,去店里买了六个娃娃,六个翻出了两个这东西,也不知道朱哥是啥意思。”
赖庆丰心里也有些毛了。
“要不,咱们再瞧瞧?”
他迟疑了下,“回头你也问问村子里做组装和包装的,东西是人放进去的,说不定朱哥有给他们解释过,这玩意儿是做啥用的。”
总不能没人知道,是朱哥自己放的吧。
那工程得多大呀。
大老板日理万机,可没空做这组装的活儿。
徐春枝一想,也是这个理儿。
“行,我打听打听,去组装和包装那儿问问。”
毕竟是一门好的生意,做了一年多快两年,也做熟了这门生意。跟谁过不去,那都不能跟钱过不去。
瞅着存着里日益增长的存款,徐春枝也舍不得不做这行当。
别的不说,在家做事能顾得上家里,孩子老人都能照顾,一家团圆的,赚钱都更有劲儿。
用手帕将那小小一团像骨娃娃的白疙瘩收好,夫妻两人继续喝酒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