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秦将军,潘垚立马想到,昨夜自己顽皮,还把将军头盔上的红缨拨乱了。
当即,潘垚弯腰捡了地上落下的一根花枝,打鬼棒一拂,花枝似利箭一般,穿过灰白的围墙,走过狭长的小巷子,一路朝巷子尾的小神龛而去。
花枝撩动红缨,似风动,又似心动。
“好了,拨正了!”
下一刻,花枝落在神龛的石像前,花瓣层层叠叠地绽开,枝蔓碧翠,为小神龛这一处添一分色彩。
“大哥——大哥你别死,大哥。”
顺着声音,潘垚看去,只见许丽云被丢在院子里,身上堆了一些白雪,脸色被冻得发青发白。
这会儿,她双目紧闭,眼皮下头的眼睛咕噜噜地动,眉头也皱得紧紧,嘴中呓语不停,陷入昏迷都痛苦模样。
旁边,庄东福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久久不曾起来。
他还在想着许丽云两白眼一翻,昏过去之前说过的话。
他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庄家的孩子……
那他是谁?
他是谁家的孩子!
“大哥!”许丽云倒抽一口气,从梦中惊醒,两手在半空中剧烈的挥舞,下一刻,犹如鲤鱼打挺一样,她猛地坐了起来。
这是梦吧,她是做了梦吧——
许丽云茫然地四顾,待视线落在许风和那被劈成焦炭的身体时,猛地打了个激灵,唇抖了抖。
最后,如大梦初醒一般,她凄厉又痛苦地喊了一声大哥,软着手脚,站不起来就手脚并用,狼狈地往前踉跄去。
想碰触、却又不敢碰触。
“不不,这不是大哥……这不是我大哥,大哥还在庙里清修。”
“不是不是,一定不是——”
许丽云摇着头不肯承认。
潘垚颇懂,仰头对玉镜府君道,“刚刚遇到伤心事就是这样,先是发懵,然后再否认……要缓过劲儿,她才能承认这是事实。”
玉镜府君下巴抬了抬,示意潘垚看山茶花鬼。
潘垚一拍脑门,不想让这些恶事沾了阿茶姐姐的耳朵。
她几步上前,哄着阿茶继续休眠,正好,它被许风和击伤,要再养一养,等休养好了,化形便不会只一半是人形,另一半还是木身。
花鬼倒是不觉得自己丑。
它是花树,褐色的树干支撑起它,为花叶输送营养,因为有枝干,才能傲然挺拔,不惧风雪。
如今的模样,以人的眼光来看,是有几分吓人,不过,在草木眼中却是寻常。
“姐姐,你休息休息,万事不需要操心,回头我一定替姐姐寻一处妥帖的新居。”
“好。”
没入树干之前,山茶花鬼看了失魂落魄的许丽云一眼。
事情的来龙去脉,它知道的不多,隐隐的,阿茶心中有所感觉,潘垚是为了它好。
生恩,早在落地时就以骨血相还了,至于作为山茶树时的被养之恩,也在六百六十六元的价格售出时,还了个干净。
许丽云渐渐接受了事实,哭得很大声。
不远处,庄志安家停歇了放烟花,这时候烟花也不便宜,再是地主家有余粮,也不好一直摆阔。
放了几朵梅花盛开后,他冲丁玉如咧嘴一笑,拿出了好几根的火箭筒。
羞羞涩涩,又不掩饰开心。
“玉如,这个拿着有些吓人,去年的时候,我们这里就有个小孩子被这火箭筒擦伤了,脖子留了好大一块疤……要不,还是我和你一起放吧,我护着你。”
想了想,他又赶紧补充,“热闹热闹,小心一点儿也不要紧。”
丁玉如瞥了他一眼,瞧出了他的小心思,抿嘴一笑。
“好,我们一起放。”
火箭炮是手持的烟花,庄志安握着丁玉如的手,从后头拥住她,两人一起放这火箭炮。
“嗖”的一下,烟花管震动了下,有什么东西窜出,火花在半空中拉长,再绽开,像孔雀拉长了尾羽一般朝天空飞去。
最后,争奇斗艳的开屏。
“好像没有了。”响过几炮后,火箭筒没了声响。
庄志安将它丢在一边,不忘和丁玉如交代,“可不敢去看里头还有没有炮,有时候哑炮,隔了一会儿将眼睛凑过去瞧,它又会放出来,烟花威力大,得把眼睛都崩没了!”
丁玉如都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对啊,我们这儿就有被崩了眼睛的。”
丁玉如哭笑不得,“你们这儿怎么这么多个被烟花炸伤的啊。”
庄志安弯身,准备去拿新的一个。
今儿日子喜庆,可得再热闹热闹,以后啊,他家玉如想起今日的日子,满星空都是烟花,美美的。
烟花易逝,可记忆不会。
“嗐,哪里单单是我们这儿,各个地方都有……”
正待继续说什么时,许丽云的哭声传了过来,凄惨又悲恸,应和着冬风呼呼,有如鬼哭狼嚎。
庄志安都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今日庄家摆喜宴,街坊贪看热闹,就是散宴席了,晚上回了家,大家伙也在说着今日的热闹事……夸夸新娘漂亮,说说喜娘讨巧,再笑笑新郎官傻乐乐的,憨傻!
“志安阔气,听着这烟花,这是没少花钱啊。”
“他也赚嘛,赚得多,花的自然就多。”
“欸,这什么声音,听着像有人在哭,哎哎,去看看,快去看看!”
三三两两的人开了院子门,裹着袄子,缩着脖子往外头看来。
“听着声音,怎么好像是丽云那院子传来的?”
“走走,过去看看,哭得这样惨,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丁玉如也不放心,“志安,咱们也去瞧瞧吧,街坊邻居的,有事就是要搭把手,你看,今儿咱们婚宴,婶儿阿婆她们可都帮忙了。”
庄志安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吉时已过,婚宴已成,就算是碰到白事也不忌讳。
到了庄家,瞅着眼前这一幕,大家都震撼了。
空气里有烤肉的香气,许丽云抱着一个人形的黑炭块,一些地方的黑灰被磕掉了,露出里头红红嫩嫩的肉。
哭到后面,许丽云声音都哑了,失魂落魄,口中喃喃着大哥。
不会的,大哥不会死。
他是那样的厉害……能掐会算,镇灾解厄,怎么到了自己的劫数,就没有解开呢?
许丽云想起小时候,她第一次瞧见大哥的时候,那一日,阳光很好,她跌了一跤,是大哥扶起她,为自己拍去衣服上的浮土,吹了吹伤口处,抬头就笑道。
“你是丽云吧,我是许风和,你大牛伯家的哥哥,嘿,咱们的名字有缘分呢…风和丽云,风和丽云…都是好天气,一听就让人心情好!”
每一回,她瞧到大哥都心情很好。
到了后来,她痴心妄想,不想两人只是兄妹——
“大哥——呜呜,我的大哥啊。”
往事浮掠,悲从中来,许丽云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伤痛。
瞅着这被烧焦的尸体,湖安街的街坊邻居都不敢上前。
瞅瞅这黑乎乎的,渗着血水的肉块,还是人形的,稍微一个用力,说不定脑袋就得咕噜噜地滚下来,搁谁谁不怕?杀猪的屠夫都怕!
“呕!”好几个闻着肉香还吐了。
今儿特意吃饱肚子的喜宴,算是白吃了。
“这、这是怎么了?”瞅到一旁的庄东福,几个阿婆眼睛一亮,一把抓过庄东福的胳膊,急急追问。
“我大舅被雷劈了。”
“啥!”众人瞪眼,“被雷劈了?”
“哎哟喂,这是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儿了?”小地方的人都传统,一听人是雷公劈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定是行了恶事,天都瞧不过眼,这是天罚!是天在行道!
庄东福恍惚,“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事情复杂着呢……不对不对,他不是我大舅,我妈说了,我不是她儿子,我不是庄家人。”
“不是庄家人?这话怎么说?”
“嗐!你妈那是老糊涂了,不是庄家人,你又是谁!我们当初可是亲眼瞧着你妈肚子鼓起来,又上了卫生所,接生的医生都是熟人,是她娘家的表妹,可不会搞错了。”
“就是就是!怎么会不是亲生的?”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有。
“我瞧你妈这下有点被迷了,别不是你大舅死得惨,还要带一个走吧。”
说完,大家都偷偷瞧许丽云抱着的黑炭块,狗狗祟祟模样。
想看,又怕看。
大家口中的迷,就是鬼迷心窍的意思,乡里镇里的人多,住得也近,都沾亲带故的。
平时白事参加多了,大家也有自己总结的道道。
有的时候啊,事情就是那样巧,年尾的时候,要是有人走了,一般还得再带一个。说是临着过年了,得搭伴!也就是前头走的那一个,迷着后头的那一个一起走。
接生的医生是熟人?
听到阿婆们说起的往事,潘垚准备报警了。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嘛,这庄东福,他还真不是许丽云的儿子。
这不是重大医疗事故,这是人口拐卖!
第187章
潘垚还没报警呢, 街坊邻居中,一个大叔动作利索,抢先去了小卖部, 电话筒一提, 手指拨了号,报了警。
“喂,110吗?出人命了,大事儿!”
为人民服务, 警车来得很快,瞧着成了黑炭块的许风和,个个都惊了惊。
许风和的情况, 一看便知, 这是高压的电力击过所导致的。
将军巷这处没有高压塔, 尸体四周也没有挪动搬运的痕迹,再加上庄东福的答话,公安很快就下了判断。
这是一场天灾, 许风和是被雷火劈的。
如此一来, 道一声节哀, 许风和的尸体不带回公安局, 直接交由家属处理。
左右庄家这处宅子就是许风和的亲戚家。
大舅哥没了, 妹妹妹夫和外甥搭一把手, 人之常情, 没有必要再拉回公安局。
许丽云像是失心疯一样,摇着头不肯认。
“不不,不是天灾,是有个小姑娘,她和大哥斗法, 大哥输了……是她害的,是她害了我大哥,是她是她!”
她一边癫狂地喊着,一边用力地抱着成焦炭的许风和。
因为用力,焦黑的尸体外壳又簌簌掉了些黑皮,露出里头红红的肉,血水渗了好一些出来,直把许丽云新做的袄子打脏。
鼻翼里都是肉的焦香,还有血腥味,许丽云恍若未闻。
她的样子太疯太颠,周围瞧热闹的人心里犯嘀咕,有些怕,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乖乖,丽云这模样,还真有点像是被鬼迷了心窍!
大家伙心里想着,却不敢多说,没瞧着穿着警服的公安在么。
身姿挺拔,面容严肃,一身的正气,可不好说这些迷信的话!
许丽云眼睛四顾,最后瞧到了远处的潘垚,顿时,她眼睛里迸出了光,像是找到的宣泄的口,抬手就冲潘垚指去。
“是她!警察同志,就是她!就是这小丫头片子!”
“她和我大哥斗法,大哥输了,她还不罢休,引了雷劈了大哥,□□!不是!”
说道后头,许丽云声嘶力竭。
公安将视线看向了潘垚,皱了皱眉头,目光里有着迟疑。
还未说话,旁边的乡人顺着许丽云手指的方向一看,倒是心直口快,率先说了话。
“丽云啊,你也说了,这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嗐,怎么可能是她害了许大哥嘛!”
众人的视线在黑炭块和潘垚之间徘徊。
再害怕的东西,多看几眼也就适应了。
许风和也是这一片有些名气的人,镇灾解厄,能掐会算,红白之事时,大家也有寻他算过日子,许丽云是他亲近的同宗妹妹,来往密切,大家自然认得许风和的模样。
一个是身量高大,接近一米八的大和尚,一个是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大家就先带入了偏见。
小姑娘害的?
怎么可能!
瞧瞧,瞧瞧!小姑娘这乖乖巧巧的模样,脸嫩又手白的,吃席的时候,瞅着人就叫阿婆婶子,冲人一笑时眉眼弯弯,两颊边还有酒窝窝,声音甜甜的。
被喊的阿婆婶子们,各个心肝都要化了去,只恨不得这是自家的闺女儿。
这样的小姑娘会害人?
不信不信!
更遑论,许丽云口中还说着什么斗法……
前几年破四旧,无形之中,大家伙儿的观念还是有些变化的,斗法一词缥缈,没有亲眼瞧着,谁也不会轻信。
“是她!真是她!”见没人相信,许丽云着急。
转而,她就要寻求庄东福作证。
“东福,你给公安同志说说,你也瞧见了不是吗?是她和咱们家的绯爪山茶联手,害了你大舅舅,刚刚那一会儿,咱们的院子里不是还起了一阵大风吗?妖风,那是妖风!树也奇奇怪怪……”
“你给说说,你给说说啊——”
许丽云一把拉住庄东福的衣角,眼睛很亮,这一刻的声音虽然轻了去,眼睛却很亮,好似下一刻就要疯癫了去。
这个时候,她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说过,庄东福不是庄家的孩子,不是大哥的外甥,狼心狗肺养不熟……诸如这类的话。
许丽云的手上沾了血水,黏黏湿湿,庄东福有些吓着了,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又戳到了许丽云敏感的神经。
她牙关紧咬,瞅着庄东福的神情不像瞧儿子,倒是像杀亲的仇人。
白眼狼儿!
养不熟的白眼狼。
周围有嘈杂的交谈声,街坊邻居交头接耳,被这么多的外人瞧着,到底挽回了许丽云的些许清明。
她低下了头,没有把心里的话喊出来。
可直面许丽云那噬人的眼神,本就心里有疙瘩的庄东福却无法当做无事发生了。
心里一个咯噔,原先在街坊邻居你一言,我一语的力证下打消的想法,瞬间又涌上了心头。
庄东福迟疑。
他真是亲生的吗?
一旁,丁玉如也担忧得不行。
斗法——这个她见过哎!
小大仙这般厉害,斗法胜利,那不是正常事么!
只是扯到了人命官司里头,丁玉如多少有些不放心。
对上公安瞧来的视线,潘垚先是心头一揪。
公安叔叔谁不怕呀,小朋友最怕!
下一刻,想到了什么,她腰板一直,理直气也壮了。
虽然是斗法了,可这雷,它还真不是她劈的!
“不错,许风和□□。”潘垚开口。
许丽云大喜,“听听,公安同志,你们听到了吗?她自己说了,□□!”
来的公安有三人,一个老公安,两个是年轻的公安,听到这话,三人的视线都往潘垚那处一看。
办案的人眼睛都利,还有气势,被这样的目光一瞧,搁谁那儿,谁的心里都慌。
潘垚想通后,问心无愧,倒是无惧了,府君都说了,修行之人讲究从心而欲,自在肆意。
她冲一旁玉镜府君的虚影笑了笑,紧着,转头对上为首的公安目光,将后头的话补完。
“不是天灾,确切的说,这是天罚。”
许丽云一僵。
潘垚看了山茶花树一眼,这时,花鬼已经沉睡,冬风徐来,山茶花树随风摇摆,茂如亭盖,就像寻常的树木一样。
“这个哥哥不是你家的孩子,我也听到了,而且,我知道,你不是失心疯,只是恨极气极,急火攻心,一时失了清明,这才说了心里话。”
潘垚指着一旁的庄东福,直接道。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就见潘垚往前走了两步,最后,她站在绯爪山茶下。
这时,将军巷的街坊邻居们惊诧不已,发现有一件事是非常的怪。
这树……
庄家这一棵曾被人问了三千三天价的绯爪山茶,它今年开的竟然是白花?
白花哎!
无异于人的皮肤大变样,一觉醒来,黄种人变成白种人了。
寒风簌簌,白雪飘飘,满树的雪塔花盛开,花瓣纯白,丝毫不逊色那积翠树梢顶的积雪。
潘垚:“十八年前,你在卫生院生下的不是这个哥哥,是一个女婴。婴孩才刚落地,眼睛还未睁开,你就将她掐死了,埋在了山茶树下。”
“每一年,许风和都会拿一袋的血浆过来,让你拿这血浆灌溉树木,那血袋,它不是鸡鸭猪狗这类的畜生血,是畜生都不如的,许风和的血!”
暗戳戳的,潘垚又骂了许风和一句。
许丽云眼里有惊慌,“胡说,你胡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东福……东福才是我的孩子。”
潘垚的目光对上为首的老公安,认真道。
“这是李代桃僵的术法,之所以要浇灌鲜血,为的便是增添气息,让天以为,这埋在树下的尸骨是许风和,已死的人是他,婴孩替的是他的本该死掉的命。”
九是极数,十八是双九,只等双九过后,此事便盖棺定论,长长久久。
要是没有意外,天便不会再落下目光在这一处,也就会让许风和真真正正的逃过了死劫。
所以,这血袋一灌,就是十八年的事。
“也因为这样,前几年的时候,有人愿意出三千三的价格买了花树,你却不肯。”
庄东福急急朝许丽云看去,许丽云脸色白得吓人,咬着牙没有应声。
别人还在惊疑,庄东福知道,她不嫁花树的原因,应该就是这样。
“你急着要售花,一来,十八年已满,天道已瞒,要是再搁在身边,倒是扎眼,平添事端。”
“卖花不但能入一笔财,另外,花树的根腕里纠缠盘横着尸骨,尸骨入了别人家,会损他人阳宅气运,一损一补,这损去的气运,许风和会帮着你掠回,也就是说,要是正正常常地挪了树,过几年,你家会发财。”
许丽云震惊地看着潘垚。
潘垚知道,她说对了,花树挪花这一日,许风和会来庄家,一来是瞧着事情不出意外,另一方面,他也是为了替许丽云掠财。
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初,许丽云将女婴埋的树下,它不是别的树,偏偏是一株雪塔。
雪塔,又叫观音白。
慈悲心是观音,无私心是佛。
虽只是沾着观音一词,却也让女婴有了一线生机。
它成了花鬼。
又因着羡慕别人家自由恋爱,稀罕又羡慕,特特寻上门去瞧了新娘子……
“许风和会被雷劈成这样,是他自己造的孽反噬,上天愤怒他害人性命,又行欺瞒之事,这才劈了他。”
“伯伯,你们这会儿要是没来,我也要打电话报警。”
“我听婶子阿婆她们说了,给她接生的是她娘家的表妹,庄东福是谁家的孩子,你们去医院里头查一查,看看那几日里,谁家被说生了死胎,想来,应该有他生身父母的线索。”
潘垚回头,抬手一指庄东福。
这年头,女娃娃被掐被丢,好命一点的是送人,男娃娃嘛,只有被偷的份。
庄东福全手全脚,看过去脑袋瓜也灵活,甚至可以说灵活过头了,这样一来,就更不可能是被丢弃的。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尤其是刚生的小孩,庄东福和阿茶姐姐,两人的出生日期应该十分的接近。
领头的老公安姓庄,听到这话,当即脸色一变。
做公安的,尤其是老公安,必须有敏锐的第六感,莫名地,他信面前这小姑娘的话,庄家这一处本该是绯爪山茶,同为湖安镇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
而且,庄老公安想得也更深。
接生的医生是相熟的亲戚,如今,这孩子不是这庄家的,说不得,真像小姑娘说的那样,是接生的欺瞒了家属,谎称是死胎,换了下来送给表姐……
那么,她到底是为着亲戚间的人情世故,还是为了送养后,许丽云给的谢礼?
还有,是这医生一人所为,还是说……里头还有其他人打配合?
三个公安都不敢深想了。
倘若不是个例,那这就是个大案子了。
许丽云不承认,“胡说,都你一个人在胡说八道,空口白牙的,你有证据吗你!”
潘垚想了想,这证据,她还真的有。
第188章
当年那婴孩的尸骨被埋在观音白的山茶树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山茶花树生长,根系蜿蜒, 交错着往地底深处延伸,也将尸骨缠绕, 盘横其中。
从此, 花是人,人也是花, 化作花鬼。
望气术下,皑皑白骨团缩在根系里头,被护得牢牢的。
潘垚想要的证据却不是这白骨, 转了个头,她的视线落在庄东福身上。
“我?”庄东福抬手指了指自己,嘴巴喔了个圆,眼睛瞪得圆圆的,瞧过去有几分傻气。
“恩, 是你。”潘垚点头, “你知道自己出生的日子吗?精确到几点几分。”
“知道。”庄东福点了点头。
他迟疑了下,目光瞥了一旁的许丽云一眼, 最后, 还是说了自己出生的时间。
树寻根, 人寻亲, 如果真不是庄家的孩子, 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庄东福不愿意不明不白地吃亏。
“我也有印象,依稀是这个日子。”周围的人都跟着点头。
有个阿婆热情,头发都花白了, 记性却半分不差,她砸吧了下嘴巴,当即便回忆道。
“不错不错,就是这个日子,我能肯定!”
“那时天冷,我家起新居就在那个时候,我还记得很清楚,我提着篮子,里头装了自己家做的包子,上头点了红点子,准备给街坊的邻居们送去,沾沾我家的喜气。”
阿婆微微眯了眼睛,想起那时的旧时光,面上有怀念还有感慨。
起房子呢,人这一辈子都不一定有一回的大事儿,可不得记得清清楚楚?
别的不说,就是那散喜气的素包,上头有几个褶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是佛手包,寓意着福,里头搁一团的豆沙。
吃上一口,别提心里多甜蜜蜜了。
“路上,我碰到了祥安和他媳妇丽云,丽云捂着肚子喊疼,大冬天的,祥安急得满脑袋的汗,他慌里慌张,推着板车就要往前跑,差一点还摔了,老婆子我搭了一把手。”
“米子,”阿婆喊了潘垚一声,眼神清透,长了褶子的脸上是好奇。
“东福出生的日子,这能瞧出啥?”
在T市这儿,叫小姑娘都称一声米子,和潘垚老家的阿妹是一个理儿。
潘垚冲阿婆笑了笑,“证明她真的偷了别人家的孩子,不是意外,不是弄错,是一早就想好的。”
视线一转,潘垚的目光落在许丽云身上,顿了顿,只对她说了个字。
“将军箭。”
一开始,许丽云不以为意,目光瞪着潘垚,冷哼出声,待听到【将军箭】个字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白,整个人都僵了僵。
潘垚不理她,转而继续朝街坊邻居们说道。
“命书里说了,男怕将军箭,女怕阎罗关,将军巷这一处有将军小庙,我瞧见那儿有许多的箭形石碑,这是化小儿将军煞的,对吧。”
“对对,是化小儿关煞,我们将军巷的秦将军可灵了。”
“是是,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呀,不单单我们湖安镇的小孩子在那儿化煞,附近的村子,只要小娃儿带这关煞的,都会来我们这儿镇一块石头碑!”
“下头埋上名字和生辰八字,石碑上刻着【箭来碑挡,弓开弦断】这八个大字,可以保小儿平安,也可以保家里人平安。”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应和了几句。
带将军箭的小儿关煞可不简单,伤己还伤六亲。
“丙戌辰时春不旺,未卯子时夏中亡……一箭伤人岁死,二箭须教六岁亡……”①
一旁,玉镜府君低声将将军箭的口诀说了说,视线落在发愣的庄东福身上,神情若有所思。
要是依着庄东福刚才说的生辰八字,他虽也带着将军箭,却是有弓无箭,伤不得己,也伤不得旁人的假箭,是无须化煞的命格。
可方才万箭齐来,箭矢寒光,锋芒锐利,有一根箭矢上刻的名字,依稀是东福二字。
有弓有箭,这是弓箭齐全的大凶。
将军庙那儿,有人替庄东福埋了他真正的生辰八字,也就是弓箭全应的命格。
果然,下一刻就听潘垚的声音响起。
“伯伯,麻烦你们去将军小庙那处走一趟,”潘垚回想了下,具体的方位,昨日夜里,她有听阿茶姐姐说了一嘴。
“小庙那儿有一株胡杨树,树下的那一块石碑就是许丽云立的,石碑下头埋了庄东福的生辰八字。”
“你们挖开看看,里头写着庄东福真正出生的日子。”
那日子,定然和庄东福明面上的生辰八字不一样,因为,庄东福方才说的时间,它理应是阿茶出生的日子。
“依着日子,你们再去医院调查,范围应该就更小了。”潘垚补充道。
许丽云脸色白得吓人,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此时,她心乱如麻,看着潘垚的目光有着惧意。
这小丫头…这小丫头……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大哥——大哥——
许丽云目光张皇,想要依着以往时候一样,遇到了事就找找大哥,视线一顿,瞧着地上那被雷火劈成炭的尸体,悲从中来。
大哥,他没了啊!
就连她自己,眼瞅着也要完了!
庄老公安部队出身,转业后就是做公安一职,还是刑侦一类,瞧着许丽云的脸色,当即下了决断,招呼了一人过来,低声道。
“去走一趟,把将军小庙的石碑挖一挖。”他看了潘垚一眼,“胡杨树下的那一块。”
“好。”年轻公安应下,转身离开。
很快,人就回来了。
“老大,瞧瞧是不是这个。”
庄老公安接过,拂了铁盒上沾染的黑泥,红纸被打开,带着些许霉腐的腥气,字迹却依然清晰。
只见红纸上用毛笔写了生辰八字,上头还写着庄东福的名字,下头还写了化煞人,许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