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面看去,能见到玉镜府君棱角分明的下颌骨。
他生得好,面容清冷,长发如墨一般半垂在白衣上,睫毛长而微卷,映衬得下头的眼眸深邃。
如积石有玉,列松如翠。
明明是清冷的谪仙模样,潘垚却知道,他的心肠最软,性子最是好,最是温和不过。
有问必有答,定不会瞒人。
果然,玉镜府君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头。
“本想过两日寻个合适的日子上山探查一翻,有了确切的结果,再和你相说。盘盘聪慧,倒是自己先瞧出来了。”
“我和你一起去呀。”潘垚好奇,“择日不如撞日,在哪儿?”
玉镜府君:“盘盘,你记得拿回藏魂坛时,那缝尸匠后人曾经说过,师兄投胎的人家姓什么吗?”
潘垚自然记得,当下便点了点头,道。
“记得,仇婆婆说了,她把【鹤情】秘药下在了有度真君身上,另一个母丸丢在街头的一个丐婆身体里,从此两人情定,还绵延了子嗣,那时候,他姓徐。”
玉镜府君点了点头,细听,声音里有细微的叹息。
“不错,他姓徐。”
潘垚看了过去,只见玉镜府君双目微垂,面前有无数的气机涌来,纷沓如丝,晶莹剔透,却又错综复杂。
丝线相互纠缠,细密繁复,犹如织一匹繁复的山河案。
要在如此细密的幕布中,寻一丝的线索,何其困难。
潘垚也使了望气术,目光似阖未阖。
睁眼易生杂念,阖眼容易昏沉而眠,只见她落目在蜂涌而来的气机中,实际却是沉着于心,下一刻,纷沓而来的气机犹如入了江水,无数的丝线游走。
“在这儿。”玉镜府君拉住潘垚的手,“走吧。”
瞬间,此处起了大风,风卷过火星子,也卷过亭如华盖的大榕树,只须臾的时间,小庙这一处只留一盆去了火势,只有青烟袅袅的火盆子。
潘垚再睁开眼,朝四周看去。
只见周围一片的黑,月光冷冷落下,将树的影子拉长,冬风从山涧间呼啸而来,带着幽鸣的声音,刮过树梢,松针簌簌而响。
树影张牙舞爪,应和着风声,犹如魑魅魍魉占据山头,摇旗呐喊。
不远处,一个白色的墓碑反射着月光,阴气森森。
A市气候温和,冬日不如北方寒冷,山头多是青翠之树,山里土壤肥沃,雨水充足,只几月时间便能长出丛丛杂草。
瞧不出这一处坟头的杂草多久未除了,只见遍地荒草,须芒草茂盛,将坟头掩藏了大半,隐隐能见白色石头墓碑上有红笔描过。
风雨侵蚀,徐字残缺了一点,有些像余。
不过,细看却也不容看错。
玉镜府君看着墓碑,沉默了片刻,“这是师兄的埋骨之处。”
潘垚惊了惊,想起了什么,视线往明堂方向看去。
望气术下,穴前群山环绕,众水朝谒,生气聚合,只见此处的明堂如掌心朝上托起,双手五指,十柱朝天……
明堂如簸箕,子孙穷到底,明堂如月圆,子孙有余钱,明堂如掌心,富贵斗量金。
潘垚喃喃,“是那去了香江的地主……”
她有些艰难地吞了吞唾沫,还是继续道。
“徐莳树,他是善魂投胎。”
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什么香江富贵的亲戚,什么这么多年接济的钱财,都是陷阱!
最后,还特特带着人去香江投靠,那不是瞧着亲戚可怜,小孩惹人怜惜,更不是莳树哥他爸妈说的啥沧海遗明珠——
那是买肉钱!
去香江投奔,这是送羊入虎口啊!
第193章
天畔的几分流云被吹动, 朝半空中汇聚而来,暂时遮住了弯月,瞬间, 本就昏暗的岷涯山脉又黯淡了几分。
没有光, 就瞧不到影子, 地上的树影也消失不见,周围一旁寂静, 静得让人心中发慌, 就像本在地面上张牙舞爪的鬼物冲破了囚笼。
这会儿,它们蹲在一旁, 以夜色遮掩, 目光阴邪,不怀好意的伺机而动。
冬风呼啸而来,摇动树影,如鬼影幢幢。
潘垚想起了徐莳树,那个大冬日里,裤腿短了一截,露出脚腕间一口碗大疤痕的哥哥,家里没有钱了,爸妈好吃懒做,只思量着去亲戚家打秋风, 他却会跟着自己和爸爸去九龙镇的码头卖鱼。
往事浮掠而过,有一道玩摸鱼摸虾游戏,玩跳房子的场景,也有运沙船上,爸爸乐呵呵地把着船舵,哄着自己分一些炒米给他。
自己小气贪吃, 只抓了一小把……
最后,画面定格在六里镇小学,玉兰树枝丫疏朗,树身挺拔,高大的树木将木砖结构的小学笼罩,徐莳树站在高处,仰头拉响了铃铛。
上课铃是他,下课铃也是他。
从没有想过,有度真君的善魂竟然离自己这么近。
潘垚心里有些不好受,仰头看向玉镜府君,扯了扯那如云翻滚的袖袍。
“府君,徐莳树是不是没了?”
玉镜府君看了过去,还未说话,潘垚倒是先垂下了脑袋,颇为丧气道。
“不,不能说他没了,他一直都在。”
有度也好,徐莳树也罢,都是他。
这一刻,潘垚能理解玉镜府君之前的可惜和怅然,她和他认识的,印象深刻的,都是有度真君为善时候的模样,那时,时光还未将他扭曲。
“盘盘,”玉镜府君开口,扶着潘垚的肩膀,雷云纹的宽袍垂坠,蹲地时,地上似是覆了一层洁白的雪。
他的目光直视进潘垚的眼中,里头有着认真和慎重,认真道。
“要是再见到徐莳树,万万记得小心戒备,不可大意,他…不只是你认得的那个邻村哥哥。”
“恩,我知道的。”潘垚应下,“我知道轻重,府君你别担心。”
潘垚知道为何玉镜府君会有如此一说,玉镜府君不单单见过有度真君善时的模样,他穷凶极恶时的模样,他也见过,且是深刻的感受。
生剖偃骨,制成藏魂器,这恶这痛,玉镜府君是直面的。
偃骨又唤做仙骨,这东西,她也有。
潘垚忍不住摸了摸胸口,偃骨便是藏在此处。
善魂恶魄同出一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徐莳树,她记忆中那有分好强,有分敏感的邻村哥哥,终究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碰了触了,水波微漾,就扭曲得瞧不清本来面目了。
潘垚掌了一张灯,只见龙形灯龙口衔珠,光彩耀耀,驱散了夜的昏黑,冬风中,龙口处的灯烛将将徐家这一处的坟墓照得明亮。
明堂如掌心,富贵斗量金。
望气术下,只见远处的明堂如掌心托起,双手五指,十柱朝天,如雾似岚的金色光亮如流沙一般朝掌心处汇聚而去,十柱虚影将其拢住,不再溜走。
那是财炁,富贵斗金量的财炁。
泼天的富贵便是如此聚拢,荫蒙后人。
玉镜府君立于悬崖边,只见壁立千仞,再往外走两步便是深不见底,云雾深深的悬崖。
他的视线也落在这一处的明堂上。
“我原先便有猜想,许风和口中那人间修士是师兄,今夜得秦将军送来消息,确定了师兄分魂投胎,我便知,不论投胎几次,师兄,他定只会姓徐。”
善魂投胎,新的身体不一定适合修行,有度真君自来便是天之骄子,未修行时,他是闲散的皇室子弟,馔玉炊珠,家宅甲第连云,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修行后,虽无偃骨,却也资质不凡,从此更是呼风唤雨,行山踏风,人间走这一遭,自在肆意。
倘若没了修为,他也不会让自己过清贫的日子,且他为人自傲,更不会让子孙过清贫的日子。
不是慈爱,是不容自己的血脉中有悲苦下贱的一面。
既然那一世繁衍子嗣时姓徐,此后不论善魂投到哪一户人家,姓的又是什么,他领着善魂□□归家,新的身份,也只会姓徐。
如同在繁复纷杂的思绪中,抽到了个不起眼的一根,这一根却是线头。
一拉一扯,气机之下,玉镜府君带着潘垚寻来了岷涯山,此时,几步远是徐家祖坟。
“既然有消息了,咱们给秦将军也捎一个?”潘垚问。
善魂投胎,扰乱六道轮回,这也是地府的要事。
玉镜府君没有反对。
潘垚手一翻,掌心出现根清香,掌心火拢上,香头上出现个猩红的点。
只见青烟袅袅腾空,化作长颈白鹤,羽翅一阵,脖子一仰,无声唳鸣一声,接着,它朝着西南九幽方向飞去,转瞬时间便没了踪迹。
“盘盘,你仔细瞧瞧这山脉。”片刻后,玉镜府君招呼潘垚。
潘垚有些不解,却也依言照办。
她心神一动,元神如风似光,伫立于半空之中时,犹如山间的薄云浮于天地间。
玉镜府君也站在一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潘垚往下头看去。
从高处往下看,下头的景尽收眼底,一切都在变小,就连绵长巍峨的山脉也不例外。
只见青山如一条卧龙,徐家坟墓那一处留了潘垚的龙形灯,此时,龙口处的烛灯如明珠。
潘垚立于半空之中,相隔数千米,岷涯山脉在视野中都蜿蜒成线,按理,明珠再耀眼,此时也是瞧不到的。
可那灯是潘金雕刻的,潘垚很是爱惜,平时修行时也都以灵炁将其蕴养。
是以,虽隔数千米,就像熟知天上何处是晨昏星,又何处是北斗星一样,潘垚一下便知道,这耀耀明灯在连绵山脉的何处。
灯在何处,坟就在何处。
瞬间,潘垚瞪大了眼睛。
这是——
“看出来了?”玉镜府君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不错,是困龙阵。”
潘垚朝岷涯山脉看去。
只见山形如卧龙,龙灯的位置在龙口的位置,望气术下,明堂有如掌心托起,双手十指朝天的岚雾,此时在高处看去犹如枷锁一般钳制住龙口,让其无法闭合,地脉中的金炁,也就是财炁,这才源源不断地从龙口处涌出,落入那托起的掌心。
明堂如掌心,富贵斗量金。
这一处的风水穴,竟是布阵掠来富贵财炁。
恍惚间,潘垚想起了前段日子,在甲马符的符力下,自己走过岷涯山脉,一路朝西北方向的T市走去时,隐隐间,她似乎察觉下头有什么不妥。
念头一刹那间闪过,还不及抓住便消散。
原来是困龙阵!
难怪家乡这么穷,财都被漏了。
潘垚懊恼,“我应该早点发现的,上次走过时,远远一看,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是时候我贪耍,心里只想着去吃席。”
不该,太不该了!
听到一句吃席,玉镜府君忍不住笑了,抬手拍了拍潘垚的脑袋,宽慰道。
“现在也不晚。”
“吃席也无大错,要不是吃席,盘盘你也发现不了许风和这一事,我们也不知道,师兄竟分了善魂投胎,也就寻不到此处了。”
被这么一宽慰,潘垚又开心了,笑得眉眼弯弯。
“不错不错,兜兜转转,事情还是要水落石出的。”
两人探看了一翻。
困住龙口的十柱中,有一处稍微薄弱一些,只见玉镜府君以手做笔,月华星力汇聚而下,于半空中绘了一张又一张的符箓。
只见他眉眼微沉,口中念着咒语,随着一声破,符箓被往前一推。
瞬间,垂坠的雷云纹衣袖翻飞,此地似有雷霆之光漾起。
潘垚探头看去。
只见一张张符箓至上而下,飞疾而去,如天上那一条格外璀璨的银河,星力月华流动,将那十柱的岚雾缠绕,似锁链,似火舌,又似雷霆。
冬风呼来,雷云纹的宽袍随风而动,明堂处的岚雾被侵蚀,砰的一下绽开。
望气术下,能见或白或金的光亮四溅,在黑幕下犹如里绚烂的烟火。
“吼!舒坦儿——”一直以来被钳制住的龙口得到了自由,岷涯山脉下传来一声翁瓮闷闷的叹息。
它想要动弹一下,舒展舒展被束缚了许久的身子骨。
“欸——不成不成,不能动!”半空中,潘垚瞧着有些着急。
这要是动了,那不成地龙翻身了?
玉镜府君眼里有着笑意,拉住了潘垚的手,
“莫忧,山主有分寸。”
果然,随着这声喟叹,岷涯山脉深山深处微微动了动,瞧那位置,应该是龙爪。
才动了这么一个爪子,地微微有些崩裂,扎根在上头的树木呼呼乱摇。
瞬间,山不动了,就像有人僵了僵。
片刻后,似是不甘心自己这样白白被人钳了这么久的嘴巴,又漏了龙涎财炁,它将嘴巴大张大和。
只听下头咕噜噜地一阵响,徐家老坟上的墓碑莫名飞崩而裂,白色的石头块砸得远远的,地里的流土簌簌而动。
接着,就像被吐出来一样,墓碑下头有黑红色的棺木被吐出。
潘垚定睛一看,不多不少,正是十口棺木。
正好应和了明堂那一处双手五指,十柱朝天的风水。
不愧是曾经修行成一方大拿的修士,转世的尸身也不浪费,竟是以尸气作缚,如枷锁一样钳着龙口,布下斗量金的风水局。
荫蒙后人,也就是他自己,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潘垚:……
好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度真君这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还节俭。
想来,他在香江那边,应该特别的富裕。
“府君,”潘垚仰头问玉镜府君,“有度真君未修行时,真是闲散皇室子弟吗?”
“我瞧他倒是有些像账房先生,贼会盘算。”
玉镜府君愣了愣,不想潘垚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回忆片刻,倒也实在的摇了摇头,道。
“皇室子一事,我也只听师兄提起,倒也不知真假。”
“肯定是自己往脸上贴金了。”潘垚哼哼了两声。
没瞧见有出息了以后,大家都爱给自己的出身贴金,寻一个有出息的祖宗么。
尤其是古代时候,那种号称自己是皇室宗亲的。
缺啥就爱说啥!
吐出了棺椁,岷涯山脉的山主舒坦了,此时,听到潘垚和玉镜府君的声音,它这才注意到虚空处有人,瞬间,山林里起了大风,树木摇摆。
“是二位道友相助吧。”龙口被钳,索性又睡了去,此时觉得舒坦了才醒来,倒是没见那破阵之人。
它的声音闷闷的,无形又有形。
似树木簌簌,似疾风呼呼,又似山泉湍急,也似山坳深处回鸣的声音。
也是,山林里有万般生物,大象无形。
山主何在,山石是祂,草木是祂,清风流水…亦是祂。
潘垚朝下头看去, 心随意动,下一刻,她从半空中落下, 立于阵阵山风之中。
瞧着那于山风中也熠熠不熄的龙形灯, 怕它被这风吹跑,潘垚抬手遮了遮眼,几步跑了过去,捡起这搁于松柏树下的龙形灯。
“府君。”潘垚回头冲玉镜府君摇了摇手,招呼他快下来。
山风摇动烛火明明寐寐,潘垚的发丝被风吹得乱飞,得亏此时是元神,倒是不惧这罡风凛冽。
只见白光一闪, 玉镜府君的身形也落下, 他行了个拱手礼, “山主客气。”
算是应下了山主方才那一句谢词。
风渐渐停止,徐家祖坟这一处土地的流土也停歇, 潘垚瞧到,西面的一块巨石上有了动静。
就像是化了铁块一样, 石面凸起, 凝聚成了一条五爪龙的形状。
不大,只约莫两米长。
潘垚已经跑到了玉镜府君身边, 瞧到这五爪龙,她好奇地探头看了看。
这一看, 当即哇了一声。
“五爪天子,四爪诸侯,三爪大夫……府君,咱们岷涯山脉的山主是五爪, 很是威风呢。”
芭蕉村背靠岷涯山脉,潘垚是芭蕉村人,四舍五入,这岷涯山脉也是自家的故乡,瞧到山主五爪,潘垚与之荣焉,自豪得紧!
“哈哈哈,”玉镜府君还未说话,山主听了这话,畅快地笑出了声。
一时间,山林这处回荡着哈哈哈的笑声,原先停歇的风炁又吹了起来,树木摇动,百草葳蕤,潘垚还瞧到,青葱草木中还有或紫或粉的花儿开放。
只一刹那之间,这一处好似回了春。
潘垚:……
是个好哄的山主呢。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再说了,就怕再夸下去,这处花开更甚,回头村里人瞧到了,还道这是怎么了。
玉镜府君拍了拍潘垚脑袋。
潘垚正了正神,这下不好在心里嘀咕了。
“好好,是个有眼光的娃娃。”风停歇了,瓮瓮闷闷的声音传来,“今日多谢二位道友助我脱困,这样吧,我也送这位小道友一份礼,聊表心意。”
话落,潘垚就见这五爪龙立起了身子,尾巴微微游弋,龙嘴张了张,接着,有一道炙热的火朝自己手中提着的龙形灯喷来。
火光太炙,冲得人脚步微微往后退。
“这是财炁。”玉镜府君抬手,和潘垚一道握住了龙形灯,在潘垚抬头看来时,笑着说了声玩笑话。
“可不敢退,退了半步,这财就该跑了。”
财炁啊!
想起有度真君还需要拿尸身布风水阵,掠岷涯山脉的财炁,如今,山主馈赠,漏了一丝一毫都是对山主的不尊重!
果然,书上说得对,真诚才是必杀技,这不,她才夸了山主一句威风,山主就送了这么一份厚礼。
潘垚立马掐了道定风诀,让自己站得更稳当一些。
火光撩来,应衬得小姑娘的眼睛格外明亮,玉镜府君又是一笑,回头瞧着这淬炼着龙形灯的财炁。
刹那间,平地飓风起,龙形灯的烛光大放光芒,周围有树木摇摆,簌簌而响。
“好了?”如炙火的财炁一停歇,潘垚紧着就提起自己的龙形灯,宝贝的看了又看。
龙形灯本就色彩艳丽,经过财炁的淬炼,表面有莹莹光华一闪而过,流光溢彩,最为特别的是龙口处衔着的光团,此刻,这光团里游弋着一条小细金龙。
这便是财炁。
不夸张的说,谁要是提了提这灯,财炁晕染,回头做个小买卖,生意都比别人家的好,就是不做生意,明年彩票出来了,花个2块钱,中不了两千块,也能中个两百块。
“呀,真好看。”潘垚笑得眼睛眯起,欢喜得不行。
是财炁呢,谁不喜欢?
作为一座山的山主,轻易动弹不得,岷涯山脉的山主和玉镜府君及潘垚闲聊了几句,打了个哈哈,身影一沉,又想睡去了。
说起有度真君,祂分外埋怨数落。
“不厚道,拿了臭气熏天的肉身搁我嘴巴里杵着,咬下也不是,吐又吐不出,熏得我直流口水……索性我就睡了,眼不见心不烦的。”
哪里想到,这法阵里的肉身,隔个几十年几十年的就添一个,到了后头,足足有十个!简直贪心太甚。
再瞧这散落在一旁的十口棺木,山主气得是又吹胡子又瞪眼的。
“如今,我可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山主又打了声哈欠,巨石上浮起的龙形沉了下去,最后,林子簌簌而响,瓮沉的声音继续传来。
“方才听你们说,幽都也在寻这乱了六道轮回的人?”
“二位道友,回头要是瞧到幽都来人,莫忘了替我记上一笔。”
“一定一定。”潘垚捧着灯连忙应下。
玉镜府君也应允,“山主莫忧,我们记下了。”
巨石石面上没了动静,只见石头面嶙峋,许是方才见了山主化形在上头,这会儿瞧着这石头面上的轮廓痕迹,潘垚觉得这像一条龙。
粗犷粗糙的龙形。
潘垚提着龙形灯,和玉镜府君一道看向搁置在悬崖边的十口棺木。
可以瞧出,岷涯山脉的山主厌极了这钳着自己,让自己张大嘴巴的有度真君了,此时,棺木立于崖边,上头的泥土一点不沾。
山石是山主,山土亦是山主,棺椁不沾泥,深刻地表现了一句,莫再挨着老子了。
潘垚:“也难怪,有度真君可真太不厚道了,让山主睡觉时流了这么久的口水。”
数百年呢。
搁谁身上,谁嘴巴不酸呀。
还有些丢脸了,小娃娃睡觉才流口水。
当然,这话潘垚凑近玉镜府君耳朵边,悄声说了说。
还在山主的地盘上,不好大声嚷嚷,回头戳了人家伤疤就不美了。
玉镜府君:……
两人说着话,只见玉镜府君朝悬崖边那十口棺木拂了拂,一阵风炁朝棺木袭去,瞬间,棺椁上那七颗钉棺的木楔子飞出,棺盖掀起,化作糜粉朝悬崖扬去。
潘垚提着灯,往棺木方向凑去,有些好奇。
“化骨了吗?”
龙口衔珠,光彩耀耀,也将漆黑幽暗的棺椁照亮,驱散了阴寒森冷之炁,才凑近瞧了瞧,潘垚便瞪大了眼睛。
没有化骨,竟还是湿尸。
所谓的湿尸,就是棺椁再开时,里头本该腐烂化白骨的尸体保存得极好,还有人的形状,皮肤润泽,五官清晰。
龙口处的光亮照过十口棺椁,潘垚惊诧的发现,这十具的尸体无一不是湿尸。
而且——
更让人惊悚的是,这十具尸体或老年,或壮年,或青年,他们都生有一样的五官,就像同一具的尸体,只是死的时间不一样。
“疯子,真的是疯子。”潘垚喃喃。
这一刻,瞧着棺椁中躺着的尸体,上头发饰衣裳不同,能见时代变迁,五官身量却无差,只年轻和年老的不同,潘垚这才深切的感受到,到底什么是善魂投胎。
她的目光落在一具最为年轻的湿尸上,虽然面容灰白,眼睛紧闭,呈现的是死亡阴森的样子,可是他——
这眉,这眼,这唇……
分明和记忆中徐莳树的样子相似。
像长大后成青年的徐莳树模样。
铁证在此,有度真君便是白鹭湾去了香江的地主。
徐莳树…他是善魂。
“这样的长生,究竟有何意义。”玉镜府君叹了一声。
师兄入了妄道,早已狰狞成一个怪物,只怕,他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话落,玉镜府君朝悬崖边的这十具棺椁丢了一粒火。
潘垚看去,只见“砰的”一声,火光冲天,肃肃冬风中,火舌四处飞扬乱串,有黑烟腾空。
烟的形状很怪,幻化出各种模样,似人影在里头呐喊哀嚎。
细听,里头确实有鬼叫之声。
“府君?”潘垚提着龙形灯,在玉镜府君的示意下,离这大火和烟雾有一段的距离,也因为远,她将火光之上的烟形瞧得清楚。
玉镜府君的目光同样落在那一处。
“这是遗留在尸身中的一分魄。”
潘垚恍然。
《吕氏春秋》中记载,死而弃之沟壑,人之情不认为,故有葬死之义。葬者,藏也。人有三魂七魄,死后葬于地下,随着尸身化骨化土,从此前尘往事尽了,亡者重入六道轮回。
而湿尸,这是魂散而魄滞。
魂乃阳性神灵,附于人之气,主宰人的精神思维活动;魄乃阴性神灵,附于人之形,主宰人的形体活动。①
魄滞,就算这十具尸体已经死了很久了,如今破出了斗量金的风水法阵,要是放任尸身不管,极容易诈尸。
潘垚提着灯瞅了瞅火光中的尸体。
有几具还是穿清朝的褂子呢。只见有两世当了官,穿的气派,还是清朝的官服,带着三角锥的官帽,脖子上挂珠链……
浑脱脱就是电视里演的僵尸模样嘛!
还是长得很像的僵尸,这不成僵尸家族了?
潘垚默默往玉镜府君身边靠了靠,偷偷拽了拽他垂坠的袖袍。
她别的都不怕,倒是有几分怕这玩意儿。
主要电视上演得太吓人了。
瞧着这衣服就心里打怵,瘆得慌。
玉镜府君侧头看了一眼,任由潘垚拽着。
化去了尸骨,风一吹,灰烬落入了山崖底下,潘垚瞧了瞧,焚尸的那一块地方没了草木,露出下头的岩石泥土,因为湿尸阴炁,这土壤焦黑,岩石也染了一层不吉的黑。
两人化了道灵炁,潘垚又寻了些草籽,撒在了这一块地里,见它们埋于泥土中,只等春暖之际便能破土而出,这才放下心来。
抬头,对上玉镜府君的视线。
潘垚引了流水净手,一边还笑着闲聊。
“不会太早哦,这个时候是种下种子最适合的时候了。”
“我听村子里种地的大叔说了,草木的春天,和咱们的春天不一样,它们的春天来得要早一些,所以,寒冷时候,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它已经悄悄在努力,春一来,也是它们最早冒头告诉我们。”
玉镜府君:“盘盘知道得真多。”
“嘿嘿,我喜欢和大家聊天,叔叔婶婶,阿婆阿爷……都能告诉我很多事呢。”
不知不觉,天边出现一道鱼肚白。
山间的清晨空气沁凉,两人贪恋这山间幽静,一路说着话,一路往山下走。
远处有太阳冒头,晨光一路从东往西铺设而来,驱散夜的昏黑,拂过树梢,卷过崖边山石,染红山间氤氲的云炁。
潘垚伸手,正好抓了抓这晨昏线,只一刹那,它奔奔波波又往前继续铺设去,不为任何人停留。
“对了,咱们去香江吗?”
“去香江作甚?”
“找有度真君呀。”顿了顿,潘垚踢了个小石子,石头咕噜噜往前,砸进了枯黄和青绿相杂的草丛,抖下上头凝结的滴滴露水。
“我还想去瞧瞧徐莳树……”说起徐莳树,因是认识的人,潘垚的声音都轻了一个度。
玉镜府君停住了脚步,回头看那道继续往前的晨昏线。
只见明和寐在交叠,阴和阳在更换,阳光唤醒了山林,远处有鸟儿清脆的啼叫。
“啾啾啾,啾啾啾。”树枝微摇,鸟儿跳动。
“不,我们不找他,师兄,他会自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