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还有,东福前年喜欢的那个女同学,她的名字里也有瑶字,那时,东福喜欢人家喜欢得不行,天天在我树下蹲地写着【瑶】字,时不时地还傻笑。”
蠢蠢又傻傻。
也亏了这,它对【瑶】字印象最深刻。
“他嘀咕着说这名字好,说那是美玉的意思,和他也般配,一个是福,一个是玉,是金玉满堂的福气。”
“你这个垚,我却是不认得的。”
花鬼老实,这会儿和潘垚亲近了,什么便都想和她说,就像都没交过朋友的人头一次交了好朋友,珍惜万分,得掏心掏肺的好。
山茶花长在院子里,山茶花鬼知道的东西多是观察庄东福学来的,可惜,庄东福不是个好学,也不是个勤奋的,坐树下写作业都潦草,大了后还更不爱学习,书包都空空着来,空空着去。
是以,跟着庄东福这半桶水的小子学习,山茶花鬼也是半文盲的情况。
说实话,要不是潘垚说这字念ya,它瞅着潘垚在桌上以指写的垚字,想当然的,见着这么多个土,差点儿就要念土了。
还好嘴巴笨,还没有喊出声,就听潘垚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好悬要闹笑话。
山茶花鬼庆幸。
“你瞧这个垚,它是不是有很多的土?”见花鬼点头,潘垚笑着继续道,“既然有很多的土,你觉得它像什么?”
像什么?
“……像山?”花鬼迟疑地猜测。
“对呀,姐姐好聪明。”潘垚不吝啬地夸赞,“垚就是高山的意思。”
“姐姐不要妄自菲薄,你聪明着呢,我是上学了才知道这些,你要是也有去学校,保准知道的比我还多。”
山茶花鬼都被夸得脸红了。
主要小姑娘眼睛明亮真挚,句句说的都是真心。
“姐姐你是一株山茶花,要是可以,我叫你一声阿茶姐姐怎么样?”潘垚想了想,问道。
不管是观音白还是绯爪山茶,俱是一株山茶。
“阿茶,阿茶……潘垚,这名字我喜欢。”山茶花鬼想了想,也觉得好听。
它绽开个笑颜,清淡素雅的气质一下就秾丽,犹如冬风吹拂,满树的花开一般,美的让人心醉。
明月西斜,月色从窗棂处铺了进来,月光和灯光交缠,编织了夜晚的静谧。
“阿茶姐姐怎么来玉如姐姐家了?”潘垚好奇。
庄志安的院子里没有种山茶花,只堂屋的台阶下头种了几丛的萱草花。
萱草又名忘忧草,古时有诗盛赞,焉得谖草,言树之背。
谖草即是萱草,种在北堂母亲的居处能让人和乐忘忧。
潘垚听丁玉如说了,这萱草在庄志安的母亲病逝之前,庄志安就将其种下了。
一来,给院子添一分绿意,二来,他也是想要母亲忘忧安乐,身体安康。
后来老太太没了,这草也留了下来。
如今,原先只一丛的萱草花,台阶下已长了一丛又一丛。
“我和潘垚你一样,也是来瞧新娘子的。”
“嗯?”听到这话,潘垚有些意外,侧头看去。
就见阿茶拿着杯盏,说起这话,它微微低了低头,露出纤细又白皙的脖子,那线条柔美脆弱极了。
瞧新娘本该是件快乐又有趣的事儿,可它轻轻咬着唇,捏着杯盏的手很细,一副伤神艳羡,又带一份幽怨在里头,竟是连那杯月华都没了滋味。
顿时,潘垚心里一个咯噔。
为啥是这副表情,难道她瞧错姐夫了?
这几天瞧的那些电视剧在潘垚脑海里回荡,一瞬间,潘垚已经将人妖情未了,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我……诸如此类的桥段想了又想。
阿茶幽幽,“明儿,我也要做新娘子了。”
潘垚瞪眼。
新娘子?
一个花鬼,还是初初修成人形的花鬼,做啥新娘子啊?
还有,这新郎又是谁?
阿茶抬头,眼睛里有艳羡,“之前听了新娘子和志安哥的事,我就想来瞧新娘子。”
这段日子里,湖安将军巷这一处谁家不谈论庄志安啊?
每一家都在说他!
无他,这时候大家找媳妇,那都是长辈托了媒婆寻摸合适的人家,年轻小伙子和姑娘相看相看,再处一处,看看合不合适。
庄志安不一样,他的媳妇是自己谈的!
还是个外头来的姑娘。
这媳妇一领回来,说着领了证了,现在要办酒席,消息一出,就像是往平静的油水锅里丢了一粒水,大家一下就沸腾了。
头一个,头一个不用别人介绍对象的青年。
有说不合规矩的,也有说新时代嘛,不能盲婚哑嫁,志安这是赶着时髦了……七嘴八舌,各种说法都有,在小地方很是掀起了一阵热闹。
许丽云人缘颇好,再加上她家有一株好山茶,院子拾掇得干净又漂亮,街坊邻居都爱上她家大门闲聊。
山茶树下,大家说着话,冬风吹来,山茶花摇摆,侧耳听着话,一句不落,可认真了。
“我好羡慕她呀,可以自己挑着人嫁,到了我这儿就不行了,妈妈别的都没瞧,就瞧着聘金给最多的那一个,也不瞅瞅他会不会养花种花。”
六百六十六,它得挪去别人家了。
屋子里,阿茶想起自己的花聘,还闷闷不乐。
“我就想来瞧瞧新娘子,看看她有多开心,要是可以,我还想问问她,到底怎么样才能自己找新家呢?”
可惜它没有长腿,只听着别人说起庄志安的新娘子。
据说,那是个害羞面皮薄的……也确实如此,都不见她上门来唠嗑,它费了牛鼻子老劲儿了,这才一丝妖鬼之力沿着镜子寻了过来。
结果,就瞧了个新娘子的脑袋,那道妖鬼之力便支撑不住了。
今儿不小心刮了妈妈的脸,那血很香,它忍不住舔了舔,哪里想到,夜深时就能出山茶树。
头一件事,它就是来瞧新娘子。
“再不瞧,明儿我就瞧不到了,因为、因为我要嫁到别的地方去了。”
潘垚:……
她可算是知道这山茶花鬼是谁家的了。
“是挪居,不是嫁!”
“我今儿瞅了,你家是贴了红对联,可是,宅子里并没有阴阳双气汇聚成的【囍】字,你呀,就是单纯地挪个地方住罢了。”
“姐姐,你别多想。”
要是可以,潘垚恨不得抓住花鬼的肩膀,用力地摇上几摇,然后超级大声地喊上一喊。
傻阿茶,是挪新居啊,乔迁之喜呢!
别傻乎乎地,凭白给自己套了个已婚的身份。
这、这多亏呀。
夜风呼呼地吹来, 院子里的灯串和红灯笼都还亮着。
第二日便要接亲,庄志安准备送丁玉如去小镇上的照相馆里化了个妆,回头直接送去亲近的婶婶家, 吉时到了再接亲。
因此, 此时才早晨三点多钟, 庄家的院子里便有动静了。
“小大仙,怎么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瞧见潘垚屋里拉的灯光, 庄志安趿拉着棉鞋, 捂着嘴打了个大哈哈。
他打院子里走过, 还未洗脸,正是睡眼朦胧时候,裹着大袄子就在窗户下头问了一声。
屋子里, 被潘垚说家中没有【囍】, 只有乔迁之喜的阿茶, 原先面上就有些发懵, 再听到这一声声音,脸上又添了分慌。
这是天亮了?
新娘子还没瞅呢。
要藏哪里?它要藏在哪里比较好?
小花鬼知道自己是妖鬼, 许丽云家也有个电视机,最近最热门的电视剧便是《西游记》。
孙大圣一个金箍棒, 妖魔鬼怪原形毕露,哪个都逃不脱。
阿茶还未修成人形,就已经怕着被人发现自己的不寻常,眼下瞅着熟人,心虚的同时, 胆气就更小了。
明明就只打算偷偷瞧几眼新娘子的,怎么就饮茶谈天到这个时间了?
至于新郎官,它平时瞅惯了, 也没啥好稀罕的!
潘垚瞧着山茶花鬼左瞧右瞧的模样,甚至还拈起茶杯子遮脸,当即便笑得两眼弯弯。
是个傻姐姐。
这杯盏小小模样,够遮个啥呀。
下一刻,就见阿茶将茶盏遮了自己眼睛。
这是效仿了鸵鸟,它瞧不见别人,别人就瞧不见它了?
掩耳盗铃!
潘垚好笑。
她伸手拉了拉阿茶的手,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打紧。
转过头,潘垚朝窗户外头喊了一声。
“要去睡了,刚才口渴,起来倒了杯水喝。”
“水还热着吗?你屋里那开水瓶用了两年了,要是不热乎,我去厨房给你烧一壶?”
庄志安声音热情。
对于丁玉如而言,潘垚是救命的大恩人,夫妻一体,于庄志安而言,别瞧小姑娘小小年纪模样,搁他心里,那也是贵客。
顶顶重要的贵客。
得好好招待着,半分轻忽不得。
潘垚:……
难怪玉如姐姐嫌弃他啰嗦,是有些絮叨呢!
“不会不会,姐夫,您忙着去吧,这会儿还早着呢,我再睡一会儿。”
说着话,屋里的灯被拉暗,里头没了动静,庄志安看了两眼,也就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今儿是结婚的大喜日子,早早起床也不累,这是甜蜜的负担,庄志安快活地哼起了小曲。
屋子里,潘垚和阿茶听着院子外头传来的哼曲声,对视了一眼,也忍不住一笑。
潘垚已经知道,阿茶是许丽云家的姑娘,才落地不久便没了性命,被许丽云埋在了一株观音白的山茶花下。
一开始,它并没有神智,就像初生的婴孩还懵懂着,也无那时的记忆。
随着年岁渐长,观音白的山茶花染上了绯和红,成了人们眼中的绯爪山茶。
有一天,阿茶在清风中簌簌而动,听着屋子外头奔来个小子。
他脚步轻快,滚得满身都是泥巴,吸溜了下鼻涕,快活地冲许丽云喊了一声,“阿妈,我放学回来了,好饿呀,有没什么吃的。”
“小皮猴,”许丽云一拍庄东福的手,嫌弃又亲昵,“一天天的跟个饿死鬼投胎,去,洗干净手了,去给你买了鸡蛋糕,就搁厨房的桌子上。”
“哦也!鸡蛋糕,我喜欢这个!”
“洗干净了手再吃!”
“知道了——”
小男娃拉长的声音传来,快活又雀跃。
山茶树于风中摇晃,突然间,它瞧清了这宅子里的人,依着根系处缠绕的那坨未化的骨肉,懵懂间明白了一件事。
许丽云,这本也是它的阿妈呢。
过路的人瞅着它合眼缘,直道漂亮。花漂亮,枝干漂亮,就是那如云的叶子都美。
人出了三千三百块的巨款要聘它……妈妈没有允。
那时,瞅着许丽云迟疑,阿茶提着心,听到一声不嫁,心里别提有多欢喜多快乐了。
根茎又往地里扎了几分,枝干挺拔地朝天生长。
冬风愈寒,它愈要开得艳丽。
它要开花给家里人瞧。
将军巷16号的庄家,那也是它的家。
哪里想到,只几年的光景,庄东福要寻摸媳妇了,六百六十六的价钱,许丽云也舍得卖了。
屋子里。
阿茶轻轻叹气,清丽的脸上染上了愁绪。
“我不想去那大权家,我、我有些怕——”
在潘瑶瞪圆的虎视眈眈下,阿茶不好再说嫁和聘,它也不喜欢说嫁,乔迁之喜,这倒是好。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照顾好花树,院子里的土地肥沃不肥沃,家里人是不是勤快……”
阿茶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担心。
潘垚理解阿茶的担忧。
人挪活,树挪死,妖精鬼怪修成人形,也有其本身的特质,草木精怪最怕的便是挪窝,花鬼树鬼也是如此。
她想了想,道。
“那咱就去那大权家瞧瞧?要是他家不合适,阿茶姐姐就不去。”
“能不去的吗?”阿茶期待又担心。
六百六十六都收了,怎么能不去?
一斤猪肉一块一,这时候,寻常人家一周半月的,也就舍得割一条肉回来吃,一道菜里切上几片肉搁进去炒,添个肉荤味儿,不用翻筷子数,眼睛瞅瞅就知道搁了几块肉。
六百六十六的钱,那能做好些事情了!
不通俗物的花鬼也知道,许丽云将自己卖出去的价格颇高。
都收到口袋里的钱了,怎么可能再拿出去?
更何况,这钱,她还准备着,要给庄东福寻摸媳妇,再置办些新家当,每一分都有其去处。
“当然可以,你现在会说话,要是不满意移居去大权家,咱们可以自己和他说清楚。”
不用许丽云这当妈的,也不用庄祥安这当爸的,自己就能给自己做主。
想着明儿便是花卉移居的日子,潘垚坐不住了。
“姐姐等我,我和你一起去。”她说了这句话,当即就往床榻上一躺。
山茶花鬼的眼睛都瞪大了,只见小姑娘一骨碌地躺进了被窝里,厚实的棉花盖得高高的,将脖子都盖得严实,只露出个小脸蛋有些红红的。
潘垚闭上了眼睛,下一刻,身体里出来了道影子。
阿茶看去,惊诧不已。
又是一个潘垚。
变、变成鬼了不成?
潘垚拉过山茶花鬼的手,好似瞧穿了它心底的所思所想,笑眯眯道。
“阿茶姐姐别担心,我没事,这是元神出窍,走吧,我们一起去大权家。”
话才落地,两人皆如风似光地往前卷去。
玻璃的窗户被打开了个缝隙,风绕过庄家堂屋前的萱草,卷过路边落了叶子只剩枯枝朝天的枝桠,沿着将军巷一路往前。
夜里安静幽暗,不如白日热闹,在潘垚眼中却和白日没有什么区别。
她瞧到了巷子尽头有一处的小庙宇,庙不大,也就方寸的小屋子模型,小砖头和木头砌了个四方的小屋,像供奉土地的神龛一样,里头摆一个将军高坐大马的石头像。
将军红缨铠甲,冒着青筋的手勒紧缰绳,马儿昂首抬蹄,很是威风。
据说,湖安将军巷,这一街道的名字便是因这神龛。
很久以前,这儿出了个平民将军,英勇不凡,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师,只是刀剑无眼,最后,他还是青山埋忠骨,撼不见心下牵挂之人。
故乡的人感念其英勇,立了个衣冠冢。
祭拜的人多了,渐渐的,这处坟冢有了香火,就成了个小神龛,这一处的街道也被唤做了将军巷。
潘垚多瞧了那神龛几眼,颇为奇特的是,神龛后头有好些个小石碑,只巴掌大小,外形像箭矢,石碑被风雨浸润,或斑驳,或破败,一些甚至冒了些许青苔,缺了半角,或倒塌在地。
自然,新鲜的石碑也有。
这些石碑或新或旧的,上头无一不刻着【箭来碑挡,弓开弦断】这八个字,笔触不一,字迹不同,或规矩或潦草或张狂。
几丛的石碑,能见岁月的更迭。
【箭来碑挡,弓开弦断】
潘垚认出小石碑上的字,恍然此处为何这般多的石碑。
这是断将军箭命格的破解之法。
八字命理里,男怕将军箭,女怕阎罗关。
命带将军箭,小儿带煞,轻则头脸有伤,手足带伤疤,重则眼瞎耳聋,四肢残疾,甚至夭折,伤亲还伤己,在小儿关煞中是大煞。
这一处唤做将军巷,不单单因着许久前,此处出了位平民将军,更是因为,这处的风水利于化小儿关煞,将军箭。
石碑下埋一张小儿生辰八字,石碑刻【箭来碑挡,弓开弦断】这八个字,只等小儿年满十八,这关煞便能化去。
神龛这处卷过风,带着光,细看,里头还有片片的山茶花瓣,有幽香暗涌。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比自己来时更快的速度,更自在的姿态,阿茶被束缚山茶树里,长达十八年的灵魂好似都得到了自由。
它快活极了。
这一刻,它是风,不是只能随着风动而动的山茶。
注意到潘垚的视线,阿茶兴奋,话比之前多,显得声音有些拔高。
“啊,我知道了,这儿应该便是秦将军的小庙了,我听婶儿她们说过,秦将军好生厉害的,骁勇善战,奋力杀敌,县志里都有他的记载……”
潘垚肃然起敬,被史书记下的人,这才永不逝的存在。
当然,县志虽小,那也是史,这是毋庸置疑的。
“潘垚潘垚,你瞧,那是庄东福的小箭碑,下头埋了他出生的时辰。”
箭形石碑上并没有刻名字,阿茶却认得何处是庄东福的,它听许丽云几人说起过,说是挑了个好位置,化关煞的箭碑就埋在一株胡杨树旁边。
月夜时候,树的影子有一道叉像弓,小箭碑像搭在弓上的箭,远远看去,就像要朝天射去一般。
箭矢朝天,化去关煞,不再伤亲伤己,这是吉祥意头。
阿茶今日才亲眼瞧见。
曾经听过的事,此刻亲自瞧见,怎能不兴奋?
潘垚笑了笑,耳朵边是阿茶开心的声音,热热闹闹。
两人绕着这些小箭碑又卷了卷,风拂过神龛中的石头像,直把那丝绦做的将军红缨吹乱,见它狼狈地耷拉在面门前,这才嘻嘻笑闹着继续往前。
风和光的后头,神龛的顶上落了一层花瓣,半空中,花瓣还在扬洒,月夜下瞧来,就像是落了一阵湘妃色的雪。
吃席时候,大家最爱说热闹的事, 尤其还爱说发财的事。
潘垚就在酒桌上听了这大权的名字, 说是家里办了个烧砖的砖窑,人年轻,也好本事, 去年时候, 自己就新盖了座好房。
四四方方,是三层半的屋子,和别人家不一样, 顶楼不用瓦片,用的是水泥平铺, 豪气!干净又派头, 还不用担心漏水。
依着这些只言片语, 便是不认得这大权, 也未在湖安这一处里待过, 如风似光地呼啸了两圈后,潘垚也就寻了过来。
“是这个人吗?”潘垚问。
屋子里, 大权搂着被子睡得正酣,呼噜声一阵又一阵地响起,接连不断, 偶尔再打个转,添一道韵律。
他媳妇嫌吵, 裹着被子侧过身,就是睡梦中眉头都是皱着的,心烦, 不踏实!
“对,是他。”阿茶探头看了一眼,紧着就点头。
前几日时候,有四方乡亲敲锣打鼓的去许丽云家聘花,进了院子,大家绕着绯抓山茶树看,口中夸赞着好好,这山茶种得好,冬风呼呼吹来中,山茶树随风摇摆,也将下头的几人瞧了清楚。
大权,这个出了六百六十六块钱的人,阿茶看得格外仔细,心里忐忑不安,唯恐去了新居自己适应不来。
确定没有认错地儿了,潘垚和阿茶考察起了新居。
“不要紧,不喜欢咱就托梦和他说一声,人租房子还得多瞧瞧几户呢,咱这是花树挪窝,出了差错可不妥,得好好地瞧瞧。”
人挪活,树挪死,这不是一句空话。
于花草树木而言,扎根土壤深处,挪一回居,元气伤一回。
“嗯!”阿茶重重点头,这话它最清楚不过了。
月夜下,两人一道瞧起了大权这一处的屋子。
他倒是有心,树未挪过来,种树的坑洞已经挖好了,在院子的北边,这方向利家中财运,且光照充足,是种树的好方位。
潘垚多瞅了几眼,眉头微蹙,却不是很满意。
“潘垚,你觉得怎么样?”阿茶有些迟疑地问。
虽然才交往不久,且小姑娘又是年纪小小模样,莫名的,阿茶却觉得潘垚有本事又靠得住,让人安心。
移居这事对它而言非常重要,它也想听听潘垚的意见。
“阿茶你觉得呢?”潘垚不答反问。
阿茶左右看了看,没看出太多的东西。
花草树木根系深扎于土壤,汲取养分和水脉,它只有住了后才能感知这方土地适不适合,养不养花树。
“没关系,就说说你心里的感觉,第一眼瞧见这院子的感觉。”潘垚面带鼓励。
阿茶又回头瞧了瞧。
大权这一处是新居,不过,院子里头却不荒凉,种了颇多的花草树木,在北面挖出坑洞的位置,再往西走上几步路便能瞧到一株石榴树。
树很大,这时天寒地冻,树枝上的叶子落了许多,只瞧它的主干和枝桠便知,这是已扎根在这处院子的树木了。
只等来年春日,春风拂来,枝繁叶茂。
石榴树生得很不错,按理来说,阿茶应该松一口气,觉得这处土地适合。可是,没有来由的,它却觉得自己处在这儿有些不舒服。
“一来这里,我就有些别扭。”
它摇了摇头,将心里的感觉告诉潘垚。
目光一转,阿茶的视线又落在院子里的这株石榴树上。
尤其是这株树——
“一想到要做邻居,我心里怎么都不得劲儿,哎,我是不是有些不好相处?”
后头那句话,阿茶说得有些吞吐,它瞅了瞅潘垚,长长的睫羽扑簌,像小蝴蝶微微振翅,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担心自己以为它小心眼呢。
潘垚好笑。
“不是阿茶不好相处,要是挪居到这里,山茶树是要生长得不好。”
潘垚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石榴树下抬头瞧这株石榴。
风水一词,听起来虚无缥缈,其实就是在身边,在一阵风,一道水,一棵树,一块石……身边的点点滴滴之间。
T市接壤塞外,再往外走有敦煌石窟,自古以来,这一处便风俗气重,有玄学之都的称号。
潘垚朝四周看了看。
大权的这个宅子便有风水的讲究,院子里的树木种得颇多,看似纷乱,其实皆有其自己的位置。
“这株石榴是院子里的主树。”潘垚指着石榴树说道。
什么是主树,主树是一个院子里顶顶重要的一棵树,就像一个宅子里有个一家之主一般,那是顶梁柱的存在。
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阳宅的气运和人息息相关,半分轻忽不得。
“大权家已经有了主树,姐姐你要是来了,屈居它树下,自己别扭,要是争夺主树位置,阳宅风水变动,主人气运影响,容易家宅不宁。”
“所以,阿茶姐姐你没有感觉错,大权这一处的宅子确实不适合你住。”
山茶花树已经有智,是花鬼一流,就是阿茶自己不想争,隐隐之中,它的风头也会渐渐盖过石榴树。
如此一来,院子风水中的主树不稳,映射到居住阳宅的人身上时,便是一家之主,顶梁柱的地位被挑衅。
石榴寓意着多子,山茶花树要是挪到此居。
恐怕——
“会怎么样?”阿茶有些紧张,它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待在哪儿,对别人也是这样重要的。
潘垚想了想,道。
“家宅不宁,兄弟阋于墙,虽然瓜瓞绵绵,却子孙争产不断。”
才说完这话,她回过头就见阿茶站在空地上,只见它绞着葱白手指,这会儿目光绵绵又带着薄薄水光瞧着自己,欲言又止模样。
“阿茶姐姐怎么了?”
“我、我没听懂。”阿茶不好意思极了,微微低头,露出白皙又姣好的脖颈线条。
什么兄弟洗墙,瓜蝶绵绵,它一个都没听懂。
“啊!我的错我的错!”潘垚也不好意思了,小脸蛋跟着一红,拉着阿茶的手晃了晃。
“不怪姐姐,是我说得拗口了些。”
“大抵的意思就是,他家会生比较多的孩子,人丁兴旺,不过,亲兄弟姐妹之间,彼此都合不来、处不好,谁都想要夺最好的。”
“回头会因为钱财屋子和土地打起来,打得头破血流,亲情不在。”
“打起来不好。”阿茶摇头,“我不住这儿了。”
不过——
六百六十六块钱呢,既然不来了,总要把那钱退了,可它别说六百六十六了,就连一分半角的都没有。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就连吃土喝水,天生地养的绯爪山茶也被难倒了。
“没事,谁收的钱,就让这东家和谁要去!”
黎明前的天空最是昏暗,夜色愈发的发黑,院子里起了一阵风,吹得朝天的枯枝挥舞不停。
屋子里,大权打鼾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倏忽的,他的鼾声好似被截断,突兀地一停。
屋子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有夜的静谧和安稳,月色透过窗户照进,床铺上的大权面色平静,好似睡得更熟了。
都说夜长梦多,今夜,大权的梦一场终了,还未醒来,紧着就又换了一场。
而且,这一次的梦还格外的不同,颇有几分怪诞诡奇。
吉时到,喜炮响。
“来了来了,新娘子接回来了!”
“我瞧瞧,我瞧瞧……哟!俊俏着咧!”
“好看,好看!新娘子好看!”
小孩子也不吝啬夸赞,一边喊着好看,一边还拍手,嘻嘻哈哈的结伴,迎着接亲队伍就要跑去,准备抢喜糖揣兜里,回头慢慢吃。
庄家大门热热闹闹,冬风猎猎,却也挡不住大家伙儿的热情。
这会儿,或老或少的乡亲们,个个探着头外头瞧,待瞧到那接亲回来的三轮车和自行车,每个都笑得不行,嘴里说着吉祥喜庆话。
有机灵的,事先就受了庄志安的委托,瞧到迎亲喜队时,当即就拿事先准备的香条将鞭炮点燃。
一瞬间,这儿炮竹连天地响,空气里都是硫磺的烟气,热热闹闹的。
“这鞭炮—— 志安大手笔啊。”
“要我讨这样好看的媳妇,我也大手笔!妈,你别给我相看媳妇了,我要和志安哥一样,自己给自己找媳妇!”
“好好好!你自己找媳妇,我瞅着你,看你到时能找回个什么样的!嗤…也不瞅瞅自己什么样,志安又什么样!”
“……我怎么了我,我好着呢!就你眼里瞧不到我的好!”
话赶着话,一对母子还闹起了口角。
“好了好了,志安结婚呢,你俩要吵,回头回家慢慢吵。”
劝的人看着这对母子相互别过头哼气,还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