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志高出了屋门,屋里安静了几分,丁玉如羞着一张脸,想起了什么,点了点潘垚的脑门,讨伐道,“小姑娘家家的,瞎瞅什么呢,还乐呵呵笑。”
“瞧新娘子呀。”潘垚理直气壮。
吃酒席嘛,除了好一口吃的,最重要的就是那份热闹,回头宝珠和何金成这些同学知道她是去喝喜宴酒席了,缠着她说热闹事,保准会问新娘子漂不漂亮。
“我得给她们说一声,新娘子可漂亮了。”
丁玉如被潘垚闹得脸红,丢下一句我说不过你,下地趿拉了双棉鞋,转头就去柜子里翻庄志安特意提到的高樂高。
潘垚瞧了瞧,红红的盖子,黄色的包装罐,高樂高三个大字特别大,里头装的是可可粉。
这东西和麦乳精一样,是固体冲调饮料,最近电视上广告可时髦了。广告里,妈妈冲泡一份,小孩子喝得香甜,小小一罐可不便宜。
看来,姐夫的家底还是殷实的。
潘垚欣慰。
香甜地喝了杯热可可,身体由内到外都热乎着,潘垚和丁玉如闲聊着,说到了明日的喜宴。
“日子挑得很不错,是六辰值日的黄道吉日。”
庄志安高兴,“是吗,得小大仙一句好,我这心里老踏实了。”
又怕潘垚以为自己是客气话,他又急急解释。
“您的本事玉如都和我说了,只是听着,我就心潮澎湃——”
眼见着庄志安还要夸,潘垚连忙岔开了话题,“姐夫,我刚才来的时候,瞧见这条街上有两处地方贴了喜联,是谁家也娶亲嫁女吗?”
潘垚问着这话,不单单只是岔开话题。
一条路上两家有喜,她多瞧了几眼。
在望气术下,潘垚瞧到了庄家有喜,而另一户却没有。
婚礼,昏礼。
在古时,婚礼被称为昏礼,于黄昏举行,于落日二刻之后,取的是阳来阴往之意,现在,虽然昏礼作婚礼,时辰也不再拘泥于黄昏时候,不过,东家有喜的时候,老宅有感,这户人家的气息也和别人家不同。
庄家有阴阳渐替的炁息,阳气上升,阴气下沉,双气相互交缠而汇成了双喜一字。
还真别说,远远瞧去,那如雾如岚的【囍】字还颇为好看。
“不是成亲。”丁玉如和庄志安对视了一眼,还颇为好笑,“是聘花嫁花,他们这儿的习俗,咱们那儿没有。”
“聘花嫁花?”潘垚诧异。
“你瞧吧,我就说是你们这儿搞的花头,胡里花哨的,不单是我,小大仙也没听过。”
屋子里没有外人,丁玉如说话也没那般小心,想到啥就说了啥。
“就是买卖花树,他们这地儿说了,花草有灵,要是知道自己被卖出去,肯定心中伤心,回头挪了新居就容易生病害!”
“说一句聘花嫁花,到了新居,在花草心中,那新居也是自己的家,也就安定了。”
潘垚:“心安即是归处?”
“对对!”庄志安在一旁点头。
他看着潘垚的目光有着佩服,别瞧这小大仙年纪小小,这不单单人生得有仙气,肚子里还有墨水呢。
他依稀记得,聘花后移花入新居,做媒人吆喝着吉祥的话,长长的一串话里就有这句话。
心安处即是归处。
丁玉如却不喜欢这聘花嫁花的习俗。
买卖花树就是买卖花树,单纯的一件事,套了个嫁娶的由头,让她好生不得劲儿。
那一天,丁玉如失了兴致,没有继续再瞧聘花的事,庄志安好奇,她只摇了摇头没说话,这会儿,潘垚在眼前,她倒是打开了心扉,说了些心里话。
“志安说了,前几年有过路的人走过,他瞧着这株绯爪山茶合眼缘,要出价三千三,主家没卖,现在儿子满十八岁了,得寻摸儿媳妇了,家里又修了修房子,便想着将这株山茶嫁出去。”
“唉,”丁玉如轻轻叹了口气。
美人叹气,蹙着眉头都是好看。
“听了这话,再听聘花嫁花,瞧着那热闹的场景,我心里都不好受,凉凉的,像大冬天的日子被人当头泼了盆凉水,闷气又不得劲儿!”
庄志安不理解,“不是真嫁闺女儿,就取了个聘嫁的由头。”
潘垚倒是理解丁玉如的想法。
凭什么买卖花卉草木,用的是聘嫁的说辞,还是因着家里的小子成年了,接下来要找一个媳妇的原因而卖了花树?
就像——
就像真有个姑娘,因着家里弟弟的婚事,被父母许了出去,换了聘礼回来,转头,那钱就搭在了弟弟哥哥身上。
偏偏这还不是多想,现实中就是有许多这样的姑娘,她们因着这样的原因被嫁了出去。
聘礼给了爹妈,再称个等身重的猪肉。
猪肉跟着聘礼一道,被人喜庆地挑着送来,说是偿了生养之恩。
从此,人便是别人家的媳妇。
娘家欢喜多了笔钱财,婆家高兴有了个洗衣做饭,操持家里里里外外的人。
只姑娘家遭罪了,从此以后,在娘家是客人,在婆家是外人。
明明是同样的爹妈生养的,吃一锅煮出来的饭,只因为不是儿子,从出生落地就注定了结局的不同,让人憋屈又恨不公。
潘垚伸手附上丁玉如的手,抬眼看她,有几分担心。
丁玉如不知想到了什么,抿着唇,眼睛明亮,就像是簇着火苗,瞧过去有几分薄怒,这会儿心火旺,手却泛着几分凉。
潘垚也不好多说啥。
她就怕自己多说了,回头姐姐把姐夫给蹬喽!
潘垚瞧了庄志安一眼。
说句公道话,这朵正缘桃花还是可以的。
庄志安也心慌慌,他瞅着丁玉如,小声又小心地唤了几声。
“玉如?”
“嗐,你要真不喜欢,我、我寻丽云婶婶说说?好歹不和咱们结婚的日子撞一处?”
庄志安在想着这事,他和丁玉如的日子是一早就定好的,许丽云那儿,自前几日聘花成功后,众人都瞧出了她心中的不舍和肉痛,毕竟,三千三和六百六十六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她不是很痛快,寻着挪树的日子却急,最近的好日子就是明日,她有些心动,有十分谨慎。
大概是怕吉时不妥,回头伤了那株绯爪山茶。
毕竟是她亲手养了十几年,算起来和她家小子差不多的年岁了,浇水抓虫施肥,样样亲力亲为,跟养闺女儿也没差。
就因为这般尽兴,绯爪山茶花开得好,能嫁了好价格,大家只有服气没有嫉妒。
听说,前两日时候,许丽云是请了她娘家同宗的一个大哥过来瞧了瞧,这才敲定了嫁花的吉时。
“说来,丽云婶子娘家的大哥和小大仙你一样呢。”
想着许丽云这样隆重地挑日子,想来,这花嫁一事看重得很,想要她改日子,这事恐怕悬。
庄志安为自己方才说的话苦恼了片刻。
算了算了,他就上门说说,成不成再另说。
按规矩来讲,他们同住将军巷,同姓庄,算是同宗同姓,喜事就不该搁同一日。
喜事对喜事,那是会相冲的!
“和我一样?”潘垚不解,“这话怎么说。”
“丽云婶子的大哥叫许风和,小时候被人算了是个童子命,不好养,多灾又多病的,后来家里人就送他去了一座庙里,给和尚养着。”
“耳濡目染下,他也能瞧很多东西,算卦解签,瞧瞧良辰吉日,镇灾解厄……听说都挺灵的。”
“童子命?”丁玉如不知道什么是童子命,是要一直做和尚的童子?
潘垚解释了两句,“男为童子命,女为命犯花姐。”
“在命理上,有这种命格的人婚事不顺,每每谈及婚事就会出现变故,而且,在小的时候也多灾多难,不好养大,据说,他们不是凡人命,是天上的神仙犯了错,被谴责入人间思过的。”
命途多舛便是惩戒。
送去庙里道观,摒弃情爱,远离红尘是非,避免沾染尘缘,倒是能好过一些。
“天界忌男女之情,不过,为人为仙,天界凡间,情之一字难断。天界和人间一样,仍然属于欲界,如此一来,情爱不绝,就会有神仙犯了相思之错。”
“犯了错就被惩罚下凡间,男为童子命,女为命犯花姐。”
这里头还有说道,据说,在天上的时候,女神仙只要动情一次,立马就会被惩罚下人间,而男神仙则要动情五次,如此屡次不改,方才被惩罚下人间。
从此为童子命,红尘中翻滚挣扎,最后命终后归天。
潘垚说话的声音顿了顿。
显然,她在和丁玉如解释的时候,想起了书上记载的这段话。
当即,她不痛快地皱了皱鼻子。
大大的迷信!
还是老封建的迷信!
第177章
被这样一个童子命的大师父确定了日子, 可以想见,想要让同街的许丽云换个日子挪花,此事难办, 她定是不愿意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丁玉如摇头。
“算了,和他们家卖花没关系, 我就是想到了自己,心里有些难受罢了……是我自己的事,调整调整就好。”
“志安,别去找丽云婶子,回头你们吵嘴了,以后想着这结婚的日子还有口角, 倒是添了几分不美,喜事,自然得是万事如意才好。”
顺着声音,庄志安朝拉着自己袖子的丁玉如看去,只见她眼波如水,芙蓉面柔和, 这会儿摇着头,一颦一笑皆是动人模样, 竟当真是一点也不芥蒂的样子。
“当真?”庄志安有些迟疑, “就说两句的事,要是不成也不打紧, 丽云婶子也算瞧着我长大, 明天我大喜的日子,冲了喜是不妥——”
“真真真!”丁玉如被叨叨得直捂耳,无奈地翻了个大白眼。
最后, 她起身将人推搡了出去,“好了好了,你忙着去吧,小大仙这儿我自己招待着。”
“欸欸,”庄志安被推着倒走,还不忘支棱着脑袋朝潘垚这边看来,张嘴喊道。
“小大仙,那我忙着去了?”
潘垚忍俊不禁,“好,姐夫您忙。”
喜宴有开宴席,在喜事前一天的傍晚。
这时候很少有娱乐的事,街坊邻居住得近,平时走动唠嗑拉呱就是乐子,这样一来,彼此间的摩擦多,不过,感情也比以后的街坊邻居深厚。
庄家这一处很热闹,处处喜联,屋宅檐下还挂了灯笼。
庄志安时髦,口袋里也不差钱,还买了好些小灯泡串。
只见长长的小灯泡串在院子里拉起,挂在树上,一路牵向屋子的一楼。
此时天色将暗未暗,朗月已经升空,幽蓝天幕下初见其皎洁之色。月空下,灯串上有红的绿的黄的暖光,灯光忽闪忽闪的,为夜色添几分烟火。
很快,院子外头鞭炮一响,到了开宴的时候。
庄家摆了七桌,院子里风大,潘垚被庄志安和丁玉如照顾,落座在堂屋里摆的那一桌酒桌旁。
这时候的喜宴菜色自然不能和以后的相比,不过也不差,第一盘就是大红乳猪的拼盘。
是卤煮的猪头肉,开门见山,一开始就讨个吉祥的意头,寓意着新人鸿运当头!
“吃呀吃呀,米子别客气,就跟来了自己家一样。”
喜宴上,老太太都热情,眯着老花眼睛,笑得褶子深深,个个特特招呼了面生的潘垚,就怕她小姑娘一个皮薄,不自在,不敢夹菜吃。
“谢谢阿婆,我自己能行。”
潘垚跟着一笑,杏眼儿弯弯,露出小酒窝窝。
这一笑,又惹得桌上的好几个婶子阿婆稀罕,直道,“乖乖,这小丫头生得真标志。”
“对对,瞅着心疼着呢。”
潘垚笑了笑,专心吃席。
一师兄的肉就是美味,红烧咸香,卤煮美味,炸肉丸子酥香……猪头肉,大猪蹄子,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就连猪肚洗净了,煲的那碗莲子猪肚汤都鲜美得很。
T市不靠海,宴席多是肉,鸡鸭猪羊牛,尤其是牛羊,那肉的滋味是一绝。
和以后吃饲料的肉不一样,鲜!
潘垚吃得肚圆的时候,还想着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吆喝着赶几头回去。
最后一道是炒蔬菜,寓意着良辰美景。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北风呼呼刮来,院子里的灯显得更明亮,在这样的冬夜里,也显得愈发温暖。
热闹过后是杯盘狼藉,老人和小孩已经回去,亲近的婶子帮着一道收拾。
夜渐深,人渐寂,庄家这处安静了下来。
同样是贴了喜联,沿着街道再往下走几户,另一处的庄家却一直很安静。
庄志安家的开宴席,许丽云家是庄东福去吃的。
他才满十八岁,不用坐小孩桌了,可以放开肚子的喝酒,伯公阿爷叔叔们都打趣,说这才到哪儿啊,千杯不醉那才是大人!
一个兴奋,为了力证自己很行,他多喝了好几杯的酒,还贪那道猪肚煲莲子滋补,多喝了两碗。
这不,天寒地冻,寒风肃肃凛凛地吹来,心中再是不愿意,在被子里哆嗦了片刻,庄东福到底是和肚腹处坠坠疼疼的膀胱爆炸感投降了。
“早知道就少喝一碗汤了,爆炸,要爆炸了!”
庄东福从被子里出来,嘴上嘟囔,手中的动作却不慢,只见他快快地裹了件军大衣在身上,趿拉上棉鞋,手环抱着腰,弓着身,脚步匆匆地往厕所方向走去。
才出门,就见院子里的花树下有个人影。
“嗬!谁——”手电筒的光闪了山,庄东福瞧清了人,松了口气,“妈,是你啊,这么冷的天——”
话还未说完,小腹又沉坠坠的,冬风吹来,脖子凉飕飕,庄东福缩了缩脖子,夹着腿就往厕所方向小跑去。
“一会儿再和你说,我要憋不住了。”
山茶树下,许丽云抬手抚上山茶粗糙的树干,良久,她抬眸看这一株的绯爪山茶。
不知是不是山茶有灵,知道自己要换新居了,往年这个时候,这株山茶早已经开了一树的绯爪山茶花,今年却仍然新绿,只挂着花苞。
“你别怪妈,姑娘家长大总是要嫁人的。”
许丽云的声音很低很轻,眼眸垂下,瞧不清里头的思绪。
冬风吹来,她的声音支离破碎,除了随风摇摆的山茶,也就上完厕所,满身舒坦自在的庄东福听了个正着。
“妈,”庄东福啼笑皆非,“就是卖花树,聘花嫁花是吉祥意头,你倒好,还真当自己是它妈了。”
“哈哈,一棵树呢!真成我姐姐妹妹了?”
穿着军大衣,这会儿走动了几下倒是没那么冷了,庄东福瞧了瞧绯爪山茶,又瞧了瞧许丽云,笑得有些大声。
月色下,许丽云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你知道什么!回去睡觉,天冷风大的。”她摆了摆手,开始赶人。
天确实冷得很,夜里风大,风刮来像刀子一样,庄东福紧了紧衣服,想说你也早点回屋,别想太多了,就卖一棵花树的事儿,想来想去,回头自己想病了怎么办?
目光一错,视线落在这株绯爪山茶上,庄东福又意兴阑珊了。
三千三呢!
原来能卖三千三的时候不卖!这下只卖了六百六十六。
庄东福目光含怨地看了许丽云一眼,怪起她当初的犟脾气。
家里谁说话都不顶事,事事都要她自己拿主意,这下好了,两千多的落差,这事搁谁身上谁不痛快!他亲妈也一样!
“睡了睡了。”庄东福埋头就往自己屋里走。
爱吹冷风,您就可劲儿地吹着吧!
正好醒醒脑!
“咯吱”一声,木门打开又阖上,屋子里又没了亮光,这是庄东福进了被窝,手电筒也推着关了。
许丽云不知道自己小子心中没良心的埋汰,就着月光,她又看了这株绯爪山茶好一会儿。
月夜下,只见那目光幽幽闪闪,似埋藏着千般万般隐而秘的事。
不为人知,也不能被人知。
冬风徐来,丰茂的山茶摇摆,如亭似盖,叶片椭圆,边缘有锯齿。
夜深了,许丽云准备回屋,走过树下时,风好似突然地变大,卷得山茶的树枝乱拂,树枝朝许丽云裸露在外头的脸蛋抽去。
“嘶——”被夜风吹得脸有些僵,疼痛感便钝,许丽云只觉得脸颊上有一点温热,伸手一摸一看,手上沾了血。
好巧不巧,这树枝拂来,一片锯齿状的叶子正好将许丽云的脸刮了道口子,就在右边脸颊颧骨的位置。
“晦气!”许丽云气闷,暗骂了一声,捂着脸就往屋里去了。
鸭梨形的灯泡亮起,就着昏黄的灯光,许丽云坐在梳妆台边,从抽屉里拿了塑料圆镜,凑近了脸蛋去瞧。
还好还好,伤口不大,这会儿血止住了。
见没什么大碍,许丽云搁下镜子,铺床收拾房间,准备睡下。
屋子里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窸窸窣窣,屋子外头,山茶摇摆,树叶应和着冬风发出簌簌沙沙的声音。
一片绿云中,那片沾了血的叶子藏在万千绿叶中,只见它微微蜷了蜷,接着,本该不沾鲜血的绿光油面叶子好似活了过来似的,一点点地将鲜血吸纳,叶子的脉络都有了血痕。
血滴不多,这一幕也只发生在刹那之间。
潘垚睡不着,翻来又覆去,频率之频繁,犹如煎锅的鱼儿一样,左翻右翻,只一会儿的时间就要来一遭,不然会糊锅。
“唉!”最后,潘垚自个儿受不了了,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小小的脸上都是苦恼。
她竟然会认床!
呜呜,才离开芭蕉村的小院子大半天,满打满算还没有一十四小时,她竟然就想家了。
想爸爸,想妈妈,想老仙儿,想庙里的公鸡仙人。
透过窗棂看屋子外的月亮,初八的月亮只半满,月色沁凉,如霜雪一般投在地上。
此情此景,当真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心酸酸。
潘垚越瞅越心酸。
她抽了抽鼻子,正待重新躺下时,突然动作一顿,扒拉着窗户就往外头看去。
怎么好似闻到了一股花香?
幽幽淡淡,若有似无,却又萦绕鼻尖。
院子里有风吹来,伴随其中有花瓣片片。
花瓣于半空中飘洒而来,像是落了一阵的雪,雪花纷扬地乘风而来,在月夜下舞了一场浪漫至极的舞蹈。
片刻后,风雪伫足,聚拢成了蹁跹人形。
潘垚的眼睛好使,就是一片漆黑的夜晚都能视物如白日,更何况是如此皎洁的月夜下。
“花仙子啊。”
潘垚一手托腮,瞧着月夜下的美人都出神了。
这花妖的出场符合了潘垚对花仙子的想象,只见她脸蛋小小,如千年白雪的颜色,垂眸时眼睫微动,像是停了两只蝴蝶。
这会儿蝴蝶正欲振翅而飞,扑扑簌簌,惹得人们心生爱怜。
白中透了一点红的花瓣在她周围纷飞,月夜下美得叫人心醉。
绯爪山茶?
潘垚多瞧了两眼那花瓣,随即又自顾自地摇头。
不,又不像是绯爪山茶。
潘垚伸出手,一片花瓣落入了掌心。
她凑近嗅了嗅。
果然,里头除了花香,还有道甜腻的腥气,那是血味。
这不是花妖,是花鬼。
花妖是草木得帝流浆的机缘,灵智自混沌而开,由始至终,它都是同一株的花草。
花鬼树鬼一流则不是如此。
它是人死后被埋于花下树下,身体的血肉做了花树的肥料,灵魂和花树纠缠,从此两不相分,这样的花草通了灵智,前身是人,是以不叫花妖而唤做花鬼。
这株绯爪山茶,它便是被人以人的血肉喂养着长大的。
更甚至,原先时候,这株花草的品种也不是绯爪山茶。
潘垚又看了看掌间的花瓣,依着这花瓣底色,它原先应是一株白色山茶花。
观音白?
潘垚好奇,“姐姐,你是一株观音白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院子里的女子吓着了。
她回眸看去,就见不知什么时候,西屋这儿的窗户被打开了,一个眉眼如画的小姑娘散着发,应该是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乌发蓬乱的翘起,眼睛大大,像是被揉了毛的大猫儿。
这会儿,她吹了吹掌心的一片花瓣,瞬间,那花瓣由原先的粉白中透红,如美人纤爪挠过的色泽,转眼褪去了绯和粉,变成了纯白之色。
山茶花瞪大了眼睛。
这人是谁?
她怎么知道自己原是一株观音白?
“如何认得我是一株观音白?”
就像是许久未说话, 又或是从未说过话一般,山茶花鬼张了张口,音色好听, 却有几分涩然和生疏。
潘垚看去,对上山茶花鬼好奇又受了惊而有些漂移的眼神。
它不敢看自己。
还是只小妖鬼呢。
意识到这,潘垚弯眼笑了笑, “我是客人啊,来瞧新娘子和喝喜酒的。”
她说着话,手探出窗户,只瞬间时间,原先停伫的风又动了起来。
只见风卷着半空和地上漏下的点点花瓣,犹如风雪重来, 在山茶花鬼惊讶的目光中, 如雪花飞扬的花瓣在潘垚掌中汇聚,重塑成了一朵山茶。
褪去绯和红,花瓣重重叠叠,花蕊中拥一抹的黄,纯白如观音衣袍, 又似雪塔堆叠。
潘垚伸手招来了一道绿意,一瞬间,雪塔下头蜿蜒出花枝。
只见褐色的枝干,青绿色的叶子, 叶子是长椭圆的形状,边沿有锋利的锯齿,绿叶拥着重重叠叠的花瓣,让它更添一分傲然。
无惧风雪,戴雪而绽, 不逊于松柏的傲然。
“送给你,确实是观音白呢。”潘垚多瞧了几眼,这才递出。
山茶花鬼愣了愣,抬眸看去。
只见月夜沁凉的投下,正好落在小姑娘递出花枝的手上,她带着笑意,也因为这笑意,被幽幽月色映照的脸上多了分柔和。
莫名地,它知道这人不会伤害自己。
“谢谢。”山茶花鬼伸手接过。
潘垚趴在窗户边,两手垫在下巴上,因为方才的接花,这会儿,山茶花鬼就在窗棂边上,两人离得很近,潘垚也能将人瞧得清晰。
美人是经得住放大看的。
越瞧,潘垚越觉得它好看,还香香的。
“姐姐,进来玩呀。”潘垚热情地招呼,还不见外,伸手拉了拉山茶花鬼的手。
真正的美人不单单脸蛋好看,这手也漂亮。
潘垚拉着山茶花鬼的手,只见这手带着分凉,入手细腻,应和着山茶花鬼那张清丽如仙,转眸又带一分妖冶的面庞,当真是冰肌玉骨,细润如脂。
“姐姐怎么不说话?”
山茶花鬼眼睫低垂,视线往下,落在潘垚还一直牵着她的手上。
“你。”你拉了好久了,手热热的,比它的小呢。
它想说话,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多拉了一会儿,倒是贪恋上了潘垚手心的温度,脑袋一别,露出耳朵尖红红。
潘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拉着人拉了好一会儿,都把这刚刚凝出人形的小花鬼拉得不好意思了。
小花鬼羞赧,她小大仙不会啊。
香香的美人儿,谁不想多贴贴。
潘垚嘿嘿笑了声,自然地放下手,她拉亮了灯泡,推了人在屋子里的小方桌上坐下,准备斟茶待客,再烀两个热乎乎的橘子和一些板栗。
当然,这茶不是普通的茶水。
山茶花鬼才尝了尝,就诧异地看了过去。
“不合胃口吗?那尝尝这橘子。”潘垚手掐了个手诀,一瞬间,食物化作了精炁,朝山茶花鬼飘去。
山茶花鬼摇了摇头,“太、太贵重了。”
“招待客人嘛,当然得用最好的,不然不是显得我这个主人家小气又寒酸了?”
潘垚笑言,让山茶花鬼不要有负担。
只见杯盏中的清茶氤氲着如雾似岚的银光,细看色泽,和天上那轮明月投下的光亮如出一辙。
这不是茶,是月华。
修行之人凝萃的月华,虽不及帝流浆,于草木之流的精怪修行也大有裨益。
“对了,我叫潘垚,姐姐呢?”
花鬼约莫十七八岁模样,面庞清丽还有分稚嫩,潘垚见状便一口一个姐姐的喊人。
小姑娘热情又可爱,慢慢的,山茶花鬼也放开了拘谨,随着说话,声音愈发的流畅。
山茶花鬼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声音轻轻。
“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唤我绯爪山茶,不过这不太对,你也知道的,我其实是一株观音白,唉——现在也不算观音白了。”
说着这话,山茶花鬼有些苦恼,自己究竟算啥?
它的视线看向方桌的一旁,这会儿,那一枝的观音白被搁在一旁,花瓣重重叠叠,似白雪堆叠,潘垚贴心,还给花鬼拿了个花瓶。
瓶子细颈大肚,是白玉色,和观音白的花枝颇为应和。
多瞧了几眼,花鬼的眼里漫上了喜爱,只见那纤纤素手时不时地点了点花瓣,再抿唇露出浅浅的笑。
瞧着自己本来的模样,山茶花鬼有些稀奇稀罕。
“你没有名字吗?”潘垚意外,“不应该啊。”
花鬼一流皆有前身,如此一来,它便有前尘往事,怎么能没有名字?
除非——
它还未晓事便死了去。
下一刻,就见花鬼摇了摇头,“我死得早,爸妈还没有给我取好名字。”
是早夭。
潘垚在心里叹了口气。
“潘垚,潘垚……真好听,潘是姓,垚是什么意思?”小方桌的另一头,山茶花鬼学着潘垚的样子托着腮,嘟囔地重复了几句。
它念着潘垚的名字,眼睛里有艳羡之意。
侧头问潘垚,还不等潘垚回答,它自己先羞得脸色绯红,瞬间由一株观音白展露出绯爪芙蓉的艳色。
山茶花鬼局促地捧紧脸蛋,想要都将那脸蛋都藏到手掌里,声音更小声了几分。
“我瞧着比你大呢,懂得的东西就只有一点点……我知道瑶,是传说中西王母住的地方,唤做瑶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