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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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垚变成小小模样,攀着玄鸟的脖子,屋舍变大了,也变远了,她忍不住畅快地笑出来,跟着玄鸟一道朝月色奔袭去,似要去拥抱那一方黑暗的天空。
一人一鸟耍得很开心,头上是清风朗月,下头是江波阵阵,过了芦苇荡,渐渐便有了人烟。
这是个村子,屋宅不是很高,路也只是土疙瘩的泥土路,良田连绵,田地里有一茬一茬的稻茬,朦胧月色下,依稀能见田间立着两个稻草人。
一个已经倒下,另一个还有木棍支着,歪歪扭扭,将倒未倒,稻草人身上穿着破破的衣服。
风一吹,破洞的衣摆随着风拂动,稻草人微微笑着,像个晒了太阳便满足的流浪人。
虽然是孟秋时候,乡间仍有许多虫鸣声,伴着秋蝉的叫声,在严寒来临前,它们将唱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不——”
“别跟着我,别跟着我——”
呓语的声音很轻,床榻上,女子闭着眼睛,头发都湿濡了,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旁。
她痛苦又惊惶地摇头,似是陷入无边的黑暗,又似站在荒芜一人的海岛,风浪一阵阵拍来,天大地大,她却孤立无援。
一个朦胧的黑影追着她,“别怕啊,我只是喜欢你,你别怕啊。”
男子的面容瞧不清楚,朦胧间,女子依稀觉得,他脸上的五官好似一直在变。
一会儿是年轻帅气的,一会儿,他又成了四十多岁男子的脸,脸上起了褶子,晒得黝黑,一笑油乎乎的,打量人的眼神让人心慌又心悸。
“不——别过来,我不喜欢你,你别过来。”
可是,人哪里抵抗得过邪物,尤其是夜黑月明时候,阳气衰败,阴气腾升。
在再一次瞧到年轻帅气的脸,女子心动了片刻,脸上的神情看过去有些许恍惚。
这时,堂屋方向,八仙供桌上的祖宗牌位好似漾过一道青光,女子的神志又清明了些许。
她再一看捧着自己手的男子,尖叫着甩手,踉跄往更深的地方跑去。
很快,前头就空无一人了。
陈柏升瞅着自己被打红的手,眼睛幽幽。
“这张脸不够好看吗?”
“要不,我再换一张?”
“……”
“等我,你等我。”陈柏升一扭脑袋,脑门和脸庞对转,又是一张新的面孔。
方才是温文尔雅,这一次是风流邪魅。
半空中,正和玄鸟嬉闹的潘垚一下坐直了身子。
“嘘,别说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侧耳听了听。
迷蒙之中,似有人在惊惶又无助的哭泣。
往下一打量,很快,潘垚便瞧出了一处屋宅的不妥。
无他,那处宅子的保家翁在护家。
只见堂屋有幽幽的冷光散发而出,力薄却不甘心,想让陷入迷障的人有些许清醒,守得本心,待得三更天明,邪祟褪去。
“我去瞧瞧!”潘垚喊了一声,下一刻,她从玄鸟背上跃下,如风似光,只片刻的时间便落在了这处屋宅之中。
屋子是乡下常见的制式,半木半砖,屋顶是瓦片搭盖,中间一间敞亮宽阔的堂屋,紧挨着堂屋,左右各一间,西边添了间挂耳房。
夜深人静,每间屋子里的人都睡得颇沉。
很快,潘垚寻到了挂耳这屋,就着窗外熹微的月光,她将床榻上出了满头汗的女子瞧了清楚。
“不,不要——”
“不要跟着我——”
“……我不喜欢你,走开、走开。”
潘垚困惑了下,随即,她的脸色一变。
“是阴桃花?”
所谓阴桃花,便是梦中有异性鬼相缠,在梦中表白、纠缠……其中,它会幻化成人们喜欢的模样,性子,编造一个又一个的美梦,或温柔体贴,或风流多金,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最后,相依相偎时,它执手相看,问上一句,和它一道走好不好?
要是应了好,那便糟糕了。
轻则纠缠不休,重则生魂被勾缠着走了,一道做了鬼夫妻。
床榻上,女子的年纪还不大,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
潘垚气得牙痒痒,她平生就恨登徒子了,活的是,死的更是!
死不要脸的!都凉透了还要风流!
当即,随着掐诀,一道雷光带着“刺啦”的声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朝女子的眉心劈入。
瞬间,梦境里乌云逼仄而来,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直劈得陈柏升好不容易构造的鲜花鸟语,晴空万里,一片温馨的梦境崩塌。
雷光似鞭,从梦境中将那异入的魂勾了出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陈柏升龇牙,“痛痛痛。”
潘垚定睛一看,只见这人四十来岁,身上的炁息倒不像是鬼,倒像是生魂。
和一般离体的生魂又不同,他身上隐隐还有股黑压压的邪气。
似阴桃花,却又不是阴桃花。
这人还未死。

“谁?是谁!”陈柏升警惕地朝四周看去。
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 拂动碎花的窗帘一角,周围很静,床榻上, 因为少了梦里追逐的生人, 女子紧皱的眉头放松了些许。
月光下, 女子的面容白皙,有柔和的韵致, 陈柏升心痒痒, 见周围好似没什么动静了,只道方才跌出梦境是个意外。
“美人儿,我这就回来。”他往后退了一步, 紧着就又要朝女子的印堂飞跃而去。
灵炁如雷似鞭,将人箍着往地上又是重重一摔。
“欸!还会助跑了你!”潘垚气得发笑了。
陈柏升这才发现, 这屋里真的有人,顺着箍着自己的亮光一路往上,他瞧到,窗棂那处站着个人影。
它背着月光,似光又似烟雾, 朦胧瞧不清样子。
潘垚瞧了一眼床榻上的人,手掐了道安神咒,确定无碍了,这才朝天上的玄鸟招呼去。
玄鸟知意, 翅膀一拍,朝下俯冲而来, 潘垚一跃而上,手中的灵炁化作铁链,将陈柏升缠得牢牢的。
“啊啊啊!”被坠在半空, 陈柏升惊恐得大声尖叫。
人,就是得脚踏实地才好。
瞧着被吊着的汉子,潘垚对他的嚎叫充耳不闻,甚至还偷笑了下。
该!这才到哪呀。
她拍了拍玄鸟的脖颈,在它耳旁愉快道。
“好玄鸟,再给他点厉害的瞧瞧。”
“啾——”玄鸟唳叫了声,颇为愉悦。
下一刻,它羽翅绷直,优雅又暗和着韵律,在半空中盘旋,继而俯冲。在陈柏升即将碰到障碍物,惊恐着翻白眼几欲昏厥时,玄鸟紧着又朝天飞去。
惊险,刺激。
玩的便是心跳。
幽蓝的天幕下,一轮浅浅的月牙月挂在天空,薄云拢来,将它遮掩,似是不好见这快活又悲惨的一幕。
将人折腾了一通,在一处长了水草的河滩边,潘垚一跃而下,也将颠得三魂出窍,六魄升天的人重重丢下。
“说吧,你是谁?去别人的梦里做什么?”
“饶了我,我下次不敢了。”陈柏升干呕了几声,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他跌在地上,抬眸看潘垚,目光又急急地回收。
这道白影不大,小小的一团,声音也稚嫩,像个小孩一样,这会儿,在陈柏升眼中却无异于罗刹。
他心中连连叫苦,暗道,只是想迷个姑娘大姐儿,讨着她们的喜欢,回头引着人拿钱来花花,怎么就惹了个小姑娘鬼缠着他了?
小姑娘鬼?
陈柏升讨饶的动作一顿,想着自己这段时间无往不利的魅力,他抬头看了眼潘垚,心中暗暗思量,道。
虽然模样瞧不清楚,不过,这确实是小姑娘的声音。
也许——
他该这样?
潘垚皱了皱眉,玄鸟盘旋了两圈,轻飘地落下,正好落在一旁的大石头上。
一人一鸟就见陈柏升突兀地笑了声,下一刻,他抬起手,将自己的脑袋一转。
转过来的不是长了头发的后脑,而是另一张脸。
只见这张脸唇红齿白,浓眉大眼长睫毛,是少年郎模样,冲人笑的时候还有几分青涩和羞赧。
眉眼一垂,长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眨呀眨,让人忍不住想要抚上,看看它是不是真如小扇子一样,会挠人的手心。
“啾?”玄鸟困惑地歪了歪头,这是作甚?
潘垚愣了愣,随即恍然。
这是冲着她使了美男计呢!
那长睫毛不是想要挠人手心,这是准备扎心!
“呸!打量我眼瞎心盲的吗?”潘垚啐了一声,“这么丑也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另一边,陈柏升见人愣了愣,还心生欢喜,听到潘垚这一声啐骂,他又困惑地嘀咕。
“不好看?是不喜欢这张脸吗?等等,我这儿还有。”
一边嘀咕,他手中的动作也不停,紧着又扭了自己的脑袋,只一瞬,面上的面孔又换了一张。
这次是清俊俊秀,薄唇挺鼻,睨眼看来,带着几分冷淡。
潘垚:……
果然,生魂出窍丢了脑袋在身体里,就是有几分蠢!
偏生他犯蠢还不自知。
也就是在陈柏升扭着脑袋变脸的时候,潘垚察觉到了那股邪气,环在手中的五帝钱发出铮然之声。
下一刻,只见几枚铜钱飞旋列阵,剑芒中刺出一道长剑,带着凛然不可侵的气势朝陈柏升的脑子袭去。
“铿——”刀剑入骨。
陈柏升惨烈的嚎叫一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忽而又仰面,面露痛苦,狰狞了一张脸。
他的面容弥漫着一道道黑烟,如水墨在水底漾开,黑烟下头,无数张的脸在变动不停。
对于这惨叫,潘垚充耳不闻,五帝钱币剑悬浮在半空,将这一张张的脸击破。
皮肉褪去,现出下头的白骨,颅骨森白,两眼凹陷,牙齿铮铮欲咬人。
很快,被击散的脸飞出,在半空中悬浮,白骨森然。
击破最后一张脸时,潘垚持剑的手一顿,目光落在陈柏升的头顶上,迟疑了下,她还是道。
“藏魂鼎。”
声音虽轻,却是肯定。
陈柏升早已经阖了双眼,失去了知觉,生魂犹如落水沉眠的人,四肢松软,随着水波流淌而微漾。
在陈柏升的头顶,那儿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东西。
三脚圆肚,青铜制式,像酒樽,也像一尊鼎。
森白的颅骨一个又一个,细细密密的簇在四周的半空,或高或低,将潘垚围了个严实。
只一瞬间,潘垚便想起了月夜下,玉镜府君说过的话。
有度真君将师弟剔骨剜肉,偃骨制成藏魂三器,其中,瓶藏手足,坛藏五脏六腑,鼎藏头颅。
这一个个颅骨——
潘垚挽了个剑花,环看四周这一个个白骨。
她怎么也没想到,只以为是阴桃花这等阴物偷香窃玉的恶事,竟然让她寻到了藏魂三器中的最后一器,藏魂鼎。
倏忽地,藏魂鼎动了动,有瓮瓮幽幽的声音传出,带着几分蛊惑。
“我喜欢你的脑袋,漂亮。”
潘垚:“客气,我也喜欢我自己的脑袋。”
话才落,手中的剑铮然一响,猛地就朝藏魂鼎劈去,与此同时,藏魂鼎的速度也不慢,鼎口有涓涓的流土淌出,带着积年不见日月的腐泥腥气。
细看,那泥土红到几乎要焦黑,似陈年的积血。
“腾”的一声,白骨眼里簇起了火。
鬼火一团又一团,青青幽幽,映衬得白骨愈发的狰狞森然。
在五帝钱币剑和青铜小鼎相碰,发成“铿锵”一声声响时,漫天的白骨也如鬼火流星一般,眦张着尖牙,桀桀而笑着朝潘垚咬来。
“棒来!”潘垚喝了一声,打鬼棒自虚空出现,落在潘垚手中。
白骨横飞,棍棍不落空。
黑暗中有秋风簌簌声,天上的弯月被薄云笼罩,没有一分的光华。
阴邪灵炁相撞,此处狂风忽作,飞沙走石。
潘垚如风似光,似风驰电掣一般,身形飘忽,忽而在左,在白骨咬下的一瞬间,她又出现在白骨的后头,手中的打鬼棒迅速落下。
随着每一下的敲击,打鬼棒中,【打邪灭巫朱元帅,行刑拷鬼孟元帅】这几个大字漾着莹光,在半空中飞舞,越舞越多。
最后,莹光如繁星坠空,流萤漫天。
潘垚一个翻身,手持打鬼棒落在远处的高石上。
“起!”
随着一声喝起,半空中的字灼华绽绽,光彩大盛,犹如捕猎围剿一般,织成天罗地网,不留余情地将半空中残余的骷髅骨绞杀。
风吹来,白骨碎成糜粉,落入了地上,似霜雪盖着茵茵绿草。
潘垚手持打鬼棒,目光朝藏魂鼎看去。
半两、五铢、开元通宝、宋元通宝、永乐通宝,五钱流传数代,经万人之手,积百家阳气,铮然傲骨,化金戈之炁,凛然不可侵,对付阴邪之物最是克敌。
只片刻时间,失了白骨骷髅的藏魂鼎犹如失了兵马的将帅,再是负隅顽抗,也兵败如山倒。
“咔嚓咔嚓。”藏魂鼎的青铜面上有了斑驳的碎痕。
“不——”瓮瓮的声音带着不甘,从藏魂鼎中传出,忽而是男声,转眼又变成女子尖利的声音,再是老叟老妪,只一刹那,又成了稚童嚎嚎……
潘垚知道,这是曾经枉死在藏魂鼎这一器中的无辜人,最后的怨和恨集结成的恶。
“砰!”
潘垚没有留情,五指微敛,一收一推,灵炁如气韵,涌推着五帝钱币继续往前,铮然刺入。
两厢气劲相碰,此地无风而动,本就斑驳的藏魂鼎于半空中碎成了片,四散而开。
与此同时,芭蕉村的小庙屋檐处,月华绽绽,仙人乘凤的神像拢在月华之中。
似有所感,沉睡的玉镜府君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只见月华越发明亮,初始是涓涓流水,到后面犹如万水奔腾,仙人骑凤的神像中,被稚子雕刻而成的凤凰尾羽艳丽,有几分大公鸡的影子。
远处的星光微动,随着藏魂鼎破,河磨玉雕琢的仙人骑凤迎来了最后一笔的雕琢勾勒。
凤凰愈发精致,于一片火光中引吭长唳。
漆黑的月空下,此处有熊熊炎火。
“唳!”凤凰摆尾,艳丽又旖旎。
风吹来远处的残灰,玉镜府君只觉得一阵的剧痛,胸口处似有什么要破土复出。
他的身影淡了又浓,浓了又淡,飘忽不定,神识如坠祸火海,如坠冰窟……
经过极致的严寒,极致的炙热,反复煎熬,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有冰层断裂的声音。
“唳!”凤凰绕空盘旋,在玉镜府君睁眼的一瞬间,猛地没入他的身体。
瞬间,此处火光大盛。
浴火涅槃,仙骨重塑。
听到动静,潘垚急急回来,瞧到的便是这一幕。
只见玉镜府君站在清风朗月下,雷云纹的衣袍随风而动,他转头看来,眉眼间似有霜雪落下。
如星的眼,剑眉入鬓,额前几丝乌发随风而动。
“盘盘。”见到潘垚,玉镜府君笑了笑,只一瞬间,眉间的霜雪如遇春风初融,皎如玉树临风时。
潘垚脚步停下。
她就知道,这手生得好看的,脸蛋铁定不差!
真该在藏魂鼎破之前捉它来瞧瞧,使美男计也得有点水准。
得这种水平的,才能引得人心动嘛!

潘垚瞅着人, 杏眼笑得弯弯。
玉镜府君见她久久没有过来,宽袖盈风,雷云纹翻动, 犹如夏日午后瞧的那一场云卷云舒, 只一错眼,人便从小庙屋檐处落在了潘垚的面前,只咫尺的距离。
“瞧什么呢。”
瞧什么?
当然是瞧你好看啦!
潘垚嘻嘻一笑, 也不说话,就怕说了,自己又吃了个脑瓜崩。
倒是玉镜府君,他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时, 方后知后觉地察觉。
如今偃骨重塑, 自己不再是残魂白影模样。
而是——
白袖一扬, 灵炁凝聚,半空中出现一个水幕,水幕如镜,将人的模样映衬得纤豪毕现。
玉镜府君怔楞了下。
潘垚从他身后探出,半身还拢在那如云广袖之中,水镜之中也出现了一个小姑娘的影子,只脑袋探出, 像拥着一团的棉花糖。
似是察觉到府君眉眼间那一闪而过的落寞,听着那声轻叹, 潘垚蹙了蹙眉, 紧着眉眼疏朗。
她轻咳了一声,让声音显得更欢快几分,揶揄道。
“是不是觉得特别好看?把自己都瞧呆了?”
“可不敢瞧太久,我听说呀, 以前的时候,有个水仙花精,它长在河边,河水清透,它弯了弯腰就能瞧到自己的倒影,这不,它日也瞧,夜也瞧,瞧得多了,就自己把自己迷住了。”
“府君可不敢这样,回头自恋了,那对美貌而言是会减分的。”
潘垚摇晃脑袋,大大的杏眼里,左边写着促,右边写着狭,合称促狭。
“你知道什么样子的人最美,最帅气吗?美而不自知的人!”
“您呀,得做这样的人。”
玉镜府君:……
他低头,正想投个脑瓜崩过去,还未抬手,潘垚就捂住了脑门。
过了片刻,预想的疼痛没有落下。
潘垚从指缝间抬眼,不满地囔囔。
“你弹不弹了?要是弹就紧着动手,这样不上不下的,我心揪得很。”
“没大没小。”玉镜府君轻笑,半空中的手指头收妥,只轻轻拍了拍潘垚的脑袋。
被潘垚这么一插科打诨,玉镜府君再见自己模样,想起过往之事的百般感慨,万般滋味,一瞬间便消失殆尽了。
再看旁边的水幕,玉镜府君一下便想到了水仙。
他无奈又好笑的一叹,衣袖一挥,水幕便在半空中散去。
动作之利索干脆,潘垚瞧着都偷笑。
只一个错眼,两人便在小庙的屋檐处坐着。
明月赶着薄云飘远,趁着晴空,这会儿正呼呼地发着亮光,只是这月牙似的弯月,再是发力,月光也不若月圆丰盈时皎洁,幸得漫天的繁星助力。
清风徐来,如华盖的榕树沙沙作响。
“藏魂鼎破了,盘盘,多谢你。”
待听得玉镜府君的仙骨已经重塑,潘垚更是欢喜,“那府君以后还要修炼吗?”
“修炼自然要,只不需像以前那样,一月里有二十七八日在沉眠。”
能再塑仙骨,玉镜府君也意外,目光落在屋檐角那尊河磨玉的仙人骑凤上,他心微动,似有所感。
曾经只是意外附在一尊仙人骑凤的石像上,后得美玉结缘,享香火供奉,待得藏魂三器的前缘尽了,便当真凤凰涅槃。
原来,怜潘垚资质,授她功法,助她,也是助他。
世间百果必有因,一切看似无意,却又有迹可循。
潘垚也瞧到了那只凤凰,颇有些不好意思。
“老仙儿说得对,那时雕工不好,雕的凤凰就胖了些。”
都说一胖毁所有,凤凰胖了也不得了,瞧过去便像大公鸡了。
玉镜府君:……
玉镜府君不想提这事,一提这事,按着潘垚这小丫头促狭的性子,保准又冲着他喊公鸡仙人了。
这会儿不提,那是一时还没想起来。
“破了藏魂鼎,自己可有受伤?”玉镜府君担心。
“怎么可能。”潘垚瞪了一眼。
想当初,她初初修行,遇到了藏魂瓶,经过一番恶战,最后也只力竭,赶着最后关键时刻,凝空画了道符就将藏魂瓶破了。
如今,她可是修行了好一段日子了。
区区藏魂鼎,不足挂齿啦。
“藏魂鼎不同。”玉镜府君顿了顿,继续道。
“藏魂三器,瓶藏手足,坛藏五脏六腑,鼎藏头颅,大脑这一物于人而言重要非凡,掌控手足,能有所思。”
人和草木最大的区别便是人能思考,而草木动物不能,一旦开始思考,也就是粗通了灵智。如此机缘来时,就能修成人身,那便是妖。
“藏魂三器,藏魂鼎或许能生出邪灵。”
器皿有灵,称为器灵,藏魂器沾了阴邪之气,也许能生出邪灵。
潘垚想起了什么,点头应道。
“不错,应该是有了邪灵,不过也不要紧,是个脑袋瓜不够灵光的邪灵,府君,你知道么,它还蛊惑着人朝我使美人计呢,我是那么容易被迷昏头的人么!”
潘垚义愤填膺,“必须不能。”
就那么一丁丁的美色,小瞧谁呢。
要使,那也得来个绝世无双的。
美人计?
玉镜府君皱了皱眉,正想要再说什么时候,潘垚陡然一惊。
“糟糕,刚刚那生魂还丢在那儿了。”
藏魂鼎一破,潘垚立刻便察觉到小庙这处有了动静,如风似光的便回来了,哪还顾得上那偷花窃香的陈柏升。
这会儿想起陈柏升,潘垚还有些不想管他。
虽然是被藏魂鼎蛊惑,不过,他必定是心有所恶,这才被藏魂鼎寻着罅隙,放大了那一份的恶。
“不过,玄鸟呢?”潘垚瞧了一通,发现玄鸟也还没回来。
这下,就是不愿意送陈柏升回去,潘垚也得再回去瞧瞧了,玄鸟说不定还在那儿。
“我和你一起去。”玉镜府君道。
“好啊。”潘垚高兴。
路上,两人头顶着星星月亮,远处是山峦的轮廓,脚下是河流湖泊,夜里很静,却又有寻常人难以察觉的动静,一路走来,清风朗月为伴,自有逍遥畅快之意。
很快,潘垚便带着玉镜府君寻到了藏魂鼎破的那一处河滩。
那儿,玄鸟在半空中盘旋,陈柏升的生魂睁了眼,他迷迷糊糊地想要往回走,玄鸟盘旋,长鸣地啾了一声,紧着就尖着嘴巴啄来。
“饶命饶命——”陈柏升抱头鼠窜,最后蹲地讨饶,“我不乱动,不乱动。”
河滩这处起了风,玄鸟瞧见潘垚,啾的一声,丢了陈柏升,欢喜地落在了潘垚肩上。
黑色似剪刀的尾羽一动,昂首转头,颇为神气模样。
潘垚喜笑颜开,摸了摸玄鸟热乎乎的小身子,夸赞道。
“你还帮我看住这坏蛋呀,真乖。”
再看陈柏升,潘垚哼了一声,想起他入人梦行阴桃花的恶事,更不想就这样送他回去了。
听到冷哼声,陈柏升抬起头,就见前头一大一小两个光团,顿时,他心中叫苦不迭。
这是什么运道?
来了个小的,又来了个大的?
明明他毫无还手之力了。
远处传来鸡鸣的声音,雄鸡一唱天下白,很快,天边有了鱼肚白。
“有了!”潘垚一击掌,瞅着陈柏升嘿嘿笑了两声。
“老实招了,入人梦,引得人心生桃花,这事你做了几回了?”
就、就今晚这一回。
陈柏升想撒谎,才张嘴,嘴巴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叭叭地就将实话说了出来。
“算上今晚这一回,是第四回 了。”
话一出,陈柏升只觉得一股寒风凛冽地朝自己吹来,周围都寂了片刻,他连忙去捂嘴。
下一刻,想到了什么,他急急辩解。
“我、我没做什么,还没做啥……真的!我就想哄着人给我送点钱。”
梦里发生的事,那怎么能算是事?
必须咬准了,自己啥事儿都没干。
潘垚半个字都不信,老话都说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走吧。”潘垚朝陈柏升丢了团灵炁,化作笼子一般,将他拘在圆球里,任由他怎么拍打都不理会,紧紧地捏在手心中。
玉镜府君瞧着潘垚一路往回走,最后竟来了芭蕉村的阿桂婶家。
他抬眼瞧了瞧着一处。
这两年来,村子的经济都不错,好几家都盖了青砖新房,阿桂婶养猪养鸡,儿子还在市里摆了个卖猪肉的摊子,日子更是过得红红火火。
屋子是人的根,是在村子里的门面,乡下地头,父老乡亲们要是赚钱了,第一件事便是起房子。
因此,阿桂婶这一处的宅子更是不差,盖的还是小两层的屋子。
玉镜府君:“怎么来这了?”
潘垚在猪舍探头瞧了瞧。
“府君,您是知道的吧,阿桂婶家的小花是我好朋友,它是我瞧着长大的。”
“刚来的时候,它想它妈妈想得吃不下饭,还是我搂着它,给它哼歌,给它摸肚子,它这才吃得多多,快快乐乐地长大,现在,它都当妈妈了。”
“喏,小花在那儿。”
顺着潘垚手指的方向,玉镜府君瞧到,猪舍里有只毛皮长着黑斑的大猪,身边还缩着十来只的小猪,个个皮实,有月余的年纪了,生得颇为健壮。
黑斑猪和潘垚的情谊,玉镜府君是知道的。
以前小姑娘夜里出去玩耍,哄猪抱猪,那也是神魂如风似光的逗着小猪崽。
不过——
这和夜里来这有什么关系?
下一刻,潘垚就将手心里捏着的陈柏升生魂往猪圈里一丢。
“白日时候,我听阿桂婶说了,今天一早,她家大儿子会从城里回来帮忙劁猪,摆猪肉摊的这段日子,他手艺是练出来了,劁猪也不用拜托别人,能省一点是一点。”
小猪崽约莫月余的大小,那就得劁猪,公猪得割去蛋蛋。
这样一来,长大后的猪肉才不膻,才是好猪肉。
谁要是拿种猪的肉卖,会被人追着骂没良心的。
阿桂婶养猪养出了心得,黑斑猪产下的小猪,她暂时没有抓给别人,都自己养着。
潘垚瞅了瞅,小花这次生的猪崽有十二只,四母八公,正好,赎罪都得是双倍的赎。
再瞅猪舍的小猪崽,潘垚的眼睛里都是爱怜的神色。
她踮着脚,手扒拉在木门上,也不管里头的小猪崽能不能听到,能不能听懂,轻声安慰道。
“不怕不怕哦,明天的痛痛,姨姨给你们想着办法了。”
玉镜府君:……
怕玉镜府君说什么,潘垚面露警惕。
“劁猪很快的,阿桂婶都说了,进叔的刀快着呢。”顶多就一早上的事,她就是不扣着这生魂,瞧着他迷迷糊糊晃荡的样子,没了藏魂鼎,想早点回肉身,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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