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不吹牛,年轻时候就总说自己唇边有美痣,食仓满满,不惧年老伶仃,这不,面相便应在这儿了。”
阿娟笑了笑,有些羞赧,“我也待师父好。”
许是平日沉默少言,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还有分粗涩,让人听了有些磨耳朵,只想给她斟一碗的茶水润润喉。
石阿婆瞪了一眼,“这不是天经地义么,净说废话——喏,拿去,老婆子我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不爱吃这些荤腥的,你拿回去给小山和小川吃。”
小山小川,那是阿娟的一双儿子。
阿娟笑了笑,正想推辞,石阿婆似是知道自家徒弟要说啥,二话不说,直接将一纸袋的烤羊腿塞到了阿娟的手中。
烤羊腿酥香,油还大,沁得油纸上都有几块的油斑,只是沾手,石娟手上便有香酥霸道的羊肉香气。
“老婆子我先说好了,这是给小山和小川吃的,他们那老爹可没份,你一块都别给他吃!”
“要是给了,就别指着师父下次还疼你!”
石娟重新将油纸袋提好,挂在了自行车的车把上,听到这话,她沉默的面上露出一分苦涩的笑意,也不多说,只点了点头,轻声应一声是。
路灯照在身上,有昏黄晦暗的光感。
石阿婆的目光落在推着车子的石娟身上,幽幽叹了口气。
石娟和她同宗同姓,按血缘来算,那也算是她的远房侄女儿。
捡骨人这一行同死人打交道,还是死了许久的死人,开棺之时,尸首久不见天日,里头气味不好闻,甚至还有蛇虫蜈蚣蛆虫等物……除了捡骨,还得洗骨,不是真的没了路子,一般人是不愿做这一行的。
埋汰,也不吉。
会做这一行,都是苦命的人。
阿娟也不例外。
“都说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要我老婆子说,你当初就不该嫁陈柏升那小子!你呀,也不知道图啥,那小子究竟哪里好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瞧瞧现在,家里家外,哪个不要你操心?”
石娟推着自行车,低头不吭声,听自家师父数落自家汉子。
……什么懒惰,撑不起家,爱喝酒侃大牛,一双眼睛也不正经,瞅着漂亮的,那眼睛就像苍蝇瞅着肉一样盯上,一瞧就不是踏实过日子的人。
老太太年纪大,身子瘦削,微微有些佝偻,嗓门却不小。
“也就年轻的时候,面皮好看一点。”石阿婆声音发沉,“可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胡里花哨的!”
石娟听得心里直叹息。
当时年轻,可不就是图了人家好样貌吗?
“师父,坐我车后头,我载你回去?”
石娟不想再听这话了,都自己犯下的蠢,一个蠢得几十年去赔。
话被打断,石阿婆说话的兴致也就断了,她摆摆手,继续抬脚往前。
“不了不了,今儿这主家热情,我吃得多了些,走走正好消消食。”
“对了,今儿认得的这潘垚,平时空了也走动走动。”
“我和你说,咱们捡骨的,开的是死人棺,积的是阴德,这棺木一开,也瞧过一些不太平的动静,平时熟络了,真有事了,寻上门也好说话。”
路上,石阿婆又絮叨了几句,石娟一一都应下。
月色蔓延,一轮清冷的明月挂在高空,偶尔几朵薄云掠过,薄云晕染了几分月色,似绸缎般光彩晕晕。
石阿婆坐着石娟的自行车后头,回到石家村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时候。
石娟先送了石阿婆回家,这才往家的方向走去。
各家的灯都已经熄了,周围一片的黯淡。
A市气候宜人,路边和屋宅都有许多树木,一些是人们特意种的,一些则是天生地养。
月色投下,树影朦胧地落在地上,夏风吹来,树影张牙舞爪,伴着呼呼风声,颇有几分气势。
石娟推开院门,落了锁,牵了车子进堂屋。
她听到里屋有动静,走近一看,就见被师父数落了半路没用的汉子正坐在床头,也不拉灯,就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着啥。
“还没有睡?”石娟有些诧异。
陈柏升低着头没有说话,石娟也不介意,人到中年,夫妻也只是搭个伴罢了。
她拿了干净的衣服,准备去冲个澡。
本想和陈柏升说一声,她带了烤羊腿回来,就搁在厨房。
话到嘴边,想起方才时候,石阿婆一路的絮叨和数落,石娟又闭了嘴,有些沉默。
还是留着给小山和小川吃吧。
年轻时候,她贪图这男人好看,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好的皮囊都看厌了,更何况,这皮囊也不好看了。
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等石娟忙碌完了,床头的灯一拉,里屋瞬间亮堂。
视线瞥过,瞧着陈柏升手中拿着的东西时,石娟的脸色一变。
她一把将东西夺了过来,“你拿着这做啥!”
只见这东西只巴掌大,圆口三脚,两边各有一个挂耳,是青铜的材质,像古时候的酒樽。
可那形状要是再大一些,却又像庙里宗祠里的鼎。
石娟夺过东西,将东西捏在手上的时候,仍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她低头看这小东西,有些恼,也有些悔。
这东西——
它是前段时间一场捡骨葬中,她从棺椁里捡回来的。
说是捡,其实是藏,是偷,是瞒着师父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瞧着这东西便挪不开视线。
那段时间,小山要读高中,学费不少,小川又病了一场,家里这要钱,那也要钱,孩子爸爸又是个好吃懒做的,是只花钱不赚钱的主儿,还得和她讨零花钱!
家里的重担压得她心里沉甸甸。
替那家捡骨时,瞧着这东西是个古物,颇为值钱的样子,她、她的心就坏了。
屋子里。
石娟捏紧这青铜小鼎,来回踱步,心慌得不行。
性子老实就是这样,做了一回亏心的事,这事便日日搁在心头。她抖着手藏了回来,偏生胆气又不足,过了那劲儿,卖又不敢卖。
至于缺钱的事,石娟咬了咬牙,又被石阿婆接济了一番,也就撑了过去。
这样一来,这从坟里拿出来的东西就成了烫手山芋。
丢也不是,卖也不是,还回去也不是。
石娟将它随手丢在堂屋供祖先牌位的斗柜抽屉里了,哪里想到,今儿竟被家里的汉子翻出来了。
“这是什么?”陈柏升问。
“你别管。”石娟声音沙哑,低声时候有些粗粝,声音不客气,像是在吼人。
“别管就别管。”陈柏升被唬了一下。
随即,他脸上也有了不痛快的神色。
视线跟随着石娟,见她趿拉着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又心烦意燥地将东西重新丢回供桌下的抽屉里,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石娟迟疑地想着,要不,还是和师父说一声,将东西还回去?
她惴惴不安,心里懊悔得不行。
人啊,就是不能行差踏错,这一走错路,想要回头还真没那个勇气。
石娟想要和石阿婆说一声,将东西还回去,多想了一会儿,却又迟疑。
不说因果,只说现实,捡骨这一行最为重要的便是名声。
阴宅阳宅,一是死人宅,一是活人屋,捡骨时候不问而藏,这和入室行窃又有何区别?
名声一旦蒙灰,就是捡得再好,也无人再寻来捡骨。
陈柏升倚着门框看这一幕,啧啧两声。
他这媳妇心思浅,瞧着这心慌模样,这东西应该是墓里来的。
虽然吃的穿的都是找媳妇拿钱,知道媳妇是做捡骨这一行,陈柏升还是搓了搓手,嫌弃地啐了声晦气。
“没钱了,给点零花用用。”陈柏升吊儿郎当。
“没有!”石娟咬牙切齿。
又讨了几声钱,还是没讨着,陈柏升也是生气,脚踢了踢木头凳子,摔摔门,把屋子弄得砰砰作响。
他倒是不敢摔碗摔锅,毕竟破了得费钱买。
穷就是这样,就连生气都得收着点劲儿。
屋子里闹了不小的动静。
寂静的夜里, 一点声响都被无限的放大,何况是这摔门摔桌凳的声音,被扰了夜里的休息的街坊邻居不痛快了,三三两两地拉开了窗户, 板着脸就朝外头喊去。
“陈柏升, 这大晚上的,你个老小子又在发什么疯!”
“还能作甚, 和媳妇讨钱没讨着呗!”这话是一个婶子搭话的, 带着几分风凉。
大家伙儿嫌弃。
“一个大老爷们, 就这样的出息?你说说你, 都几岁的人了,还跟个没牙的奶娃一样,尽吃软饭!自己也不嫌弃自己丢脸——”
“睡了睡了!懒得说你!别再砸东西了啊,要是再砸, 一会儿我上你家帮你砸!”
“……”
众人骂骂咧咧了几句, 砰的一声, 打开的窗户大力地阖上。
村民爱听热闹,陈家的这事啊, 大家还不吝听了。实在是听了太多回, 腻味了。
石娟牙关咬得紧绷, 昏黄的灯光下,眼睛幽幽像簇着两团火。
她也不多说什么, 搬了枕头被子,转身就去了另一个屋。
陈柏升被这目光镇了下, 还要扔地的一张小杌凳举在半空中,搁下也不是,丢了也不是。
最后, 瞅着没人的屋子,他悻悻地将杌凳放了下来。
动作颇轻,还捡了其他两张摆好。
一边忙活,陈柏升一边嘀咕。
“这婆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坟开多了,白森森的骨头捡多了,这冷不丁地瞧人,还真有几分唬人,像鬼!”
埋汰了石娟几句,陈柏升心里痛快了些。
这间屋子是两人成婚便住的房子,那时候结婚,家里得有三十六条腿,床,梳妆柜,五斗柜……要是没有这些,娶媳妇都不好娶。
这间屋子里便摆了一张梳妆柜,是石娟的,平时颇为爱惜,镜面还用了块镂空花布遮着。
陈柏升一屁股坐了过去,动作过大,搭在镜子上的花布被碰掉了,落在地上。
陈柏升转过头,就见椭圆形的镜子中有自己的倒影。
就着昏黄的灯光,他薅了薅发,又摸了摸脸蛋,不由得撇了撇嘴巴。
老话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这话果真不假。
这不,定是瞧着他老了丑了,阿娟才对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就讨个十块钱,这也舍不得给!”
“冷水烫鸡,死公鸡一毛不拔!”
陈柏升愤愤。
要是搁他年轻时候啊,这脸蛋,这身子板,走出去谁不怜他?
别说阿娟稀罕他了,就连那些大姐婶子都格外喜欢他,说他面嫩嘴巧!今儿东家给个饼,明儿西家来个馍,出门就从没空手归的!
陈柏升摇头感叹,“好汉不提当年勇,老了老了。”
他起了身,颇为寂寥地熄了灯,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不知什么时候,意识有些昏沉。
迷迷糊糊中,一道瓮沉的声音飘忽地响起,似远又似近,捉摸不透,带着几分蛊惑。
“来~”
“到我这里来,我让你国色天香,从此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陈柏升似梦似醒。
国色天香?
他又不是娘们,要国色天香作甚?
来个貌比潘安还差不多。
心里的思绪就像水底的水草般,飘忽地四处漫开,随着水波流转,没个着落。
不过,听到富贵荣华时,他的心神微动。
这一动,床榻上,陈柏升就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夜很深了,周围一片的漆黑,知了也疲倦地叫一阵歇一阵,月色投在地上,有惨白的颜色,幽幽又冷冷。
黑夜中好似有黑色的浓雾弥漫而开。
陈柏升半阖着眼睛,僵着身子,一步步朝外走去。
门被打开,发出老旧又幽幽的吱呀声,声音低得让人心悸。
他走到了堂屋,打开了柜子的抽屉。
朦胧月色下,只见里头搁着一盏青铜的小鼎,有些旧,还有着泥土的腥气。
陈柏升捏着小鼎回了屋,坐在了梳妆台边。
梳妆台刷了朱红色的漆,零星的月色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给着屋子添一分幽幽的白,三角圆肚的鼎被搁在了梳妆台上,镜子里一个,镜子外一个。
明明是被洗净的鼎,这会儿却涌了些许泥出来,暗红的,像是染了陈年的血。
“别怕——”
“我听着你心底的声音来,你说自己老了,不好看了……没关系,我这里有许多脸,年轻的,好看的……”
鬼音幽幽,时有桀桀怪声,似男似女,似老又似幼,飘忽不定,变幻不停。
蓦地,梳妆台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白骨骷髅头。
只见骷髅头两眼凹陷,牙齿森然,白骨的颅顶圆圆,有冷冷的光漾过。
突然,白骨朝陈柏升的头颅袭去,下一刻,梳妆镜中,陈柏升的面容好似有了些许变化。
烤羊腿十分的美味,不单单潘三金和周爱红爱吃,就连牙口不怎么好的于大仙也吃得喷香,潘垚又买了几次,直到一日清早,瞧见潘三金鼻子上冒了红痘子,潘垚这才不买了。
“要开学了,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写完了。”
“晚上早点睡,收收心啊。”
“哎。”
被周爱红唠叨了几声,这两天,潘垚都少出门耍了。
假期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新历九月,学校开学的日子。
返校的娃娃就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很快,沉寂了两个月的学校便又是一片的热闹。
回校第一件事便是做卫生。
夏日两个月的时间,阳光和雨水充沛,学校里长了一地的荒草,大家拿着锄头镰刀筐子,割草运草,时不时再聊聊天,说说自己放假去哪里玩了,不但手上忙得热火朝天,嘴皮子也没歇着。
很快,学校里便有了白色的烟气腾空,那是老师在帮忙烧草堆。
“宝珠,热不热,我去小卖部给你捎瓶汽水吧。”
A市的九月还热得厉害,除草是个体力活,潘垚瞅着江宝珠红彤彤的脸蛋,汗水还沁湿了头发,一缕一缕地蔫耷在脸蛋边,颇为狼狈模样。
当即递了条手帕过去,准备再去小卖部买些吃的。
“好呀好呀,汽水我要大白梨味儿的,算了,我和你一起去,正好忙了这么久,肚子都在唱空城计了。”
江宝珠揉了揉肚子,颇为夸张的龇牙,潘垚被逗得一笑,拉着她的手,两个小姑娘便朝小卖部跑去。
远远看去,那两背影快活得像早晨的燕子。
小卖部在学校门口,那儿还种了一棵的玉兰树,高大繁茂的玉兰树垂下阴影,将那红色小砖房都护在了下头。
除草做卫生是自由时间,老师看得也不严,因此,这会儿,小小的小卖部里便挤了好些个孩子,个子矮的还踮着脚,伸着手冲里头的老板喊道。
“我我,到我了,我买个三明治,再买个汽水。”
听到这一声三明治,潘垚都馋了,转头便对江宝珠道。
“宝珠,咱也买个三明治吧。”
江宝珠恩恩点头,眼睛晶亮。
潘垚也弯眼笑了笑。
这时候的三明治可比以后的好吃,外皮酥嫩,关键是里头的夹心多,半点不偷料,咬下一口,油乎乎又松软,别提多好吃了。
潘垚一气儿能吃两个!
“咦。”瞅着小卖部里头,突然的,潘垚发出了声诧异的声音。
小卖部搁了两排的玻璃柜子,正好将客人和老板隔开,这会儿,小朋友掏出钢镚,啪的一声搁在玻璃柜面上,人不大气势却足,小小的买卖也喊出了大买家的气势。
小卖部老板戴着一副眼睛,颇为斯文,脾气也好,玻璃柜面被拍了,他眼里有心疼却没有气恼,这会儿只喊道。
“轻点儿轻点儿,各位小祖宗,我这就给你们拿——啊,小良帮爸爸拿了啊,真懂事,给哥哥吧。”
小卖部老板低头,就见自家儿子帮忙拿了东西,和小同学要买的东西分毫不差,他喜得不行,夸了两句真乖,还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动作轻轻又爱惜。
小孩腼腆笑了笑,眼睛清亮有神。
潘垚诧异的不是小卖部的老板,是小卖部老板的儿子。
她要是没记错,店老板的儿子不单单脚有些跛,脑袋还有些不灵光,这事儿大家都瞧得出来。
今天一看,这被叫做小良的小孩,眼神清亮有神,好像又不傻了。
买了东西,潘垚捧着一堆吃的,和江宝珠寻了个台阶坐下,两人撕开包装袋,还不忘先喝一口汽水。
冰凉凉又冒着气泡的汽水才下肚,就让人忍不住伸了伸舌头,喊辣的时候又道舒坦。
“我怎么瞅着小良不傻了呀。”潘垚咬了口面包,说话声音还有些含糊。
“是不傻了。”江宝珠说起这事也兴奋。
“你也瞧出来了吧,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连叔说话他都能听得懂,刚刚你瞧到没,他还能帮忙拿东西呢。”
“没有傻笑,也没有流口水,整个人瞧过去都干净了呢。”
潘垚点头,“瞧到了,宝珠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知道!”江宝珠自豪地点头。
镇上的事,那就没有她江宝珠不知道的!
“我听我奶奶说了,咱们刚放假的时候,连叔家的祖坟找人捡了骨重新安葬,哪里想到,这捡了骨以后,小良的脑袋就变灵光了。”
“虽然腿还是瘸的,不过,脑子清醒就很好啦。”
江宝珠圆圆的脸蛋上都是喜悦。
她爷爷是小学校长,小的时候,她也经常来学校玩耍,小卖部的老板连建峰也是熟人,他媳妇是学校里的老师,也因为他家有了个憨傻儿,学校照顾他们家,这才让连建峰承包了学校里的小卖部。
这样一来,能顾上生计的同时,也能照顾照顾他们的憨儿连宝良。
连宝良脑袋逐渐灵光,这事儿大家替连家欢喜的同时,直道是祖宗保佑呢!
小小的台阶上, 两个小姑娘头凑着头,开开心心地分享好吃的,说的还是开心的事。
突然, 江宝珠好像想到了什么, 急急咽下了最后一口三明治, 转头就去摇潘垚。
“土土, 你说,小良变得聪明了, 会不会、会不会是有别的东西穿他身子里了?”
东西这一词,江宝珠特特压低了声音。
“他——还是不是小良弟弟了?”
瞅着江宝珠瞪得圆乎的眼睛, 潘垚忍不住刮了下江宝珠的鼻子。
“不会。”
“放心,他还是你的小良弟弟, 如假包换。”
江宝珠皱着鼻子摆了摆脑袋, 伺机伸出手, 一副想要朝潘垚挠回去的架势。
潘垚瞪眼,手中拿着汽水瓶,“你来你来, 小心汽水喷你脸上了。”
对方有武器在手,江宝珠只得恨恨罢手。
“那小良是怎么一回事?真是捡骨捡好的?”
潘垚也不清楚, 不过,她方才也仔细瞧了,这小良身上的炁息清正,确实是没有外鬼上身。
“也许是原来的风水不好,妨碍到后代了,捡骨重葬后,这一处的风水利子孙。”
不是她经手的,她自然不知道其中缘由。
两人谈了几句, 也就不再多说这事了。左右结果是好的,痴傻儿脑袋逐渐清明,于他本人,亦或是家庭,那都是一件大喜大吉的事。
两人在这处台阶上吃了个肚圆,抻抻手脚,还想再躲躲懒。
潘垚眼睛利,瞅着远处小江老师皱眉瞪眼叉腰,正在四处寻出溜的小孩,忙猫着身子摇了摇江宝珠。
“不好,老师要生气了。”
“那还不紧着回去?快走快走!”
两人着急忙慌,潘垚收拾着纸壳和塑料,江宝珠拎着两汽水瓶,撒开腿就往小卖部方向跑去。
再回来时,她塞了一些小食到潘垚怀中,自己剥了根铅笔糖,紧着就朝嘴巴里塞去,一边吃,一边还含糊道。
“来比赛呀,看谁吃的糖尖。”
潘垚:……
潘垚低头瞧零食。
她就知道,刚刚就不该让宝珠去还这汽水瓶。
在宝珠手里,只要有点钱,就要把它吃得光光的!押金也能吃个干净!
“你咋这么馋呢?”潘垚嫌弃。
“你不也没差。”江宝珠不服气。
两人一路走,一路斗着嘴,忙着拔草也不无聊。
在大小孩子的努力下,长了荒草的校园逐渐利落干净。
窗明几净,坐在教室中,潘垚托着腮瞧外头,正好瞧到远处的白玉兰。
只见玉兰树高达十几米,枝丫疏朗。
清风徐来,阔叶伴着清风摇摆,艳日下自有其风华气度。
潘垚瞧得有些入迷了,疯玩了一个夏日,想着开学而有些沉郁和焦急的心,一下就沉静了。
下午发了新书,书页有墨臭味,味道是大了些,不过,大家都珍惜得很,各个小心地将书搁到书包中。
准备回家了,就喊爸爸妈妈帮忙,一定包个漂亮的书壳。
“土土,去我家呀,我分挂历给你。”江宝珠大方,“我让你先挑。”
江宝珠又攒了好些挂历在家。
潘垚理了理书包,将它斜背好,拍了拍书包,还怪沉的。
她抬头便对江宝珠笑道。
“不用,昨儿我爸爸就说了,今天他会帮我包书皮,包书的牛皮纸也帮我准备妥了。”
“好吧。”江宝珠失望。
“宝珠,我走啦,周一见。”
“周一见。”江宝珠舍不得地摆手,心中暗暗埋怨,怎么能只做了个卫生,紧着又放周末假期呢?
她今儿还没和土土好好玩耍呢。
“宝珠,你家有多的挂历?潘垚不要我要啊!”何金成从后头探出脑袋,也不客气,嘻嘻笑着朝江宝珠讨要挂历。
冷不丁的,江宝珠被吓了一下。
她一拎书包,昂了昂头,脑袋瓜上的麻花辫一甩,颇为神气模样,“没有!”
“怎么没有呢?”何金成追了上去,讨伐不断,“你、你厚此薄彼,我都听到了,刚刚你还邀潘垚去你家来着,厚此薄彼,偏心!”
江宝珠翻了个大白眼。
“你能和土土比呀,这不是无理取闹么!走开走开,我回家了!”
小瞧谁呢,打量谁不会说四个字似的!
“……”
小伙伴追追赶赶,学校这处又是热热闹闹,广播里有音乐响起。
芭蕉村。
太阳早已经落山,夜色黯淡,天上一轮浅浅的月牙,月色很淡,衬得星星愈发的明亮,远处有山峦的轮廓。
清风吹来,院子里亭亭如盖的枇杷树沙沙作响。
潘三金搬了张竹凳和方桌在院子里,弯腰坐下,喝了一口茶解乏,紧着就去拿潘垚摆在桌上的书。
“欸,来,让爸爸看看,这书壳怎么包才好看……啧,我倒是好久没包书壳了,有些手生。”
他上下摆弄着书,桌面上有牛皮纸,也有小刀和小剪刀。
剪刀是小小一把,还是折叠形的,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会儿,潘三金一边说话,一边先把剪刀给掰好喽。
于大仙躺在躺椅上,慢悠悠地摇着蒲扇,斜睨了一眼。
“得包好,包得工整,别耽误我一会儿在上头写字画花。”
“知道知道,啰嗦!”
潘垚坐小杌凳上,在一旁看着笑。
“别管他俩,盘盘来,咱们吃小青瓜。”
周爱红搁了叠洗净的小青瓜在桌上,潘垚拿了个吃,咬下一口,丰沛多汁,味道轻轻淡淡,带着股青涩,正是消暑的良品。
潘三金包好书壳后,老仙儿果真显摆了一手,毛笔舔了墨,在牛皮纸上写下各科目的名字,末了,他还在角落里添上几笔。
潘垚瞅了瞅,只寥寥几笔,兰草蝶飞,天上明月弯弯,庭院里有小娃儿遥遥望月。
童稚生动,笔触不凡。
当即,潘垚就捧场地拍手。
“师父这画画得好。”
瞅着一旁巴巴瞧来的潘三金,不能厚此薄彼,偏心太过,当即,潘垚也夸了夸潘三金。
“当然,也是爸爸底子打得好,书壳铺得平整,这才让师父下笔有如神助。”
潘三金和于大仙听了,俱是哈哈一笑。
“那是爸爸好,还是师父好?”
“对对,凡事都有高低,今儿啊,咱们也分个第一第二。”
潘垚:……
她第三,她第三行么!
周爱红跟着一笑。“好了好了,你们俩的官司啊,回头咱们盘盘不在了,你们再比个高下,瞧瞧自己做的好事,哪有这样逗孩子的?”
“盘盘都要成马屁精喽!”
“哪有,我才没拍马屁。”潘垚不承认。
就是夸人的时候累了点,不如自己包书壳轻省。
三人瞧着潘垚耷拉的肩膀,又是一阵笑。
九月孟秋时节,白日时候,A市仍然热得厉害,夜晚却风凉,一家人在院子里乘了会儿凉,夜渐深,晒了一日的屋子逐渐凉爽,热闹过后,各自便回了屋。
潘垚将窗户打开,远远便能瞧见繁星点点,夜色拥着明月,薄云拢来,自有股旖旎又缠绵的韵致。
“啾啾。”一只白肚的燕子飞到屋檐下,啄得木头笃笃响。
潘垚抬头一瞧,有些惊喜,“是玄鸟呀。”
秋已来,饶是吃了好几团灵炁,粗通灵智的玄鸟也得去更南边的地方过冬了。
今儿来,它是趁着离开前,邀着潘垚再去耍一耍。
潘垚笑弯了双杏眼,对出去玩耍这一邀约,没有半分的自制力去拒绝。
“好呀,你等等我。”
潘垚一骨碌爬下床,关好门,拉了灯,在床榻上躺好,这才元神出窍。
回头瞧床榻上的肉身时,屋里卷过一阵风。下一刻,白鹿踢踏图案的红巾扬起又落下,正好盖住了肚子。
“好了!”潘垚一跃攀上了玄鸟的脖颈。
再热都得盖肚子,这是国人的传统!
“啾——”玄鸟仰天一叫,如鹰唳叫,下一刻,它如风似电的朝前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