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徐平一拍徐常德的肩膀,“莳树和你说了没,我想让你寻个合适的日子,给我办个手续,再定个机票,我要回白鹭湾一趟。”
“还有还有,特产买一些,钱也给我多换一些,都走莳树的账。”见徐常德睨了过来,徐平哈哈笑了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以为意道。
“嗐,这有啥,莳树是我儿子,我俩亲父子,他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他的,没差没差!”
“难得回乡,咱可不能小气,我走这一趟啊,代表的也是咱香江徐家的面子!小家子气了,丢脸的可是你家少爷!”
陈玉梨已经入土为安,伤心过了这一阵,徐平的心绪好转,难怪老听人说,难过了就得哭出来,这不,他这下都好受多了。
徐平揉了揉心口,跟着睨了眼徐常德。
“阿德,我怎么觉得,你对我没往常恭敬了?”
“您说笑了。”
“喏喏——”徐平手指着人,笑着讨伐,“还说我说笑,以前时候,你可是叫我一声平老爷的。”
“回平老爷话,回平老爷话——”他啧啧俩声,学着徐常德平日里恭敬说话模样,“老实说,我刚来的时候,都很不习惯你这样,就跟老古董一样。”
两人一路走,徐平没事做,话都多了几分。
徐常德微微弯着背,手中捧着个匣子,并没有怎么应话。
徐平也没太在意。
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随着太阳最后一跃,奋力的跳下了山的另一头,天光黯淡了几分,只余光漫漫。
晚风吹来,撩动墓园松涛阵阵,一并将地上两人的影子卷动。
在徐平不知道的地方,随着女子落笔,木匣子里有丝丝黑光漫出,由背探及,一点点地缠住了徐平。
晚风中,黑光如飞絮张牙舞爪,漾出不详的红光。
木匣子中,女子手中的兼毫一停,视线落在黑木的灵牌上,下一刻,红唇微勾,露出唇边两粒甜甜的小酒窝。
很好,终于已经落墨。
只见黑木上,【先考徐公讳平府君之牌位】,这几个字终于不再黯淡,字迹越发的清晰。
不远处,搁着白菊的那一尊灵牌前的白烛晃了晃,烛灯下,白菊绽妍,鲜艳娇嫩,花瓣上似沾上了晚露,如泪泣诉。
晚风徐起,黄昏时候,正是逢魔时刻。
为毛小萤和朱阿婆牵了师徒缘分后,投桃报李,朱阿婆也给潘垚介绍了几桩生意。
这不,这次上门的主家姓管,做的是木头生意。
早年时候,机缘巧合下,他知道了朱阿婆是个有真本事的,近来头疼了好一段日子了,去医院看病了,检查也做了好一些,处处都显示他没事。
就血压血脂有些高,医生叮嘱,平时别吃得太好,虽说能吃是福,可吃多了,它也伤!
大老板拍拍肚皮,表示不打紧,肚有千金肥油,这是腰缠万贯。
医生:……
他摇摇头,颇为嫌弃地摆手。
“下一个!”
这不,正道寻不到解决的办法,大老板就想找找偏门的法子。
馄饨摊上,朱阿婆往热锅里下馄饨,瞥了来人一眼。
“老婆子我就一做饭的,没别的手艺,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大仙,年纪虽小,本事却不小。”
“要真是冲撞到哪了,寻她倒是能解决。”
管中马扶着脑袋,唉哟了两声,晃了晃脑袋,又拍了拍。
“我这又疼了,一阵阵儿的,真是要人命的疼。”
“婶儿,你就甭卖关子了,只要能将我这头疼瞧好,我保管跪下叫人大哥大姐,管人年纪大还是小,我前儿才瞧电视了,现在流行那什么,少年英雄!对对,就少年英雄!”
朱阿婆将潘垚的地址给了管中马,管中马寻上了芭蕉村,找到了正在和小伙伴玩跳绳的潘垚。
瞅着小姑娘玩得红扑扑的脸蛋,衬得眼睛愈发水汪汪模样,管中马还迟疑了下。
虽说少年英雄,可这小姑娘的年纪,也着实是小了些。
踟蹰了下,秉着来都来了,不能白走这一遭,管中马将自己的情况说了说。
潘垚瞅了他片刻,“医生瞧了吗?”
“瞧了!”管中马还没说话,和他一道来的媳妇云晓霞一下就接过了话头,“检查都做了,没什么问题,就是胖了点!”
她反手一拍管中马的肚子,嗔了一眼,发牢骚一样的抱怨。
“也不知道爱惜点自己的身体,镇日在外头吃吃吃,还喝酒,这才多久,肚皮就鼓成这样了?丑死了!”
管中马苦哈哈一笑,“也没法子,就为了多赚一点嘛,要不,咱家里哪来的钱买电视,买洗衣机,还有买摩托车……”
“我还想着再努力努力,回头再买个小轿车呢,正好咱们家新买的屋子,那院子大,够放!”
云晓霞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却不忘捏了捏管中马的肚子。
“你呀,再赚钱也得爱惜身体,听医生的话,别再说什么这肥肉是腰缠万贯金了!我可都瞧到了,医生都冲你翻白眼了。”
潘垚:……
瞅着这夫妻两人这一来一去,潘垚也想翻白眼了。
她这是被塞狗粮了么?
明明她还小!
许是潘垚瞪人瞧时的目光太过灼灼,云晓霞和管中马连忙搁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
“小大仙见笑了。”
“是叫小大仙吧,我方才听着了,村里好几个乡民都这样喊你。”
“都行。”潘垚没有太介意。
她仔细地又看了看管中马,道,“这样吧,你先带我去你父亲的坟地瞧瞧。”
潘垚这话一出,管中马和云晓霞都瞪圆了眼睛,颇为吃惊模样。
“不对吗?”潘垚转头。
“对对。”管中马连忙应声。
这下,他是不敢再想什么来都来了,瞧瞧也不耽误事儿的想法。
这小大仙,好像真如朱阿婆说的那样,年纪虽然小,本事却颇大。
“您是怎么瞧出来,我们家老管的父亲没了啊。”云晓霞稀奇,不自觉地,称呼潘垚时,由你变成了您。
在她眼里,面前这不再是刚刚那和好几个小娃娃在院子里疯跑,玩跳绳和摸鱼摸虾的小姑娘了。
无端的,她有几分深藏不露的高人气质。
还真别说,这模样是真的生得好,大眼睛小鼻子的,就连发梢都透着鲜活劲儿!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一个人经历过什么,面相上同样也有痕迹。”潘垚瞥了管中马一眼,指了指父母宫的位置。
“管先生的面相告诉我的,你额骨左边偏高,这是左额日角缺陷晦涩,父先走的经历。”
“月角莹润有光泽,管先生的母亲康健。”
“至于为什么先去阴宅瞧瞧,而不是阳宅。”潘垚思忖了下,组织了下措辞,继续道。
“按理说,你们刚才说了,你们是新住的屋宅,我得上阳宅先瞧瞧,可是,管先生说了,他时常感到头疼,而同住一处,管太太你却没什么妨碍,想来,这阳宅的问题应该不大。”
“倒是阴宅——”
潘垚顿了顿。
《葬书》里说了,人受体于父母,本骸得气,遗体受荫。世界万物皆由生气所生,人也是如此,而人的身体发肤由父母所孕育给予,生气和父母同出一辙,这样一来便息息相关,相互间能够有所感应。
能福荫庇护,也能牵缠带累。
因此,管中马一说他头疼,瞧着他日角缺损,是父亡的面相,潘垚便想去管家的阴宅瞧瞧。
“成成,小大仙,劳烦你走一遭,我们去我老爹的阴宅瞧瞧——对了,我要不要备上点什么香烛纸钱香条的?”
潘垚看去,就见管中马搓了搓手,笑得有些憨。
“都说空手上门不好,我这去瞧老爹,空着手上坟,应该也不妥吧。礼多人不怪,这礼多,它鬼也不怪!”
潘垚:……
真不愧是个生意人!
“都成,你看着办吧,没准备也不要紧,今天只是先看看,要真有什么不妥再说。”
“就是,都自家老爹了,你瞎客气啥呀!”云晓霞掐了管中马一把。
“哎哎!那咱们就先去坟头瞧瞧。”管中马吃痛,龇牙咧嘴了下,揉着手走在前头带路。
坐了船,乘了车,潘垚跟着管家夫妻俩到了管老爹的坟头。
一看到坟头,潘垚瞥了管中马的脑袋,就道。
“难怪了。”
“是阴宅出现什么问题了吗?”管中马着急。
“对。”潘垚点头。
她指着坟头后边的那条路,说道,“在我们风水行里,有一句话叫做【不怕坟前千条路,就怕坟后路一条】,管先生知道这是为啥吗?”
“为啥?”管中马问得有几分忐忑。
“人死下葬,脚朝墓碑头朝后,这坟后多了一条路,有人走过的时候,就等于脚踩着管老先生的脑袋了。”
“父子生气同宗,阴宅福荫庇护后人,却也瓜葛带累后人,他疼一下,自然您的脑壳子也得疼一下了。”
管家这墓是在村子的平地里,路嘛,自然有人走。
这时,恰巧有村民又走过,他扛着一把锄头,瞅了瞅管中马,又瞅了瞅云晓霞和潘垚,虽然不认得潘垚,却还是热情地招呼。
“老管啊,带着媳妇回来了?最近哪里发财,有一段日子没见你回来了。”
“这阿妹是你媳妇家亲戚呀,哟,长得是真水灵。”
来人脚踩过路,嘴上夸着还不够,锄头重重往地上一搁,笑呵呵地冲潘垚伸出了大拇指。
正好,他落脚的就是管家坟墓后头的这块路上。
锄头一着地,管中马立马捂住了脑门。
哎哟喂!
这疼的哟,真是正中靶心!
这下, 管中马是真的服气了。
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冲潘垚伸出大拇指,龇牙呼痛, 面上却难掩惊奇,道。
“小大仙, 您真是这个,神了哎!”
“客气客气。”潘垚笑了笑,杏眼儿弯弯。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掐了道手诀,下一刻,好似有一道清风吹来, 凉凉的, 带着不远处草木的清香,管中马只觉得脑袋瓜一凉。
“哎, 不疼了!”手还搁在脑门, 管中马惊奇,瞅瞅媳妇云晓霞, 又瞅瞅潘垚, 快活得不行。
这段时间应酬多,吃得便多, 肉就不知不觉地吃了出来, 偏生管中马不觉得,只道自己还是个年轻精神的小伙子。
这会儿他快活得呀, 跳着脚哒哒哒, 肚皮还跟着颠了颠,颇有些逗趣儿。
“哈哈哈,我不疼了。”管中马兴奋, “媳妇,这小大仙真是神了。”
“太好了太好了!”云晓霞也兴奋。
被两人的笑意晕染,潘垚没有说话,眼角却也染上了笑意。
“这是怎么了?”路过的村民不明所以,瞅了瞅三人,还丈一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老管,我咋觉得一段时间不见,你好像又胖了些。”
“嗐,什么长胖,三旺哥你这话说的——”管中马摆了摆手,声音铿锵有力,“这明明是福!”
“哈哈哈,对对对!”被叫做三旺哥的人被逗乐了,下巴倚着锄头,笑得满脸褶子开出了一朵花,见牙不见眼的。
这时候的人都瘦,一些地方还吃不饱肚子,能长肉,它确实是福气。
在又一次被问了一声这是怎地了,管中马没好气,瞪了来人一眼,下巴一昂。
“喏,还不是你这根锄头惹的祸!你刚刚往下一杵,这不是杵着地面了,那是往我脑门子里戳,疼得我哟!”
管中马摸了摸脑门,对那股痛意还心有余悸。
三旺听了来龙去脉后,再看潘垚,也是一脸的稀罕。
“小姑娘厉害!”
潘垚谦虚,“两位叔叔谬赞了,我这不是吃这碗饭么,那就得把碗端好。”
客气了两句,潘垚指着坟墓后头这条路,问这怎么留了条路。
她方才瞧了墓碑,立碑的时间也就在四年多前,那时已经开放了,许多事都不再拘着,家里有白事红事,大家伙都爱寻懂行的人瞧瞧。
都说死后哀荣,阴宅是顶顶重要的事儿,按理来说,没有哪个阴阳先生会在坟后留一条路。
【不怕坟前千条路,就怕坟后路一条】,踩着死人脑袋瓜过去,这事儿着实是缺德。
阴宅留了这条路,那阴阳先生点的这穴就不吉。
“嘶——”管中马背着手,也跟着转了几圈,左瞧右瞧,“我怎么记得,之前没这路来着。”
“之前是没有,就这段时间走出来的,老管你说说你,都多久没回来了,你能知道个啥子哟!”
三旺和管中马不一样,他都住在村子里,村子里的事儿,那自然是门儿清。
听着三旺说话,潘垚往四处看了看。
这地儿叫做三泽村,天泽,地泽,水泽,是一块好地方,尤其适合种甘蔗。
甘蔗这东西好啊,性甘,丰沛多汁,年节时候好卖不说,就是大丰收了,它的价钱也跌不到哪儿去。
不管是什么时候,老百姓都是难,尤其是种地的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背太阳又背月亮的,辛苦侍弄地里的庄稼,还得靠天吃饭。
就是丰收了,谷多粮就贱,它也是伤农。
甘蔗这东西能制糖,欠收丰收,都有赚头。
只是卖甘蔗给别人,还不如自己也制糖。
“我们都瞧着报纸里说了,科学是第一生产力嘛,这不,村子里就办了个制糖厂,地里的甘蔗有地儿去,除了种地,咱们这些老少爷们,老妹大姐儿,那也有个上班的地方,不错不错。”
甘蔗丰收在冬季,那时正好不是农忙时候,大家伙儿也有空,临着过年还能赚一笔,可不是好么。
“都村干部牵头的,新来的村干部,大学生回来建设家乡呢,是这个,”三旺伸了个大拇哥,赞不绝口,“干实在事的!”
潘垚了然。
空气中是有甜腻腻的香气。
制糖厂办了,人来人往的运着甘蔗,有些贪图近途的,便走了坟地。
乡下地头,一些坟也就在地里,大家打小就瞧到大,和街坊邻居也没差,心里倒是也不怵。
走着走着,路就被走了出来。
管中马瞪着眼睛,呼哧呼哧大出气。
对比着三旺说的时间,他老爹坟后头出现这条路,可不就是他开始头疼的日子么!
“我遭老大罪了,经常头疼!”
三旺面上有悻悻之色,还真别说,这条路近,他也没少走呢。
这头疼,有他添砖盖瓦的一份功劳。
“那我们也不知道,要知道了,保准不走这儿。”
他急急道,“要不,我们改着走前头吧,坟前头走过也成。”
话锋一转,三旺的目光看向潘垚。
“刚刚这小大仙不是说了么,【不怕坟前千万条路,就怕坟后路一条】,以后,我们都走前面。”
对于这犯了忌讳的事,三旺啧啧两声,也颇为稀奇和无奈。
墓碑在前头,他们想着走墓后头避开,哪里想到,这反而是犯了忌讳。
管中马也将目光看向潘垚。
潘垚想了想,“成倒是成,不过,路也不能太靠坟墓,太靠近了,那叫做割脚水,也就是割脚煞,损财运的。”
这话一出,还不待潘垚继续往下说,管中马就坐不住了。
损财运的?
那怎么能忍受?
这不是剜他心肝嘛!
别到时候头疼治好了,他反而落下了个心疼的毛病!
“不不不,前头也不让你们走!”管中马绕着他爹的坟茔走了两圈,特特圈子迈得大一些。
潘垚瞧了,不禁好笑,“管先生,只这么几步路,财运损不了。”
管中马苦哈哈一笑,“让小大仙见笑了,家里的钱都我辛苦搂回来的,要是这样不明不白的丢了,我这心啊。”
他捧着心口,蹙着眉头做西施捧心的模样,潘垚到底没忍住,哈哈笑出了声。
“理解理解。”
管中马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乡民。
他平时不在村子里,要是这个人贪个方便,那个人贪个路短,他爹这坟头,估计坟前坟后都得热闹不断了。
“迁坟,我还是给我老爹寻个安静些的阴宅吧,村子这地儿,实在是太过热闹了。”
“也成。”潘垚应和。
按她看来,阴宅落在村子里是不好,毕竟阴阳有别,村子里热闹,人来人往的都是人。小孩无畏,便是坟地这种地方都有人来玩耍。
阴宅被扰,父母子女生气同宗,福荫庇护后人,祸福与共,自然也能牵连瓜葛后人。
这一次,管中马决定在市里的墓园买个给他老爹买个墓地,左右最近是赚了不少。
之前时候,他送老爹回村子落葬,一方面是想着落叶归根,另一反面嘛,也是因着城里墓园里的墓地太贵了!
他肉痛心痛,舍不得掏,道这钱冤枉。
“哎,有些钱,它真就得花!”管中马摸着脑门,想着这两月来遭的罪,不无感慨。
“叫你小气!”云晓霞伸出食指,一点管中马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潘垚走在一边,特特落后了两步,别过脑袋不去瞧别人家的打是亲骂是爱。
“对了,小大仙,一事不劳一主,这墓地,你帮着我们瞧瞧吧,这样我也安心。”
“成。”潘垚应下。
都说分金差一线,富贵不相见,对着这朱阿婆介绍来的大老板客户,潘垚颇为尽心,一道瞧了墓园,选好新坟的墓址,又选了个良辰吉日迁坟。
捡骨的人是于大仙介绍的,是一个老阿婆,带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说是弟子。两人戴着红手套,棺椁上方撑着一把黑伞。
随着捡骨,老婆婆口中哼唱着古老又神秘的腔调,潘垚瞧到,捡骨人先捡的是手,就像是牵引一般,有魂灵被牵着起来。
先是头骨,然后脖颈,由上至下的捡出,清水洗净,再由下至上的收殓,先是脚骨,然后是腿骨……最后才是头骨。
白骨被一一放入金斗瓮之中。
就像先人坐坛中。
迁完坟,已经是日头西斜时候,落日的余辉洒下,落在树梢,落在屋檐处,放眼看去,大地好像披了一层橘色的锦衣,美得艳丽。
潘垚瞧到,捡骨的阿婆将红手套都收了过来,连着捧金斗瓮的管中马那儿的,也一并收了,这会儿拿出个火柴盒,颤颤巍巍划了一下。
风一吹,细微的火苗便熄灭了。
“阿婆,我来吧。”潘垚出声。
“好。”带着褐色老人斑的手将火柴盒递了过去。
火柴头“咔嚓”一声,轻轻划过火柴盒的边缘,有明亮的火光簇起,潘垚护着火,往红手套中一丢,瞬间,火苗簇起,熊熊燃烧,烧了红手套,也将上头沾染的阴炁焚尽。
“老婆子我姓石。”石阿婆盯着火苗,突然开口,“早就听人说过,于仲远收了个天资卓绝的徒弟,今日一瞧,果真是不凡。”
“好福气啊,那老家伙好福气。”
于仲远,老仙儿的大名。
平时只唤着大仙大仙,乍一听老仙儿的大名,潘垚还愣了愣,听着石阿婆夸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人都夸自己了,礼尚往来,她可也得夸回去。
“阿婆也好福气,婶儿就很细心呢。”
石阿婆带着的徒弟都四十来岁了,为人沉默,潘垚自然得唤一声婶子。
“阿娟是不错。”石阿婆点了点头。
“做我们这一行,顶顶重要的便是细心,不细心不成,要是给人落了块骨头,积阴德不成,反倒造了孽,惹得阴物缠身。”
管中马还带着家人孩子祭奠先人,新坟的第一场祭拜,那自然是顶顶重要的。
他早就寻潘垚问了,祭品备好,五牲十一果、酒、包子点个红,纸钱也备了不同的,有寿金、四方金和莲花金。
先拜后土,再拜地藏王,拜神得用寿金,最后才是被叨扰的老爹。
四方金和莲花金一沓又一沓,烧得那一处烟熏火燎。
“咳咳,老爹啊,都是儿子不孝,之前图着省一点儿小钱,这不,扰得你都不安宁了……儿给补上,都补上!今儿钱烧得多多的,您搂着走!甭跟我这做儿子的客气!”
管中马絮絮叨叨,赔着小心,手中烧纸的动作不停。
潘垚瞧到,坟茔后头有个老先生,杵着根拐杖,听着管中马不着调的话,拐杖敲了敲地,脸上有着虚张声势的怒。
最后,他还是舍不得自家儿,哼哼两声,收了敲儿子的棍棒,鬼音幽幽。
“都是当老板的人了,还这样不着调!叫我搂着走,也不知道烧个麻袋下来,马虎!”
潘垚失笑。
这纸钱…是颇多的样子!
瞅着老先生为难的样子,潘垚捡了张四方金,手指几下翻飞,折了个空袋过去。
火一撩,老先生手中出现了袋子,漫天的飞灰盘旋升空,朝大敞的袋子口涌去,似秋风卷落叶,片片不落。
老先生愣了愣,转过头就见树影下的小姑娘正冲自己笑。
他也笑了笑,“多谢多谢。”
“咳咳——”纸钱烧得有些多,时间耽搁了一会儿,管中马怕潘垚和石阿婆先走了,将东西给了媳妇,自己起身,几步小跑了过来。
“小大仙,石阿婆,你们先别走,一会儿去我那儿用个便饭。”
“刚刚真多谢小大仙了。”管中马面有喜意。
能不喜么,刚刚他老爹新棺落下时,小大仙体贴他是个生意人,特特在下头添了四枚的古钱。
这呀,叫做添风水,旺他呢!
再看潘垚,管中马越瞧越欢喜。
怎么有这么灵巧的小姑娘呢,真招人稀罕!
“我都成,石阿婆呢。”潘垚问。
“那老婆子我就叨扰了。”石阿婆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像她们捡骨人,因着和尸骨打交道,还是沉积在地底多年,化作白骨,亦或是还有皮肉粘连的白骨,一般人多有避讳,就像古时的仵作一行一样,虽然重要,暗里却被人嫌弃忌讳。
她们也不爱和人交往。
不过——
石阿婆瞧了潘垚一眼。
如此资质,她倒是要和人熟络起来,倒不是为了别的什么,风水这一行鱼龙混杂,真本事的有,更多的却是鱼目混珠的。
认识一个有真本事的人,要是真遇上什么事,那便是救命的事!
她是老了,生死也看淡,可她还有徒弟徒孙呢。
“好好, 都上我家用饭。”得了肯定回复,管中马喜得不行。
火光明亮,舔邸过莲花金,只片刻的时间, 黄纸便染上了红光, 只见光芒耀眼, 盛极转败, 转眼便是飞灰盘旋。
众人瞧不到的地方, 杵着拐杖的老爷子搂了一袋的大金大银,又瞧了眼家里人, 冲潘垚微微颔首,这才转身步入虚空。
待火燃尽,管中马将一杯黄酒浇向飞灰。
潘垚嗅了嗅, 空气里有香火的烟气, 也有酒水的香气,这味道莫名地让人有些安心。
不知不觉, 夜色初降。
管中马招待潘垚几人颇为用心, 地点就定在管家的新宅子里。
宅子落座在凤凰洲的西山那一片,离市中心有一段的距离。
不过,这地方有一点好,路平,宽敞,是去年新修的水泥路, 公交也便利,附近还有个市场,生活倒也方便。
“我呀,最喜欢就是去市场买烤羊了, 他家的烤羊腿是一绝,皮酥肉香,酱料调得也好,那味道真是绝了,别的地方也有人来买,特特就为了这一口。”
管中马赞不绝口。
“保准你们吃了一次,还想吃第二次。”
潘垚笑眯眯,“管先生这话我相信。”
瞧管中马这身板,这模样,那就是一个会吃的呀。
浑脱脱就一老饕。
菜色才上桌,就有霸道的香气飘来,只见羊腿用了葱姜盐等调料,刷了糖色,炙火烤过,肉质酥香,皮上一层焦糖色,内里是又鲜又香的羊腿肉。
还未尝过,便让人口齿生香。
一个羊腿肉被片成了小块,摆在白瓷盘子里,旁边搁一盏的蘸酱。骨头也不浪费,熬了锅汤,里头搁一些萝卜菌子等素菜,就又是一道好菜。
“唔,好吃!”潘垚夹了一筷子的炙羊肉尝了尝,当即眼睛一亮。
入口酥脆焦香,细嚼自有一股羊肉的鲜香,不腥不膻,极为的鲜美。
“哈哈,好吃吧,我特特多买了两份,一会儿小大仙和婶子回去的时候,也带一份回去,给家里人都尝尝。”
管中马是个生意人,平时应酬颇多,人情往来应酬起来,那是自然又熨帖。
饭桌上,他的声音就没怎么停过,时不时再笑起来,气氛都没有冷场过,潘垚瞧到了,就连石阿婆的徒弟,被叫阿娟的婶子,她都扯了扯嘴角,笑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酒酣饭饱,宾主尽欢。
头疾尽消,管中马也不小气,给潘垚和石阿婆都包了个谢礼红包,待到月上柳梢头了,一行人这才分别。
路两边是路灯,鸭梨形的灯泡投下暖光,夏夜有清风徐徐吹来,灯泡摇晃,温柔了一地的光影。
潘垚拎着新鲜的烤羊腿,只想早一些回去,好拿给爸爸妈妈和老仙儿都尝尝,回头迟了,吃了该积食了。
“石阿婆,那我就先走了。”
“好。”
两人挥别后,石阿婆脚步慢了下来。
只见小姑娘提着油纸袋,身影迎着昏黄的灯光跑去。
清风拂动她的衣裙,扎成一条麻花的发尾扬起,自有钟灵毓秀的灵动,只片刻的时间,路还未走到尽头,却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阿娟瞪大的眼睛,“这——”
怎么跑了几步就不见了?
石阿婆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
“这是有真本事的,缩地成寸,神行千里…这些神通,我也只听师父说过,于仲远那老家伙老了老了,还享这徒弟福,真是个有福气的。”
石阿婆喟叹了一声,对于大仙也有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