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驸马他小叔—— by咎书
咎书  发于:2024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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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善答说:“之前进宫时,父皇说由他来取。”
“能得陛下赐名,是展家荣幸。”闻老太君定定地注视着嘉善的肚子,她坦然笑道,“如果不嫌弃,我替他取个乳名如何?”
嘉善忙道:“自然不嫌弃。”
“若按照安国公府的族谱来排,他这辈,该从少从王。”闻老太君认真地想着,神气十分平和,她的眸子乌黑,好像又有了些精气神,她笑道,“若是男孩儿,就叫少瑄,王字瑄。若是女孩儿,便作草字萱。”
“怎么样?”闻老太君的眼里泛起光泽,十分期待地望着二人,模样有点像想寻求夸奖的小孩子。
“广泽宽大谓之宣。”展岳说,“是个好名字。”
闻老太君笑笑,面上有着温暖慈爱之色:“你们喜欢就好。”
嘉善很快跟着道:“‘宣’字很好,有劳祖母了。”
闻老太君的神色愈发和善起来。
旁边的盛妈妈端了水到跟前,伺候着闻老太君服下,闻老太君仿佛又缓过了一口气,她平了平气息后,略屏住了笑容,与展岳说:“我有些话,想单独与公主谈。”
“方便吗?”
这种时候,展岳自然对闻老太君是有求必应的。
他一言不发地起了身,却又有些舍不得抬脚,在床边定定站了一会儿,目光一直追随在闻老太君身上。
还是闻老太君打起精神,笑骂了句“怎么你也有这样婆妈的时候”,展岳才静默无声地离开。
他一走,闻老太君的神情却也变了。
她捂嘴咳嗽了几声,又恢复了病弱衰老之状,好像刚刚是被人强打着一口气,如今,这口气泄了,身子霎时如一个干扁的绣球,面颊也塌陷下去。
闻老太君慢吞吞将身子往后倚,整个人都靠在了床榻上。她缓了片刻,方有气无力地低声道:“安国公府大幸,得公主下嫁。”
嘉善抿了抿唇,知道自己要说的话会完全不合时宜,但犹豫了一瞬后,她还是淡然微笑道:“祖母。”
嘉善安静地看着闻老太君,认真道:“我嫁的是砚清,不是安国公府。”
“我是因为钟意他这个人,所以方才愿意下嫁。”嘉善和气地说。

嘉善的神情温柔, 可是语气却坚如磐石。
她一张脸容颜姣好,面庞明丽而又秀美,好如那天宫之上璀璨的日和月。她骄贵又温柔,孤高而张扬。
真有点像当年的某个人。
闻老太君几乎怔楞地想。
嘉善见闻老太君久久不说话, 怕自己会气恼了她, 便又好言好语地说:“对不起, 祖母。”
她顿一顿,才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还与你说这样的话。”
闻老太君却出乎意料地笑了下, 她淡淡道:“无碍。”
“我本也猜到了, 你会这样讲。”闻老太君不以为意,她目光沉静, 似乎在看什么遥远的地方,她道, “是我无能, 没有管好这一家子,连累了公主一起看笑话。”
嘉善当然不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可也不愿为安国公府其余众人说话, 便抿了抿唇,对闻老太君笑一笑。
闻老太君轻声问:“公主来时, 可见过门口那株云杉树?”
嘉善依稀记起了那株高大的树影, 点头回说:“见过的。”
“大约五十年前,”闻老太君的语气慢条斯理,嗓音中已经透了股淡淡的沙哑,她道, “我初嫁进安国公府的时候,当时的太夫人, 就曾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这云杉不易养活,好难才长成大树。不知安国公府有没有这与树同寿的福气。’”
“这五十年里,我自问对国公府也尽了心力。”她缓缓闭目,轻声地道。
安国公肚量狭小,安国公夫人贾氏虽有一二手段,但戾气与心机皆太重。安国公世子展泰只是个随波逐流的主,至于张氏,那更是稀烂得不值一提了。
事实上,如果让嘉善来说。这几十年里,若没有闻老太君在这儿撑着,安国公府大约早就要乱起来。
哪还能承得起国公府的盛名。
嘉善不想在这时候再去惹闻老太君伤心了,只道:“您已尽了全部心力了。”
“只怪,天不遂人愿。”嘉善说。
闻老太君听她如此讲,便已明白,自己后头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她不怨不恼,仍旧大方地笑了笑,神情极为平静。
倒是嘉善,那双微圆杏眼的眼角略微往上轻微吊起,瞧着有点冷峻。她目光凛冽,低声道:“祖母,您别怪我狠心。”
“今日您也听到了,但凡世子夫人对砚清有半分的同族情谊,但凡安国公有一分的慈父心肠,您的要求,我怎么也会应下的。”
想到张氏和安国公今天在室外的表现,嘉善唇齿间都差点气得发颤起来,她冷冷道:“可他们不仅没有,还处心积虑地不愿让砚清好过。”
“这些时候,傅家舅母在公主府里为我安胎,我也听她提起过几件曾经的旧事。”嘉善安静举眸,声音放得更加缓慢,“听说,当年傅姨娘病重,也是世子夫人从中作梗,让他们母子二人最终没能相见。”
“您对于砚清是什么意义,您应该比我更了解。”讲到这里,饶是嘉善一向坚韧,眸中也有了几许干涩之意,她哑声道,“若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您身上一次,砚清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会遗憾终生,悔痛终生。”
想到可能会出现的这副画面,嘉善不觉凄然。
傅时瑜和闻老太君是在展岳生命里占了何等重要地位的两个女人。哪怕她与展岳相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也不敢拿自己在展岳心里的分量,与这两人比肩。
亲人的意义,对从小父不疼,而又早早失恃的他而言,永远是不一样的。
好在,还来得及,未酿成他的遗憾和悔痛。
嘉善扯了下嘴角,神情更加凌厉寒冷,她吐字清晰,好像冰川下的碎冰:“非是我无情,不愿照拂他们。而是他们原就不值当。”
闻老太君的视线落在了虚空之处,她的笑容苍白而孱弱,缓缓道:“砚清娶了个真心疼惜他的好妻子。”
“总算,我没负他娘所托。”闻老太君吃力地从被子里抽出手去抚摸嘉善的脸庞。
她的手有如干枯了的老树皮,掌心上全是深深的褶皱,抚摸的力道却很轻。让嘉善忽然忆起了郑嬷嬷。
裴皇后虽然爱女,但却不可能整日的陪伴她。
小时候,她闹觉不愿入睡,也是郑嬷嬷用这样粗粝的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把她笼在那一片足以遮风挡雨的天地中。
大概从前,闻老太君也是这样陪伴展岳的吧?
岁月一下子在墙上剥落,变得鲜明了起来。
思及此,嘉善不由又有点心软。面前的毕竟是个已行将就木的老人,大半生心血几乎都耗尽在了国公府里。
她可能迂腐,可能太过刚强,但她身边,也确实是幼时的展岳能汲取地为数不多的温暖。
嘉善唇瓣颤了颤,正打算说话,闻老太君的视线却忽地放在了她手腕的九龙戏珠镯上。
闻老太君低手,枯槁的手指在镯子上缓缓抚了抚,仿佛那些曾经繁茂的时光依稀出现在了眼前。
她瞳仁里有着柔情,慈声道:“这手钏,是我当年与傅侯夫人一起买的。”
“傅侯与其儿女皆性子刚强,傅夫人却不同,她在京里,乃出了名的和顺。”
“许是互补罢,我与她当年十分要好,早早就结了儿女亲家,信物就是你如今戴着的手镯与珠钗。”闻老太君停一停,话音从柔软转为荒凉,她目光微顿,“后来,双方婚事作罢,两样东西也分别完璧归赵。”
“若说我一生最悔,不过两件事。”闻老太君默然片刻,好像已经非常疲惫了,她语调暗哑下去,“一是不该任由见涵毁约,二,则是不该在他毁约之后,还允许他纳傅时瑜为妾。”
闻老太君眯起了那双比常人都要深邃些的眼,她笑一笑,闷声道:“如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管未来有什么因果,也是国公府合该承受。”
闻老太君的里屋旁边就是一间香堂,礼佛的檀香气味似纱似烟一般,随风拢来,若有似无地氤氲在上空。
险些迷了嘉善的眼睛。
嘉善叹口气,末了,还是轻声地道:“安国公府既能尚主,那么有我在一日,只要安国公府无人参与谋反,一府老小,至少能保证安全无虞。”
“至于其他,我不便向祖母承诺。”
闻老太君的模样虽然还是憔悴地,眉宇间却轻微舒展开,她微笑道:“那就有劳公主庇佑了。”
在闻老太君看来,安国公府的人,或许有的蠢,或许有的坏,但还没人敢跟天借胆,去和谋反沾边。
有嘉善这句话在,安国公府起码还能保几十年的太平。
她决计想不到,就在她逝去后不久,国公府那一个个又蠢又坏的人,会逐渐浮出水面。
嘉善无奈地笑了下。
心里也明白,闻老太君方才将展岳支出去,就是给两人都留了余地。这个关头,只要她说句话,以展岳的性子,让他上刀山也好下油锅也罢,他都会愿意去的。
可她到底没有逼他低头应诺。
她终究还是心疼这个从小在她跟前长大的孙子的,不愿再拿祖孙孝道作为枷锁,束缚他一辈子。
得了嘉善的这句承诺以后,闻老太君好像总算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她嘴角浅出一抹浅笑,身子明显要更加乏力,歪歪地靠倒在了床榻上。
一直在跟前伺候的盛妈妈忙赶紧跑过去扶住她,为闻老太君缓一缓气息。闻老太君深吐了半口气,剩下半口却差点梗在胸中,没有吐出。
这样一来更是糟糕,闻老太君的手倏地死死抓着衣领,连目光也开始涣散。
嘉善不敢再马虎,忙从盛妈妈手里接过闻老太君,又让盛妈妈去把安国公府众人都叫进来。
嘉善与闻老太君在里屋说了不过一盏茶功夫的话。可闻老太君此刻的神色,却比展岳今夜初见她时,要憔悴无神多了。
仿佛方才拉着嘉善的手,与她说傅夫人的闻老太君,只是上苍给这位老太君最后的一丝怜悯。
眼下,怜悯散去,闻老太君很快气弱如丝起来。
盛妈妈不敢再让她久坐,扶着她躺好,又细细为她盖上棉被。
安国公默不作声坐到了床头去,嘉善本想站起来,让展岳坐到自个的位置上,却被他一手压住肩膀。
展岳没有上前,只是站到了嘉善身后。
他身影高大,沉沉的影子斜揽在嘉善上方,为她遮去了所有不善的目光。
闻老太君的呼吸声缓慢而沉重,她嘴角却还含着一缕隐约的笑意,她道:“见涵。”
安国公“诶”了一声,半个身子伏到床头去听闻老太君说话。
闻老太君唇瓣张着,她漆黑的瞳仁已经慢慢失去了光辉。她连喘了几口气,忽然瞪大眼睛,中气十足地骂了句:“你该死!”
安国公一怔,大概没想到母亲临终前,把他叫到床头去,居然只是想要和他说这样一句话。
脸色当即青一片红一片。
闻老太君没再看他,伸出一手,又缓缓念道:“砚清。”
展岳的声音低沉,他道:“我在,祖母。”
“来,”闻老太君吃力地说,“让我……再抱抱你。”
展岳走上前,也伏下了身子。闻老太君艰难地将自己的手臂放置在展岳的后背之上,她面颊衰老,好像秋日里凋谢的腊梅。
“你心思重,祖母……本来很担心你,现在……看到公主在你身边,祖母闭上眼,也能安慰了……”闻老太君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无力,她缓缓道,“往后的日子……想必……她定会陪你过好……”
嘉善侧过脸去,泪珠终于在这一刻冲出眼眶,她捂着嘴,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展岳一直没有说话,他微闭着眼,只是简单地伏在闻老太君的胸前,像幼时常做的那样。嘉善注意到,他脸颊旁,一样有零星泪光在闪动。
盛妈妈最先发现不对劲,一手放在闻老太君鼻前探了探,而后又颤颤巍巍地收回了手,她跌坐在床沿上,流泪满面。
原来,床榻上鹤发满头的老人,在与孙子说完那句话后,已然结束了她刚烈果敢的一生。
安国公瞬间老泪纵横,仿佛全然忘记了闻老太君那句“该死”,一下又一下地哭出了声音。
他既然开了这个头,从展泰开始,众人的哭声很快此起彼伏。张氏拿帕子使劲抹脸,欲盖弥彰地去挤眼泪。
展少瑛面容哀戚,他垂着脑袋,整个人显得疲倦又孱弱。
齐氏则在无声地流泪。
倒是这几年,一直养在闻老太君身边的展阿鲤,早就在自己娘亲余氏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
余氏没捂住他嘴以后,展阿鲤便连声抽泣,边哭边打嗝,连连哀嚎着:“祖母……”
在这样伤怀的气氛里,嘉善也无法好过多少。
展岳已经从闻老太君的床榻上起身,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余氏旁边去,从她怀里抱起展阿鲤,低声轻哄。
他没有看任何人,包括嘉善,仅仅埋头在了展阿鲤弱小又柔软的肩窝上。
嘉善却缓步走到他跟前,不由分说地主动抬起他的脸。
展岳正满目苍凉,不言而喻的痛楚映在他整个眼眶中。此时此刻,他宛如一个软弱无助的孩子。
时间一转,好像倏然回到了展岳四岁,他痛失傅时瑜的那天晚上。
可这次,又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他的脸上多了只体贴的手。
手的指腹很烫,仔细又轻柔地为他将眼泪都一一拭去。
双眼模糊间,他恍惚看到,这只手的主人,眼里有着无尽的温柔怜惜。

第102章
闻老太君一走, 等于抽走了镇了安国公府几十年的顶梁柱。安国公府上下顿时乱做一团。
安国公早已赋闲在家,因此也不存在丁忧一说。
展泰和展少瑛等身负官职的,各自向上司告了三天的假,好为闻老太君守灵。唯独展岳, 因为九门提督一职太过特殊, 所以每日白天还是照常上衙上朝, 只有在夜里,才独自去灵堂坐一会儿。
这样的时候,自然是有人会拿孝道一说去恶意中伤他。
不过这次, 倒不必展岳和嘉善费心周旋了。
章和帝亲自斥责了那位奏展岳一本的御史, 直接将芴板都甩在了那人身上,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若是有本事, 朕这就把展砚清换下来,指派你去九门代职三天。这三日里, 京城若安然无事, 朕马上给你升官封爵,但凡出了点儿小差错,你提头来见朕!”
“卿可敢应?”章和帝眯着眼问。
御史本来就是受人之托才参奏展岳, 见章和帝发了这么大的火,哪还敢出声, 捡起芴板, 灰溜溜地就跑了。
自此以后,再没人敢说展岳“不遵孝道”。
因着要守灵,展岳没有和嘉善回公主府,而是一直宿在安国公府里头。他这几日明显要沉默了不少, 人看着都瘦削了。
嘉善始终不放心他,干脆陪同他一起窝在安国公府的三进小院中。
随着嘉善的月份增大, 她夜里睡得越来越不安神。
这天半夜醒来时,床榻边摸着又是一片冰凉的温度,显然展岳离去已久了。嘉善便也不再睡,唤丹翠给她披上外衣,又嘱咐剑兰去厨下做点儿宵夜,端着送去灵堂。
夜里的灵堂很是热闹。
不止展岳在,安国公和展泰也在守夜。
虽然闻老太君的性子不像别的母亲一般慈爱,但对于安国公来说,到底是死了亲娘。
他这些天业已哭红了眼睛,形容要落魄许多,连头上都宛若多出了几根白发。接连守了几天的灵,他面容憔悴,几乎站都要站不住了。
还是被展泰一把扶住胳膊,展泰低声地说:“再守下去,您的身子也要不利索了,爹去歇着吧,这里还有儿子。”
安国公用衣袖抹抹眼泪,眼角余光瞥向了在另一旁站着的展岳。
谁知展岳却根本没在看他们。
与安国公比起来,他似乎才能算得上面无血色。他神情平静,目光好像在放空,又好像是透过那漫长的岁月,在望他自己荒芜的小时候。
安国公莫名一阵心虚,赶紧移开了视线,又咳嗽两声,方缓慢而又艰难地离开了灵堂。
展泰在灵堂跪了一个时辰后,展少瑛却又来了,他如法炮制地用刚刚展泰搀走安国公的方法,扶走了展泰,换成他自己跪在灵堂前。
这样几番下来,展岳依旧没有看他们,他像个木头桩子一般杵在那里,甚至动都没有动过。
三人更没机会与展岳说上一句话。
展岳的里衣外只简单地套了件皂衣,他身子单薄,肩背却显得十分宽厚有力。
嘉善到灵堂的时候,正好是展少瑛刚刚换下展泰之时。听到有脚步声,展岳总算有了动作,他第一时间转过头。
丹翠已经搀扶着嘉善进来了。
展岳微微敛眉,开口说了他今晚的第一句话,他低声道:“怎么来了?灵堂里阴气重,你现下有着双身子,快回去。”
“什么阴气不阴气?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嘉善不以为意,她扬着秀气的柳眉,泰然自若,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与贵气,她道,“我贵为公主,还怕甚阴气。”
一语罢,她又微微笑着,神情好似明媚春光般温柔起来:“醒来时,见你不在我身边,再睡也不踏实了。猜到你肯定在这儿陪祖母,索性来看看你。”
展岳一低头就看到了她的大肚子,不由轻捏了捏眉心:“离天亮还早。”
“听话,”他加重了点语气,“回去歇着。”
嘉善却不听,只道:“我已经睡过一觉,让我陪你待一会儿吧。”
见展岳还不允,嘉善便睁圆了那双大眼,模样宛如丛林间的小鹿,她扯扯他的衣袖:“别赶我走,好不好?”
展岳沉默不答,衣袖却也在她手中没有被拉开。
嘉善于是从剑兰手中接过她刚下好的面,哄他说:“晚饭你就没怎么吃,现在多少用一点。你每夜整宿整宿地熬着,再不吃东西,身体哪里受得住。”
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啰嗦了,却还是好言相劝:“明早你还要赶去提督府呢,眼下,京城上下的安危都在你手里,你可不能倒了。”
展岳只是摇头,回答道:“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嘉善的语气是不容辩驳地,她觑他一眼,筷子已经伸到他嘴边。
嘉善拿筷子轻碰了碰展岳的嘴角,好若旁若无人般,她问:“是不是非要我喂你?”
嘉善这话说得亲密,难得把展岳惹得不好意思起来,他只好认怂地接过碗筷,听话地开箸。
展岳在人前甚少有过这样窘迫的时候,跟前伺候的丹翠和剑兰都觉得稀奇,却又不敢多看,只不一而同地低头去轻笑。
连本跪在灵柩前的展少瑛也不自觉地扭头去看他二人。
嘉善恍然未觉。
一碗面被展岳吃得风卷残云,他虽然如牛嚼牡丹般,但也实打实地吃完了。嘉善总算能安心,她让丹翠和剑兰都先出去,自己则陪着展岳继续待在灵堂。
这几日,展岳经常沉默,哪怕与嘉善处在一起时也常是这种状态。闻老太君骤然离世,阖府真正纯粹伤心的,除了九岁的展阿鲤外,大概也就剩展岳了。
亲人离世的痛苦,嘉善也曾感同身受过。这种时候,任何安慰之语都是没用的,她干脆什么话都不多说,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夜越来越深,偶然有稀碎的星光在茫然的夜空中闪烁,好像是梦里,故人和蔼的眼睛。
嘉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趴在桌案上睡着的。等她醒来时,展岳已经不在身边,而她身上则披了一件留有他的清香的外衣。
灵堂里的展少瑛也从灵柩前起来,竟不知何时坐到了嘉善对面去。
发现嘉善醒了,展少瑛的动作有一瞬间慌乱,手足无措下,险些打翻了手边的一碗茶盏。
嘉善只当没有看见他,她扶住肚子,慢慢从椅凳上起身。拿起桌案上的衣裳,准备出去找展岳。
俗话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
嘉善今日穿的也是一身孝衣。她身段本就窈窕,虽然因为现下怀孕,腰身不如以往纤细,但是因为多了四两肉,倒显得曲线更加饱满。
正是一副眉弯嘴小,媚态横生的模样。
展少瑛很想从她身前移开目光,却像鬼迷心窍一般,始终无法打落视线。到后来,他的目光似乎就有些痴了,一动不动地瞧着嘉善。
嘉善本打算装作看不到,眼见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便嫌恶地皱眉,正想厉声斥他几句。
鬼使神差地,展少瑛居然先开口了。
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轻声问:“公主近来好吗?”
嘉善用眼风扫过他,本想说一句“好不好与你何干”,临了又觉得这话似乎听着像赌气,便转而笑了笑,语气和和气气地:“劳驾关心,自然是好的。”
“我与你四叔像神仙眷侣一般,子侄莫非看不出吗?”嘉善用指甲拨着展岳外袍上的流苏,嫣红的唇缓慢轻启。
她清凉笑了下,口吻带着股寒凉的温柔:“前几日,世子夫人还说砚清仗着有公主撑腰,不分长幼尊卑。”
“我看子侄也不遑多让,”嘉善的嗓音清丽婉转,她扬声说,“以后见面,还是唤我一声四婶吧。”
展少瑛猛地抬头看她。
嘉善的脸蛋红润而妩媚,像是新鲜的樱桃色,她轻轻道:“免得出去了,让人家说国公府的子孙没有教养。”
展少瑛愣住,原本如火焰似的目光好像霎时被盆凉水兜头一浇,显得他整个人像落水狗般狼狈。
嘉善不再看他,而是捏着衣服转头出去寻展岳。
展岳却已经站在了灵堂门口。
他不知看了多久,听去了二人多少对话。他的身躯伟岸,遮住了灵堂外的大半片夜色,他的眼神停留在展少瑛身上,侧脸的轮廓很是冷峻。
展少瑛做贼心虚,喘气声都莫名变粗重了。
倒是嘉善不慌不忙地走过去,重新将外袍披到了展岳身上,言语不悦道:“夜里凉,你怎么能只穿一件单衣在外头溜达。”
展岳对她笑笑,捉住了嘉善给他披衣服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了滚烫一吻。
“见你睡了,怕你着凉。”展岳的口中极其温柔。
嘉善的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暖意,她真切地看着他,低头去帮他将衣裳上的带子系好。
展岳说:“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你既然困了,这就回去睡吧。”
他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往展少瑛的方向瞥了眼,低声道:“我稍后回来。”
嘉善明白他的意思,遂也不再坚持,关切嘱咐了他几句后,便由丹翠和剑兰搀扶着回了小院里。
嘉善一走,展岳倏然间就换了副表情。他步履沉重,目光冰冷,缓慢踱步到展少瑛身边去。
他的衣袍华美而宽大,靛青色的丝线在衣裳上绣了狴犴兽纹。他的视线在展少瑛逡巡了一阵后,复又移开。
展岳负手而立,慢悠悠的声音在展少瑛上空响起。
他道:“再有下次,就要当心你这对招子了。”

第103章
明明展岳的语气分外柔和, 口吻也很轻描淡写,展少瑛却听得身子一凛,鸡皮疙瘩更是瞬间从脚底心蔓延了全身。
他面色青白,脸上显出几分难堪之意。
似乎是觉得自己不该在展岳面前这样无奈示弱, 展少瑛深吸一口气后, 忽地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模样有点像可笑的跳梁小丑。
与展岳高大的身躯相比, 展少瑛的身形显得十分瘦小。他略矮了展岳几寸,即便是抬起头来也无法与展岳平视,一双瞳仁只能看到展岳俊挺的鼻尖儿。
展少瑛极力屏气, 过了几息后, 他双眼血红地开口:“太奶奶生前常嘱咐我们‘家和万事兴’,眼下她才去了两天, 尚尸骨未寒。四叔就开始对小辈行这等威胁之词。”
讲到这儿,展少瑛好像总算找回了底气, 腰板都不自觉挺了起来, 他冷冷说:“您真不怕太奶奶无法瞑目吗?”
听到展少瑛提起闻老太君,展岳的神情越发寒冷疏离。
不同于刚才的淡漠,他现在的周身气质带了点儿少见的狠戾, 像是一头挣脱了兽笼,再也无人辖治的狼。
展岳的目光有如鹰隼, 他的嘴角冷冽勾起, 慢条斯理地说:“你娘把你教得很好。”
展少瑛一怔,大概是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到张氏。
展岳抚了抚衣袖,很快就继续道:“她教会了你,如何把愚蠢两个字昭然若揭地刻在脸上。”
展少瑛不知道, 很多时候,展岳不与张氏针锋相对, 并不是说不过她,而是看在闻老太君的面子,不愿起风波。
听到母亲被人侮辱,展少瑛不由眼皮一跳,厉声道:“四叔慎言!”
展岳却没有搭理他,径自说:“既然你跟我提祖母,提‘家和万事兴’。”
“那么,”展岳略停一停,紧紧逼视他,面无表情地问,“你敢不敢对着祖母的灵柩指天立誓一句,你对你四叔的女人,从没有生起过半点觊觎之心。”
“你若敢立誓,我这就给你下跪道歉。你若是不敢呢?”展岳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他居高临下地睨向展少瑛,“不如,我送你下去亲自见祖母,让你与她道歉。”
展岳语气森冷:“怎么样?”
没有想到展岳竟会这样不顾脸面地,直接挑破他对嘉善的心思。
展少瑛的神情顷刻间好似被一条活鱼给梗住,那硕大的鱼刺不上不下地卡在了他喉咙口。
他脸色苍白,整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展少瑛的呼吸孱弱,他嗫嚅地张着嘴:“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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