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驸马他小叔—— by咎书
咎书  发于:2024年04月11日

关灯
护眼

郑嬷嬷长吁短叹地替嘉善收拾着行李包袱:“殿下从未出宫过,怎忽然向陛下做如此请求?”
“放不下母后,也放不下元康。”嘉善直言道。
她见郑嬷嬷给她一股脑收拾了几大包袱的东西,一边止住了她,一边好笑地说:“我只是去住上一个月,待母后的忌辰过了,我便回来。又不是要出嫁,哪里需这么多衣服行头呢。”
郑嬷嬷不放心道:“公主没吃过苦……”
“观里讲究素净,”嘉善轻声打断她,“那些多余的金钗首饰,就不要带了,免得扰了真人的清净。”
郑嬷嬷只好点头。
趁着四下无外人,嘉善悄悄地握紧了郑嬷嬷的手:“这些天我不在宫里,凤阳阁的事儿,还得仰仗嬷嬷。”
“尤其是含珠。”嘉善的语气放轻。
想到公主曾提到过含珠或许和承乾宫有联系,郑嬷嬷眸中一沉,对着嘉善牢牢点了下头。
七日后,展砚清带着一小批金吾卫,护着嘉善与赵佑泽去了长春观。长春观就在京城边儿的五华山上,是一清净地方。
这长春观观主不是外人,而是章和帝的庶姐,汝阳长公主。
汝阳长公主的驸马,是当年永定侯的长子傅懿。可惜傅懿早年战死沙场,永定侯府又因当年的一桩案子,自此一蹶不振。
汝阳长公主不愿再嫁,干脆在长春观出了家,也是打着为傅懿祈福的念头。
章和帝共有六位姐妹,汝阳长公主和章和帝不是一母所出,所以嘉善见她的次数不算多。但汝阳毕竟是她的亲姑姑。听到嘉善带了赵佑泽来,汝阳长公主早早地收拾好了两间院子给他们,还特地到了观门口相迎。
嘉善从马车上下来,连忙回礼:“我和元康贸然过来,叨扰姑姑的清净了。”
汝阳长公主与静妃一般大,打扮得却分外素净,真正像是红尘之外的人。她浅笑着说:“这是什么话,长春观还从来未这样有生气过。何况,我与你母后当年私交甚笃,你有这等孝心,我高兴尚来不及。”
嘉善抿唇一笑。
自有几个女观带着嘉善与赵佑泽去了各自的院子里。他们到的时候,正好不过晌午,过一时,又有人来请嘉善去汝阳长公主处用午膳。
丹翠几人刚把嘉善的东西收拾好,嘉善便说:“这就来。”
汝阳长公主的院子,如同她的人一般干净典雅。
南角处种了一棵桂树、一株梅树,屋后还有一片茂茂葱葱的竹海。这时节,梅树的枝丫上只是露着几个花骨朵,倒是桂花层起彼伏地开着,正是金桂飘香,好不怡人。
嘉善笑着一闻,不由自言说:“姑姑好高的兴致。”
她慢慢踏进屋里,却发现,原来除了她外,汝阳长公主处,还请了别人。
那人正背光而站。修长的身影,深邃的眸子,乌黑的发,雪白的颜,将他整个人衬得芝兰玉树。
嘉善的笑容一敛,她定定站着看了一会儿,方才朗声道:“真巧,原来展大人也在。””

展岳天生一双狭长的双眸,他鼻梁秀挺,面如冠玉,唇薄似刀锋。
毕竟是叔侄,展岳长得其实与展少瑛也有三四分相像。但比起展少瑛的书生文弱,他身上,似乎又多了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英气。
许是常年混迹军中的缘故。
听到嘉善唤他,展岳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他语气放迟缓:“公主安。”
嘉善嫣然一笑,唇角挽起的弧度灿烂又明艳:“展大人也安。”
她笑说:“我都忘了,你与汝阳姑姑本就是亲戚。 ”
“这些天,既然一同在长春观,少不得得多仰仗展大人。”嘉善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她吩咐素玉去给两人沏壶茶来。
展岳的声线平淡冷清:“臣职责所在,必当尽力。”
这时,将他们领来的女观则开口说:“请殿下与大人稍后。居士正在准备菜肴,恐怕还需等一时片刻。”
展岳双眉微挑,嘉善不禁讶然道:“姑姑亲自下厨吗?”
女观说:“是。殿下是贵客,自然该以重礼相待。”
“真是劳烦姑姑了。”嘉善微微欠身。饶是她也没想到,汝阳长公主在这长春观里,竟还练了一手好厨艺出来。
既然菜还没上桌,几人也不可能面对面地干等着。嘉善是君,展岳是臣,嘉善是女,展岳为男,相处起来,身份多有尴尬之处。
这庭院里,另设了矮桌椅塌,嘉善走来时,原以为是汝阳长公主预备下午煮茶时用的。再一看,这才发现。就在刚才,女观已经往矮桌上摆好了棋秤。
黑白两子各放在相对立的圆钵里,想必是汝阳怕他们等得无聊,方刻意备下了棋盘。
既是长公主的好意,嘉善自然落座了。她瞧了眼还站着的展岳,微笑起来:“早听说大人敏而好学,文才武略,无一不精通。不知这棋艺,是否也如传说中那么厉害?”
嘉善的脸庞白皙清丽,她正处在最水灵的年纪里,即便素颜着面,也仍然是倾国倾城,笑靥如花。
展岳只轻轻瞥了眼,便又状若无意地移开了目光。
他端正地坐到嘉善对面,长睫微颤:“请殿下赐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赵佑泽由一个婢女牵着走了过来。
他似乎总能很快地辨认出嘉善在什么方位,婢女牵着他去了嘉善身边。赵佑泽轻声叫了句“阿姐”,嘉善便一手揽着赵佑泽,一手继续与展岳下棋。
赵佑泽则坐在矮凳上,微微靠着嘉善的肩头。
许久过去,只有落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嘉善与展岳都没多说一句话。
最后,还是赵佑泽耐不住性子问:“阿姐赢了吗?”
嘉善看向对面,坐得笔直的展岳一眼,轻摇了摇头:“没赢。”
“我输了。”
她手上握的是黑子,展岳掌白棋。起先,是嘉善先落子开的局,她幼时倒是跟先生也学过围棋做局,但跟展岳的功夫比起来,终究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不一会儿,已露出了颓态。
展岳在棋局上,如同他的人一般——云淡风轻、稳扎稳打。虽不杀气逼人,下子倒是极狠,每一步都安在了关键位置。
即便嘉善占了先手,也还是轻易地溃不成军。
嘉善的眸中水波流转,她弯着唇说:“展大人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
“只是我原以为,大人多少会让我一二。”嘉善笑着说。她的目光落在展岳修长白皙的指尖上:“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大人下起手,这么不留情面。”
嘉善的声调柔和,婉转的尾音更像是一根轻若细丝的羽毛,不轻不重地在展岳的心头搔了一下。
展岳狭长的双眼微微下弯,语调却只是波澜不惊:“不保留自身实力,是对对手的尊重。”
他眨也不眨地望向嘉善:“殿下若是不服气,可以再来一局。”
嘉善柳眉微蹙。她的视线转向棋盘上,自己失掉的半壁江山,轻笑了一下:“我赢不了大人,何必再自讨苦吃。”
她稍稍俯身,不动声色地离近了展岳一寸,懒洋洋地看着他说:“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展指挥使有什么是不会的?”
嘉善身上有股清冽怡人的花香,像是雪梅的芬芳,又像是空谷幽兰。这味道并不如何浓烈,只是轻轻浅浅地,却不自觉就让人沉浸其中,仿佛能迷了人心智一样。
展岳低下头,他拿着茶盅的手,骨节分明地在微微发颤。
嘉善并没看到,她正掰着指头,将展岳的本事细细数来:“我听父皇夸过你的字,他说你有‘魏晋的王右军之风’。当年,父皇选你做金吾卫,也是因为你在秋闱狩猎的时候,英勇无匹。”
“如今,这下棋的本事我也见识了。”嘉善笑看着他,似乎十分好奇,“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展大人该不会真的样样精通吧?”
展岳没看嘉善,他容色不变,声音却带着沙哑:“自然不是。”
“唔。”嘉善扯着唇角,摸了摸坐在一旁的赵佑泽的脑袋,“我们元康,也要向展大人一般厉害才好。”
赵佑泽微微张嘴,仿佛有话要说。
这时,汝阳长公主终于从屋子里出来。她见展岳和嘉善正分坐在棋盘左右,便笑道:“饭后再过招罢。日头这样大,都不饿吗?”
两人尚未回话,赵佑泽却先猫着脑袋,耸起鼻尖闻了闻,他的俊脸红扑扑地,显然很兴奋:“好香啊。”
“姑姑亲手做的,我等会儿要吃多点。”赵佑泽对着嘉善爽朗一笑。
赵佑泽不过十一岁,这动作还带着些孩子气。汝阳长公主知他从小看不见,自然更心疼他,她和气地走过去,亲自牵起了赵佑泽的手:“还是我们元康知道哄姑姑开心。”
嘉善含笑说:“元康年纪小,正长个子呢,自然该多吃些。”
“你也不大。”桌上已摆上几副碗筷,汝阳长公主的左右各坐着赵佑泽和嘉善。
因没外人,汝阳不愿叫展岳拘泥规矩,让他挨着赵佑泽坐了。
怕展岳不自在,汝阳特地道:“既到了观里,那些身份拘束,便是观外的事情。”
展岳点头,倒没汝阳想得那么不适应,他说:“听舅母的。”
汝阳长公主的驸马,是当年永定侯府的世子傅懿。而展岳的母亲傅时瑜,则是永定侯府的嫡出小姐。
虽说偌大一个侯府,如今多少故人都成了一抔黄土。可这亲戚关系,却实打实不会改变。展岳这句舅母,汝阳长公主无论如何都担当得起。
汝阳笑应了,看着展岳的神色有些茫然。她抿了抿唇,似乎是真的在笑:“许久没听到人,这样唤过我了。”
展岳垂下眼睫,他拿筷子的手不自然用力,指尖微微发白。
嘉善也勉强一笑,只有赵佑泽还心无芥蒂地拿筷子,正往嘴里巴着饭。
嘉善是心知永定侯府的陈年旧事的。虽然永定侯出事的时候,她尚未出生。但是永定侯傅家当年的赫赫威名,整个大梁又有几个人不知道?
可惜,威名是把双刃剑,能赢君心,也能离君心。
开国时,永定侯以军功封爵,封妻荫子已经好几代人,本来势力渐颓。直到上一任永定侯傅炎横空出世。傅炎十四岁就跟着平西将军勇战突厥,在军中默默经营了二十多年。
原本永定侯传到傅炎这一代,平级袭爵都是难事儿了,但因傅炎的军功实在显赫,先帝器重他。老永定侯去世以后,傅炎不仅顺利袭爵,先帝还封了傅炎嫡亲的妹妹为皇后。
皇后生下一子,立为孝怀太子。而先帝,则将戍守边疆的大任,尽付傅炎之手。
中平二十六年,有人弹劾傅炎通敌。说突厥这些年来之所以风平浪静,是因为傅炎假公济私。说他早已与突厥沆瀣一气,试图一举拿下边疆,逼宫篡国。
原先,大家伙儿都以为这只是个子虚乌有的事儿。永定侯在朝几十年,从来屹立不倒,加上皇后正主中宫,孝怀太子已长大成人,都将近及冠。
虽说每年都能冒出几个疑心的大臣,揣度永定侯拥兵自重。但先帝都仅仅只会斥一句上折子的人,而后就将此事不了了之。
可这一次,先帝不仅没这么做,还派人将永定侯手上的兵权收回,并将永定侯父子押解进京候审。
消息一出,孝怀太子与皇后屡次在御前求情,先帝不为所动。
其时,永定侯已年近半百,又是一生戎马。被先帝派去的人中,还有当时的司笔太监刘班的人。
刘班与孝怀太子不合,永定侯进京途中,会遭受什么侮辱可想而知。不过几日,就传来永定侯死在了进京路上的消息。永定侯之子傅嵘,被带到京城时,也是遍体鳞伤。
孝怀太子不忍,在殿前三叩首为永定侯喊冤,先帝终不改其心意。最终,傅嵘留下血书后,于狱中自尽。
永定侯一生有三子一女。
长子傅懿娶汝阳公主为妻,五年前战死在了边疆战场上,无儿无女。次子傅嵘,娶大同总兵嫡女鲁氏为妻,膝下留一女。小儿子傅骁是老来子,那年才刚满五岁。
至于永定侯唯一的女儿傅时瑜,年方十六,定了安国公展家,还未出嫁。
永定侯和傅嵘一走,侯府剩下的人,便只余鳏寡孤独。
听说,后来是孝怀太子与皇后,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一夜,先帝方才给了永定侯府剩下的人一条生路。
只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永定侯的爵位和永定侯的世代功勋,也随着傅炎的逝去,一同烟消云散了。
没了侯爵庇护,安国公府也毁了和傅时瑜的婚事。孝怀太子更是因为此事与先帝离心,不足一年,孝怀太子被废去太子之位,贬去永州。
再之后,皇后郁郁而终,原先的韩王被立为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章和帝。
此事,随着先帝的乘风归去,是非早已难辨。傅炎有没有通敌,先帝的判断是对是错,或许都不重要了。
傅炎身死,傅嵘自尽,皇后和孝怀太子病逝……永定侯府如今仅留的故人,除了长大的傅骁外,大概也就剩下眼前的展岳,和嫁给傅懿的汝阳长公主。
永定侯府的功过早成了讳莫如深的故事,昔年的英雄已无人敢提。
嘉善不是滋味地看了展岳一眼,她想到了自己从别处听来的消息——
那时,安国公毁了与傅时瑜的婚事以后,另娶武崇伯女贾氏为妻。等贾氏过了门,安国公却又忆起从前与傅时瑜的情分来,他上了傅家,提出了纳“傅时瑜为妾”的请求。
嘉善私下里有过猜测。那时候的傅时瑜,还会再愿意嫁到安国公府。应该是为了永定侯那一府老小,能有人护着,不被人欺凌。
只是有些可惜了傅时瑜和展岳。
一个是从小被娇养大的将门虎女,一个……本该是,有着显赫身世,有着厉害的外公,有着疼爱他的舅舅,鲜衣怒马的国公府嫡子。
可现在,他却只能窝在这个观里,对着早开始吃斋念佛的汝阳长公主,轻声叫句“舅母”。
哪怕,他后来位极人臣,哪怕他最终,光芒万丈不可一世。
可永定候府的没落,势必也会成他心上永远的痛吧?
不知是怜惜还是悲悯,嘉善沉沉地缓了口气。她夹了一筷子土白菜到展岳碗里,笑对他说:“给你吃。”
展岳一愣,他望向她。
嘉善的脸细润如脂,般般入画。阳光映衬下,她睫毛微眨,瞳孔又黑又亮。好像看一眼,就能把人吸入心底。
展岳紧绷的手指略略放松了些,他侧过头,主动移开目光。

第009章
一句不经意的“舅妈”,无端惹起了一桩伤心往事。展岳几人都在各有所思的时候,唯独赵佑泽还心无旁骛地吃自己的。
他拿着筷子,侧耳倾听了会儿,忽然道:“你们为什么都不吃,还有姑姑,为什么要叹气呢?”
赵佑泽因为眼疾的问题,听觉反倒比常人要灵敏地多。他一直听不到其他人动筷子的声音,自然奇怪,便说:“我觉得姑姑做菜很好吃呀,要是你们再不吃,我可全吃光了。”
“既然好吃,那就多吃点。”汝阳长公主不禁动容,她看赵佑泽的目光十分慈爱,嘴角的那点苦涩之意慢慢逝去,换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过两日,姑姑再给元康单独开小灶好不好?”
赵佑泽咧开嘴,他的脸白里透红,喜滋滋地点了头。
见阿弟这样高兴,嘉善轻轻揉了揉赵佑泽头顶软软的发旋:“是要多吃一点。下午过来与我一起抄写《度人经》,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听到这话,赵佑泽的手抖了一下,他抓紧了筷子,乖觉地说:“哦,好。”
汝阳长公主忍不住捂着嘴儿笑了。
有赵佑泽这番插科打诨,几人的情绪总算放缓和了些。展岳虽然还是轻拧着眉梢,但脸上的线条棱角,却不似原先那般僵硬。
甚至在嘉善伸手摸赵佑泽脑袋的时候,他还眨也不眨地看了片刻,一直看到嘉善收回手。
展岳自己都没察觉到,就在适才,他的目光里,多了一分小心翼翼的贪婪。
几人用完饭,自有女观来收拾碗筷。
赵佑泽自幼在长乐宫长大,静妃总会让他在午间时分,去小睡一个时辰。现下到了点,赵佑泽习惯地打起哈欠来。汝阳长公主看见了,忙差遣婢女领了他回去休息。
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是暖洋洋,灿烂明晃得像是麦田里的金子。
汝阳长公主亲自煮了壶茶,给展岳与嘉善一人倒了一杯,两人礼貌地接过。汝阳又拿水烫起茶壶,只是做事时仿佛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转向展岳。
展岳耳聪目明,他将茶杯托在手心,眉头未展:“有什么话,舅母请直说。”
不想他洞察力这样敏锐,汝阳长公主先是看了眼嘉善,方才笑道:“倒不是顶要紧的事。”
她打量了展岳一眼,目光清明:“砚清如今,尚未成家吧?”
展岳微抿了唇,他不动声色地瞧着嘉善。
嘉善恍若未觉,她正低着头,将茶里的茶叶沫子吹开。
展岳遂说:“还未。”
汝阳轻点头,没再接着往下问。她毕竟是世俗之外的人,虽也关心展岳的终生大事,但让她与一般妇孺一样,逼着他成亲,自是不可能的。
然而,汝阳长公主这话一出口,展岳却是不敢多待了。
他喝完茶,便找个理由,向汝阳与嘉善告辞,背影似乎还有点急。
与他心有戚戚焉的嘉善,可是第一次见到落荒而逃的展大人。忍不住笑说:“想不到姑姑也会操心这些俗事。我还以为,您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愿图个清净呢。”
汝阳放下茶壶:“原也不想管。”
她目光深远,似悲似叹道:“他如今当上了都指挥使,看起来,确实风光无限。可我看着他,总觉得这世上,真正疼惜他、只一心为他考虑的人,根本没有。”
汝阳长公主想起,展岳喊自己“舅母”时,那微有些发白的脸,不由怜道,“若是他的心里,再不留一点温暖的念想。我真怕以后,砚清会走上歪路。”
那些没落的世家子弟,有几个是真正甘心一辈子平庸的?汝阳长公主只是害怕,永定侯府的案子,会成展岳心里无法卸掉的一个包袱。
他如今身居高位,她更怕他,把光复傅家的事儿,当做第一己任,为人所利用。
嘉善埋头想了想。
她其实是知道,展岳上辈子娶了谁的。印象里,好像姓冯,是湖广巡抚之女。那女子文弱而和气,长相并不算十分耀眼。至少配不上展岳。
嘉善记得,上一世的展岳,娶了冯氏以后,再不曾纳过妾,也没收过别人献来的美姬,哪怕冯氏一直无所出。
可两人出现在外面时,却也不像她以为的那么恩爱,始终是一种相敬如宾的状态。
是的,相敬如宾。
嘉善与冯氏,在从前安国公府的家宴上,曾有过寥寥几次碰面。冯氏也是大家出身,言行举止确实没得挑。每每碰到展少瑛和嘉善,总会礼貌地问询几句。同为女子,嘉善在她的眼里,也读到过她对展岳的爱意。
可展岳呢?
嘉善仔细回忆着,他好像见谁都是一个样子——冷漠而疏离。若说他对冯氏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除了冷漠以外,还多了几分尊敬罢了。
但尊敬,并不应该是男人对心爱女人的态度。
嘉善整理了一下思路,她启唇说:“想在展大人心里留点温暖的念想,怕是很难了。”
“你不知道,”汝阳长公主低声道,“这孩子其实是个长情的人。每年过除夕,他都会给我送上些薄礼来。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落下过。”
“难为他心里,一直记得我这个舅母。”汝阳长公主说着说着,面上升起惋惜之色,忍不住旧事重提道,“若是老侯爷还在。砚清今日,怕不仅仅是这个成就了。”
嘉善微怔,实在很想告诉汝阳长公主,金鳞岂非池中物。展岳未来,确实不只是身负都指挥使。
没有永定侯的庇佑,他仍然能光耀门楣,仍然会是今朝最耀眼的一颗将星。
想到这儿,嘉善凝视着汝阳长公主双眼,笑说:“姑姑且放宽心。我看展大人立身极正,并不会为那等奸佞臣子所左右。再说,永定侯傅家的血,又怎么会是黑的?”
汝阳脸色稍好,她点头道:“倒也是这个道理。”
她的视线转向嘉善,微微笑了笑:“我看他今日与你下棋时,似乎有几分难得的自在。”
“或许你的话,他能听进去一二。”汝阳眉眼平和地望向嘉善。
嘉善微讶,没想到竟会给汝阳长公主留下这种感觉,她道:“是吗?”
嘉善忽又想到上辈子在东直门时,与展岳的最后一次碰面,他那几句善意的“让她保重身体”。
嘉善停顿了下,方才说:“那我也答应姑姑。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帮姑姑在展大人面前打听一下。”
“看他心里,有没有适婚的人选。”
汝阳笑说:“这自然好。”

第010章
从汝阳长公主处出来以后,嘉善便回到了自己的别院里。她一边翻出本《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一边唤素玉去领了赵佑泽来。
嘉善来长春观,虽有别有用心之意,但同时也是真抱了给先皇后祈愿的心态。她一直觉得,她还能获得再生的机会,没准就是母后的在天之灵保佑着她。
想一想,嘉善又找来了丹翠:“收拾完东西以后,你腾出时间帮我去裴府跑一趟。请表哥这两天务必抽空过来。”
丹翠本能地说“是”,面上却隐隐有为难之色。
嘉善见此,也回过味儿来了。以前在公主府,她指挥丹翠成了习惯,现下才想起来,这时候的丹翠,根本连裴家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这样罢。”嘉善提笔写字,重新拿了一封信给丹翠,“你把这信给展大人,请他帮忙送到裴府。”
丹翠果然果断多了,忙福身道:“是。奴婢这便去。”
嘉善的母舅家裴家是名门望族,且在江南一带颇有根基。如今,裴家主事的还是嘉善的外公,也就是先皇后的父亲。只不过外公年事已高,很早就致仕了。
嘉善的大舅裴子敬,现任国子监祭酒,门生满天下,是个再清贵不过的官职。
至于表哥裴元棠,他今年殿试高中榜眼,未来势必前途无量。
这朝中百官,真正不会害嘉善和赵佑泽的,大概也就只有与其骨肉相连的裴家了。
可惜赵佑成在登基以后,即开始大力打击裴家以及裴家门生。就连最有潜力的裴元棠,也从吏部侍郎这等中枢之位,被下放到了蛮荒之地,做云南广西府知府。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受了嘉善等人的连累。
想到这儿,嘉善不由又记起上辈子,赵佑泽被庄妃带人逼宫自尽的那天。其实,赵佑成在即位初期,虽然于朝政上大刀阔斧,对裴家很不客气。但是对嘉善和赵佑泽,倒也没太过薄待。
毕竟一个是女流之辈,一个是瞎子。为了名声好听,赵佑成也不会真那样赶尽杀绝。
之所以会转变态度,还是因为那时候,嘉善的五舅裴子期,忽然从江南的犄角旮旯处,寻了一个姓孔的神医来。
裴子期是个生性洒脱的人,一直未在朝中任官,只喜欢游历天下。也是出于这个缘故,他交友很多,三教九流的人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
嘉善也不知道五舅是从哪里得来的“孔神医善治眼疾”的消息。反正,等嘉善与裴家诸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裴子期已经带着孔神医去了宁王府,为赵佑泽医治。
起先,谁也没将这个姓孔的放在心上。那年赵佑泽已经及冠,瞎了整整二十年了。为了他的眼睛,章和帝和皇后早便请过天下名医来,却没一人能拿出一套有效的方子。
连赵佑泽自己都习惯了看不见这个事情。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在被孔神医医治了两个月之后,赵佑泽竟然真的能感受到“光”了。
嘉善几人皆大喜。
他虽然已与皇位无缘,但是如果真能有机会看见,那无异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即使是平头百姓,也少有人会甘心一辈子只当个瞎子。
没料到的是……
这事儿不过才露了个曙光,便给赵佑泽惹来了杀身之祸。哪怕庄妃母子已经大权在握,可他们仍容不下一个看得见的宁王。
赵佑泽甚至至死都没能见到,护了他一辈子的姐姐和舅家,长什么模样。
嘉善脸色发青,她正盯着窗外的一株海棠花瞧。
上一世是时也命也,孔神医出现的时候太晚,早已来不及了。
但这次不一样。
父皇如今龙体康健,暂无立国本之意,若是表哥能在庄妃母子得势之前,找到这位姓孔的神医,那么未来一切都可改变。
元康和她流过的那些血,总有一天,她也会如数奉还到他们身上。
嘉善垂下眼睑,微微咬紧了唇。
素玉去牵赵佑泽来的时候,赵佑泽才刚醒,婢女还在为他宽衣,因此耽搁了一些时候。
等两人过来时,嘉善已经开始抄写经书。
赵佑泽虽不能见物,但是章和帝不可能真让他做个大字不识的人。且不说他是章和帝与皇后唯一的嫡子,即便是个庶皇子,也没有胸无点墨的道理。
因此,赵佑泽有单独的先生教,而且也会写字。他的那手字,写得还极其漂亮,只是相比健全的人,他花费的时间总要更长些罢了。
“阿姐已经开始了吗?”赵佑泽被素玉牵去嘉善身边,他耸着鼻子在书案前闻了闻,“我闻到了墨香味儿。”
嘉善见他伸着脑袋,恍若一只小奶狗,不由好笑道:“以后,我要是不小心丢了东西,便找我们元康来。我看你这鼻子,比什么都好使。”
赵佑泽嘟着嘴,闷闷不乐道:“阿姐拐着弯儿骂人。”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