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叔开车不累吗?”靳泽有力地反问,云肴没话可说了,他攥紧拳头,低头站着。
靳泽召来了万叔,跟他嘱咐了两声,这件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靳泽也就离开了。
叶玉涛还停留在原地,他不知道怎么发表看法,在这两个奇怪的人之间。
“回去了就多待几天,”叶玉涛说:“你应该也很久没回去了,既然有机会回家,不用着急回来,他不会怪你什么。”
可是云肴在乎的并不是会被责怪,他在靳泽的心里形象已经够坏,没有什么再下降的余地了,他要早点回来,只是比起那个不属于他的家,他宁愿被困在靳家这个闷笼里。
叶玉涛离开前对云肴说了句:“有空我们单独聚聚。”
而后他走了出去。
万叔因为听到了吩咐,过来问云肴时间,打算什么时候启程,云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明天吧。”
他从不着急坐上回家的列车,因为没有什么期盼。
家中也无人,真的在等待他。
期望他的回来。
第二天一早,云肴就和万叔从靳家出发了。
从京州到兰溪,开车大概六个小时,云肴不会开车,一路上他让万叔在服务区多停留一会儿再走,万叔的年纪比他大很多,他想是不能太劳累的。
路上万叔跟他闲聊,问他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云肴面无表情地说是上年中秋节,万叔听出了端倪,回头看了眼后座的人。
“中秋?你上年的新年没有回家?”
云肴摇摇头:“没有。”
万叔感慨:“工作这么忙呀。”
云肴没有解释:“嗯。”
他想,家长里短那些事,陌生人不会想知晓。
他坐在车里的心情是低落的,从要回家这个消息开始,万叔就觉得云肴的兴致不高,但云肴不健谈,他也就没在别人心情不好时一直追问,本分地开着车,把云肴往那个熟悉,却并不想念的地方送。
云肴隔了这么久回家,也没有买什么东西,万叔要去帮他准备,他没同意,说家里没有人需要,于是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下午四点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抵达目的地,云肴关上车门下车,让万叔先回去。
“我在附近找个住处,你什么时候要走给我打电话就好。”万叔来时已经安排妥当。
云肴没有意见,看着万叔的车开走,他才转头往小区里走。
那烟火气浓重的小区很是热闹,门口进进出出的家庭人员,两旁种的松柏,阳台扶手上挂着的被子,还有一群孩童叽叽喳喳地嚷着,追着。
云肴觉得很吵。
这里并不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兰溪大了去了,他的家在哪个方位,云肴都快要渐渐模糊,面前这个小区,比他家那个要稍微高档,但是他只来过一次。
就是上年的中秋节。
云肴靠着记忆摸索,按了九楼的电梯,一旁在等电梯也不再是熟悉的邻居面庞,他们打量自己的目光和他一样,彼此都以为对方是外来者。
上了电梯后,云肴安静地等待着,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不停地训斥着背着书包的小孩,因为小孩实在太闹腾,在电梯里蹦蹦跳跳,云肴对小孩很没办法,默默地退到了角落。
电梯门开的时候,云肴终于告别了那吵闹的小朋友,他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房门前,然后站在那里愣住了。
他的手迟迟抬不起来,悬在空中,他害怕打开门后看到的画面,但是幸好,不是他想的那样,那一家人没有和谐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话,或者聊天,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了他的面前。
“您好?”来开门的男生是云肴不认识的,对方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很快两个人就明白了。
云肴透过男生看见屋子里乱糟糟的画面,烟雾缭绕之中,几个男生趴在桌子上抽烟,那张桌子上散落几个烟头,还有罐装的啤酒,其中一个面容俊秀的男生正夹着烟点燃,那是云肴唯一眼熟的人。
对方也很快发现了他,那一瞬间,眼眸里飞快闪过一道惊喜的光,而后,男生“噌”地站起身,冲门前的云肴叫了声:“哥?”
他的体型完全不像是云肴年龄之下的,但他这声哥叫的是那么亲热真诚。
当着许多人的面。
云肴自己都要错乱,好像自己真的有一个弟弟,明明从小到大的生活,都没有这么一个人,可是他叫自己的声线,比亲弟弟还要激动。
韩子穆,是云肴异父异母的弟弟。
这里是韩子穆的家。
那些……是韩子穆的朋友。
韩子穆当时就收了烟,满眼欢喜地奔向云肴,抓住他的手,说道:“你今天回来,妈没跟我说,怎么回来的?跟我说我去接你啊。”
“别碰我。”对方热情澎湃的,而云肴却是这么冷的一声,别说他了,韩子穆身后那些朋友都不太乐意了。
可云肴不在乎,他才不在乎谁对他有意见,他在意韩子穆的触碰,他讨厌他的触碰。
并非因为不是他的亲弟弟,并非因为他是他的母亲现在全心相待的人,而是这个19岁的少年,曾在四下无人的黑夜里,说他想要哥哥。
那不是口头的想要。
那不是亲情关系的渴望。
那晦暗的目光中,藏着昭昭悖德欲。
母亲新的婚姻没有给他带来一个新的亲人,召来的是一条暗藏祸心的毒蛇。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无论在哪里,总有要绞死他的人。
第26章 逼问
面对云肴的冷淡, 韩子穆并没有生气,他反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跟大伙介绍道:“我哥。”
那些年轻的男生们抬手和云肴打招呼, 但实际上, 他们并不想认识云肴,因为云肴刚才的举动,并不得任何人的意。
韩子穆很快遣散了那些朋友,然后收拾掉了乱糟糟的桌子, 献殷勤似的给云肴倒水,并说道:“爸妈还没回来, 你今天回来没跟我们说, 她们都照常去上班了。”
云肴站在那里,像个僵硬的机器人。
“我马上给妈打电话, 让她今天准时回来,”韩子穆说:“你不知道,老爸每天下班都要去接妈,妈要是早点下班就得等爸一起回来,老两口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谈恋爱还腻歪。”
这样是好事。
至少比每天云肴回到家,无尽的争吵要好得多,他的母亲终于找到了对的人, 韩子穆尊敬他的母亲,也把他的母亲当做亲生母亲一般对待,这是重组家庭很难有的氛围了。
融入不进去的是云肴。
他不属于这个家庭的一员, 也不属于父亲那边的一员, 他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 谁需要他, 谁才会召回他。
云肴就那样傻坐着, 等到了他们下班,韩敏静和韩方海才回来,他们连名字都是相配的一家人,而自己与这里尽显格格不入。
韩敏静推开门时还在笑,她的生活写在脸上,状态也好,是云肴少见的幸福,看见屋子里的云肴时,韩敏静愣了下说:“回来了。”
韩方海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拉上房门对云肴说:“云肴回来了,看,叔给你买了菜,今晚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个饭。”
韩子穆去接东西,然后帮衬着进了厨房,无论怎么看,云肴都是那个外来的客人。
他想让他们尽快说事,可是说事之前的热情招待是人们一贯的法则,母亲对他也不外乎要用这样的手段,既然已经来了,云肴就没有什么可以着急的,他等着就好了,除非那些人,可以真的憋住不说。
兰溪距离京州很远很远,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发展得中规中矩,但原本云肴很爱这个城市,可是糟糕的家庭氛围,让他只想逃得越远越好,他那会选择的时候,并不知道京州比兰溪更窒息。
在他傻坐在沙发上的时候,靳辰给他打了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
他告诉了他自己的行踪。
靳辰很容易听出的不悦:“回家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家庭生活,他知道他的父母都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家里都没有他喘息的地方,他的不悦来自这一点,也来自其他。
“很久没回来了,回来看看。”云肴说,他不需要让靳辰知道他是被召回来的,他很不愿意向别人说他的家里事。
“什么时候回去?”靳辰的关注点和别人不一样,他知道云肴的父母重组了家庭。
“还不知道,很快吧。”他没有在这里多待的理由,这里没有他的房间,也没有人希望他能久留。
“跟我哥说了吧?”靳辰关心。
“说了,他同意了我才出来的。”
“自己回去的?”
“万叔跟我一起。”云肴没有隐瞒。
靳辰那边却是沉默了很久,万叔是什么人,谁的人,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但靳辰也没说什么。
“知道了,有事给我打电话。”他重点强调了“给我”两个字,因为他出去这么久,云肴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
靳辰知晓云肴分寸不会出什么乱子,不至于给他打电话找事,但是靳辰身为他的男朋友,会对这种疏离有很大意见。
“好。”云肴嘴上答应着,可他的的确确没有和靳辰打过什么电话,他想没有什么,是需要靳辰帮忙的。
韩子穆早就发现他在打电话,他站在一边看了会,客厅就那么大一点,聊的什么内容也猜得出个大半,等云肴放下手机,他才悠悠开口:“男朋友?”
云肴也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并未有什么顾忌,诚实道:“不可以吗?”
韩子穆接下他的软刀子,并点头感慨:“可以啊,哥在外面好像很抢手啊。”
云肴收起手机,头也不抬地说:“对啊,永远都轮不到你。”
韩子穆冷刀的眸光射向云肴,沙发上漂亮得分不出男女的人,是他首次见面就误会了,并且对之极感兴趣的人,那会,他以为他是个女孩,以为继母带来一个漂亮的妹妹,却万万没想到,这是个比他大七岁的男人。
不能怪他误会,云肴的长相,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意乱情迷,得他韩子穆的倾心又有什么不对?他生得那一副诱种的模样,肤色雪白不说,身上高岭之花的文艺气息,在许多肤浅粗暴的男人看来,和青楼女妓无异。
兰溪生美人,在韩子穆数十年的光阴里,他所见过最绝色的人,竟然是一个男人,还是他继母带来的男人。
不光是他,方才送朋友离开时,朋友们的评价也很一致,问他哥怎么长得那么绝,由此可见,沙发上这个一举一动规矩本分的人,实际上是个勾引人的老手。
心脏看什么都脏,年轻人里流行这句话,韩子穆觉得有道理啊,他现在看沙发上那个人,软刀子都觉得是在剜他的心。
这种货色放在外面,对他起意的人自然不用说,从那京州的权势家庭选中了他,就已经狠狠证明了这个诱种的魅力。
“聊什么呢?”韩方海出来,打断了他儿子龌龊的猜想和心思。
云肴站了起来,没理会韩子穆那藏着祸心的目光,韩方海对他说可以吃饭了,云肴点了点头,这才从韩子穆眼前走过去。
轻笑一下,韩子穆跟着进了厨房端碗,想着这刚回来,他跟他有的周旋。
饭桌上,云肴只顾着吃饭,一句话也不说,像是来执行什么吃饭的任务,倒是韩方海和韩敏静,一直给他夹菜说着什么,期间还让韩子穆给他倒水,殷勤得不得了。
他犹记得,中秋节那次回来,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看电视,很意外他的出现,家中没备他的房间,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连他的晚饭也没有,几个人愣着,整整几个小时都很尴尬,面对韩敏静的手足无措,云肴才知道,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那天他出去,附近的餐馆都打烊,他只得在小卖部买了一碗泡面,借着小卖部的水泡着,蹲在门口吃完了那碗酸涩的泡面,中秋节那一天,他形单影只,在湖边坐了一宿,第二天清晨就走了,没有跟母亲说,母亲也没有给他来电话。
只有一条短信,问他走了吗。
云肴回了一个对字,再无其他。
那个中秋节之后,他再也没回来过,国庆,新年,元宵,他都没有再见过兰溪的烟火。
这顿饭的热情是弥补吗?才不是呢,在韩敏静说家里有事要他回来的时候,云肴就不会天真地以为,谁会给他惊喜,期待他的回来,照顾他的心情。
没有几轮,热情就耗光了,桌前韩敏静和韩方海面面相觑,商量着谁要开口说那第一句,云肴的余光能看到他们的举动,只是他们自己,才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
最终是韩敏静张了嘴,可能她觉得,她是他的母亲,她张嘴,比他要叫一声叔的人好得多。
“云肴啊,今天叫你回来呢,是想跟你聊聊子穆的事。”韩敏静捧着碗筷,吃饭时不要讲话,那是她给云肴的教导,现在她自己打破了。
云肴“嗯”了一声,并不意外她为了谁。
韩敏静抿抿唇,斟酌着说:“这个……就是啊,子穆不是要高考了吗,他成绩也不错,兰溪这边没什么好大学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们想,让子穆到京师大去读书,正好跟你一个城市,还能相互照应……”
原来是这种事。
云肴没想到,他以为……算了,他以为的并不重要。
“他考了吗?”云肴反问。
韩敏静说:“还没有呢,快了,一模子穆考了五百五十多,离分数线还差点,不过这只是一模,距离高考还有段时间,子穆用功,我相信他也能提得上去……”
“那就考完了之后再说啊。”云肴不知道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韩方海这时终于不再沉默,他摸了摸鼻子,放下碗筷说:“是这样的啊云肴,只是说子穆会努力,不一定能到那个线,蝻風睹珈京师大毕竟难考,我们的意思是呢,你在京州也混了这么久了,我们想着你应该有点门路和人脉,到时候要是差了点分,你能不能帮帮忙……”
云肴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热碗烫着他的手心,他却没发觉,没痛觉一般,抬头望着韩方海:“我在京州能有什么门路和人脉叔叔?您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韩方海被质问,察觉一丝尴尬,低下了视线。
韩敏静出来帮衬道:“你不是认识靳家的人吗?我听说……在京州他们家还是很有地位的,我们对京州不熟,你要是有这个人脉,你就……”
“妈,”云肴打断了她,他握紧筷子的手收紧,“我是个同性恋,这不是你最不耻的事吗?”
一句话,让餐桌前的氛围顿时变得冷淡,云肴一点儿也不意外氛围的快速转变,三年前他妈知道他和京州最有权利的人谈恋爱,都恨不得跟他断绝关系,现在是怎么了?她愿意主动提起靳家了?她愿意他和靳家往来了?
既然愿意,他订婚那天,为什么都不现身呢?
韩敏静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碗筷被置放在桌子边,韩敏静起身离开。
韩方海也没想到云肴是个心气这么大的人,这还没说多少呢,就把他亲妈给堵得说不出话来,连这档子事也放在了台面上说,就是为了拒绝他们的请求,不为别的,韩方海都看不下去:“你不想帮忙可以不说,你妈这辈子不欠你什么,你那个亲爹什么鬼样你自己心里知道,她跟他受了不少苦,你这个做儿子的就算不懂得体谅,也不该跟她呛声。”
话落,韩方海起身,进了卧室,去哄韩敏静,他是真的爱韩敏静没错,他们是现在生活甜蜜的夫妻,一致对外,没什么问题。
氛围变得尴尬,韩子穆坐在一边,他回头看了看卧室,如此懂事地说:“我很爱你妈,因为他对我跟我爸都很好,你也可以不帮忙,但是说话也该委婉一点,哥,你那点烂事,不够你妈丢脸吗?”
云肴没有说话,并不是他被韩子穆呛得说不出话了,他只是不想理会这个人。
这顿饭谁也没吃好,云肴联系了万叔,准备就这样离开,但是被韩子穆阻止了。
韩子穆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而后跟他解释餐桌上的话。
“我没有要非去京师大不可,只是爸妈对我寄予厚望,京州的发展空间大,这个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云肴站在窗口,九楼能看到小区的环境,这个小区不算差,韩子穆的父亲是个厂房领导,韩敏静嫁给他不算委屈,至少比他那个碌碌无为的亲爹要好很多。
当年也是这个小区里的人给韩敏静介绍了韩方海,两个人见了一面可谓是情投意合,他妈辛苦了大半辈子,可能像别人说的那样,把所有的运气都用来碰见韩方海了吧。
韩方海对韩敏静很好,云肴对他没有任何意见,如果有,也只是对他的儿子。
韩子穆说完,云肴也没有回答他什么,韩子穆趴在椅子上,想跟他这个没有任何血亲的哥哥谈的永远不是这些事,韩子穆对着云肴的背影发呆,从一根根头发丝到他纤细的脚腕,比他还像个高中生,韩子穆的手压在下巴上,眼神里流转着兴奋的光。
“哥,你是不是在京州混得挺好的,我听说,京州最有钱的少爷要娶你,是真的么?”云肴的那些事早已经不是秘密,只不过不是什么好听的传闻,人前大家不提,韩子穆对云肴在京州的生活也有些了解,但是并不确定罢了,这种事他又不好去问父母,韩敏静也并不是很想提。
云肴没有转过身,依旧出神地望着窗外说:“你有什么意见吗?”
韩子穆打趣道:“哥你要是听我的,我就表达一下。”
云肴回过头,可不是要跟韩子穆继续下去,他毫不委婉地说:“你能别叫我哥?我没你这样的弟弟。”
韩子穆笑了声:“怎么了哥,我是哪里惹到你了?饭桌上提起京师大的事,也不是我吧?”
云肴给他一个“望你自知”的眼神。
此时,房间门被敲响,韩敏静站在门前,说了句:“子穆,我跟你哥谈谈,你先出去。”
韩子穆一副乖宝宝的做派,立马从椅子上站起:“好嘞妈。”
无论怎么看,他才像那个亲生儿子。
韩子穆临走时拍拍韩敏静的肩膀,对云肴道:“哥,有什么事好好跟我妈说,别气着她了,妈身体不好。”
说完,韩子穆出了门,体贴地为二人带上了房门,屋子里静悄悄,云肴转过身,等着她开口说话。
和刚刚韩子穆在时不同,韩敏静的脸色冷了下来,餐桌上的不愉快还是重提了:“你是铁了心不帮子穆吗?”
云肴感到无辜:“他不是还没有考吗?如果他考不上呢?”
“不用跟我说这些,我现在问你的是,你愿不愿意帮他?”
“妈,为什么你觉得我在京州说话会有人听?那是京师大,是我让谁进谁就能进的吗?”
“你说话不管用不是还有别人?你不是榜上靳家的少爷了吗?”
云肴顿时僵硬住了,他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他很少跟母亲争吵,知道他母亲辛苦的不是韩子穆,而是他这个从小跟在母亲身边,真的吃过苦的亲生儿子。
云肴没有再讲话,韩敏静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抿抿唇说:“你是跟我过过苦日子的,你现在混好了,身边能帮的人我希望你帮帮,子穆的成绩很好,也一直很稳定,虽然离京师大的分数还差一点,但是还有时间,还能再进步。”
窗外的夕阳打在云肴的发丝上,他的眼尾被熏染成粉红色,睫毛投下的阴影盖住了眼睛里灵动的波光,终于,那微亮化为了一潭死水。
云肴语气轻飘地问:“妈,上京师大,是因为韩子穆想,还是你想?”
“他随口提过,”韩敏静看着他:“有什么不一样?”
云肴目不转睛,盯着这个生他养他的女人,嗓子哑了似的,艰难张口:“怎么会一样。”
韩敏静跟他绕了半天,不知道他的准话,他和韩方海的生活是美满的,从她嫁给韩方海,她才知道一个被疼爱的女人该有的模样,她希望自己能给韩方海做点什么,帮帮忙,一些小事就好。
但她的儿子并不懂她。
韩敏静再次相问:“你只需要给我一个准话就好,你到底帮不帮子穆,在你力所能及的当今,你伸不伸这个手?”
力所能及?在母亲眼里,他可以手眼通天了吧?在她看不见自己的这些年里,是不是觉得每个人,都收货了幸福美满。
“妈,我帮不了他。”云肴不再跟母亲周旋,丢出了这样干脆的一句话。
韩敏静点点头,脸上的情绪转变千万:“好,好,你是日子好了,飞得高了,也飞得远了,云肴,你上不了京师大,就也不要子穆上是吗?他到底不是你的亲弟弟,你亲爹那里的小妹妹才是你亲妹妹!以后尽管着她的发展,从今以后,不要当你有我这个妈了。”
说完,韩敏静走出了门,没有给云肴留下什么解释的机会,也好,云肴也没打算向她解释,那在这些人看起来是狡辩的行为。
有什么好说。
他回头眺望着窗外,头顶挂着火红的夕阳,云肴走过去,伸出手,他碰不到光,九楼可以摔死人,他抬头碰不到光,向下碰不到尘,被架空在这个死角上,抓不到自己的灵魂。
京师大是他16岁时的梦想,他拥有一切具备京师大学子的资格,却因为母亲的一个皱眉而毁了就要抓住的梦想,他那样渴望京师大,又怎么会拦下每一个有相同梦想的人。
可是韩子穆还没有高考啊,韩子穆还差京师大好远啊,韩子穆只是随口一提,而已啊……
他坐在书桌前的无数个日夜,他倒在书桌前一次又一次,停电的夜里他点灯苦读,没问他们要过一双鞋子,一双袜子,他捡别人不要的衣服,打扮的像女孩一样,被别人议论也好,只为了能在20岁那年踏进梦想的领域,那些都是母亲看着的,无数个日夜,为什么一切像没发生过一样?在志愿填报那一天,告诉他算了吧,没必要非去不可,玉恒也一样。
梦想可以没有,但梦想不可降级。
云肴的嗓子很痛,一瞬间的,他抓着窗子边框,手面上蹦出青筋,被逼退了血色,惨白蔓延了整个指甲。
韩子穆回到房间里,看着他站在那儿,也看见他指尖的颜色,关心了一句:“怎么了?妈跟你说了什么?”
云肴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说,临到门前,被韩子穆抓住了手腕:“你去哪?”
云肴冷声说:“滚啊。”
他没有骂他,他骂的是自己。
韩子穆皱眉道:“没必要气性这么大吧,我不是非去京师大不可,只是一个提议,我也不一定能考得上呢。”
“滚,”云肴捏紧指尖,这次是对着韩子穆了,他红着眼睛说:“滚行吗?”
韩子穆那瞬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如果还不松手,这个人会跟他拼命。
云肴离开了这里。
他从小区走出来,漫无目的,他在兰溪找不到自己的空气,这里明明是他长大的地方。
云肴不知道去哪里,就给万叔打了电话,他想今天晚上,他就会离开这个城市,且再不会有人找他。
偌大的兰溪,一砖一瓦,都不熟悉。
他是外来者,没错啊。
云肴本打算就这样离开,可是韩子穆却追了出来,他抓住云肴的手,就把他往一个方向带。
“放开!”云肴看清他的脸,当即就无法镇定。
“怕什么?我会把你卖了吗?”韩子穆说着继续大步向前,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那你要干什么?强了我还是杀了我?”云肴已经完全不在意周围有无其他人,分贝丝毫没有克制。
韩子穆笑笑:“怎么,你以为我干不出来吗?”
云肴讥讽道:“你可不可笑?天底下那么多人你想搞我?我不是你哥吗?你在干的荒唐事你亲爱的爸妈知道吗?!”
云肴甩开人,他没有想发疯,是韩子穆太不识趣了,他凭什么觉得,他的忍耐度可以这么好,一次又一次。
“是,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哥?”韩子穆笑笑:“云肴,你身上流着哪一滴和我相通的血?我们凭什么不可能?你在京州不是玩得很花吗?论年轻你该考虑我……”
说着,韩子穆就要碰云肴的脸,被云肴精准抓住了手腕,怒不可遏道:“我是在京州玩得很花,只要我想,那些少爷谁也跑不掉,所以你凭什么觉得能轮得到你?年轻?你是年轻,可除了年轻你还有什么?”
“19岁的少年一抓一大把,”云肴露出一副鲜少的盛气凌人,字字珠玑道:“你韩子穆又算哪根葱?”
终于,韩子穆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调动一个19岁少年的情绪对云肴来说很是简单,韩子穆狠狠地盯着他,似乎要用眼神将他捅穿,可云肴是那么不识趣,他就在他威胁的目光下,还笑得出来。
反正,他这颗心,早就被各种刀子捅了无数次。
血缘那把最狠,而已。
云肴咄咄逼人,眼神像是结霜,如果报复有快感,那么这次承载他这份快感的就是这位19岁的少年。
他杀人诛心道:“韩子穆,你哥说得没道理吗?你算哪根葱啊?
云肴神色凌厉:“我在问你呢,弟弟。”
第27章 心事
小区里来往的人看见了二人的争执, 都投过了视线来,路灯底下,两人僵硬地对视着, 如同结下了深仇大恨。
韩子穆的肺都快要气炸了, 他抓着云肴的手,朝自己猛地一拽,对着这张脸,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是他不想怼, 而是因为云肴说的太有道理,19岁的他终究弄不过这个在京州浮沉的男人, 他颤了颤嘴角, 偏偏一句能回怼的话都说不出。
最终,他拉着云肴的手腕, 把他朝小区外面带。
在四下无人的地方,他把云肴砸在一棵粗壮的树身上,然后捧着他的脸就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