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先去我的乾坤绣囊里呆着好了,里面有吃有喝,风景也好,你们且在里面好好玩,等我需要的时候自会召唤。”
月光蝶得到命令,高兴地在空中盘旋几圈,然后快速俯冲而下,不一会儿就全部钻进了绣囊里。
“有两个大瓦罐装的蜂蜜,千万千万不要偷吃啊!”靥娘冲绣囊里吼了一嗓子,听得里面回音袅袅,这才长出一口气,将绣囊重新系回腰间,
“可算是结束了,累死我了……”
神官大人从傍晚开始便心神不宁,总觉得靥娘这一趟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屁股着火一样坐立不安了小半个时辰,决定骑着青鸟去找她。
一路靠着护身符的指引,他很快找到了正从树上往下跳的某娘子,树下立有青葱少年一双,蜘蛛变的小和尚,还有衣服都没穿好的狐狸精。
第51章
青鸟落地,气势不凡,几人一时看得呆了,半晌靥娘才迷茫地眨眨眼:“嘿,你怎么来了?”
神官大人听着这话别扭,轻飘飘扫视一圈,落在衣衫不整满面潮红的小公狐狸身上。
胡泽只觉得这位穿官服的男子气势摄人,不由拢起衣领,怯怯道:“阁下是谁?”
这副狐媚样子看在丹景眼里只觉是挑衅,当下沉沉开口。
“吾乃重明司神官。”
他刻意没有收敛通身气势,神官之威陡然压下,小狐狸吓得差点又现出原形,刚拢好的衣服重新滑下肩头,楚楚可怜的紧。
福生低头念经,暗道这神官年纪轻轻修为便如此高深,重明司果然名不虚传。
靥娘打圆场:“大家都是好妖,小道长你别吓唬他们。”
丹景收回眼神,垂眸只盯着她,目光中有三分谴责,更带出十二分关心。
说好在家等文书,怎的能连夜就跑,骗他暂且不论,这两个少年又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他是她最亲近之人呢?
“我来接你。”
靥娘被小道士欲说还休的哀怨眼神看的内疚不已,不知不觉间就乖乖跟他上了青鸟,连被他揽在怀里都没察觉。
“福生大师,小四郎,我走了啊,咱们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福生双手合十,默念佛号,胡四郎壮壮胆子追上来,露着半拉风情万种的雪白膀子,汪着一双桃花狐狸眼:“某还不知小娘子姓名。”
“我叫靥娘,家住齐州府——”
话音未落,青鸟已然振翅,引颈鸣啼,直冲云端。
靥娘本就是侧坐在青鸟背上,被这股猛冲的劲儿一带,一下跌进丹景怀里,发簪擦过他下巴,呼吸间满是松香暖意。
“别动!”他没好气开口,将人紧紧抱住,“当心掉下去。”
“开玩笑,我怎可能掉下去?”
靥娘一听便不服,挣开他要站起来。
“给你表演个金鸡独立!”
此时天光熹微,朝暾初露,翻滚的云海慢慢染上了粉色,如梦如幻。
她一身素衣也被朝霞映照,脸颊扬起桃花般的一个笑。
丹景胸中那点不满与怒火被这一笑浇个彻底,小心翼翼又卑微地松开手臂,只轻轻圈住她。
“你莫要乱动,青鸟不喜别人在它背上金鸡独立——大鹏展翅也不行。”
靥娘不信:“青鸟,是真的吗?”
青鸟无语,配合点头。
“唔,那好吧,可我不会掉下去,你莫要勒这么紧。”
靥娘也是累了,没力气再想什么其它姿势,见小道士松了力道,也就顺势靠着他休息。
“靥娘。”
“嗯?”
“你——可是喜欢小郎?”
“小狼?千佛山灰家又添狼崽子了?”
她随口问了句,呼吸清浅,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丹景将她与发簪纠缠在一起的乱发理顺,又是一阵沉默。
“靥娘。”
“嗯?”
“你九年前说过要吃我,可还作数?”
靥娘抬头,如星双眸倒映出一张清俊认真的脸,她想了想,不太确定。
“神官……也能吃吗?”
“能。”他给了肯定的答案。
“真的?”
“自然是真的。”
“太好了,那我是肯定要吃的!”靥娘高兴坏了,想起小道士的味道,馋到想流口水,恨不得现在就放出月光蝶咬他两口。
可刚刚自己为了给福生拔除妖骨,已经把存了许久的月光蝶全放出来了,离下次月圆之夜还有好几天,只能等。
“改天吧。”
她幽幽叹气,暗自抖抖自己已经空空如也的月华,当真是一滴也不剩。
“今日实在乏了,那小和尚跟小狐狸累死我了……”
眼见怀里的小娘子妖妖娆娆伸个懒腰,小嘴里说出的全是虎狼之词,年轻的神官气到呼吸都不畅,咬着牙一字一句。
“那就等你休息够了,我也不急。”
靥娘点头,觉得神官与凡人不同,这事还需得讲究些。
“我选个黄道吉日?”
“都依你,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青鸟钻进一朵云,周围光线变得朦胧,氤氲的霞雾中他低头靠近,温热气息洒在眉心,像最轻柔的羽毛扫过,若有似无的痒。
“靥娘吃了我,就再也不许吃别人了。”
从吴明国采回来的两大罐蜂蜜,靥娘自己留了一罐,另一罐给了李窈儿,除去用来做蜜炙莲子的量,剩下的算作报酬。
皱巴巴的苦心莲用中火炖上个把时辰,一颗颗变得饱满可爱,在糖粉与姜霜上滚几遭,投入掺了鸾蜂蜜的泉水里,用微火慢慢熬。
熬至第七日,泉水熬干,鸾蜂蜜与糖跟姜霜一起包裹着莲子,化成晶莹剔透的糖衣,苦心莲的苦味也被完全化去,入口清甜。
“望月,你莫着急,蜜炙莲子马上就好了。”靥娘守着最后一点炉火,掐指算着时间。
小黑猫看一眼小陶锅,又看一眼炉火,吞吞口水,乖巧地蹲在她脚边等。
李窈儿端来个荷叶盘,小心将莲子夹出来,又放到冰上镇着,酷暑炎炎,裹了糖衣的莲子在冰凉的瓷盘上渐渐冷却,变得又甜又脆,琥珀石一样叮当作响。
靥娘用竹箸夹起一颗,递到黑猫面前,大眼睛弯着,笑出一对好看的小梨涡。
“来,望月张大嘴,啊——”
望月歪头看看她,又看看跟自己眼睛一样颜色的莲子,张大了嘴:“喵呜!”
谢谢老大!
莲子真甜,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
它蓦的想起三岁那年,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老祖宗突然找到爹娘,说要用它的命格去换一个天生早夭的凡人命格,那人是老祖宗的恩人后代,祖宗报恩,后辈义不容辞,所以阿爹含泪砍下它八条尾巴,将它的气运跟那个男童做了交换。
它一夕之间从九尾灵猫变成普通黑猫,昏迷了九天九夜,堪堪醒过来,就听到阿娘在哭:“望月才这么小,九尾猫没了尾巴,这辈子怕是再也变不成人了。”
阿爹眼圈也是红的,但到底比娘亲坚强些,笑着摸他毛绒绒的脑袋,轻声道:“咱们望月是个有福气的,别看现在现在遭了罪,将来必定是个大人物,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当时那些大道理它还不懂,小小的它只记住了一句话,阿爹说,望月是个有福气的。
莲子一颗一颗吃下去,化作金灿灿的福炁在小黑猫全身游走,把那些黑色丝状的厄运霉运通通赶了出去。
靥娘一边喂着望月,一边抓着在空中乱飞的霉运,最终团成个黑色毛团往炉膛里一丢,化作黑烟消弭散尽。
“好了,霉运走开,好运到来,从今往后啊,我们望月就是最有福气的小黑猫!让我们一起喊,喵呜!”
“喵呜——!”
望月吃了蜜炙莲子,周身漾出淡淡福炁,靥娘总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嘱咐它几句最近不要到处乱跑,以防这还未被完全吸收的福炁被妖魔鬼怪抢了去,然后换了件衣服,直奔重明司。
她可一直惦记着要干件大事。
前几日中元节,月华如水,清辉满庭,她忙碌整晚,化出一群最漂亮的月光蝶,除了暗蓝色斑纹,还拖了长长凤尾,飞起来流光溢彩,只等着拿小道士开荤。
黄道吉日,就是今日!
翡翠令牌在重明司畅通无阻,靥娘子在一众瞧热闹的视线中,昂首挺胸踏进内院。
她来啦,她来喝神官的血啦!
神官大人正在书房批阅公文,一身锦袍如雪似玉,眉如墨,眸似漆,清俊不染凡尘。
靥娘向来觉得他这副皮囊是极好看的,站在书房门口呆呆欣赏了会儿,心念一动,放出两只月光蝶。
蝴蝶蹁跹,拖着蓝色流光朝书房飞去,将将要碰到他身体的时候,忽的被一道金光弹飞,炸成两朵烟花般的雾。
丹景抬头,只来得及看见淡淡蓝色雾痕,他望向门外落荒而逃的窈窕背影,笑得格外宠溺。
傻乎乎的靥娘,来了又跑了,不知在玩什么新把戏。
靥娘在重明司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圈,找到了正要去吃点心的青岚,寻了个左右无人的机会截住他,拖到墙角低声逼问:“我问你,小道长身上那层罩子一样的金光是什么东西?”
“金光?”青岚被她搞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哦,你说金钟罩啊。”
“金钟罩?”
“是啊,我也有,就是不如师弟的厉害。”青岚给她看自己的。
“你看你看,有了这个,寻常小妖小鬼都近不得身。”
“原~来~如~此~”
靥娘一咏三叹,摸摸下巴抛出第二个问题。
“怎么破掉?”
“这东西破不掉,该没的时候自然就没了。”
“该没的时候?”
“嗐,就是那个啊,那个。”
青岚结结巴巴解释几句,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变得哀伤起来,转身抠着墙皮,未开口便哽住了喉。
“呵呵,金钟罩嘛,只有童子身才能练,不是童子了自然也就没了,呵呵,我三十多了还有呢,呜呜呜呜。”
靥娘傻了,愣怔片刻,跟青岚一起抠墙皮。
她真的就只是想喝小道士一口血而已,怎么这么难啊呜呜呜呜。
第52章
七月过后,天气一日凉似一日,绵绵细雨下了半个月也不见停,靥娘终于受不了了,一早醒来取了几色彩纸,准备剪个扫晴娘。
先将白纸裁出个妇人模样,再用红绿色的彩纸做衣裳,趴在窗台睡觉的小黑猫看见了,一溜烟跑去长廊下,从扫院子的大笤帚上拔了根笤帚苗回来。
“喵呜。”
老大,给你扫晴娘的扫帚。
“望月真乖。”
靥娘挠挠它最近新长出的二下巴,拿起笤帚苗用棉线绕了几圈,做成个小扫帚贴在扫晴娘手上,又用红纸仔细剪了几朵小巧的莲花做头饰。
完毕,用竿子挑着扫晴娘挂在屋檐下,跟小黑猫一起双手拜拜,念念有词。
“扫晴娘娘站屋顶,手拿笤帚扫乌云,满天乌云全不见,雨过天晴太阳红。”
扫晴娘被她附了灵,随着歌谣念唱渐渐化出个人形,是个四十上下的美丽妇人,头戴大红花,身穿红绿衣,看上去喜庆又干练。
她一跃升到空中,大扫帚横空一挥,半边乌云就被她哗啦啦扫了去,再多挥几下,晦暗的天空开始变得亮堂起来,扫晴娘左一下右一下,扫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齐州城雨过天晴,久违的阳光金灿灿洒下来,从城南到城北,挂起一道彩虹。
“天晴了天晴了。”靥娘喜滋滋地看了会儿彩虹,扬声道,“小雪,快把前几日姚夫人送我那件新衣服找出来,我要出门!”
从吴明国回来,靥娘就拿到了盖着重明司大印的聘任文书,正式成为东重明司镇妖特使,只听神官大人一人调遣。
只是拿到文书后雨就下个没完,她又在吴明国元气大伤,干脆告了假,说何时雨停何时上工,丹景对此没有意见,只要她不乱跑,想歇多久歇多久。
雨工一歇就是半个月,倒是她先坐不住了,自己剪了扫晴娘扫雨,换上新衣服来履职。
靥娘一路踩着水坑,东家大姐西家二哥的招呼着,不紧不慢往重明司去,赶巧在门口碰见白知府的轿子刚离开。
她好奇地张望几眼,递上自己的聘任文书,乖巧坐在前厅等。
很快丹景就赶来见自己这位“镇妖特使”同僚,小娘子换了新衣服,群青色对襟衫配朱樱色齐胸长裙,领口是金丝绣的团花纹样,脖子上戴了他送的珍珠璎珞。
看来这些日子歇得好睡得足,白皙小脸红润有光,两只大眼睛比浸润了露水的葡萄还透亮。
他只觉得怎样都看不够,立在门口温温柔柔地笑。
“怎的不直接去内院找我?”
“我今日不是往常的靥娘,是新上任的镇妖特使,要守规矩。”
靥娘见他来了,又迫不及待站起来给他显摆自己新衣服。
“小道长,你看我今日好看吗?这是姚记绸缎庄的姚夫人送的,说是当下最时兴的样式。”
神官大人点头点的真心实意:“好看。”
“那我们去办案子吧,最近齐州城可有什么妖鬼作祟?咱们去抓谁?需要我去揍谁?”
“齐州城最近太平得很,也不需要你去揍谁。”
丹景被她一连串发问逗笑了。
“若靥娘今日空闲,随我去趟正气书院如何?”
“正气书院?”
“就是九年前咱们去过的,还记得吗?”
靥娘想了想,点头:“有个姓卢的夫子入了魔,白公子还在那里读过书。”
见她想起来了,丹景眼神愈发温柔。
“没错,方才白知府来便是为了这件事,正气书院如今修缮已经完成大半,入秋便可开始重新招生,之前卢夫子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九年,但或多或少还有些影响,所以想请重明司去做场法事,安抚人心。”
“做法事?”靥娘挠头,“我不会啊。”
“法事我来做,靥娘只在一旁看着就好。”
神官大人兴致勃勃,拉着她就走。
“正气书院不远,咱们走着去,结束后可抵一片金叶子。”
穿过石板路,再踏过小石桥,两人很快来到正气书院门口,靥娘突然想起之前逼着丹景翻墙进去帮她开门的事,不由得笑出声。
“果然今时不同往日,小道长成了神官大人,处处都有人迎接,再也不必翻墙了。”
“傻靥娘,小道士还是神官都一样,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
丹景说着微微弓下腰,像九年前一样做了个请的姿势,眉眼弯弯望着她。
“靥娘子,请。”
神官亲自来做法事,书院自然不敢怠慢,散尽家财的单员外如今是书院监院,早早领了人在书院门口等候,见丹景跟靥娘来了,赶忙迎上来。
“神官大人,靥娘子,恭候多时了!”
丹景颔首:“单监院。”
与往日的富贵宝气不同,如今的单员外书生打扮,人也瘦了些,看上去倒颇像个学问人,靥娘瞧着有趣,逗他:“单员外做了监院,整个人都文气起来了,肚子也小了,气质都好了不少。”
单员外笑着拱手:“靥娘子见笑,见笑!”
“明珠娘子还好吗?身体可养好了?”
“已经无碍了,人也乖巧许多,除了陪我们夫妻之外便是每日练习绘画,说是要把自己去过的奇幻境画出来。”
“咳,奇幻境啊,没想到明珠娘子还记得,呵呵。”
靥娘知道单明珠说的奇幻境就是自己的乾坤绣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倒是丹景来了兴趣,浅笑道:“贫道也好奇那奇幻境,不知单娘子画好后能否有幸一观。”
单员外赶忙作揖:“神官大人说笑了,小女若是画好,我第一时间给您送去!”
“有劳单监院了。”他噙着笑朝靥娘眨眨眼,清俊的脸上带了几分孩子气,凑过来小声道,“真好,很快就能看到靥娘的乾坤绣囊了。”
靥娘斜眼瞪他,只觉这人自从吴明国回来后,脸皮是越来越厚,对自己半点分寸也没有,一下拉着手,一下又靠这么近,这样下去自己坏了名声倒无所谓,他可怎么娶媳妇啊?
娶不到媳妇就破不了童子身,破不了童子身自己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对了,前几日重明司来人让我签了张回执,是关于小女被附身一事的,我看上面说那对恶棍夫妇已被送去福运赌坊了——”
单员外欲言又止,想多问几句,又怕惹得神官不高兴。
丹景逗完靥娘,心情颇好地点点头,接过单员外的话说下去。
“董又发夫妇被送去赌坊是因为他们确实欠了赌坊不少钱,应当偿还,而且这二人魂魄已被靥娘用金针定魂之术封印在一个躯壳,挣脱不得。”
何止挣脱不得,靥娘还给那躯壳下了禁制,董氏夫妇二人分开控制身体左右两边,甚至五官都是严格分开的。
两人不光各自管着左右腿跟胳膊,还要各掌管一只眼睛,一个鼻孔,一只耳朵,嘴巴也一人分了一半,看起来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还必须在福运赌坊做门迎。
想起赌坊老板被靥娘逼着接收董又发,那哭丧着脸的倒霉样子,丹景笑着摇摇头。
“单监院放心,那一人一鬼,此生都不能再作恶了。”
做法事的一应物品早已备下,余下的便是要按照法阵的需要做些布置,丹景今日要摆的是纳福迎祥的七星阵,没什么降妖除魔的威力,准备起来却颇为繁琐,讲究也多,靥娘对此兴趣缺缺,帮了会儿忙便提出要四处走走。
上次来正气书院还是九年前,当时也只顾着除魔,没有仔细看过四周景色,如今经过一番修缮再看,只觉得景色宜人,环境清幽,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她沿着小路走,踩着鹅卵石摇摇摆摆,盘算着回家是不是也弄这么一处,光着脚丫踩上去一定很舒服。
行至一处树丛,只听得树丛那边有人说话,听声音是一男一女,男子的声音好似还有几分耳熟。
“范氏,你怎的又在偷懒?从昨日到现在你歇了多少次了?我们可是花了钱的!”
女子听起来有些弱,小声道:“小管事莫嚷,奴家不是故意的,只是刚生产完身子实在是虚,但是这几日该干的活计并没少干,也没耽误修缮进程啊!”
“你说没耽误便没耽误了?你是管事还是我是管事?”男子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说自己干活了,我就只看到你一直坐着歇着!”
“我没有!”女子急急申辩,“是工头大哥看我太累照顾我,才让我歇会儿的!”
“少跟我扯这些,今天的工钱没有你的!”
“你——!”
树丛后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接着就听得那个男子慌道:“喂,别装死啊我告诉你,范氏?范氏?你、你可别讹人!”
靥娘听不下去了,直接从树丛中穿过去,就见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晕倒在地,大约七八步远的距离有个行色慌张的男子背影匆匆离去,她朝那背影看了一眼,诧异道:“来喜?”
方才树丛后咄咄逼人的男声正是来喜,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来喜不情愿地回过头,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惊,接着便换上笑模样,躬身行礼道:“靥娘子!”
靥娘抬手从树丛抓了把草木生炁,缓缓送进晕倒的女子体内,见她悠悠转醒,便将人抱起来靠在树荫下,从绣囊里摸出个桃子。
“吃下去。”
又转头朝停在原地踟躇的来喜怒道:“这便是你们书院做的事吗?让一个虚弱至此的女子做工?”
来喜见她发怒,先是瑟缩了下,又硬着头皮上前两步:“靥娘子,您听小的解释。”
“娘子莫要发火,这也怪不得小管事。”女子骨瘦如柴的手握住她的,虚弱道,“是我顶了我家夫君的差,做的不够好。”
“顶差?你夫君呢?”
“孩子刚出生三天,他在家坐月子呢……”
第53章
靥娘在书院花园里遇到了原先单家的小家奴来喜,还有个弱不禁风的妇人,她拿了颗君莫笑结的桃子给妇人吃了,见她面色好转,这才好奇道。
“你方才说自己顶了夫君的差,是因为他在家坐月子?”
妇人点头:“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孩子出生后,丈夫要在床上坐产翁,足月才能下床。”
“坐产翁?”
“便是坐月子。”
靥娘又眯起眼睛细看,确定这妇人是人族没错,遂压低声音,一副我懂我懂我很懂的表情:“你夫君是海马精?”
妇人被她问懵了,连连摇头:“不是啊。”
“也对,你身上也没有妖气。”靥娘凑近闻闻,不解,“那他又没生孩子坐什么月子?”
妇人方才眼见着她从一个不到巴掌大的绣囊里掏出个脸那么大的桃子,又听小管事恭恭敬敬称呼她为靥娘子,便猜测这不是个普通的姑娘,不敢得罪,只是小声否认。
“小娘子千万别误会,坐产翁是为了让父亲确定孩子是自己亲生的,是为了孩子好。”
“做个月子就能确定孩子是亲生的了?”靥娘还是不明白,“可是你很虚弱,是最需要卧床休息的人。”
“某些地方是有产翁坐蓐的习俗,妻子生产完即起身,而丈夫则做产妇打扮,拥衾抱雏,坐于寝榻,称为产翁。”①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是布置好法阵后找不到靥娘的神官大人,同行的还有单员外,来喜迎上去见礼,又把事情简单讲了讲。
见来了人,妇人有些窘迫,挣扎着起身行礼道:“范氏见过两位老爷,方才老爷说的没错,产翁坐蓐是奴家家乡千百年来的习俗,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怪只怪奴家身子不争气,给这位娘子跟小管事添麻烦了。”
靥娘摇摇头,还想再说些什么,丹景突然扯扯她衣袖,轻声道:“他乡风俗,靥娘看看就好,莫要追根究底,让这位妇人为难。”
“唔,知道了。”
靥娘明白他的意思,今日这番情形,就算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说不得还会造成人家家庭不睦夫妻不和,只好不情不愿点头应下,想了想,又摸出两个桃子来。
“我这还有两颗桃子,你一天吃一颗,加上方才吃下那颗,总共连吃三天,产后虚弱的症状便可大好。”
说完又补充道:“桃子寒凉,你夫君坐月子,是万万吃不得的。”
范氏知道这桃子是好东西,入口清甜,吃下去仿佛有股灵气流过四肢百骸,生完孩子的疼痛跟不适瞬间便消失大半,只是仙桃无价,自己又与这位小娘子素不相识,这份情如何承得起?
“范氏是外乡人,初来乍到,可能还不清楚我齐州风土人情。”单员外乐呵呵解释道,“这位是齐州城鼎鼎大名的靥娘子,是齐州百姓的守护神,你今日遇到她可以说是天大的福气,依我看这两颗仙桃你就收下,先养好身体要紧。”
“拿着吧。”靥娘又向前递了递,温声宽慰,“放心,不收钱,也不要回报。”
见大家都围着范氏安慰,来喜低头忿忿踩着地上石子,小声嘀咕:“她家乡习俗那是她的事,我们是付了钱的,不干活怎么行?”
范氏收下两颗桃子,谢过靥娘,又转身对他行礼道:“小管事莫要生气,奴家现在便去干活,将前两日没做的份额都补上。”
“那你可说到做到,不然这工钱是不能结的。”
“小管事放心,奴家一定做完。”
靥娘朝来喜瞪了两眼,拉着丹景往回走,咬着嘴唇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要生气。
“这个来喜怎的如此刻薄?这才月余时间,瞧着连面相都变了!亏得之前我还夸他是个小忠仆!是个好孩子!”
她用传音术吼得很大声,丹景被吓了一跳,低头望去,只见小娘子气得跟个河豚似的,脸都鼓起来,不由失笑,依样用传音术答道:“他本就是刻薄相,是靥娘之前感其忠心救主,看错了。”
“我看错了?”
“唔,确实看错了。”
“好吧——”靥娘望望天,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又转头朝单员外道,“来喜如今是何身份?单家家仆还是书院管事?”
“单家家仆早就遣散了,我也将身契还给了来喜,他如今是自由身,只是一时无处可去,我便求白知府也给他安排了个书院的差事。”
提到来喜,单员外笑得很慈祥,“来喜这孩子性子可能急躁了些,但做事利索,又跟了我们这么些年,知根知底的,等在书院呆几年性子稳重了,我还想招他做上门女婿呢。”
“你想把女儿嫁给他?”靥娘瞪大眼,“明珠娘子同意吗?”
“这……”单员外一怔。
见他如此反应,靥娘敛了笑容,正色道:“此等终身大事,应当问过明珠娘子意愿才是。”
单员外吞吞吐吐:“都是我跟内子商量的,倒还真没问过明珠,嗐,这说起来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来什么同意不同意?更何况来喜毕竟对明珠有恩——”
“有恩便要以身相许?那我将明珠娘子从冥界带回来,恩情岂不是更大?”
靥娘不乐意了,“若明珠自己喜欢便罢了,若她不喜欢,你们做父母的切莫拿恩情这种事来逼她。”
丹景也帮腔:“儿女终身大事,单监院三思。”
“是是是,神官大人与靥娘子说得对。”单员外擦汗,“我、我今日便回去好好问问明珠。”
有风从四方吹来,光影掠过浮云,点点金色之炁循着光影,慢慢汇聚到书院中。
年轻的神官身穿华丽羽衣,清俊的脸上表情专注,他踏起罡步,修长身形舒展有力,宽广大袖张开,手中宝剑指引着清风。
金色之炁越聚越多,循着那股清风从天上地下汇集而来,最终凝成一条金色光带,绕着书院蜿蜒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