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星辰消失了,从此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下一瞬,有温热的触感自指尖传来,继而拥她入怀,熟悉的松香气息击碎了悲伤绝望的幻境。
耳畔一声清唳,透过眼帘,她看到温暖的亮光。
一只巨大的重明鸟将她托出水面,展翅腾空,五彩尾羽所经之处,划过万道光芒。
这光芒驱散了雾障,驱散了风雨,将玫城村照得恍如白昼,滔天巨浪归于平静,一弯黄河缓缓向东,方才喊打喊杀的村民愣在原地,一丝煞气从额间散去,他们脸上扭曲的愤怒跟仇恨渐渐消失,化作了敬畏与悔恨。
重明鸟引吭清啼,声如凤鸣,目生双瞳的眼睛一一扫过仰望着它的村民,忽而舒展双翅,向着东方飞去。
光芒消失,夜空又重新出现,无边夜色捧起一轮圆月,皎洁如镜。
靥娘坐在重明鸟背上,或者说,她是坐在坐在重明鸟背上的丹景怀里,他抱她抱得紧,恨不得把人嵌进身体里去。
靥娘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更何况两人衣服还都湿哒哒贴在身上,对方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初秋衣衫本就单薄,此情此景,跟赤/裸相拥也差不了多少。
她抬着手僵着身子,试图安抚落水后吓坏了的小道士。
“小道长你刚才看到没?这鸟刚从水里钻出来那会儿哗啦啦带着水,跟个落汤鸡一样。”
重明鸟回头就啄了她一口。
“哎哟,啄疼我了!”她夸张地喊了声,果然小道士有了反应,将她更往怀里抱了抱。
靥娘:……
她悄悄伸展下已经僵直的背,另起了话题:“方才可是吓死我了,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不会。”丹景略带颤抖的声音在她头顶传来,胸口起起伏伏,“我不会让你死。”
感受到他的担心与不安,靥娘终于妥协,一直僵着的手轻轻放下,拍了拍他的背。
“别怕别怕,我现在这不活得好好的?”
她暗自试探,发现自己的灵力又回来了,于是伸出食指,想要召唤清风将两人衣裳吹干。
重明鸟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回头喷出一团火气,烘干了两人湿漉漉的衣服,鸟背上云雾缭绕,靥娘顶着嘶嘶冒烟的头发翻个白眼。
“重明神鸟,我真谢谢你啊!”
神官大人倒是被这一喷清醒了,闷声笑起来:“我之前便说过神鸟跟你很像。”
尤其是在破坏气氛这方面。
重明鸟飞了一会儿,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它寻了个无人处落下,长鸣一声,又钻回丹景怀里。
靥娘一脸兴奋地扑过去扒拉:“真的是我之前送你的木雕?快拿出来看看!”
丹景抓住她胡乱摸索的手,神情认真:“靥娘,我有话对你说。”
方才看到她坠河的那一瞬间,他便做好了同生共死的打算,如今劫后余生,万般心思,他丝毫不想再隐瞒。
天边的鱼肚白一点点漫上了红霞,山际逐渐明亮,绚丽万千的朝霞托着一轮金乌从东方冉冉升起。
漫天云霞之下,清冷俊朗的道长敛起一身仙骨,本该不沾凡尘的如墨眉眼,定定望着眼前女子,说不尽的温柔深情。
“我知道,在你我相识之前的千百年里,一定有过很多跟我一样想法,一样心思的人,因为你是如此美好。”
“就算知道我注定与他们一样,只是你漫长生命中的过客,我也只想与你在一起。”
靥娘灿若星辰的眸子仿佛因为他的话泛起一丝波澜,歪着头迷惑道:“在一起?”
“是啊,你不是亲口说要吃了我?”丹景想了想,试着换成她能理解的话,“那就是在一起啊。”
他抬手将她额前几缕乱发别到耳后,兀自红了脸。
“靥娘,你之前吃过别人都无所谓,我也不需要破童子身。”
靥娘更迷惑了:“不需要?”
“……我不在乎那些过往,这辈子只想被你一个人吃。”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你在书房里跟傀儡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修长食指点上她唇,“靥娘,我不在意,一点也不。”
靥娘彻底懵了,小道士好像误会了什么,又好像没误会,但什么叫不需要破童子身?不破她怎么吃?
迷惑不解间,有股馥郁浓烈的异香钻入鼻腔,丹景抵住她嘴唇的手指方才被村民砍伤,此刻又有血流出来,本就很多天没喝血的靥娘抵不住这诱惑,先是伸出舌尖舔了下,接着便将他整根手指含进了嘴里。
清冽如青竹碎裂,甘醇似桃花新酿,时隔多年,小道长的血还是那般香醇可口,甘美绝伦。
“!!”丹景瞬间僵住,好半天才缓过神,红着脸控制自己不去在意指尖细腻柔滑的感觉。
“靥娘?”
靥娘心满意足,含着他的食指,绽开个明媚的笑:“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原来如此,不破童子身也能吃到,还是小道长最聪明。
回去的时候不必刻意隐藏法力,脚程便快了许多,大毛驴满月四蹄如飞,黄昏前便到了齐州城外。
靥娘喝饱了血,脸蛋红扑扑的,心情也格外好,跟小道士一前一后骑在毛驴上。
“这次回去我便把玉渊仙君给的避水珠粘在腕上,再也不取下来了!”
“怪我,若不是扮演落魄夫妻,靥娘也不会摘下来。”
“不怪小道长,是我自己水性不好,主要是也没想到村民们会反应这么大。”
靥娘摆摆手,忽而又想到,“匡五呢?匡五逃出去没有?”
“放心,他已经离开,回重明署复命去了。”丹景道。
“那便好那便好……唉,这些村民也是,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说翻脸便翻脸。”
靥娘随口抱怨两句,静默片刻,再抬眸时,眼神里多了几分迷茫与不确定。
“从今往后,玫城村没有雾障保护,不会再有连年丰收,每年的黄河泛滥,干旱或水灾,都有可能让他们一年劳作付诸东流……小道长,你说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吧?”
丹景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明知会是这样的结局,靥娘还会去做吗?”
“会!我不会放任他们再拿少女献祭!”
“那不就好了?依赖妖力耕作收获本就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雾障有毒,人长期处在其中对身体也有损害,若我猜得没错,今年冬天玫城村的村民不会好过。”
“哼,他们害了十条人命,还砍伤你,该有此罚!”
靥娘摸摸小道士被自己包成棒槌的手,“小道长,你怨恨他们吗?”
丹景摇头,用棒槌手碰碰她脸:“我曾在重明署的藏书阁见过一本很古老的手札,不知来源,上面记录了一些日常随笔,很多就像是懵懂孩童与大人之间的对话,一问一答,煞是有趣。”
“其中有一段说到的,就跟今日我们所经之事颇为相似。”
他声音干净好听,似玉石轻叩,如冬雪初融,清冽中带了别样温柔。
“天有九重,谓之九霄,地有九重,谓之九幽,人居其中,谓之红尘,红尘浩渺……”
“红尘浩淼,人如蜉蝣。”靥娘喃喃接下去,“因敬天地而生畏,因畏而生恐,因恐而生无知,因无知而生愚昧。”
“靥娘知道?”丹景很惊讶。
靥娘揉揉额角,皱眉道:“不知道,自己从脑袋里跑出来的,许是——以前听过?”
就好像很久之前有个相似的声音,用同样温柔的声音讲给她听,告诉她不要怨恨,半神者,生来就肩负守护苍生的责任。
“那手札无名无姓,年代久远,说不得真的与你记忆有关。”
见她皱眉,丹景用没受伤那只手轻轻帮她揉着太阳穴,“想不出来便不要想了,待年后我回京述职,将手札拿回来给你看。”
“好。”
靥娘轻轻应了声,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第60章
神官大人今日一早去了齐州府衙,与白知府聊了聊玫城村的事情,顺道忽悠着同样在白知府那里喝茶的首富薛员外捐了一大笔银子,将黄河沿岸的大坝好好整治整治。
回到重明司已是将近正午,甫一踏进内院,他差点以为自己踏进了东门桥上卖菜的市集。
抄手游廊栏杆上晾了好些半干不干的叶子菜,地上滚着萝卜土豆芥菜头,院子正中摆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缸,弥漫着油盐酱醋的味道。
神官大人猝不及防,被这满院腌入味的烟火气呛了一口,目光沉沉。
“谁干的?”
玄英肩上搭了几片碧绿的菜叶子,抱着个咸菜缸跑来告状:“禀大人,靥娘子说这是您允许的。”
“靥娘?”丹景阴沉面色瞬间如雨后初霁,一片晴朗,“她要做的?”
另一旁正在腌菜的凤仪解释道:“往年靥娘子也会在入冬前制许多腌菜存在四时小馆,但如今小馆正在修缮,没有地方放那么多缸,靥娘子便跟窈儿掌柜说可以放在这里——”
“既是靥娘要的,以后都存在这里便是。”
丹景冲他点点头,又笑眯眯拍拍玄英肩膀,顺便帮他把菜叶子拂掉,“但堵在门口还是不美观,一会儿等凤仪伙计腌好了,找几个人搬到后院罩房去。”
随他一起回来的青岚对玄英表示同情,小师弟这套变脸功夫,怕是那些官场上惯会见风使舵的老油条都望尘莫及,上一瞬脸还黑得跟锅底似的呢,这会子又笑开花。
他挑挑眉,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挑拨道:“若我说你也该拿出神官的威仪来,哪怕只是平日里对我们的十分之一也成,将靥娘管上一管,莫要让她太放肆了,重明司总归是个庄重地,不是腌菜场子。”
丹景打量他一番,知晓自己师兄这是想要挑拨看热闹,干脆抄起手,迤迤然往那搭满了叶子菜的栏杆上一靠,端的是芝兰玉树,丰神俊朗。
“后院是本神官休憩之所,自然也是靥娘地盘,至于师兄说的管上一管——”
他说着眼睛弯起来,就像那倒映着一整个春天的粼粼湖水,透着春意,透着暖意,透着欢喜。
“我舍不得。”
青岚:……
玄英:……
闷头腌菜的凤仪:……
成功恶心到大家的神官大人施施然扫视一圈,并没有看到想见的人,于是去问凤仪:“靥娘今日来过吗?”
凤仪摇头:“靥娘子今日一早遣了纸鸟送信,邀请我们掌柜去她家吃糖水蜜桃。”
范氏的丈夫正经做了个月子,涨奶、恶露、骨缝痛,一个不落体验个遍,算是彻底知晓了女子生产的不易,如今对她体贴温柔,对妞妞更是千好万好,婆母几次三番想要因为生女儿的事情骂她,每次都是刚开口便被自己儿子顶回去,久了也就不敢再说。
这过程太过奇异,她便存了心思悄悄去打听,才知道那日在书院花园救她的是齐州城大名鼎鼎的靥娘子,靥娘子嫉恶如仇又神通广大,尤其维护女子,想来自己这些奇遇应当是托了她的福。
家中贫穷,送不了厚礼,她便用自己祖传的手艺做了两罐糖水蜜桃送来,本还担心这礼太薄拿不出手,没想到靥娘子高高兴兴收下了,还送给妞妞一个桃木做的护身符,消灾免难保平安。
她在回去的路上一直笑,能搬到这齐州城来住,真是太好了!
“范氏可真是个有能耐的小媳妇,做的糖水蜜桃比大明湖边上那家还好吃,重要的是知恩图报!”
靥娘坐在花园小石桌前,一边吃糖水一边跟几个好友聊天,“比玫城村那些人强多了,哼!”
白泽琰姿态风雅地捏着白瓷勺:“听说玫城村中你跟神官大人遇到了危险?”
李窈儿也好奇:“靥娘姐姐不是还想起来些从前的事?有没有想起自己是谁?”
靥娘放下碗一摊手:“并没有,当时我掉进黄河,快淹死的时候做了个似真似幻的梦,全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好像有个男子一直跟我在一起,亦父亦友,教会我很多东西,后来他不见了,我特别特别难过,然后小道长就来救我,我就醒了。”
“亦父亦友……”君莫笑摸摸下巴,分析,“是你爹。”
靥娘气得锤他:“去去去,我自己亲爹还能认不出来?”
她缓缓回忆,“梦中那个人高高瘦瘦,穿着宽袍大袖的白色道袍,面目有些模糊,他站在高高的山顶,好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与天地交谈。”
靥娘说着起身,伸手在花圃里折了根蒲苇,模仿着梦中男子的动作,在地上踩出奇异的步伐,像是舞蹈,又像是召唤,渐渐的,她踩过的土地像是被人播下了种子,悄无声息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
献岁发春兮,汨吾南征。菉苹齐叶兮,白芷生。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众人一时看得呆了,只觉得随着吟唱,一身素衣的靥娘发散出淡淡光晕,仿佛一根正在燃烧的巨大灯烛。
倏忽间脚步停下,那些冒出的嫩芽又钻回土里,靥娘有些惋惜的咂咂嘴,将手中蒲苇一扔,坐回来继续吃糖水。
“可惜没有看完整,所以这些小苗冒个头又回去了,也不知是树还是草,还是漂亮的花。”
半晌,君莫笑突然一个爆栗敲在她头上:“这玩意儿以后再也不许跳!”
靥娘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击:“你敲疼我了!”
“那个,靥娘姐姐,我也觉得你别再跳了。”李窈儿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君捕头是担心你,你方才那架势就跟要把自己点了似的,看着怪瘆人的。”
白泽琰点头附和:“是啊靥娘子,我一个凡人都看着心惊,更别说君捕头了。”
君莫笑擦擦被揍出来的眼泪,气得不行:“野蛮!你这女子太野蛮!不识好歹!”
“是我错怪你了,抱歉抱歉哈。”靥娘给他赔礼,“来来,我这碗糖水给你吃,别生气啊。”
君莫笑把她那碗糖水蜜桃倒进自己碗里,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道歉,认真道:“你梦见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你爹的人,一定是个有大神通的,若他就像梦里那样一直在跳这个,消耗自身,怕不是已经……陨灭了?”
“不知,但既然梦到了,我就想试着找找,小道长说重明署藏书阁里有本手札,许是跟我身世有关,他年后便去取来。”
靥娘划拉着空碗,另一只手托腮,“反正几百年也过了,我倒是不着急。”
正聊着,丫鬟小雪跑过来,说有人求见靥娘子。
来的是对夫妻,说是姓柴,看起来四十上下的年纪,两人互相搀扶着,见了靥娘就要跪。
“靥娘子神通,救救我家孩子吧!”
靥娘连忙上前扶住,安抚道:“莫要着急,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小雪端来两杯安神茶,夫妻俩喝了一口,只觉焦躁的心平静不少,再加上寻到了靥娘子也就寻到了主心骨,于是便稳住情绪将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是从大概三天前开始的,那晚小儿说是下学后要跟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因着之前偶尔也会如此,所以我们两口子也没在意。”
“谁知第二天便有些不妥,脸色差不说,人也木木的,一个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啥,叫他半天才反应。”
“没错!”妇人接过丈夫的话。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我们家小子平时虽说调皮了些,读书也不算好,但是个孝顺孩子,跟我们两口关系都好,日常里嘻嘻哈哈的,爹娘喊一声恨不得应十声,咋会突然就不理人呢。”
“怕不是……冲撞了啥?”
“我总觉得他好像在跟一个我们看不到的人在说话,含含糊糊的,说什么好朋友,喝酒,喝酒。”
“而且他还怕冷,这还没入冬,棉袍都穿上了,他那屋我也觉得比别处冷……”
妇人端茶的手微微抖着,眼神闪过一道惊恐。
“别不是撞鬼了吧?”
靥娘想了想,觉得有可能。
晚归很可能遇到鬼,木木的说不定是被鬼吓到了,不过夫妇俩子女宫饱满润泽,应该没什么问题。
“反应迟缓,大约是吓掉了魂,或者被鬼迷了,到时看看什么情况,叫叫魂或者直接把鬼捉住就好了。”
靥娘安慰两句,看着桌上两盒荷花酥,显得颇有些为难,“想来二位还不知道如今行情,我涨钱了,现在要找靥娘子降妖捉鬼,需要一片金叶子。”
柴氏夫妇当场哭出来:“这、这么贵?”
“我们家砸锅卖铁也不够啊!”
“呃,主要是我也欠着钱呢,但你们别害怕,这钱不用你们掏。”
靥娘指点道,“你俩现在便去饮虎池东边的东重明司——就是以前的万竹园,在中堂负责接待的小吏那里登记上你们的姓名跟诉求,然后指名说这件案子让靥娘来接。”
“如此,东重明司的神官大人就会替你们付我一片金叶子。”
估摸着柴氏夫妇应当已经报过案了,靥娘出了家门,溜溜达达往重明司去。
还不忘提上半罐子糖水蜜桃,那是她专门给小道士留的。
东重明司的人早就习以为常,靥娘子这张脸就是最大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书房门口,见神官大人正在翻看卷宗。
“范氏送的糖水蜜桃,特意给你留了。”
她把罐子放在旁边小几上,又从绣囊摸出两个白瓷碗,盛出来端给他,朝那一摞卷宗扫了几眼,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哎呀呀,这么多案子,有没有专门找我的呀?”
说着就伸手去翻,两下就将柴氏夫妇那份找了出来,乐得嘴都合不拢:“你瞧瞧你瞧瞧,哎呀呀怎的就这么巧?指名道姓要找靥娘子,哎呀呀我不就是靥娘子吗哈哈哈哈!那我就勉为其难接下,千万千万记得抵一片金叶子哈!”
丹景本来不疑有它,端起糖水正要吃,但靥娘一句一个哎呀呀,演技实在浮夸,不由得心中生了疑惑,眯起眼睛看过来:“果然是巧?”
“嗯嗯,巧了!”
“好吧,也不是什么危险的案子,靥娘想去便去吧。”
他舀起桃子咬了口,还想再说什么,窗外忽然有鸟儿翩然而至,是送信的鸿雁。
“哟,鸿雁传书。”靥娘起身就往外走,背着手站在门口,笑眯眯的,“你先看,看完我再进。”
丹景无语,想了想决定不理她,从鸿雁身上取了信下来。
“哟,还是粉色的信呢,味道香香的,女子写的?”
她在门外一点也不闲着,夸张地吸吸鼻子,指指点点,“是小道长的相好?”
丹景坐不住了,拆出信摊在书桌上,到门口来拉她:“是万芳公主的信,靥娘跟我一起看。”
靥娘不想看,但也拗不过小道士,白藏跟玄英还在门口站着,拉拉扯扯总是不好,只好由他牵着自己手进了书房,将那封公主来信从头至尾读了一遍。
“万芳公主要来齐州?”她素白手指点着桌上浣花笺,上好徽墨写就的簪花小楷,洒了金粉又熏了香,亮晶晶又好闻。
就跟小道士给她的聘任文书一模一样。
她一双星眸斜着望过去,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一头雾水的神官,半晌,手指戳上他心口。
“我说那文书怎的如此好看,原来小道长自有套路,究竟给几个姑娘用过这加了金粉花香的浣花笺徽州墨?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丹景被她戳的有点痛,又有点懵,待反应过来她话中含义,忽而抓住兀自在自己胸前戳个没完的手,低声笑起来。
“你笑啥?”靥娘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是不是傻了?”
神官大人被骂傻子也不生气,弯了眉眼看过来,漂亮的丹凤眼笑成弯弯的月牙。
“没有,没对任何女子用过,除了靥娘。”
他温声解释,“这是京城女子最时兴的,我特意学了来,以为靥娘也会喜欢。”
“真的?”
“千真万确。”
“唔,姑且信你。”
靥娘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心口发堵,揉一揉又按一按也不见好,她愣愣发了阵子呆,觉得自己许是太久没纾解的关系,于是扯住小道士衣领便开始蹭。
她小猫一样蹭了半天,直到心里那股难受劲消下去了,鼻间满是清冽松香,这才舒服地伸个懒腰,抬眸望向耳朵红红的他。
“浣花笺我倒也是喜欢的,毕竟粉嫩可爱,但相对而言还是觉得蓝色的纸更好看,我前段时间在淌豆寺看到过,墨蓝色,上面用金色墨汁抄了经书,好漂亮啊。”
“若你下次再给我写什么便用那个吧,蓝纸金字,还显得特别庄重,显得你很尊敬我。”
丹景:“……好,依你。”
纾解完了,再看万芳公主的来信便顺眼许多,靥娘点点桌上信笺,重复方才的问题:“公主要来齐州?什么时候?”
“应该是来年春天,大约三四月。”
“春天好啊,春暖花开的,景色也美。”靥娘很开心,“公主来了得需要护卫吧,就跟之前皇子们来的那次似的,还让我去怎么样?”
丹景对于她的主动请缨似乎早有预料,只笑不说话。
果然靥娘子伸出一只手晃晃,充满自信:“抵五十片金叶子,如何?”
神官大人将她手推回去,转身坐回书桌前:“太贵了请不起。”
“哎哎,价钱好商量嘛,不然四十八片金叶子怎么样?四十五?四十二?四十不能再低了!”
靥娘厚着脸皮凑过去,十根手指在他脸前眼花缭乱地比划。
“十片金叶子,不行就算了。”
“十……”靥娘瞪大眼睛,“这也太少了!最少三十片!”
“五片。”
“九片!”
“两片。”
“别别别,十片!十片就十片!”靥娘急得挤到他跟书桌之间,“十片成交!”
丹景神官缓缓摇头,笑得很欠揍:“十片是方才的价钱,现在是五片。”
“好——五片就五片吧,左右我活得长,两箱金叶子早晚有还完的一天。”
靥娘蔫头耷脑,没骨头一样出溜到书桌下头,精致的下巴无意间划过他大腿,伴随着长长叹息:“唉……”
温热气息透过衣料直达肌肤,丹景整个人都绷紧了。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靥娘的脸与某个不可描述的位置遥遥相对。
靥娘两眼直勾勾盯着他腰腹处发呆,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数着他蹀躞带上究竟有几只仙鹤,结果数着数着,就发现了端倪。
“小道长。”她抬头看看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小道士,指向某处,“你这里怎么好像鼓起来了?”
她好奇地伸手去碰,“是肿了吗?还是藏了什么东西?”
靥娘向来手比嘴快,说话间青葱一样的食指已经点了上去,丹景躲闪不及,连人带椅子一起朝后摔去。
咣当一声,执掌一方重明司的神官大人狼狈倒地,书桌下的靥娘歪头盯着自己手指陷入沉思。
方才那个硬硬的是啥?小道士的尾巴?
不小心摸到神官尾巴的靥娘破天荒头一回被赶出了书房,她诚心诚意对着紧闭的书房门说了好几声抱歉,拿着柴氏夫妇的卷宗蹦蹦跳跳去了柴家。
中途还遇到满大街闲逛的白泽琰,听说靥娘要去抓鬼,死皮赖脸跟上来,说自己最近打算动笔写一本鬼怪小说,正好找找灵感。
“那咱先说好,我带你找灵感,你小说卖了钱要跟我分成。”
靥娘最近算是掉进了钱眼里,干什么都要算计算计。
不缺钱的白公子一口答应:“没问题!”
柴家倒是不远,就在正气书院附近,干干净净的小院,院中有棵柿子树,青青黄黄的柿子灯笼似的坠在枝头,在繁茂树叶间若隐若现。
再等一个月,这些柿子就会变得火红,到时不管是晒柿饼还是烤柿子,都是极美味的。
靥娘看完了柿子树,目光移到树下,午后的太阳开始西斜,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一个年轻书生站在斑驳树荫里,表情木楞,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仿佛正在跟朋友聊天,但他面前空无一人。
怎么看怎么诡异。
今早刚去过靥娘家的妇人在一旁陪着,手里端了碗水,她试探着去拉书生衣袖,声音又轻又柔。
“寰儿乖,咱不聊了,喝口水歇歇好不好?”
她声音里带着哀求,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娘给你冲了蜂蜜水,你不是最喜欢喝蜜水了吗?甜丝丝的。”
“娘这次可没小气,舀了满满两大勺呢,儿啊,你尝尝,你尝尝甜不甜?”
蜂蜜是稀罕东西,卖的贵又不抵饿,偏偏儿子就喜欢,他们两口之前总嫌弃儿子瞎讲究,现在想想,讲究又如何呢?一罐蜂蜜又能几个钱?
只要儿子还能跟从前那样欢蹦乱跳,就算是每天一罐蜂蜜都行啊!
见到树下的书生,白泽琰就是一愣:“柴智寰?”
靥娘看他:“你认识?”
“正气书院的同窗,他小我几岁,记得应当是十八?”
听到声音,妇人抬头望过来,接着眼泪便夺眶而出:“靥娘子,您总算来了!您快看看我家寰儿,他、他究竟是怎么的了?”
其实不用她说,靥娘一眼便看到了,柴智寰跟前确实有个跟他聊天的,也是书生打扮,面色青白,脚跟微微踮起,见有人看自己,那东西转过头来羞涩一笑,阴气森森,眼中满是恶意。
下一瞬,那东西嘴巴猛然裂到耳后,发出尖利的鬼啸,强劲阴风迎面而来,带着地底的腐朽气息,还有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靥娘薅住白泽琰领子将他扔出小院,随手打出道灵力将其护住,一回头的功夫,只见鬼物已经随着阴风冲到她面前,鬼啸声陡然拔高,鬼脸也变得浮肿不堪,口鼻间满是呕吐秽物
靥娘吓得后退两步,一脚将鬼踹到太阳底下,使劲蹭了蹭鞋底,掩鼻道:“好臭的酒味,还是个醉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