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十几位猪倌呢。”
“唔,猪舍在哪儿?”
“城外,出北门往西不远,很大一片,有上千头猪。”
问清楚猪舍位置,靥娘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个小瓷瓶,她将瓷瓶塞子拔开,示意秋梅进去。
“想必那里有范玉树的转世,我带你去寻一寻,不要再纠缠姚公子了。”
“多谢仙姑!”秋娘朝靥娘拜了一拜,又转向姚承安,“奴家这些日子吓到小郎君了,还请恕罪。”
姚承安慌不迭摆手:“不必不必,秋梅娘子不必如此。”
又忍不住好奇道,“你若见了范郎,是想对他说什么?”
想必是破口大骂,或是大打出手,毕竟上一世范玉树为了荣华富贵负了秋梅,害她惨死,就算偿命也不为过。
见他问自己,秋梅一滴血泪缓缓流下来,在苍白脸颊滑过,留下红色的痕迹。
“我想告诉范郎,其实他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是他想要的,哪怕是死,我也甘愿。”
“因为他是我心爱之人,在我这里,他要万事都如意才好。”
姚家后宅,西厢房里蜡烛燃到一半,靥娘灵神归窍,跟醒过来的姚承安皆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末了,俩人长长地“唉”了一声。
见儿子醒了,余氏第一个扑过去,从头到脚细细查看。
“我儿现在感觉如何?又做噩梦了没有?那女鬼——”
“女鬼被靥娘子抓走啦!”姚承安抓住自己阿娘乱摸的手,开心道,“娘,你是没看到,靥娘子在我梦里太厉害了,就像天降的神仙一样!”
“哎哟,那可真是太好了!”余氏转身就拜,“多谢靥娘子大恩!”
“姚夫人不必行此大礼。”靥娘扶她起来,将手中小瓷瓶给她看。
“女鬼已被我收到瓷瓶里,令郎此后可以安心睡觉了,再找个大夫开些补心归脾的药,好好补补。”
同样守在一旁的姚员外跟姚玉簪也很高兴,感谢的话说个不停,靥娘跟他们聊了会儿,因为还惦记着带秋梅去猪舍找人的事,便拉着丹景告辞。
“靥娘子稍等,我还做了些点心给您。”
说话的是姚承安的姐姐姚玉簪,杏脸桃腮,容色娇艳,声音更是柔和动听,让人如沐春风。
靥娘最是喜欢漂亮小娘子,见她叫自己,笑眯了眼,站在原地等着。
姚玉簪让人拿了几个精致的点心盒子过来,打开给她看。
“这是我自己做的二十四节气透花糍,共二十四种口味,靥娘子都尝尝,若是吃着哪种味道格外喜欢的,我再多给您做。”
她几步走得急,抚着胸口微微喘着,““知道您不收银钱,也不敢随意坏了规矩,但您救了我阿弟,这份大恩玉簪一定时刻记在心上。”
“昨日姚夫人给的雪花酥还没吃完呢。”靥娘笑道,不过还是照单全收。
“但也无妨,我们家有个能吃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姚玉簪被她笑容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靥娘子说的可是齐州府衙的君捕头?”
“是啊。”靥娘点头,“你认识他?”
姚玉簪咳了几声,轻轻摆手:“只是跟闺中姐妹喝茶时遇到过几次君捕头巡街,我们都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是那种无关风月的好看,就像桃花一样。”
“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在与本质,你跟你的姐妹都是有灵气的好姑娘。”
靥娘赞许道,从绣囊拿出一根红绳,那是她来之前在路上买了要做七结绳的。
只见她将红绳抛至空中,指尖轻触,柔软的红绳便有了灵性,自发地穿引成结,最终化作一条有七个绳结的手链,落回掌心。
“红绳有七结,余年百病消,今日七夕,愿这七结绳保佑姚娘子健康长寿,喜乐无忧。”靥娘将手链系在姚玉簪手腕,又学着那日丹景的样子,在空中写了个安字,双指并拢轻轻一点,那金光灼灼的字符便隐入手链中。
下一瞬,七结绳光彩大盛,凡人看不见的金色光芒将一层暗灰色的病炁逼出姚玉簪体外,被盛夏骄阳一照,消散得无影无踪。
告别姚氏一家,靥娘使了个缩地成寸,抬脚间就到了城外猪舍附近。
七月骄阳胜火,又很久没有下雨,猪舍的味道被热气蒸起来,顶风都能送出去十里。
靥娘被这气味熏得呼吸一窒,以手掩鼻道:“看来就在附近了,这个味道好厉害啊!”
丹景召来一小股清风绕着两人,将气味驱散大半,无语。
这味道有什么好厉害的?臭的特别厉害?
他看看身边被熏得小脸皱成一团的靥娘,又往清风里加了道祛味的术法,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心肠,明明抓到鬼之后送走就好了,偏要在送走前了了人家心愿。
瓷瓶里的秋梅开心不已:“是范郎的气息,我闻到范郎的气息了!”
“你确定范玉树在这里?”靥娘也好奇,能让这女鬼不怨不恨痴恋百年的状元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痴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自古有之,但痴情到这个程度的还是少见。
“没错!就在前面!”瓷瓶摇晃着,“仙姑,快些带我过去,我要见他!”
时值正午,大部分猪倌都休息吃饭去了,院子里没有人,只一侧猪舍传来吆喝声。
“快快,绑住了绑住了!”
“公猪呢?公猪赶过来没有?”
“来,搭把手,把那边门打开!”
秋梅在瓷瓶里晃得厉害,瓶口指向发出声音的那侧猪舍:“范郎在里面!”
“好好好,你别着急,外面现在大太阳,小心瓷瓶摔碎了就魂飞魄散了。”
靥娘吓唬她几句,把瓷瓶握紧些,拉着丹景轻手轻脚走到墙下,趴窗户往里张望。
晴天正午的,猪舍里倒也亮堂,五六个赤膊的汉子肌肉贲张,正铆足劲把几头猪并排绑在一个形状奇特的长架子上。
靥娘目生重瞳,朝几个猪倌望去,状元是经过梓潼神君点化的天权文星,就算投胎转世,痕迹也不会消失,她将几人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摇头。
“没有,范玉树不在这里。”
“不,范郎一定在里面!”秋梅笃定。
“你这痴情小娘子怎么那么轴呢?我都说了没有。”
靥娘又将几人重新看过,倏忽间眼神一瞥,只见架子上有头猪额前紫光若隐若现。
“猪?”
“什么猪?你说什么猪?”秋梅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范郎跟猪有什么关系?”
靥娘将瓷瓶放到窗台上,指给她看:“架子中间那头,双眉之间紫光微现,前世应当是个大人物。”
见秋梅不吭声,她双手结印打出一道灵力直奔那头猪而去。
“浮光掠影前世缘,奈何桥上问忘川。”
莹莹蓝光笼罩,猪头上方幻化出一盏走马灯,灯轴旋转如飞,灯面上画面不停变换,最终定格在一张男子的脸上。
男子长相不错,就是一双吊梢三角眼显得有些刻薄,靥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得耳边肝肠寸断一声:“范郎啊——!”
这声音太过突然,她没有防备,手诀一松,走马灯蓦的碎成无数光点,群鸟归巢般一股脑钻进紫光猪的脑袋里。
浑浊的猪眼陡然有了情绪,范玉树,醒了。
他是惊才绝艳状元郎,春风得意驸马爷,顺风顺水了大半生,享尽荣华富贵,后来朝廷覆灭,他在城破那日抛妻弃子,卷了公主府的财宝偷偷外逃,隐姓埋名直到终老。
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是谁又将他唤醒了?
范玉树意识渐渐清醒,先是被扑面而来的恶臭熏得连打几个喷嚏,再抬眼,发现面前站了一人。
眉清目秀,身段苗条,柳枝般纤弱温婉。
女子望着他,眼中泪光盈盈,凄楚道:“范郎。”
秋梅?他认出自己曾经的发妻,那被他亲手割断脖子也不挣扎的柔弱女子,惊恐之下想要大喊,却发出哼哼几声。
“哼?”他确认这猪叫声是自己发出的,吓得抬手去摸脖子,这才发现双手被捆,低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长满刚毛的猪蹄。
“范郎,你不要害怕,这一世你虽投胎为猪,但在秋梅眼里,范郎依然是世间最好,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早起与我画眉,夜里并肩赏月……”
回忆起两人点滴过往,秋梅唇角带笑,温温柔柔将他望着。
“变成猪的范郎,我也爱。”
范玉树闻言大骇,吓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疯狂挣扎起来,架子被他晃得咣咣响,连带着旁边几只猪也跟着躁动。
不可能,他是状元,是驸马!怎么可能是猪!
几个猪倌看不到秋梅,只是觉得猪舍里凉爽许多,见架子上的猪发狂,连忙稳住架子招呼道:“快快快,放公猪进来!”
猪栏大开,几头格外强壮的大公猪从猪栏外冲进来,喷着粗气攀上了架子。
范玉树一双猪眼都要瞪裂了,张大嘴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这些人在做甚?这头大猪又在做甚?
这些该死的猪倌,居然这样对他!
身后公猪不停冲撞,范玉树屈辱的泪水流下来,他是堂堂驸马爷,是男人!不是配种的母猪!
他泪流满面看向怔在原地的秋梅,乞求:“哼哼哼!”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娘子救我!
秋梅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刺激之下产生了异变,长发飞起,指甲暴涨,面目变得狰狞可怖,原本已经长好的脖子鲜血淋漓。
她匍匐下身体,四肢如蜘蛛般落地,仰起头凄厉尖啸。
“放开我夫君!”
猪舍刹那间阴风大作,卷起满地秽物,几个猪倌吓得大喊着有鬼,丢下东西夺门而逃。
猪与人不同,生来便带了十足钝感,便是此刻猪舍内阴森鬼气弥漫,对它们也没有丝毫影响。
范玉树绑在架子上被冲撞着,一边流泪,一边又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哼哼声,身后公猪的气息恶心又诱惑,身体与思想的两种极端撕扯着他,让他想发疯。
万般拉扯间,有热流进来,范玉树脑子里好像有根弦铮一声断了,曾经的驸马爷舒服地眯起眼睛,长长地哼了一声。
有吃有喝,有人养着,这样也不错。
从公猪攀上架子的那刻起,丹景就捂住靥娘眼睛,拖着她离开了窗前,两人一个要看,一个不让看,争论间猪舍里突然鬼气冲天。
“这是怎么了?秋梅不是说范郎就算是头猪她也爱吗?变卦了?”
靥娘皱起眉要去看看,被丹景拦住,取出一道符令燃了。
符令很快燃尽,青烟中有人影慢慢浮现,高高瘦瘦,容貌俊美,就是面色苍白无血色,一看便是冥界来的。
“许久不见,小神官唤我何事?”来人负手而立,声音幽憧,似远还近。
“崔珏大人。”丹景恭敬行礼,“眼下有一女鬼过于棘手,小道无能,特请您出手相助。”
“女鬼?棘手?无能?”
崔珏乐了,“从未想过有一日还能从我们打死也不认输的小神官口中听到这样的话,鬼在哪儿?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就在猪舍。”
“等着。”崔珏撩袍迈步,兴冲冲穿墙而入,猪舍内阴风骤息,静默几息后,传出震天怒吼。
“这是什么东西?!”
“秋梅化作厉鬼时间很短,且没有害人,回去后我会酌情处理。”
猪舍外柳树下,崔珏铁青着脸,表情一言难尽。
什么棘手,什么无能,分明就是猪舍里的事太伤眼,他自己不想去罢了!
“小神官愈发本事了,连本官也敢戏弄。”
“小道不敢。”丹景勾起唇角露出个浅浅笑容,又看向靥娘,“靥娘,这位是阴司判官崔珏崔大人,大人,这是靥娘。”
崔珏将人上下打量几眼,便猜了个大概,十八、九的小娇娘,生了个天仙模样,瞧小神官那眉眼带笑的样子,怪不得这些年对万芳公主的示好视而不见,原是早就心有所属。
只是这小娘子面上看着十八九,灵力却是深不可测,而且他一双幽冥鬼眼,居然看不出此女来历。
无生,亦无死。
“齐州城靥娘子,听城隍说过,今日百闻不如一见,幸会。”
靥娘落落大方:“见过判官大人。”
崔珏点头,拖着长音:“那范玉树的前世记忆——”
“是我唤醒的!”丹景插言,将靥娘拉到身后,“大人恕罪。”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小神官倒也不必急着认罪。”崔珏笑眯眯揶揄他。
啧啧啧,吓得脸都白了,这是有多在意?而且真当他是个瞎的,谁施的术法都看不出来?
看破不说破,在小神官这里记个人情也不错,扳回一城的判官大人神清气爽,挥挥手中判官笔。
“行了,左右一头猪掀不起多大风浪,我见它已有身孕,过些时日下了小猪崽就什么都忘了,但这术法不能乱用,你二人下次不可再犯。”
“小道谨记。”
“靥娘记下了。”
两人行礼,再起身时崔珏已经不见了,靥娘想了半天,忍不住问道。
“小道长,你刚刚为何要说范玉树的记忆是你唤醒的?”
“因我与他相熟,就算是闯祸了也不会如何。”丹景回答。
他说的认真,靥娘也就信了,低头把玩着方才装秋梅的小瓷瓶,感慨不已。
“人间自是有情痴,管他是人还是猪,今日这一出太感人了,比多少话本子都感人。”
丹景倒与她看法相反:“我怎的看不出一点感人,范玉树上辈子罪孽深重,沦为畜生道倒是合情合理,只是这女鬼生前就是被他所害,为何一点也不怨恨?”
“因为她是真爱啊!”
“小道长你不懂,我活了这些年,也算看过不少痴男怨女悲欢离合,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心悦一个人是没理由的嘛,我倒觉得秋梅如此做,也不失为一份痴情女子的坦荡。”
“如此吗?”
“啊,无所谓的,你年纪太小还不懂。”她摆摆手,兴致勃勃又要往猪舍去。
“怪不得姚公子说这里有书本上没有的东西,我再看看!”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丹景红着脸去拦她。
“别挡别挡,那些猪到底在干啥啊,我还从未见过呢。”靥娘推他,流彩星眸天真地望过来,“小道长,你知道吗?”
丹景神官默了默,又默了默,最终下定决心,将那颗左探右探非要看个明白的脑袋紧紧抱进自己怀里。
“你需要纾解。”
靥娘觉得向来温柔的小道士今日许是吃了什么药,抱着她的两只手铁钳一样撼动不得,她如何掰也掰不动,急得脸通红。
“我对猪又没想法为什么要纾解?你放开我!鼻子要被压扁了!”
第47章
入夜,四季小馆门口扎起了小彩楼,供奉着牛郎织女的牌位,香案上摆着各式贡品,有花有果,有酒有肉,有针线笔砚,还有几个磨喝乐。
靥娘跟李窈儿一人拿了一份小针线笸箩供在织女牌位前,又挂了祈福的小纸条:「靥娘乞巧」「窈儿乞巧」
挂好后认真拜了三拜,靥娘又拿过张纸条来写了「丹景乞聪明」摆在牛郎牌位前,同样拜了三拜,这才拿起九孔针跟窈儿一起蹲在小水盆前浮针试巧。
明月皎皎,银汉迢迢。
改装成凉棚的四时小馆四角挂了迎凉草,凉风习习好不惬意,君莫笑拉了丹景跟白泽琰一起喝酒,同桌的还有乌鸦精凤仪跟山羊精杨书生。
几人把酒畅谈,欢声笑语不断,靥娘摸摸趴在自己肩上的小黑猫望月,笑道:“别只看着呀,去,跟他们喝酒去。”
“喵呜……”
老大,那个道士好像很不喜欢我,我一靠近他就瞪我。
“小道长只是长了个冷面孔,其实心地很好的。”
“喵呜?”
“当然。”
望月思量半天,终究还是禁不住美酒诱惑,从靥娘肩上溜下来,踏着矜持的猫步往那边去。
其实瞪几眼也没什么,他比那小道士还大几岁呢,让着他便是了。
“喵喵喵喵!”
在下来加入你们啦!
它欢快地跑了几步,突然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四只爪子倒腾不及,旋转着冲向靠墙放置的酒坛架,顷刻间坛倒酒倾,满架子美酒尽数洒出来,凉棚里酒香四溢。
望月在美酒的海洋里扑腾一阵,醉了过去。
李窈儿心疼的快哭了,眼泪汪汪。
“我的乾和葡萄酿啊,我的九酿春、灵溪醉、郎官清,还有刚从西域商人那里高价买回来的三勒浆……”
她绝望地揉着脸,“没了,全没了……”
靥娘傻了眼,愣了好一阵子才捂着心口保证道:“我赔,我照价全赔给你!”
清理干净的小馆依然弥漫着酒香,靥娘被熏得似醉非醉,一个脑袋两个大。
李窈儿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红艳艳的小嘴一张一合,看着挺好一个人,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冰冷无情。
“旁的不说,就说我这托了好几圈人才辗转买到的十坛三勒浆,价格堪比黄金,去年圣人赐给太学学生喝的就是这个,眼瞅着秋闱在即,到时我把这酒往文庙跟前一摆,便是一片金叶子一碗也能卖的。”
“一片金叶子一碗……十坛……”靥娘自己掐掐人中,“你接着说。”
“还有新上的乾和葡萄酒,六坛封存十年的老春陈酿,全都按照进价来,至于其它九酿春郎官清这些我就不算了。”
李窈儿算盘拨了个数送到她面前:“靥娘姐姐,总共这个数。”
靥娘盯着算盘看了半晌,犹豫。
“银子?”
“金子!”
“嘶——这么多钱?”
她吸口凉气,看向君莫笑,“你有吗?”
君莫笑抖抖身上:“兜比脸干净。”
“那也没事,小道长之前给了我很多宝贝,大约可以换些钱——”
靥娘盘算着小道士之前给她的那些东西可以换多少钱,冷不防就接收到本主充满怨念的眼神,识趣地闭了嘴。
“神官大人送你的东西,换成钱我也不敢要啊。”
李窈儿有意无意将算盘往丹景那边推了推。
丹景将视线从靥娘那里收回来,瞥一眼算盘,表情淡淡。
“我来付。”
“你来付?”
“两箱金叶子,明日一早我差人送过来,除了赔偿酒钱,还有小馆的重建费。”
两箱金叶子说的云淡风轻,看得靥娘直咂嘴,啧啧啧,这还是当年那个连荷花酥都买不起的小道士吗?怪不得人家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眼神过于直白,当场写了欠条的丹景侧头望过来,忍不住轻轻在她额前戳了一指头。
“想什么呢?”
“在想要怎么还钱。”她捂着额头认真道,“这么多钱,是一定要还的。”
“唔,若真心想还,不如来重明司帮我吧。”
“帮你?”
丹景笑弯了眼,点点桌上纸笔。
“靥娘也写一张欠条给我,自今日起入职重明司,一件案子抵一片金叶子,抵清方止。”
靥娘被他引导着,迷迷糊糊写了欠条,签字画押一气呵成,直到丹景将欠条小心叠起放进贴身口袋,露出一抹狐狸样的笑,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被坑了。
酒是没得喝,大家却也不愿这么早就散了,干脆将供奉的瓜果端过来几盘,窈儿又下厨做了些小菜,继续吃吃喝喝。
聊着聊着,就聊到黑猫望月身上,依着君莫笑的描述,这小黑猫命中走霉运,喝凉水都塞牙缝,是个倒霉蛋。
望月刚才在酒海里扑腾,喝了不少美酒佳酿,听着别人说起它,便摇摇晃晃爬上凳子,两手扒着桌边探出个猫脑袋,嚷嚷道:“喵喵喵喵,喵呜!”
见众人听不懂,急得它直晃脑袋:“喵呜!喵——呜——嗷嗷!”
丹景单手结印打了道术法给它,小黑猫张嘴咳了几声,再开口,变成个男子声音。
低沉浑厚,带了些醉意,与它毛茸茸的可爱模样不太搭。
“在下才不是倒霉蛋!在下只是与我这倒霉催的兄弟换了命罢了!”
白泽琰被他说的脸红起来:“猫兄大恩泽琰谨记,只是有一事一直不解,你我素昧平生……”
“咱俩可不是素昧平生。”望月醉醺醺打断他的话,小爪子哒哒拍着桌子,“你们白家祖先与我九尾一族早有渊源。”
与九尾灵狐天生九尾不同,猫修九尾实属不易,需凡猫窥得修炼之道,修百年而生一尾,直至生出九尾功德圆满,后世子孙才可获得天生九尾的恩泽。
但这第九尾却是极难修到的,当猫修炼到第八尾时,需要去到人间,帮助第一个收养它的人实现一个愿望,心愿完成后,便会长出第九条尾巴。
而帮助人实现愿望又需要断一尾,望月的祖先苗显便在这断一尾又长一尾的循环中修炼了上千年,直到遇见白家祖先。
那是个有些瘦弱的农夫,捡了苗显回家,一个月后它现出真身,说自己可以实现他一个愿望,苗显已经做好了重新修炼百年的准备,谁知这农夫的愿望居然是它能长出九尾。
苗显如愿成为九尾灵猫,为表谢意,它与白家祖先签订了契约,此后无论何年何月,只要白家一脉需要,无论什么愿望,九尾一族都会竭尽全力。
农夫的善良为他换来了子孙后代的福泽深厚,时间过去百年,白家后人一直顺风顺水,这个契约由一代代同样善良的白家家主口口相传,称颂着祖先与九尾猫的深情厚谊,从未有人想要去索取什么。
直到白泽琰出生。
他天生早夭之相,出生起便灾祸不算,三岁时被云游道人看到,断言活不过七岁,当时的家主,他的祖父白乐生求助无门,便想起了世代相传的祖先与九尾猫的契约。
于是他试着焚烧了已经发黄模糊的契约,一只白猫摆动着九条巨大华美的尾巴在燃起的烟雾中如约而至,听了他的愿望后,应了一句诺。
“因着我跟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老祖宗便选中了我,替祖宗报恩没什么好抱怨的,我爹娘虽心疼,还是将我八条尾巴斩了去,以妖炁为基,给咱俩换了命格。”
小黑猫摇头晃脑,没有丝毫怨恨与不满,眯着一双琥珀猫眼,歪头瞧着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倒霉兄弟。
“八条尾巴给你之后,我休养了将近二十年,才勉强恢复到跟普通猫妖差不多,这次是瞒着家里偷偷跑出来,就是想看看我换命的兄弟过得如何。”
望月毛茸茸的前爪扶额,这兄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傻乎乎又很弱,差点被人吸光精气,幸亏自己及时出现干扰了黑蟒,这才保住一丝生炁。
“你命格实在太差,转移到我这里,虽说死不了,却是处处倒大霉,这次又给老大闯了大祸……”
小黑猫眼泪汪汪转向靥娘,“老大,对不起。”
靥娘被这低沉男声弄得怪别扭,挠挠头憨笑道:“望月不必自责,小道长已经替我把钱赔了,倒是你这命格还是早日化解的好。”
不化解,早早晚晚要给她惹个大麻烦。
“若说化解,老夫倒是知道一个方子。”见多识广的杨书生突然插话,“窈儿掌柜可会做蜜炙莲子?”
李窈儿点头:“自然是会的,眼下正是吃莲子的时节,有时候点的客人多了,一日要做几十份呢。”
“但我说的这道蜜炙莲子,与普通做法略有不同。”
杨书生折扇轻摇,慢条斯理捏起一颗葡萄吃了,这才又重新说道。
“莲要苦心莲,蜜要鸾蜂蜜,取上好的紫陶砂锅,七天七夜不能离火,方可将苦味完全化掉,普通人吃了,一生喜乐,有福之人吃了,笑口常开,若是霉运当头的人吃了,便可化灾去厄,消愁解忧,将命格拉回正途。”
“这个好!”靥娘一拍桌子站起来,“望月,咱就吃这个!”
“呜呜呜还是老大你对我最好!”望月呜呜噫噫哭着,朝她怀里扑去,“老大——!”
它哭得可怜,声音却是个大男人,冷不丁扑过来,靥娘下意识就要躲,不小心被自己凳子绊倒,一人一猫直直朝一旁摔去。
倒至一半,忽的被人轻轻托住,有掌心的热意透过轻薄的衣衫,熨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
靥娘侧头,先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着便闻到了熟悉又好闻的松香。
她心头一跳,漫上几分不甚分明的情绪,还没抓住就消散。
望月只觉得迎面扇过来一阵风,把它在空中掀了个跟头,它勉强稳住身体落地,就看见那什么什么神官搂着老大的腰,笑得春风得意。
“喵呜——!”
臭道士,放开我老大!
夏风清凉,繁星满天,七夕的热闹还在继续,靥娘拉着小道士,去琵琶桥下放河灯。
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漫天星斗,岸边萤火虫翩翩起舞,靥娘点了河灯轻轻放进水里,看它一直晃晃悠悠飘去很远。
“今日河灯的炁是粉色的。”她托腮坐在石阶上,眼里倒映灯火万盏。
“全是女儿家的小心思,我都听到啦。”
丹景不动声色离她近些:“听到了什么?”
“嘿,不告诉你。”
“那靥娘写了什么?”
“写了——”她压低声音,见那白玉一样好看的耳朵凑过来,忽的声音变大,“啦啦啦,不告诉你!”
说罢得意大笑,忘形之下朝后仰去,险些撞到别人。
丹景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又眼疾手快将差点摔出去的某人拉回来,无奈笑道:“分明是你吓我,怎的自己差点摔了?”
靥娘被他猛地一拉,鼻子正在撞上他肩头,顿时酸痛不已,气得锤他。
“这般硬,撞死我了!”
旖旎气氛被她一拳击碎,丹景苦笑几声,摇头。
“靥娘,你还真是不讲道理。”
靥娘揉揉鼻子觉得不痛了,站起来几步跨上石阶,转身间裙裾飞扬,字字句句说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