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少虞:……
颇具审美的裴海棠今晚跃跃欲试,要以她的眼光挑出一款最精致最衬他的外袍,好好帮他拾掇装扮一番,才对得起他一身的健美肌肉线条嘛。
凑到衣柜前一瞧,她傻眼了。
偌大的红木衣柜里空空荡荡,只孤零零挂着三件长袍,其中一件还是官袍,剩下的两件常服均是玄色的,且光秃秃无丝毫刺绣,那个寒碜啊。
裴海棠呆若木鸡。
“郡主?”
身后传来男人疑惑不解的声音。
裴海棠缓缓转过身去,壁烛的光束从她头顶越过,明亮地落在朱少虞英俊年轻的面庞上。
他眉眼间透出一丝迷惑。
裴海棠尬笑几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得默默去衣架捡回先头被她丢弃的长袍,僵硬地塞回朱少虞怀里。
“穿好,快来吃饭。”
裴海棠头一次如此尴尬啊,逃离的脚步都是微微慌乱的,直到坐在餐桌前,一桌子的美味珍馐铺满视野,彻彻底底换了个氛围,她才稍稍缓过劲来。
宽敞的饭桌上整整齐齐摆放了十二道菜,朱少虞与裴海棠对面而坐,翠玉、翠竹站在两侧布菜。
朱少虞深邃的目光大致扫一眼菜色,丰盛且精致,不由得赞道:“色香味俱全。”
算他识货。
裴海棠嘴角上扬。
翠玉跟主子一样得意:“那当然,咱们郡主府的掌厨可是前几年御膳房退下来的,厨艺一绝,尤其擅长这道‘黑白相恋”。”
朱少虞瞅过去:“乌鸡炖竹笋?”
他眼底漾出一丝意外。
裴海棠笑道:“眼力不错,正是黑鸡块配白竹笋,所以取了菜名‘黑白相恋’。”
朱少虞点点头,一边往碗里夹鸡块和竹笋,一边流露出满满的回忆:“这是我记忆里最美味的一道菜,少时便爱吃。”
裴海棠捏筷子的手一顿。
那便是尚在昌平行宫时。
等等,莫非裴珍珠早就摸清了朱少虞的喜好,特意给他挖来的冬笋?
裴海棠笑意一僵。
“等等!”
裴海棠立即搁下筷子起身,快步奔到朱少虞那边,端起他的小碗,就迅速将里头的鸡块、竹笋连同米饭一股脑地倾倒回“黑白相恋”汤盅里。
去它的相恋,谁要跟裴珍珠相恋?!
不许吃,一口都不许!
“翠竹,这冬笋味道不大对,快撤下!”
朱少虞:……
翠竹和翠玉面面相觑,这笋一口没尝呢,小郡主从哪笃定味道怪异的?
疑惑归疑惑,翠玉依然快速端起汤盅撤走。
裴海棠难以解释,只微微嘟嘴。
朱少虞盯了她几眼,突然开口:“嗯,雾气里确实多出股酸味,应该是冬笋在地底下被虫子咬过,失了鲜。翠竹,你让厨子用蔡老婆子先头送来的冬笋,重新做一锅来。”
翠竹总算反应过来,错的不是冬笋,是送冬笋的人。
你想想,这道菜是四皇子的最“爱”,菜名偏又叫黑白相“恋”,爱和恋,哪能与裴珍珠沾上关系啊!
“诶,奴婢这就去。”
翠竹出门后,快步追上前头端汤盅的翠玉,压低嗓音把事儿说了一遍。
翠玉恍然大悟:“亏得四皇子是个明白人。”
翠竹笑:“嗯,咱们这位郡马爷确实不错,胆大心细,办事周到,尤为可贵的是能对郡主体贴入微。要我说呀,嫁对了。”
翠玉以前极度憎恶四皇子的,这几次相处下来也颇有改观,点头赞道:“嗯,是嫁对了。”
两个丫鬟退出上房后,廊下还守着三五个小丫鬟,屋里却只剩裴海棠和朱少虞。
她正要回座位,手腕忽然被人扣住。
裴海棠一怔。
那只手的主人从椅子里起身,低头看着她:“等等,沾了油。”
裴海棠视线下移,果然被攥住的那只手背沾上了几滴鸡汤,想来是方才倾倒时飞溅上的。
一方白帕子轻轻一抹,瞬间消失。
裴海棠留意到,正是那块等着他还的白色绣海棠花的帕子,眼下又添上几滴油渍,脏了。
“郡主,坐,咱们继续吃。”朱少虞牵她小手回椅子里坐好,用公筷给她夹了五六道菜。
作为回报,裴海棠特意挑了那道“辣炒肥肠”,给他也夹了几筷子。
朱少虞:“郡主,黑白相恋是我曾经的最爱,你猜猜,如今我最爱哪道菜?”
黑白相恋是过去式了?
呵,那裴珍珠岂非白白出力挖了一顿笋,完全没踩中他心头的点啊。
裴海棠笑得灿烂:“莫非是……辣炒肥肠?”
朱少虞不置可否。
他脑海里浮现“竹林七贤小馆”里的一幕,那是她第一次为他点菜,那会子店小二已经退出包厢,她又匆匆把人给唤回来,单单为他加上这道菜。
那天加菜的画面,也适时地闯入裴海棠脑海。
他不回答,她便执着地追问:“快说,到底是不是啊?”
“是不是啊?”
朱少虞只道:“秘密。”说罢,低头咬一口她亲手夹的肥肠,嚼得很香。
裴海棠笑得得意:“肯定是!”
无论他承不承认,裴海棠今晚都被取悦到了,看着饭碗里堆砌成小小山峰的菜,本就饿了的小郡主愈发食欲大开,一口一口把他夹的全部吃光光。
那个大快朵颐。
那个吃饭香香。
一刻钟后,翠竹和翠玉重新端来“黑白相恋”时,小郡主碗里的白米饭早见了底,都开始摸着小肚瓜打饱嗝了。
“郡主,这道黑白相恋还要上吗?”
裴海棠嫌弃地瘪嘴:“不上,以后都不上了,让厨子研究一份新菜单来。”
翠玉和翠竹:……
“这道赏你们了,下去吃吧。”
翠竹和翠玉连忙谢恩。
两个大丫鬟在耳房欢欢喜喜吃着滋补的黑白相恋时,裴海棠与朱少虞肩并肩在月光下散步。
呃,并非裴海棠有饭后散步的好习惯,而是朱少虞察觉她有点吃撑了,硬将她从上房拎出来,强行散步消食。
庆幸,夜晚散步的滋味还行。
朱少虞提着灯笼,裴海棠穿着斗篷挨在他身边,两人沿着花园里石板铺就而成的小径默默前行,朱少虞话少,裴海棠却是个实打实的话匣子。
他再沉默,都能被她给攻破。
裴海棠:“恭喜,你今日晋升京县令啦。”
朱少虞:“同喜同喜,你晋升京县令夫人了。”
裴海棠笑:“可有心愿要许?”
朱少虞琢磨了几步,突然站定,转身低头看她:“心愿没有,只想向你真诚地道谢。”
裴海棠跟着止住步子,仰起小脸笑看他:“怎么谢?”声音在夜空飘散着愉悦。
朱少虞静静看着月色下娇俏动人的她。
薄唇轻启。
忽然想起什么,他视线下移,扫过她摩挲着小肚瓜的手:“今夜是谢不了了,改日。”
裴海棠:“为何?”
朱少虞:“你吃撑了。”
裴海棠:???
这两者之间有关联?
追上去执着再问,朱少虞却怎么都不肯透露,直到困意来袭,她返回卧室进入了梦乡,也没能撬开他的嘴。
次日,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洒落屋檐,朱少虞翻身上马奔赴衙门,待裴海棠睁眼时,床下只剩一床余温都不残留的地铺。
“坏蛋,吊我一夜胃口,却不肯透露一丢丢谜底。”
哼归哼,裴海棠心头依然惦记着对他好,预备上街给他淘些精致的衣裳鞋袜回来,那么昂贵的红木衣柜一直空着,简直……暴殄天物!
不料,早饭后,裴海棠踩马凳即将登上马车出门之际,门房快步来报:“郡主,武安侯来访。”
裴海棠踩马凳的脚一顿,眉眼迸出不待见:“他来作甚?”
门房如实禀报:“侯爷身后跟着的小厮捧了一个精致木匣子,兴许得了什么宝贝要献给郡主。”
裴海棠忆起上一世来,皇舅舅仙逝前,裴玦待她这个族谱上的“嫡亲妹妹”好得挑不出刺,譬如获得宝贝便往她跟前送,譬如得知她喜好什么,立即翻遍京城多贵都能寻了来,譬如她不慎落水,他便第一个跳湖去救……
可惜,所有的好全是假象,皇舅舅仙逝后,裴玦立马凶相毕露,处处给她穿小鞋。
呵,这一世……
裴海棠抿抿唇,交代门房:“去把武安侯请到上房来。”
说罢,裴海棠在翠竹的搀扶下跳下马凳,掉头返回上房。
“妹妹,看哥哥给你送什么来了?”
裴玦昂首阔步迈进堂屋,眉眼间迸出的热情与上一世如出一辙,才大步跨近裴海棠,就从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接过精致的木匣子,弯腰捧到她跟前。
一打开,里头珠光四射。
裴海棠凑近一瞧,豪气啊,竟是一件亮晶晶的珍珠坎肩,全珍珠制作而成,且颗颗饱满大小一致,估摸值五千两银子。
“大哥,这珍珠坎肩真漂亮!”裴海棠笑着从木匣子里托起,“我和姐姐一人一件吗?”
裴玦宠溺地摸摸她脑顶:“我就你一个亲妹妹,好东西自然紧着你。”
听听,这甜言蜜语说的,自个也不嫌恶心。
裴海棠本就生得美,随随便便弯眼一笑,便能笑出甜蜜至极的错觉:“嗯,大哥待我真好。”
若是上辈子,裴海棠接了礼物,立即会暖心地问他最近在忙些什么,方便他将心底欲求之事抛出来。
这辈子,裴海棠绝口不提,欢欢喜喜收下贵重礼物后,便下逐客令:“大哥,我正要上街去逛呢,等会看到心仪的东西,也给你捎一件。”
说罢,裴海棠就从圈椅里起身,一副赶客的架势。
裴玦心尖一颤,昂贵礼物不能白送啊,再尴尬,也得厚着脸皮自曝来意。
“妹妹,大哥今日有件事儿想让你帮忙,是这样的,给咱们爹爹戴孝三年,一直丁忧在家。如今,除服大半年了,吏部调任的公文却迟迟未到。”
“我帮忙?”裴海棠指着自己小鼻尖,笑道,“大哥,我又不是吏部尚书,与他们也不熟,完全搭不上话啊。”
这是脑子不开窍?
裴玦心底暗骂,随后拉住裴海棠手臂,干脆直言提醒:“妹妹,你怎么忘了,你有皇帝舅舅啊。就帮大哥美言两句吧。”
裴海棠这才拍拍小脑瓜,笑了:“瞧我这记性,找什么吏部啊,有皇舅舅在,什么搞不定啊。”
“就是,就是。”
裴海棠依旧笑:“好了,这事儿我记下了,下回见到皇舅舅,我帮你提提,让皇舅舅随便给个官。”
随便给个官?
这听着怎么像是……给个小官?
这可不行,丁忧前,裴玦已是从六品的下州司马,过继后,若仍然屈居六七品小官,那他过继的意义何在?他可是给她爹戴孝、摔瓦盆、送过终的呀,绝不能白干!
遂,裴玦再度舔着脸求道:“妹妹,实不相瞒,咱们爹爹昨夜给我托梦了,梦里他说得真真切切,儿啊,唯有当上京兆尹才不辱门楣,切记,切记。”
京兆尹?
京兆府的府尹?
那可是治理京畿地区的三大高官之一啊,从三品,级别高,权力大,下辖二十几个县,月俸高达三百二十四两!
啧啧啧,这胃口够大的。
“怎的,妹妹你不信?”裴玦心尖开始发凉,若提及她亡父都逼迫不了她,那她也太不孝了。
简直枉为子女!
好在裴海棠沉默一瞬后,泪眼婆娑唤起“爹爹”来,最后又破涕为笑,囔囔问他:“大哥,你真当要进京兆府?非进不可?”
“千真万确,爹爹心愿不可违!”
裴海棠抹干眼泪,给了他准信:“大哥,既是爹爹的心意,妹妹岂有不成全的?你就放心好了,进京兆府的事儿全包在我身上!你等着听信便是。”
小郡主信誓旦旦。
裴玦终于松了口气,心想,还是死人管用啊。
他也佯装哀泣,搂着裴海棠肩头,陪她思念一番“爹爹”,最后红着眼眶走的。
裴玦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裴海棠面上的哀戚就全换成了讥讽。
“京兆尹,从三品,想得到美。还敢打着我爹爹的旗号,你也配?”
不过,经裴玦一提醒,裴海棠倒是想起“现任京兆尹”崔高亮来,他乃成国公的同族亲戚,与成国公一样为人刻薄,爱给政敌穿小鞋。
前几日,她和朱少虞才因为铁霸王一事,狠狠得罪了成国公以及清河崔氏。
若眼下……
让裴玦进入京兆府,就任从四品“京兆少尹”,去给“京兆尹”崔高亮当下属,猜猜会发生什么?
第11章
裴玦离开后,裴海棠在脑子里略略构思一下,便让翠竹伺候笔墨纸砚,伏案给皇舅舅写下一封简短的家书。
大致内容是,大堂哥丁忧三年赋闲在家,心有不甘,今儿特来郡主府讨要京兆尹一职。棠棠深思,其才能恐有不足,降一等就任京兆少尹,亦或再降出任司法参军更为妥当。
写罢,裴海棠将信叠好。
翠竹上前,预备接过来封蜡。
可今日裴海棠心情好,笑道:“不必,我亲自来。”让裴玦不爽的信,自然能让她爽。
说罢,裴海棠手执一根长长的蜡烛放倒在封口上方,让几滴滚烫蜡油不偏不倚落在封口中间,再捧起她“昭阳郡主”印信加盖在蜡油上,如此,算是封蜡完毕。
再找来一根鲜亮的红绒线系上,打成漂亮的小蝴蝶结。
最后,裴海棠双眼弯成漂亮的月牙儿,将自己的杰作转交送信的小厮:“快马加鞭,给皇舅舅送去。”
紫宸殿。
福公公双手高高捧起家书,一路欢快地快步跨进大殿:“皇上,郡主给您来家书了!”
“谁?”埋头朱批的宣德帝以为自己幻听了,疑惑地抬头。
小丫头片子才回去一晚,就又思念他了?
“您最疼爱的昭阳郡主啊!”福公公呈上家书,一个劲地夸,“咱们郡主就是心灵手巧,皇上快瞧,这小蝴蝶结系得多美。”
宣德帝眼眉染笑,用指腹轻轻摩挲一遍又一遍,这蝴蝶结还是当年他手把手教会小棠棠的呢,那会子棠棠才六岁,稚嫩可爱。
宣德帝:“拿剪刀来。”
福公公连忙递上剪刀,他知道,皇帝舍不得拆了小郡主的蝴蝶结,得连同信封一块儿剪下来珍藏。
宣德帝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信纸展开前,展开后一读,他立即笑容隐去,怒意上头,捏着信纸的指尖险些没气得撕碎了。
“混账!裴玦那个狗东西怎么敢!”宣德帝一巴掌拍下去,震得茶盏一跳。
福公公匆匆瞥眼家书。
哎哟喂,难怪小郡主突然改口“大堂哥”,竟是察觉裴玦“丁忧三年赋闲在家,心有不甘”?
承袭了侯爵,却如此不孝,果然不配当“大哥”!
裴玦真是该死,上回小郡主骤然改口“大堂哥”才弄丢了肥差,那之后,皇帝迟迟不给另行安排,便是允他反省的机会。若裴玦能及时悔悟待小郡主好,哄她高兴了再唤回“大哥”,什么高官厚禄没有哇?
裴玦倒好,反倒变本加厉,逼迫小郡主向皇帝讨要京兆尹一职。
其心该诛!
“把那混账给朕叫来!”
“嗻!”
福公公明白,裴玦的好日子到头了。
武安侯府。
赋闲在家无所事事的裴玦,感觉日子快闲出鸟来了。
“唉,可怜我寒窗苦读十年,高中进士,却因给二叔丁忧长期赋闲在家,真真是委屈了我心中远大的志向和抱负啊!”
裴玦来到阁楼的窗前,推开一扇窗。
俯瞰后园一座座华贵的亭台楼阁和辽阔的湖面,直抒心中郁闷。
感叹完,裴玦记起小郡主方才允若的“京兆尹”,才又喜上眉梢。
“若真能风风光光当上京兆尹,掌管京畿重地,丁忧三年也算值!”
正在这时,一个门房满脸喜色奔至阁楼前,仰头冲楼上喊:“侯爷,大喜,大喜啊,宫里来人宣您进宫!”
裴玦一听,当真欣喜得了不得。
铁定是小郡主起作用了,皇帝宣他进宫受封。
半个时辰后,裴玦如愿进入紫宸殿正殿。
可殿中气氛怎么不对?
龙椅上的宣德帝他低着头看不到,两侧静静站着的吏部尚书和两个吏部侍郎,却用余光瞧得真真的,一个个面容紧绷,站姿都能瞧出几分紧张来。
裴玦心中隐隐不安,敛住笑意,规规矩矩上前行跪拜大礼:“微臣武安侯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德帝掀起眼皮淡扫他一眼,若非要给棠棠的爹娘留脸面,非得跪死他不可!
“免礼。”
裴玦察觉到皇帝的冷淡,越发低眉顺眼起来,摆出一副老实相。
宣德帝:“你名讳裴玦?”
裴玦:“微臣正是。”
宣德帝:“裴玦啊,你过继给公主和老侯爷了,便与昭阳郡主一样,是朕的嫡亲外甥。如今你丁忧结束,朕舍不得委屈你,考虑让你当任京兆尹。”
裴玦眉眼间的笑意迅速绽开,压都压不住。
福公公瞥见这一幕,险些鼻子哼出声,看你能笑到几时。
果然,下一刻,宣德帝就一副可惜的口吻:“但朕思量,京兆尹太过特殊,稍稍能力不足,便是京畿重地的大灾难,朕赌不起。”
裴玦:???
什么意思?
质疑他能力不够,不足以堪担重任?
宣德帝:“所以,裴玦啊,朕最终决意,先给你个京兆少尹试试,能胜任再说。”
裴玦额头一下子黑线遍布。
京兆尹就算了,连京兆少尹都质疑满满?
旁听的吏部尚书和侍郎算是瞧真切了,逝去的公主夫妇(裴海棠爹娘)的面子是足够的,奈何裴玦自身资质欠佳,皇帝打心眼里瞧不上。
原本京兆少尹也是从四品,并不算辱没。可被皇帝公然质疑能力而降级,这就耐人寻味了!
如此被皇帝藐视的,满朝文武里,裴玦称得上是独一份!
丢人不?
耻辱不?
过了今日,毋庸置疑,裴玦定然成为朝堂里的一大笑柄!
提前幻想一番群臣捂嘴偷笑、切切嘈嘈的景象,裴玦藏在衣袖里的手都禁不住提前抖上了。
完了,他完了。
宫里的消息长上翅膀,不一会嗡嗡嗡地飞进裴海棠耳里,彼时,她正在繁华的朱雀大街逛苏绣坊,闻言直接笑疼了肚子。
翠竹和翠玉赶忙上前,一个搀扶着小郡主坐下,一个弯腰给她一圈圈地揉肚子。
“郡主,可是有新鲜乐子?”
裴海棠飙出了眼泪:“是、是啊。”笑够了,才压低嗓音将方才小公公递出来的消息,一字不落说给她们听。
两个大丫鬟也笑弯了腰。
“还是咱们皇上厉害,够解气!”
主仆三人笑够了,裴海棠继续挑布。
裴海棠身份高贵,又是苏绣坊的常客,掌柜娘子从后台专门赶来亲自招待,热情地让侍女捧来十匹新上的布,每一款都做工精致,绣花艳而不俗。
裴海棠见了却直摇头:“有适合成年男子的吗?”
掌柜娘子微微一怔,旋即笑开了:“有,当然有,月初才到了几款新货,特适合给王孙贵胄做外袍用。”
不一会,侍女们将布匹捧来,统共九款,多以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为暗纹,低调又不失雅致。
恩,与四皇子气质相符,裴海棠很满意,一挥手全买下。
“还有别的款式吗?”
“有,当然有!”
不一会,又捧来三十几款,花纹五花八门,绣鹰的,绣鹤的,绣鱼的,连云纹,盘纹,几何纹,颜色也从深色到浅色应有尽有。
裴海棠一款一款细细看过去,最后挑中二十几款,又一口气全买下。
“郡主这般心疼夫君,传出去都羡煞旁人。”掌柜娘子极会说话。
裴海棠心花怒放,一开心,又在坊里购下了第三批。
三批下来,共计四十八匹“高端”苏绣布料,一匹五百两银子,总价两万四千两。
如此高昂的价格,一般的人家都得咋舌。
可在小富婆裴海棠这,连翠竹和翠玉的眼睛都不带眨的,早已司空见惯。
掌柜娘子笑得眼睛都快没了:“郡主,不知府上郎君的尺寸是多少?”这家苏绣坊不光出售布料,还负责裁衣。
裴海棠摇摇小脑袋:“不知道。”
掌柜娘子:???
夫君的尺寸都不知道?在以夫为天的大召国,当真罕见。
裴海棠开动小脑筋:“不急,布匹放在这,我现在就去寻夫君要来。”
掌柜娘子笑:“好的,好的,看得出郡主与夫君感情极好。”若不好,有几个娘子敢青天白日上衙门要尺寸去,活腻歪了!
主仆三人走出苏绣坊。
翠竹快走一步偷着询问:“郡主,咱们真去县衙?”会不会给四皇子添麻烦啊。
裴海棠:“当然去!”
翠竹:“就为了要尺寸?”
裴海棠:“不然呢?”
翠竹:……
好吧,地位崇高的小郡主就是任性。
说话间,裴海棠主仆已坐上马车,眼下他们奔跑在繁华的朱雀大街,向西边一拐,就进入了四皇子管辖的长安县。
长安县地处京畿要地,街市繁华,一路奔驰过去,裴海棠从车窗瞧见宽敞明亮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副明媚祥和之态。
不料,却在临近县衙的一条繁华街道给堵住了。
裴海棠蹙眉:“怎么回事?”
车夫:“前头有霸街的。”
裴海棠:???
跳下马车一看,裴海棠怒了。
只见宽宽大大足够十辆马车并驾齐驱的街道上,横了路障,十来个粗犷的汉子腰配弯刀,横眉怒目往街头一站,马车和行人无法通行,被迫掉头、另择道路绕行。
“你们这是作甚?”
普通百姓怕,裴海棠可不带怕的,一袭梅红斗篷风风火火就冲上前去。
为首的汉子:“小妞,看不出来吗,此路是我开,老子我今日不开心,谁他娘的也甭想过!滚开!”
裴海棠:“放肆,尔等眼里没王法的吗?”
为首的汉子:“王法算个屁。”
一副泼皮无赖样。
裴海棠正要再辩驳,被一个临近的老婆婆拖住了:“这位小姐,与他们争辩没用,他们的主子是清河崔氏,惹不起的。”
又是清河崔氏?
裴海棠皱起了眉头,忙拉了老婆婆,去一旁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婆婆:“哎,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吧,这本是一条人流量极大的商街,突然,昨日来了这么一群凶神恶煞的无赖,霸占街口两端,只许出不许进,硬生生赶走了全部客流,整得一条街瞬间萧条下来。小姑娘你瞧瞧,困在街道里的店铺商家和摆地摊的小贩,哪一个不愁眉苦脸的?可谁也没法子。”
裴海棠抓到了关键词:“您是说,这群无赖是昨日才来的?”
老婆婆点点头。
裴海棠心头一凛,昨日朱少虞才拿着告身和敕碟上任,莫非是专程冲着朱少虞来的?
向他这个新任县令示威?
念头一起,裴海棠思量不能打草惊蛇,先寻到朱少虞再说。礼貌地谢过老婆婆后,裴海棠快速回到马车。
“绕行。”
车夫立马听令绕道,却不想,一连两条商街都被霸街,而今日的车夫是新选上来的,过于年轻,对长安县这边的街道不够熟悉,导致兜兜转转两刻钟过去,还没寻到可穿行的路。
“过分!”气死裴海棠了,奈何她今日出门轻车简从,护卫没带够,没法子从一群横行霸道的无赖跟前强闯。
正在这时……
“棠棠?”
“棠棠,是你吗?”
窗外一道熟悉的男声飘来。
裴海棠扭头一看,居然对上朱清砚的俊美脸庞,两人的马车并驾齐驱。
“太子哥哥,好久不见。”
裴海棠微微尴尬过后,选择礼貌地问安,哪怕今生恋人做不成了,血缘关系和亲情尚在。
“棠棠去哪,孤送你一程。”朱清砚一双眸子望着她,神情一如从前温柔,仿佛他还是她的未婚夫,从未改变过。
裴海棠本要拒绝,但脑海里鬼使神差地闪过一个念头,便同意了:“去长安县县衙。”
朱清砚明显一怔,随后温柔地点头。
太子马车在前,裴海棠的马车尾随在后,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在太子卫队的开道下,畅通无阻。
顺顺利利地从“霸街”的道路通行。
裴海棠小脑袋探出窗口,凝视那些霸街的汉子,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居然能辨认出太子的卫队,不等递上东宫腰牌,就主动放行?
甚是诡异。
一刻钟后,抵达长安县县衙所在的巷子口。
“太子哥哥,多谢啦。”
分别之际,裴海棠马车都没下,趴在窗口朝对面窗口的朱清砚笑着挥挥手,便算辞行了。
其实很失礼。
但朱清砚喜欢。
喜欢她眉眼间跳跃的灵动和浑身上下迸射出的朝气。
朱清砚微微探出车窗,亲眼看着她的小身影灵活地缩回马车,再目送她的马车哒哒地离去。
“调皮。”
朱清砚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语气里满满都是宠溺,明明她的小身子已藏进马车,他却仿佛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的一颦一笑。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呼唤声入耳,朱清砚激灵一下回神,这才发现裴海棠的马车早拐弯消失不见,他居然发呆好久了。
自嘲地笑笑。
“起驾,回宫。”
长安县县衙。
当午时梆子声敲响,朱少虞结束一场堂审,推开后堂那扇颇具年代感的红木门,就瞥见一道梅红丽影闪进帷幔后,倩影曼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