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展眉头?紧锁:“我循着线索,方到登州开始查,谁知他们竟像提前得到消息一样,在我动手之?前已经人去楼空。”
赵令询毫不客气道?:“所?以这次,你扑了个空。”
周方展气得翻了个白眼:“也不是毫无收获,我已经核实,留行门在登州经营的,都是一些赌坊、妓场,还有一些地下钱庄和黑市交易。总之?,都是一些来钱快,但手段肮脏的路子。”
沈青黛略沉默片刻,才道?:“留行门若想有所?行动,招兵买马,贿赂官员,钱是必不可少之?物。这些经营想必也不止一两处,他们全?都撤得一干二净?”
周方展叹道?:“大大小?小?,共二十处,全?部搬空,只留下一个空壳子。”
赵令询问:“你出发去登州的消息,都有哪些人知道??”
周方展攥紧拳头?:“此去一行十人,皆是我临时告知。一路上我们同进同出,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告密。”
赵令询抬头?望着他:“他们先是利用你,致钟大人于死?地。又在你到达登州之?前,清理据点?。你还敢肯定,你们镇抚司没有内鬼?”
周方展一拳捶在桌上:“够了,我相信镇抚司。镇抚司自己的事,我自会处理,不劳你们费心。”
沈青黛正欲开口说话,就见有人进来。
来人恭谨道?:“侯爷听闻中亭司两位大人来访,特邀一见,不知两位可否一见?”
赵令询起?身:“自然。”
来人引着他们一路来到靖安侯卧房,周方展亦跟在身后。
方进屋内,一股浓重的药味便迎面袭来。
一张半旧的红木架子床上,靖安侯半闭着眼,半个身子软绵绵地陷在软被里。
听到有人来,他缓缓睁开眼,勉强撑着双手,想要坐起?。
周方展忙跑过去,将?软枕放于靖安侯身后,扶着他坐着。
靖安侯应是病的不轻,沈青黛上次见他,只觉他气质儒雅,虽有些清瘦,却不失雍容,古玉一般温润。可如今,他愈发清减,眼眶深凹,浑似一株干枯的老松。
赵令询乍见靖安侯如此,略微吃惊。很快,他收起?情绪,施礼道?:“晚辈登门,适逢侯爷病重,本应先过来探望,只是有要事需找阿展商讨,故而迟了些,还望侯爷勿怪。”
周方展听到赵令询面无表情说出“阿展”两字,脸上止不住抽搐。
怪不得提起?赵令询,父亲多有赞赏。当?时他就在想,那个死?人脸有什么值得父亲夸赞的。原来,他在长辈面前,竟如此会隐藏。
靖安侯指着周方展,勉力道?:“他这个人一向傲气,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我总是忧心。看到你们如此亲近,我也放心了。”
说完,靖安侯又止不住咳了起?来。
沈青黛站在最外,离桌较近,她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靖安侯顺着茶杯望去,见是个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正一脸诚挚地望着他。
他恍了一下神,接过茶水问道?:“你就是那位女扮男装破案的丫头?吧?”
沈青黛点?头?:“正是。”
靖安侯低头?看着茶水:“我听说你在查十二年前的旧案?”
沈青黛道?:“是,侯爷此番叫我们前来,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靖安侯将?茶水一饮而尽:“没错。我想知道?,卓兄的案子,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沈青黛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稍一思量,便回道?:“目前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尚在整理中。”
靖安侯垂下双眼:“我知道?,我这一病,时日不多了。我总想着,若是能?在闭眼之?前,看到卓兄的案子得以探破,那将?来到地下,我也好……”
周方展悲切道?:“父亲,御医说了,您的病只要好好调理,总会好的。”
靖安侯摆摆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当?年案发之?时,陆掌司,肃王,靖安侯都在场。肃王不在京中,无从?问起?。陆掌司他们已经问过,今日即便是靖安侯不请,他们也会主动过来。
沈青黛相信,同一个场景,每个人观察到的总会有些出入。她正发愁没有机会可以入侯府,放在眼前的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
她思忖片刻,问道?:“侯爷,案发当?日侯爷可觉得有何异样之?处?”
靖安侯仔细回想了一下,脸色煞白:“当?日的确有些诡异,那神仙索真的可以直通云霄。”
沈青黛道?:“我听陆掌司和一些看过表演之?人说过,卓侍郎攀上神仙索后,越爬越高,最后消失在白云之?间。”
靖安侯眉头?紧锁:“是啊,当?时虽然云雾缭绕的,可我们都看得真切,卓兄就是在云间消失的。他消失后,神仙索就再也没动过。不一会,空中便有断肢掉落,我们都吓坏了。”
那些断肢,沈青黛曾问过陆掌司,不过是彩戏班那些人找的假肢,撒了猪血,哄骗看客罢了。
她想起?了章老板的话,便问:“那日,侯爷可闻到了桂花香?”
靖安侯愣了一下:“桂花香,为何你会这么问?陆海忠说的?”
沈青黛解释道?:“不是,是有看客提到过,好像隐约之?间闻到过。”
靖安侯笑了一下:“我就说他那个粗人……我们这些男人,对香啊粉啊的,不甚关注。”
靖安侯本就有些体弱,说了这些会话,渐渐体力不支,眼皮有些耷拉下来。
赵令询便十分知趣道?:“侯爷病着,晚辈们就不打扰了,惟愿侯爷康强仁寿。”
碧天万里无云,天地辽阔。
沈青黛抬头?望去,远山之?间,嫣红一片,在萧瑟的秋日,显得格外明朗热烈。
赵令询见她驻足不前,便道?:“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这些事压在一起?,难免让人喘不过气来,长此以往,恐多有伤身。前面便是凤尾山,不如今日索性,就放松一下。”
沈青黛望着层层的枫林,点?点?了头?。
凤尾山并不高,不过两刻,两人便爬到了半山腰。从?此处望去,遍山枫叶,日光下熠熠生辉,若朝霞流丹,绚丽多姿。山风吹着枫叶摇曳生姿,簌簌作响,天籁一般悠远沉静。
沈青黛心中疏阔,连日的烦闷顿觉消减。
赵令询从?怀中掏出一支木簪子,小?心翼翼地递给沈青黛。
他温声道?:“萱萱,我从?未送过你什么……我不知道?要送女孩子什么。”
沈青黛嘴角含笑,接过簪子拿在手上。木簪被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细细地雕刻着两朵桃花,重重叠叠的花瓣,栩栩如生。
赵令询有些窘迫:“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我也知道?,送人礼物,要贵重些,才能?表达心意。可我总是想,能?亲手为你做一件礼物,每次你摸起?来,都有我的温度。”
沈青黛嘴角高高扬起?:“你自己刻的?”
赵令询点?头?:“嗯,刻了五六日。”
沈青黛静静地看着他:“赵令询,这根簪子,我很喜欢。帮我戴上可好?”
赵令询拿过簪子,俯身插在她乌黑的发间。
鬓发之?间,隐隐有桂花香气幽浮,撩起?了他最深处的渴望,赵令询心间一阵涌动,他抬手将?她拥进怀中。
半山之?上,两人相拥而立,山风轻拂着发丝,丝丝饶在两人心间,缠绵婉转,无尽旖旎。
不知谁家孩童在放纸鸢,雄鹰一般在空中翱翔,在辽阔的秋日,飞得格外高远。
沈青黛从?赵令询怀中起?身,指着远方:“你看,纸鸢。”
赵令询抬头?一望,只见炊烟袅袅处,纸鸢随风而动。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嘴角噙着笑:“等回到登州,我陪着你,我们也一起?放纸鸢。”
沈青黛点?头?笑着望向远方,云雾环绕中,纸鸢随着袅袅的炊烟,振翅高飞。
她久久呆立,云雾缭绕,炊烟袅袅,展翅高飞……
一些朦胧又奇妙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炊烟渐渐散入天际, 放纸鸢的孩童也收了线绳归家。
赵令询见她一定盯着远处的风筝发呆,他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沈青黛点头:“方才那一瞬,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凶手如何?利用神仙索杀人。不过,还有一些地方, 我尚未想通。”
赵令询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望着远方缓缓道:“你?是?说?, 炊烟, 还有纸鸢?”
沈青黛摸着头:“对, 陆掌司说?过, 当日天气阴沉沉的。方才, 靖远侯也提到?说?当时卓侍郎消失在云端时,云雾缭绕。”
赵令询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怀疑,凶手故布迷障, 以此来掩盖杀人手法。”
沈青黛坚定道:“没?错,好好的一个人,不可能在空中突然消失,他们一定是?利用了什么做遮挡。”
山风掠过枫林, 风声簌簌,沈青黛单薄的身躯有些支撑不住,衣襟随风翻飞。
赵令询看着有些消瘦的沈青黛,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轻轻披在她身上:“萱萱,眼下急也没?用。再过几日,如归楼差不多就要建成了。我?觉得你?可以先去那里看看, 说?不定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桂子香气一日浓过一日,在开得正浓的时候, 如归楼也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沈青黛一进正阳街,远远瞧见如归楼的招牌。
门?前赤柱之上楹联方刻一半,负责雕刻的匠人正紧锣密鼓地赶工。沈庄主?让人张罗着挂起红绸红灯笼,不时地摇着头调整角度。施净正手拿清单,同?匠人们一一核对各种祭品。
沈青黛看着眼前一片繁忙,突然就湿了眼眶。
时隔十二年,如归楼又重见了天日,当年的案子很快也会有个了结。
“咯咯咯”,一阵鸡叫从施净身后的笼中传来,施净被吓了一跳,脚一滑踢在笼上。
笼子翻了过去,里面一只大红公鸡腾地一下飞了出来。大红公鸡挣脱束缚,扑棱着翅膀,扇动一地的灰尘朝施净飞去。
施净眼疾手快,一把?抓过身旁的沈青黛挡在身前。
沈庄主?瞬间反应过来,对站在一旁的众人道:“愣着干什么,抓鸡啊。”
一时间,祭酒摔落,桌椅相撞,叮当作响,鸡飞狗跳。
沈青黛吃了一口土,一脸怨念地盯着一旁的罪魁祸首。
施净厚着脸皮凑上去:“实在对不住,方才我?是?一时情急。你?是?没?看到?,那土实在是?太?大了。”
沈青黛白了他一眼。
没?看到??她不但看到?了,还吃了一嘴呢。
沈庄主?抓到?鸡,看着沈青黛一脸狼狈,心疼道:“黛儿?,快进去洗洗,漱漱口。你?放心,这边交给爹。”
一进客堂,施净忙递上茶水,让沈青黛漱口。
沈青黛才吐了茶水,用手一摸,一层厚厚的尘土便沾在手上。她正欲对着施净发火,一方拧干水分的帕子便递了过来。
沈青黛喜道:“赵令询,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令询瞥了施净一眼,这才笑道:“方才,捉鸡的时候。”
沈青黛一边擦着脸一边说?着:“我?怎么没?有瞧见你??”
赵令询靠近她坐下,笑着说?:“你?们都在看捉鸡,哪里会注意到?我?。”
施净大笑,一时嘴欠:“大世子也有被忽视的一日,真是?奇了怪了,你?这么大个人,我?们竟然没?有看到?。”
赵令询一个眼神扫过去,施净连忙闭嘴,下意识地朝着沈青黛靠近一点。
沈青黛正擦脸的手突然一顿,好像想到?了什么。
感觉到?施净越坐越近,她才十分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你?离我?远点,现在拿我?挡鸡,保不齐日后便要拿我?挡刀。”
施净沉下脸:“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拿你?挡刀。你?那血要溅我?身上,那可是?洗不掉的。”
赵令询一把?揪起施净:“话真多,还不带我?们去看看去。”
三人从客堂往里走了几步,便到?了客房。
客房同?样是?一座两层小楼,二楼屋檐下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搭配着绿色的琉璃瓦,雕刻精美?油亮的栏杆,看起来格外精致。一楼与二楼相接,四周长?廊相连,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唯有中间一方空闲。一楼正对门?口的位置,单独隔出一片空地,放置了一张桌子,上面供奉着财神爷。
沈青黛问:“这些都是?按照之前如归楼格局摆放的?”
施净点头:“没?错,我?仔细核对过,没?错的。”
她不停往门?外张望,有些焦急道:“怎么章老板还未到??”
施净忙道:“我?去看看。”
话音方落,章老板便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哎呀呀,真是?恭喜沈大人,如归楼终于落成了。”
说?完,他四周打量了一圈,赞道:“沈大人真是?好手笔,这几乎与当年一般无二。”
沈青黛懒得与他客套,指着供奉财神之处问:“这可是?当年彩戏班表演神仙索之处?”
章老板点头:“没?错,正是?。当年彩戏班的人就是?看中此处好风水,才在此表演。”
沈青黛追问:“当年彩戏班后台在何?处?”
章老板道:“三位大人,请随我?来。”
三人跟随他走近,这才发现,台前两边红色帷幔后有一处相通的小房间。
沈青黛仔细一瞧,帷幔之后,有两根粗长?的柱子支撑着直通二楼。后台之内狭窄幽暗,并不能置放多少物件。
当年,案发之后,娘亲被发现浑身是?血地倒在后台。后台极小,一个大活人是?藏不住的,若表演之时后台有人,她定然早被发现了。
她便问:“表演之时,彩戏班之人皆在台上吗?”
章老板点头:“没?错,班主?负责镇场暖场,一人表演,两人左右收打赏,还有一人在旁候着。”
沈青黛想了想,问道:“箱子呢,箱子放在何?处?”
章老板仔细回想着,指着左边红色帷幔处:“就在这里。”
沈青黛接着问:“那神仙索呢?”
章老板指着台子右边:“在那里。”
表演失踪的地方在右边,出来的时候在左边,沈青黛秀眉蹙起。
赵令询也觉察到?了什么,他问:“表演开始之时,箱子是?在帷幔前,还是?在帷幔后?”
章老板挠着挠头:“要说?起来,每次表演我?几乎都在场,可开场前箱子摆在哪,我?还真没?有留意到?。每次表演之后,随着班主?几声喊叫,表演者便会从箱子内走出。所以,应该是?在帷幕之前吧。”
沈青黛不再言语,转而抬头望向天空。
日光自上方倾泻,白云悠悠,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章老板见她一直看着天空,便笑着解释道:“你?别看咱这四四方方地围着,不够敞亮,其实都是?有讲究的。你?看啊,这日光泻下,称为洒金。若是?雨天,水落进来,这就叫流银。”
章老板还在感慨:“这里,可是?个聚财养气的风水宝地啊。当年为了讨个好兆头,我?还特意让人加高了楼层。那些年,如归楼的确为我?挣了不少钱啊,若没?有如归楼,哪来我?后面这些产业。”
对比一旁的瑞鹤楼,如归楼的确较高些。大概也正因它比周边建筑都要显眼,所以当年生意也比一众客栈好出许多。
沈青黛低眉沉思?,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们为何?会选择在如归楼杀人,而不是?其他地方。
能被彩戏班或者说?是?凶手选中,作为杀人之地,自然不是?因为它比较有名气。很显然,凶手看中如归楼,定然是?它符合杀人的条件。
今日一看,她好像有了些眉目。
她抬头,再次望向天空:“可惜,今日天气实在太?好了。”
施净撇着嘴:“天气好有什么好可惜的。”
赵令询接道:“我?府内有人擅观星象,等回府我?便询问,何?时是?阴天。”
沈青黛点头:“多谢,我?就知道,只有你?最懂我?。”
施净翻着白眼:“又来了,又来了,这酸臭味,受不了。我?不管,今日我?要去乐仙楼,吃点好吃的,我?才能平复。”
章老板在旁附和道:“大人们能来,乐仙楼蓬荜生辉啊。为庆如归楼落成,今日这单我?请,大人们吃好喝好便是?。”
施净一听,上前一把?握住章老板的手:“章老板,敞亮啊,那还等什么,走吧。”
忙了一日,回到?府内,沈青黛已?经?累得精疲力竭。
翠芜替她拆了发髻,便去打水。
沈青黛昏昏欲睡,趴在灯前,打着哈欠。
一阵晚风吹过,发丝纷乱,一簇头发被火烧了起来,沈青黛浑然不觉。
翠芜端水进屋,见窗户大开,方关上窗子,便闻到?一阵浓郁的桂花香。
她笑道:“小姐,你?这是?打翻头油了吗,怎么这么香?”
见沈青黛没?有应声,她上前一看,才发现她青丝已?被烧了起来。
翠芜“哎呀”一声叫了起来,沈青黛迷迷糊糊中惊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火烧着了头发,呆愣在原地。
翠芜手忙脚乱,顾不上其他,生生用手去扑灭了火苗。
见火已?经?被扑灭,翠芜才放下心来,轻声道:“小姐,别怕,已?经?没?事了。”
沈青黛反应过来,忙翻箱倒柜地去找伤药。待找到?烫伤药,沈青黛拉过翠芜的手一看,她掌心之上一片乌黑。
沈青黛心疼不已?,拧干毛巾,小心替她擦去灰尘。
灰尘褪尽,一片嫣红。
沈青黛轻轻擦拭着伤药:“对不起,翠芜。都是?我?不小心,才害你?受伤。”
翠芜摸着她的手,安慰道:“小姐说?什么呢,明明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累得不成样子,还这么粗心大意。”
沈青黛扑哧一笑:“我?自己烧着了头发都没?发现,怎么能怪你?呢?”
翠芜也跟着笑了起来:“都怪今日这桂花油用得太?多,太?香了,头发都烧着了,还未闻到?焦味。”
沈青黛笑容倏然一滞,屋外风声呼啸,从窗缝中漏进来的秋风,吹得她无比清明。
困扰她多日的问题,就在此刻迎刃而解。
中亭司要重现十二年前神仙索杀人之事?, 不过两三日就传了个遍。
如归楼前人满为患,中亭司的几个捕快正费力维持着现场。
沈青黛掀开车帘,望着?人潮涌动的?如归楼,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十二年前的场景。人群聚集,吵吵嚷嚷, 她挤入人群,看到娘亲被人带着走了出来。
赵令询握紧她的手:“萱萱, 你只管去还原当年的?真相, 其余之事?, 交给我们。”
沈青黛突然有些不放心:“陆掌司亲自出手, 留行门今日若有行动, 定然逃不了。只是?,我担心他们万一……”
施净拍着?胸脯保证:“放心,两日前我们已经找人去了刑部大牢, 假意带人去寻谢无容作画,并放出消息,当年有人无意间看到了凶手的?样貌。我已确认,方雍派来盯着?中亭司的?人, 得到了消息。”
沈青黛看着?黑压压的?人群,面上担忧之色未止。
赵令询看穿她的?心思,他道:“中亭司亲自把守门口,里面又有镇抚司的?人,留行门之人即便混进来一两个,也不会?有武器,伤不了人。至于外面, 有陆掌司亲自看着?,他们想里应外合, 难如登天。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你才是?凶手的?靶子。”
沈青黛扬眉一笑?:“我信你。何况,我还有翠芜。有你们在,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话?间,三人已下了马车。
穿过客堂,沈青黛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云雾缥缈,低矮的?云层,阴沉中透着?神秘。如归楼在薄雾笼罩下,像是?被一层轻纱覆盖,天地一时不那么真切,恍然像是?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沈青黛收回视线,一眼?扫过客房外,沈庄主与沈宗度早已在台前坐定。
她走过去,半蹲在沈庄主身边:“爹爹,您来了。”
沈青黛今日穿着?青色官袍,青丝笼在纱帽间,一双明亮的?双眼?,顾盼神飞,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干净利索。
沈庄主紧紧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身上去寻另一个影子。良久,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摸着?她的?头,眼?底泛着?微光:“萱萱真是?长大了。如今,你有了自己?想做的?事?,做得还那么好。你娘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
沈青黛抬头,眸光中带着?坚定:“爹爹,很快,很快我就能找到杀害娘亲的?凶手了。”
沈庄主默然颔首:“爹知道,爹看着?呢。”
沈青黛收起情?绪,转身对着?沈宗度道:“哥哥,待会?若有骚乱,你要好好护着?爹爹。”
沈宗度点头道:“你放心,山庄的?护卫都在,已混入人群。”
沈青黛方起身,便看到赵令询对着?台下行礼。
她顺着?赵令询的?目光望去,坐着?的?却是?周方展。而周方展身旁,赫然是?已经病重的?靖安侯。
靖安侯着?一件玄色衣衫,斜靠在椅背之上,头不自觉地歪向一边,看起来并未有好转的?迹象。
待赵令询过来,沈青黛才问:“靖安侯身体如何?”
赵令询叹道:“还是?老样子,御医本叮嘱不能外出,加Qqun八八三另泣其勿伞刘每天更新欢迎加入可他却一心想看着?抓到杀害卓侍郎的?凶手。周方展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过来。”
沈青黛抬头看了看天色,缓缓道:“十二年,这一刻,我们都等得太久了。”
门外的?看客们潮水一般,哗啦啦地涌入,方才还空荡荡的?四周,一下被围了起来。很快,他们便寻好位置,或站于廊下,或立于台前,只等表演开场。
沈青黛站在台上,犹如置身轻舟之中,她知道眼?前看似平静的?湖面,很快便会?掀起惊涛巨浪。
台下之人趁着?表演还未开场,打量着?四周,议论纷纷。
“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如归楼。想当年,如归楼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谁曾想,竟能恢复如初。”
“可不就是?嘛,我这一进来,真是?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十二年前呢。”
“十二年前,如归楼神仙索表演,我也在……对,就站在李兄那个位置。你别说,方才进门一瞬间,我也恍了下神,真的?是?太像了。就连这天,都仿佛是?十二年前的?样子。我记得,那几日,也是?阴沉沉的?。”
“当年来看表演之时,我便觉得有些压抑。后来卓侍郎又莫名其妙死于箱中,这如归楼是?不是?有些邪性?你们说,今日不会?再出什么事?吧?”有人猜度道。
“冯兄想多了,你没见外面有中亭司的?人把守?眼?下的?中亭司,与几年前的?中亭司不同了。他们接连破了几桩大案,不畏强权,为民做主,足以信赖。再说了,你看到那边坐的?是?谁了没?镇抚司的?周大人。”
沈青黛扫视四周,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对着?一旁的?赵令询与施净,缓缓点头。
施净会?意,拿起手中的?锣鼓,重重敲了起来。
“咚咚咚”三声响后,台下一片安静。
沈青黛转身朝着?众人道:“十二年前,如归楼曾有彩戏班表演神仙索绝技,最终导致卓侍郎无辜惨死。然而,中亭司却查出,那些表演神仙索之人,根本不是?什么彩戏班的?,他们就是?凶手雇来的?帮凶。”
人群一阵骚乱:“怎么可能,那神仙索表演我们可都是?看了的?。”
“就是?,我们几百双眼?睛都看着?呢,卓侍郎就是?消失在云端,最后死在箱子里的?。”
施净又敲了几下,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沈青黛挥手示意众人安静,她缓缓道:“整整十二年,凶犯至今逍遥法外,令亡者难眠,生者痛心。今日,中亭司将还原十二年前神仙索杀人手段,邀诸位做个见证,诸位请看好了。”
说完,她转身从桌上箱中拿出一根绳索。
她举着?绳索向众人展示,绳索弯曲柔软,除却有些粗外,与平常绳索并无什么差别。
一切,与十二年前彩戏班表演一般无二。
展示完毕,她不动声色地将绳索递给赵令询。
随着?施净咚地一声锣响,赵令询伸手接过,用力将绳索抛向空中。原本弯曲柔软的?绳索,突然一下地立了起来,耸入云端,直通天穹。
在众人惊呼中,沈青黛走近神仙索,轻轻拽动一下绳索,然后用力向下一拉。直到绳索上下轻微晃动,她嘴角扬起笑?意,退回到台上。
早侯在一旁的?翠芜对着?沈青黛点头,眼?神示意她放心。
翠芜走近,蹭地一下跳到神仙索之上,顺着?绳索越爬越高,高到似乎可以伸手触碰到天际的?白云。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翠芜,只见她依旧向上爬着?,倏忽流云飘荡,翠芜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于云端。
众人再举目望时,四四方方的?天空,一片寂然,哪里还有翠芜的?影子。
没见过表演之人纷纷惊呼,众人死死地盯着?云端,想看看究竟有何端倪。
“咚咚”几声闷响传来,有物?从空中掉落。
血淋淋的?残肢,横陈在台前,待看清掉落之物?,众人不寒而栗,下意识地一阵尖叫。
施净趁着?一片慌乱之际,不动声色拉开红色帷幕后的?帘子,将仅露出一角的?箱子,全?部暴露出来。
沈青黛一个眼?神,施净会?意。
“咚咚咚”三声响后,沈青黛朝着?众人道:“诸位莫慌,人已在箱内。翠芜,出来吧。”
话?音方落,果见台上箱子晃动,“砰”地一声被撞开。
众人茫然望去,却见红色帷幔下,盈盈站着?一人。那人身穿一身茶白色衣衫,正是?方才在云中消失的?翠芜。
人群中,周方展猛然站了起来:“你竟然做到了,这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