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周方展狠狠瞪了他一眼,无比厌恶地甩开他。
钟正业面上尴尬,讪笑一下,看到一旁的守一法师:“周大?人,这是?请灵清寺法师来为妹妹诵经吗?”
周方展冷声道:“诵经?他也配。我抓他来,是?过来忏悔的。”
钟正业目瞪口呆,周方展是?不是?疯魔了,抓个和尚过来,让人家过来忏悔什么。
他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与周方展保持距离。
周方展按住守一法师的肩膀,在他膝盖处用力踢去,守一法师双腿一弯,便跪在地上。
守一法师望着灵柩,眼中流露出惋惜:“钟小姐她聪慧通透,是?个有佛性的好姑娘……贫僧也是?迫不得已。”
周方展嘴角扯出一丝不屑:“事到如今,你还敢自?称贫僧,谈什么佛性?迫不得已,你就能杀了她?”
“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钟夫人听到下人来报,周方展带了锦衣使?还有灵清寺的法师来此,急忙赶了过来。
看到跪在地上的守一法师,钟夫人一脸错愕。
周方展施礼道:“夫人,杀害堇云的凶手,我抓来了。”
钟夫人片刻愣神:“守一法师?他和我的云儿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云儿?”
周方展长话短说:“他明里是?和尚,实则做着拐卖女?子?的勾当,堇云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会被?灭口。”
钟夫人听罢,颤抖着手,抓起地上的守一法师打?了过去:“你个假和尚,你害我云儿,你该死。”
周方展抓住钟夫人:“夫人,保重身体。你放心,我定?会让他生?不如死,日日为所犯的罪行忏悔。”
钟大?人在卫姨娘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方一进正厅,便看到这副乱相。
钟大?人走得太快,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只听到凶手两个字,忙抓住周方展:“抓住了,杀害云儿的凶手抓住了?”
周方展用手指向守一法师:“就是?他。”
钟大?人明显也愣了一下:“是?个和尚?”
周方展只得将同?钟夫人说的话,再讲一遍。
钟大?人眼露恐惧,双手颤抖:“是?他。”
沈青黛在旁看着,幽幽长叹:“周大?人,凶手已在灵前跪下忏悔,时候也不早了,你看看,兄弟们都饿了一天了,不如咱们先吃个饭,再从长计议。”
她要从长计议的,自?然是?守一法师的去处。
周方展看了看跟着自?己跑了一天的弟兄们,缓缓点头:“也好。”
钟大?人闻言,从悲痛中恍过神来:“周大?人,各位大?人,为我儿之事辛苦了。今日若不嫌弃,不如就赏脸,留下来吃顿便饭如何??”
沈青黛早饿得饥肠辘辘,不等周方展言语,便抢先道:“不嫌弃,不嫌弃,钟大?人,有劳了。”
周方展想了想,最终点头。
临走之际,周方展还不忘命人绑了守一法师,让他继续在灵前跪着。
一众人在管家带领下,赶往偏厅。
钟大?人扫了一眼缩在一边的钟正业,呵道:“你也滚去吃吧。”
方才还喧闹的灵堂,随着众人的离开,一片安静。
灵前香烟袅袅,黄纸燃尽,尘灰翻飞,丧幡飘荡。
守一法师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棺木,不禁想起那?日,钟小姐因雨滞留,他们在亭内论佛。
他问钟小姐:“何?谓佛,何?谓生?,何?谓死?”
钟小姐眉眼清明,莞尔一笑,用手指向亭外:“皆是?。”
一念三千,一念成魔,恶因终得恶果。
一阵奇香袭来,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缓缓倒下。守一法师虽有所防备,也还是?中了招,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
黑影悄然逼近,守一法师抬起头,苦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放过我。其实,你不必这么做。为了门主,我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黑影并不言语,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尖刀,用力朝守一法师捅去。
“叮”的一声响,刺向守一法师的刀被?挑开,落在地上。
周方展与那?黑影对?上,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你?”
钟大?人见?事情败露,紧闭着双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赵令询也十分不解地望着钟大?人,他可是?钟堇云的亲生?父亲啊。
方才吃饭之时,沈青黛突然停下筷子?,说要来看戏。周方展只当他临时想起了什么要紧之事,却没想到,钟大?人竟要刺杀守一法师。
他怒道:“为何?要杀他?你知不知道,他是?杀死堇云的凶手,是?重要证人?”
沈青黛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因为他才是?杀害钟小姐的真凶?”
闻声赶来的钟夫人刚进门,便听到这样的话,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呆愣在原地。
周方展似乎没有听明白,他恍恍惚惚:“沈青,你说什么?”
沈青黛盯着钟大?人,一字一句道:“我说,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钟大?人缓缓睁开双眼,心下一狠:“你胡说,我杀守一法师,是?为了替云儿报仇,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沈青黛不屑一笑:“那?方才你看到他的时候为何?不报,非要等到我们不在的时候动手?”
钟大?人吞吞吐吐:“因为,因为我方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比起亲爹杀了自?己女?儿,周方展还是?有些动摇。
“沈青,你是?不是?搞错了?他这个贼和尚,死有余辜,钟大?人一时激愤,动了杀心,也不算奇怪。何?况,钟大?人他为何?要杀堇云?”
沈青黛转头看向周方展:“你不觉得奇怪吗?钟大?人口中的钟小姐,和那?些女?子?所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在钟大?人的口中,从魔窟中逃回?来的钟小姐,是?慌乱紧张,毫无主见?的。而在那?些女?子?口中,钟小姐即便身处险境,依旧能够镇定?自?若。她鼓动众人反抗,筹划逃跑,有胆有谋。
若是?没有找到这些女?子?,没有听到过钟小姐逃出魔窟的这段故事,沈青黛便或许无从窥见?钟小姐的性情,可她听过,所以她知道,钟小姐不会抛下那?些女?子?。
“你们应该清楚,那?些女?子?没有必要撒谎。她们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帮助钟小姐逃脱,你们觉得,以钟小姐的性子?,她回?来之后,会不会绝不不提此事?”
周方展果断摇摇头:“不会,堇云她一向心善,最见?不得不平之事。何?况,那?些女?子?,为了她……”
沈青黛看着脸色发白的钟大?人:“从最开始,你便有意阻止我们查验钟小姐的尸体。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在为钟小姐的清白着想,其实,你是?不想事情闹大?,想草草解决此事。”
“后院护卫吃坏肚子?,还有,钟小姐院内下人饭菜里的迷药,也都是?你的手笔吧?”
钟大?人犹自?狡辩:“当日我根本没有进厨房,你们是?知道的,我如何?下药?”
钟夫人不愿相信,枕边之人会如此狠心,她仔细回?想片刻:“沈大?人,当日,老爷并未去过厨房,他没有机会下药的。”
沈青黛道:“谁说下药,一定?要去过厨房了?别忘了,当日的晚饭,是?钟大?人亲自?端去钟小姐房间的。”
“我曾问过菊香,她说过,小姐往日不吃的饭食,她都会端给院内的嬷嬷和丫头们一起进食。我猜,钟大?人正是?瞧准了这点,才会亲自?端着吃食,去送给钟小姐。因为,他已经让人点了安眠香,他料定?钟小姐在睡着,不会吃这些食物。”
她转向菊香,菊香茫然地点点头。
钟大?人驳斥道:“这只是?你的猜测,我没有杀云儿。凶手功夫高强,悄无声息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沈青黛叹了口气:“功夫高强?钟小姐窗口正对?着的,后花园里的脚印,也是?你故意弄出来的吧?”
赵令询想起来了,当初他们便觉得脚印有些奇怪,还同?周方展一同?从窗户处跳下验证过。
他接道:“难怪我们觉得那?些脚印不对?,又浅又杂乱。若是?有人从窗口跳下,脚印还如此浅,轻功应是?不弱,可偏偏草丛又如此杂乱,极不合理。目前看来,应是?钟大?人有意踩踏,让我们误以为,凶手是?个武功高强之人,杀人以后,跳窗逃走。”
沈青黛点头:“没错,正是?如此。”
钟大?人回?过神,冷淡地看着沈青黛:“还是?那?句话,这只是?你的猜测。”
赵令询指着守一法师,冷冷道:“你是?想把杀人的罪名扣在他身上吗?可惜,我和他交过手,以他的功夫,若是?杀人后从窗口逃脱,根本做不到留下那?么浅的脚印。”
周方展眉头紧蹙,他也同?守一法师交过手,赵令询的话不假。
钟大?人挥着手,咆哮道:“就算不是?他,也可能是?其他人。我有什么理由去杀自?己的女?儿?”
沈青黛静静看着已经沉不住气的钟大?人:“理由?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大?概也是?守一法师默认杀人的原因吧。他想要掩盖一个秘密。因为,曾经去过魔窟的,不止钟小姐,还有你,钟大?人。”
钟大?人眼神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
这么些年,他积累的信誉,声望,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周方展呆呆地重复着沈青黛的话:“他去过?”
沈青黛叹道:“钟小姐的案子?,疑点实在太多,当我意识到守一法师可能不是?凶手的时候,我就从案子?本身出发,开始怀疑钟大?人。于是?,我故意让你把守一法师带到此处,想验证心中猜想,果然,钟大?人就暴露了。”
方才,周方展清清楚楚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守一法师说,要替他保守秘密,原来,竟是?这个。
钟夫人听周方展说守一法师私下干些拐卖女?子?的勾当,又听说钟大?人去了魔窟,瞬间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想到钟大?人素日的反常举动,许多次没有回?房,都说宿在卫姨娘处,可每次都能在他身上闻到不一样的香粉味。她发疯一般冲向钟大?人,怒骂道:“你个畜生?,是?你杀了云儿,我跟你拼了。”
钟大?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还企图狡辩:“我没有,夫人,是?他污蔑我。”
钟夫人冷笑地望着他:“云儿出事当晚,你出去过许久。我以为你是?半夜偷偷溜进卫姨娘的屋内,才没有声张。”
沈青黛适时道:“钟大?人若还想狡辩,不妨同?我们去趟顺天府。魔窟中被?解救出来的姑娘,都在那?里,你猜会不会碰巧有你认识的人?”
钟大?人缓缓放下钟夫人的手,浑身瘫软。
钟小姐的案子?,至此,终于真相大?白。
一弯新月高悬,静静照在巷内,照尽世间无限悲欢。
沈青黛抬头看着如水的月色,心内止不住翻涌,她为钟小姐感到悲伤。
钟小姐,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这世间总是?充满太多遗憾与无奈,人生?如寄,倏忽无常。
赵令询看出沈青黛的失落,静静走到她身边:“案子?结了,那?些女?子?也都救了出来,钟小姐会瞑目的。”
沈青黛冲着他微微一笑:“回?吧!”
“沈青!”周方展突然叫住了她。
沈青黛缓缓回?头,只见?周方展摸摸鼻子?,硬着头皮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定?当奉还。”
沈青黛看了看赵令询与施净,她笑道:“好啊,我记下了。”
周方展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抬头望着天空,一瞬间,突然感觉无比的孤单。
守一法师连同?钟大?人,都被?周方展强行带回?镇抚司。
尽管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比如,魔窟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守一法师为何?要替钟大?人保守秘密?为何?当初钟小姐在魔窟会受到优待?
可人命案子?已经办结,他们无力阻止周方展把人带走。
赵令询本想等周方展审问结束,从他那?里打?听点消息,可周方展那?边使?尽手段,却始终撬不开守一法师的嘴。
他们以想查清原委为由,顺便把结案文书往后推了几日。
沈青黛先是?去顺天府看了被?解救出来的姑娘,确保她们都被?家人接回?。又在赵令询同?施净的陪同?下,来到扁担巷。
这个案子?,说到底,最无辜的便是?鬼丑。
鬼丑一死,阿婆一人独活,实在可怜。
三人刚到巷口,远远看到阿婆所住的茅草屋前站了几个锦衣使?。
周方展正站在屋顶,帮忙修葺屋顶。
三人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方展看见?三人,从屋顶跳下:“你们怎么也来了?”
赵令询笑道:“不来,怎么能看到周大?人这副英姿。”
“阿展啊,累了吧,喝口水。”阿婆端着碗从屋内走出。
一见?到三人,阿婆喜不自?禁:“三位大?人,你们也来了?阿展已经同?我说了,杀害鬼丑儿的凶手,已经抓住了。老婆子?我,谢谢你们替鬼丑儿讨回?公?道。”
阿婆说着便要跪下,几人慌忙去扶。
好说歹说,总算把阿婆劝住。
待把阿婆劝回?屋内,赵令询才道:“你怎么在这?”
周方展往屋内看了看:“鬼丑是?为堇云而死,堇云是?我妻子?,于情于理,我都应当报答。阿婆她,不愿搬走,我只能多过来看看。”
赵令询点点头:“守一法师审问得如何?了,还是?不肯开口?”
周方展叹道:“各种手段都试过了,嘴硬的很。”
沉默片刻,沈青黛问道:“钟大?人呢?”
周方展无奈道:“他到底是?朝廷命官,还是?堇云的父亲,我并未动用大?刑。不过他近日有些松动,我想……”
“大?人,不好了。”王千户匆匆忙忙赶来。
几人对?望一眼,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
周方展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千户道:“守一法师,还有钟大?人,死了。”
第60章 牛山之木01
杀死钟小姐与鬼丑的凶手虽然?抓到, 可背后操纵魔窟之人还在逍遥法?外,留行门?真正的目的也?不得而知。
本以为手握人证,会尽快顺藤摸瓜, 结果两人却死在在镇抚司大牢。
周方展看着牢内倒地的两人,眸色深沉, 一股邪火憋在心里。
“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 怎么出去的功夫, 就死了?”
王千户垂头低声?道:“大人, 我一直尊着您的意思, 在门?外守着。您出去之后, 没有任何人来过。”
赵令询看着地上?的两人:“还是让施净先行验尸,看看死因为何吧。”
当初是周方展强行把人带回镇抚司,而今两人却在他眼?皮子低下被人暗杀, 这次他在赵令询面?前颜面?扫尽,心内不快到了极点。
施净走上?前去,仔细翻查两人周身。
两人身上?均无明显伤口?,只是周身青黑, 面?色暗紫,嘴唇发黑,手足指甲青黯,眼?鼻处有鲜血流出。
两人死状过于凄惨难看,沈青黛看着有些作呕。
赵令询侧身挡在沈青黛面?前:“怎么样?”
施净摘下护手包起,拍了拍手:“如你们所?见,无明显外伤, 是中毒。”
周方展目寒似刀:“今日我来之前,有没有其?他人进入?”
王千户摇头:“没有。这两日都是由我亲自看守, 没有大人的吩咐,我不敢放任何人进来。”
他的话很肯定,也?就是说,今日并没有人接触到他们。
沈青黛细细打量刑室,墙壁之上?满是刑讯之物,两个木架之上?血迹斑斑,木架旁有被拖动的痕迹。看来两人原应是被绑在木架之上?,被发现死亡后,从木架上?拖到地上?的。
赵令询看了看地上?的两人:“饭菜呢,有没有问题?”
王千户答道:“每日饭食我都用银针验过,应该没有问题。今日送饭的狱卒,还有其?他可以接触到饭菜的都在外候着。”
赵令询问道:“碗呢,可还在?”
王千户忙让人把碗呈上?,赵令询看了一眼?,递给沈青黛。
沈青黛靠近碗边,轻轻扇动,并未闻到可疑气味。施净不信邪,找出一根银针试了一下,果然?无毒。
看两人摇头,赵令询道:“也?不是所?有毒物都可以用银针试出,这碗还是要收妥。”
周方展沉声?问:“他们是何时?死的?”
王千户回道:“大人离开之后,不到一刻便死了。”
赵令询三人抬眸望向周方展,今日只有他进来过,他走之后,两人便死了。这事,实在有些巧合。
周方展见三人狐疑地望着他,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便怒道:“怎么,还能是我杀了他们不成?”
三人很默契地咳了几声?,来掩饰尴尬。
沈青黛想起扁担巷周方展的话,便问:“你说,钟大人有些松动,他死前说了什么?”
周方展稍稍平静:“他说,他不是留行门?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留行门?。他似乎想说什么,可一直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顾虑。”
守一法?师想替钟大人保守的秘密,就是他去过地底魔窟。若钟大人不是留行门?的人,那他便是客人。可他客人的身份,有什么值得守一法?师去帮他隐瞒的?
除非,守一法?师或是留行门?,不想让人知道,钟大人去过魔窟。
莫名的阴寒之气袭来,沈青黛止不住打个寒噤。
“我有一个猜测,或许可以解释,为何守一法?师会替钟大人隐瞒?”
周方展抬眸:“什么?”
沈青黛沉下眼?眸:“那些去过魔窟的客人,或许,都同钟大人一样,是朝中的大臣,这才是留行门?想要守住的秘密。”
阴风扫过,赵令询同周方展眉头深锁。
若的确如沈青所?推,确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也?是为何当初钟小姐出逃,守一法?师没有及时?到钟家?追杀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一旦逃回钟家?,她便是入了另一个地狱。
他清楚钟大人的为人,看着严正无私,却是道貌岸然?之辈。
当初钟小姐归家?,以钟小姐的性子,必然?会提出去解救那些被困的女子。
她已经约了周方展,一旦周方展插手,事态必将扩大。
届时?不但他自己声?誉尽毁,那些其?他去过魔窟的官员也?会被拉下马,还有魔窟背后之人……到时?,无数矛头都将对准自己。
所?以,他才不得不狠心,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想通这一层,周方展心内一直燃烧着的火焰,腾地升起。他一拳捶在墙上?,黄土落雨般纷纷掉落。
沈青黛走上?前去,用手拉了拉周方展的衣襟。
周方展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她。
赵令询慌忙扶住沈青黛:“周方展,注意你的态度。”
周方展回过头来:“我一贯如此,需要你多言。”
沈青黛挥手挡在在两人中间,对着周方展道:“周大人,你衣服上?,有问题。”
方才周方展一拳打在墙上?,掉落的不止是黄土,还有他身上?的白色粉末。
赵令询闻言,从一边的方桌之上?,顺手拿起一张纸,放在周方展衣襟之下。
周方展会意,用力抖动自己的衣袖,不消片刻,纸张之上?已落满碎屑。
沈青黛同施净走上?前去,端着纸张看了起来。
端详片刻,沈青黛便让王千户去取一碗水来。
待水端来,沈青黛小心翼翼地将粉末倒入,不一会,水便成了血红色。
余下几人大为骇然?:“这是什么东西?”
沈青黛幽幽道:“我在一本医书中见过记载,也?曾听父亲提到过,说是苗疆一带,有一种蛊毒,以各种毒物相互撕咬,最后活下来的那只毒物为本体,研磨制粉而成。粉末呈白色,无味,入水变红。此毒世间罕见,毒性极强,一旦中毒,片刻便可致人于死命。”
施净忙离周方展几步远,赵令询也?拉着沈青黛退后几步。
周方展眼?中惊恐一闪而过,随即黯下眼?眸:“那为何我无事?”
沈青黛微笑着看了看赵令询,示意他无事。这才道:“此物虽毒性极强,可若想致人死命,却要有个条件,那便是要见血。这种毒,一般要顺着伤口?,才能侵入肺腑。”
听她这么说,周方展才放下心来。
赵令询沉声?道:“凶手的确聪明。他利用守一法?师和钟大人受了刑,身上?有伤这点,又在周方展身上?悄悄放了蛊毒,这样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于无形。”
他话锋一转,看向周方展:“可是,凶手是如何在周方展身上?放入蛊毒的呢?”
周方展低头沉思片刻:“昨日,我回了趟家?。不过我回家?时?,天色已晚,我便没让府内下人忙活,倒头便睡了。今日晨起方换的新衣,一直到镇抚司,并未与人接触。”
想了想,他才道:“不过,来的路上?,我碰到一些长辈,过去打了招呼。”
赵令询嘴角带着一丝调笑:“是什么样的长辈,能让你跑去寒暄?”
周方展莫名一笑:“正是令尊,肃王爷。”
赵令询的笑僵在脸上?,没想到,周方展碰到的竟是自己的父亲。
周方展见他一脸囧样,心情莫名好了一些:“对了,一同的有中亭司的陆掌司,还有,我父亲。”
赵令询沉默了。
施净缩了缩脖子,这些人,哪个他都不敢惹。
沈青黛摸摸头:“这些人,是吧,光天化日之下,肯定不好……”
注意到两道不太?友善的目光,沈青黛立刻打住,态度坚决:“不是,我是说,根本不可能。”
两人默契地收回目光。
赵令询想了想:“这蛊毒,细碎又无味,若是有心要洒在衣物之上?,不必近身也?好办到。可是周方展,你一向谨慎,怎么就让人着了道呢?”
周方展眉头深锁,他对外人一向苛刻,可是待镇抚司上?下,却并无多少防备。
许久,他才不快道:“许是镇抚司内部,出了什么问题。看来,是时?候要修整一下了。”
地下魔窟的幕后之人,随着守一法?师和钟大人的死,再度隐入黑暗。
周方展受到了打击,一门?心思地整顿内部。
沈青黛也?把钟小姐案子的结案文?书递交上?去,由于一切都是猜测,并无实证,他们并未提及朝中大臣参与之事。
不过,对于幕后之人的追查,他们却并没有放弃。在此事上?,周方展十分乐于同他们共通有无。沈青黛他们为查线索,去镇抚司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别的变化,沈青黛没有感受到,就是王千户,看到他们,态度缓和了不少。
案子呈报到刑部,最后因案情复杂,案件重大直达圣听。
案件处理?结果尚未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灵清寺,这座百年古刹。
昔日的信徒们得知,灵清寺下方居然?藏着一座吃人的魔窟,个个心上?生寒。
慢慢地,传言越来越离谱,说灵清寺就是假寺,供奉邪佛。
一些个求愿不成的有心人,自觉受了欺骗,纠结成群,跑到灵清寺,砸毁了山门?前的牌匾。
自此,灵清寺慢慢零落……
沈青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下喟然?。
空明大师,因善收留了守一法?师,本是善因,可为何,却结出了恶果呢?
她一向不懂佛法?,喟叹之后,很快便忘了此事。
随着案件处理?结果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件喜事。
沈青黛升官了,她由原来的司直,升到了司正。
对这个变动,沈青黛喜不自禁,她终于和赵令询平起平坐了。尽管,只是表面?上?如此。
施净也?很激动,因为,沈青黛同赵令询把这次破案的特赐,留给了他。
魔窟之事本发生在京城地界,顺天府多年未察,本有连带责任,但念其?参与到此次营救之事中,功过相抵。
守一法?师同钟大人已经身故,不好追究,其?余相干人等根据所?犯情节严重程度,分别给与了不同处罚。
孤风岭闹鬼之事,终于水落石出。
乐清镇上?的民众感念中亭司查清真相,让他们不再惶恐,特地在孤风岭竖了一座石碑,刻下中亭司查证之事经过。
碑文?刻好那日,许大胆也?去了,他望着石碑久久出神,嘴里一直嘟囔着自己太?窝囊。
那些被救女子的家?人离京之际,合众人之力,制了两块匾额,分别送往中亭司与镇抚司。
中亭司先闻孤风岭石碑落成,又收到匾额,一时?风光无限。
牌匾由陆掌司亲手接下,他接下牌匾,高兴了一阵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内。
镇抚司第一次接到百姓送来的牌匾,周方展又被圣上?叫去问话,纷纷不知该如何反应。
据说,王千户心一横,出去接下匾额。
围观百姓太?热情,让一向跋扈蛮横的王千户无所?适从,他试了几次,终于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匾额抬回镇抚司的时?候,王千户看着匾额,捂着脸陷入了沉思。
沈青黛回府之时?,天色尚早。
下了半日的雨,此刻天色已经放晴,院内芭蕉上?犹带露珠,颗颗清亮。窗前的石榴,已绽得红艳似火,繁密的枝叶见,隐隐可见累累小果,清新明亮。
药草香隐隐袅袅,沈青黛深吸一口?气,缓缓松解了连日来的疲惫。
翠芜见沈青黛回来,举着手中的医术喜道:“小姐,找到了,你说的蛊毒。”
沈青黛接过医术:“哪里?”
翠芜指着一页道:“这里,你看,它?说,这种蛊毒有时?效,需要在三日内使用。”
三日,怪道这种毒药只在苗疆一带盛行,未曾在中原流传,原来是如此。
可转念一想,还是不对,从苗疆到京城,三日往返,根本做不到。
除非,有人把这些毒物,带到了京城。